帮帮忙吧。我用一种连我也觉得可怜和丢脸的语气说。但国安老友没有任何表示。我又添一句:我们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我特别在“朋友”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希望他能想起我曾经对他的帮助。

张哥!忽听一声呼喊。阿塔来了?不可能吧。我定睛一看:的的确确,她就站在咖啡桌前,好似从天而降。阿塔朝我眨巴眨巴眼睛,转过身去,对着国安老友伸出手,满脸是笑地说:你好。声音不高不低,举止不卑不亢,俨然像个外交家。

因为突如其来,国安老友不免一愣,随即握住阿塔的手。你是阿塔吧,笑容回到他脸上,我们刚才还提到了你。我正要把国安老友介绍给阿塔,他一摆手把我的话堵了回去,起身说:我还有急事,你们继续聊。

你能不能先别走,阿塔脸上的笑没了,忽地一下喊起来:再坐一下嘛,我有几句话想说。

国安老友正离座朝外走,没有停步。阿塔跟了过去,走在他的侧面,也不管他听不听,嘴巴仍不停地说。我急忙用眼色制止了阿塔。当我把国安老友送出咖啡馆时,他转过头叮嘱说:别暴露了我的身分。我点了下头。他又问:你来找我,是为了帮阿塔的忙吧?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他不再说什么就走了。我回到座位,阿塔给自己要了杯咖啡,正喝着。我还没坐下她就问:这人就是你说过的,国安?我叫她小声点,故意轻描淡写地摇了下头说:普通朋友。阿塔直视我的眼睛说:别瞒我,好不好。我简略讲了我和国安老友的关系以及刚才交谈的内容,接着警告阿塔不许透露出去:我可是答应过他保密的。阿塔嗯嗯地应着,边说:他好像有意躲着我。我说:他就那样,永远在忙。

阿塔还没吃晚饭,又不愿去餐馆,我带她回了家。路上我惊奇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眼光机灵的一闪:我会跟踪呀。又说:在屋里呆不住,就到了锦江会所,正好碰见你们出来。我来是想帮帮你。我失声笑了:帮我?阿塔自信地说:对呀,两张嘴总比一张嘴强。

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问她想吃什么,好叫保姆做。她说:一点胃口也没有。紧紧靠着我,忽然轻声问:还有希望吗?一时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半天才说:等消息吧。从我的口气上,阿塔必定意识到凶多吉少,愁云惨雾遮住了她的脸。这是期限的最后一天,明天将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去想。赵悟和李斯的建议蓦然涌上来,我乘机跟阿塔商量:尽快离开这个多事之地,我带你去北京,那里的文化气息远比成都浓,很快能结识许多新朋友,对你的唱歌生涯大有好处……阿塔压根儿就听不进去,心烦意乱地说:我困了,我困了。边说边上楼睡觉去了。

38

我在楼下一直呆到凌晨。越到半夜越精神抖擞的牌友们,纷纷来电话,约我第二天下午去香香茶楼打牌吃饭,一致要求我必须带上阿塔。这我就不敢答应了,因为不便说明原因,只能含糊其辞,立刻招至大伙的不满。李斯说:又不是汉武帝搞金屋藏娇,非要等到“千呼万唤始出来”?赵悟说:上次在你家,我们就没见着,这次可别叫大家失望哟!王耳干脆来了个激将法,声称:香香已经公开预言你跟阿塔长不了,你俩要是不在她面前秀秀恩爱,那就等于承认了她的预言!自从我买下他的假古董,话题只要涉及阿塔,王耳的屁股明显坐到了我这边。

等电话消停了,我打开官方电视,有关西藏的新闻仍不断播出:拉萨街头,装甲车巡逻,机枪架在房顶,军警挨家挨户地搜查“叛乱分子”。不停地渲染暴乱场面:烧毁的商店,烧焦的尸体,满头满脸流着鲜血的挨打的路人。我打开电脑试图“翻墙”去看外电的消息,用尽了所有翻墙软件,终于穿透了防火墙,正在打开网页,又掉线了。看来当局的封网这些天变本加厉了。

夜里两点多了,已困得不行,我蹑手蹑脚上楼走进卧室。有台灯光从门缝泻出。阿塔没睡?推开门,阿塔正坐在床上,胸前放着手提电脑,两眼死死盯住屏幕,手指敲打着键盘。她头也不抬地对我说:三天前才建立的新博客,又没了。贴一篇,删一篇,最后又被连锅端。我问:你是不是用了太多的“敏感词”?阿塔把电脑盖啪嗒一声合上,焦烦地说:现在连西藏两个字都成敏感词了。接着把电脑扔一边。我刚才还想再建一个博客,算了,不玩了。她说着钻进了被窝。

我关掉台灯,脱去衣服,紧靠着她躺下,很快就睡意朦胧。忽然感觉阿塔的身体像痉挛似的抽动,随后是一声剧烈的哽咽。我的头脑清醒过来:阿塔还没有睡着,还在为天亮以后发愁。我把她搂入怀里,竭力想安抚她,却又找不到更多的语言。不知过了多久,阿塔平静下来,双肩不再战栗,呼吸也显得均匀了,似乎已经熟睡过去。我保持着搂住她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怕惊醒了她。直到我眼皮沉重,坠入梦乡。当我醒来时,阿塔的头正压在我肩上,下半身挨得更紧,交缠在一起。不久我又迷糊过去,如果不是阿塔的手机刺耳地响起来,我还会昏睡下去。我费力抬头去看表,上午九点了。阿塔的身子已经脱开了我,正侧身而卧。

手机铃声持续响着,但她纹丝不动,眼睛紧闭。不用凑拢我就能看出她是在装睡。铃声沉寂了,突然又响起来,阿塔仍不理睬。我忍不住伸手推她:你怎么不接电话。她翻过身去,继续装睡。手机搁在靠阿塔那面的床头柜上,我撑起上半身,越过躺着的阿塔去看显示,不禁叫起来:是你哥来的!阿塔这才懒懒地说:我知道,我不想听。

为什么?我大惑不解。

徒洛和热丹他们肯定已经上街示威去了。阿塔的声音在发抖。

铃声停了,也就几秒钟,又响了。我伸手去拿手机:要不,我来接。阿塔抢先把手机抓在手里:还是让我来吧。她手忙脚乱披上衣服走到卧室外,随手把门带上。看来她担心我在身边会影响她跟嘎登的通话。

我竖起耳朵倾听门外的动静。整个住宅出奇的安静,一根针落地也能听到响。嘎登都说了些什么?阿塔怎么会一声不吭?仿佛灾祸临头似的,我提心吊胆,眼前不时闪过一些怵目惊心的画面:藏人们举着标语牌,呼喊着要求放人的口号,向公安局挺进。军警开枪射击。血肉横飞,一批藏人倒下,另一批又英勇前行。突然热丹点燃浇满汽油的身体,火焰腾空而起,被烧成一团火球的他,朝着公安局大门冲去……

嗵的一声,卧室门撞开了,阿塔像一阵风似的卷进来,直扑到床边,不由分说掀开被子,双乳压在我胸口上。只见她目光格外发亮。一句话也不说,脸蛋贴住我的脸,磨呀蹭呀,手也不闲着,忽而摸摸我的下巴颏,忽而扯扯我的耳垂,忽而捏捏我的鼻尖。莫非嘎登谈到了什么,令她承受不了以致精神失衡动作失常?

我还在乱想一气,阿塔的嘴巴已经凑过来说:人已经放了,全都,放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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