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 曾几何时,香港对于我而言很远很远,去香港简直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然而,最近几年,却出乎意料地有了几次去香港的机会,第一次是国际笔会的亚太地区会议,不过,那次活动因为官方的阻挠,我最终与之失之交臂。一年以后,在另外一个民间组织的邀请下,我有幸去了一次泰国,于是便在往返路过香港途中目睹了这个城市的风采。

在2008年的世界新闻自由日前后,独立中文笔会与其它组织一起组织了一系列活动,这使得我再度踏上了香港这片土地。蓦然回首,那次活动的很多场景依然令我记忆犹新。独立中文笔会的自由写作奖和林昭纪念奖一度在中国大陆举行颁奖仪式,但那之后就再也无法继续,只得移步到香港这个政治特区。

今年的7月23日是独立中文笔会创会10周年的纪念日,在此前一个多月,笔会便决定在这一天举行庆祝活动,并同时颁发最新一届的自由写作奖和林昭纪念奖,另外还要颁发刘晓波写作勇气奖。作为笔会会员,此次得以受邀与会,虽然心中有几分欣喜,但仍然不乏忧虑,因为被官方阻拦的悲剧随时可能重演。

7月21日下午,我登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车,次日早晨便到达了深圳火车站,中午,我和一位老友吃完午饭,便从罗湖边检过关,当边检人员笑容满面地将港澳通行证递到我手中的时候,我心中的那块石头才落了地。坐上从罗湖到红磡方向的火车,大约半个小时后便到了大学站。下火车后,走过一个地下通道,便来到了香港中文大学的校门口。

虽然在之前来过香港几次,但却未曾到过香港中文大学。大概是因为放假的缘故,原本应该是人流熙熙攘攘的大学校园在烈日的映照下显得有几分冷清,扫视一下,看不到一个人。不过,没过多久,就开来了一辆校车,我坐了上去,问司机雅礼宾馆该怎样前往。司机非常热情地告诉我这个宾馆不是很好找,因为车站不在前面,需要在其它站下车后再走过去。

香港作为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绝不像大陆的很多城市那样,小市民气息那般浓厚。香港人普遍都很友善,很热情。正在我向司机问路的过程中,一位中年妇女得知我要去雅礼宾馆,便告诉我她也是要去那附近,让我和她同行。下车后,我跟着她走了一段山路,拐过了几道弯,终于来到了雅礼宾馆。我当时心想,倘若是在大陆的哪个城市,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到它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笔会在香港举办活动,自然不会只邀请我一个大陆会员参加,其实,早在一周前,我就得知上海会员蒋亶文、杭州会员昝爱宗、庄道鹤也受邀参会。在入住宾馆后,我便通过聊天工具打听他们是否到来的消息,结果得知昝爱宗、庄道鹤均被边检阻拦。其实,有这种结果并不出人意料,因为他们两人在此前也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此次笔会的会议远不如2007年那次会议声势大,虽然部分会员被禁足,但成功进入香港参会的会员仍然有不少。不过,最新的林昭纪念奖得主崔卫平却因为官方的阻挠未能与会,而笔会的另一会员焦国标也被官方阻止参会。显然,这些被阻止参会的会员其实出境的可能性还是比其它会员要大得多,有很多会员早就知道自己无法出境,所以干脆就没有参会的打算。倘若所有大陆会员都受邀的话,估计无法成功与会的会员将不计其数。

在一国两制之下,香港不仅在社会环境上优于大陆,在自然环境上同样是非大陆城市可以望其项背。拉开宾馆的窗帘,透过那洁净的玻璃,海湾以及海边的建筑物尽收眼底,夕阳之下,那种景象尤其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置身如此优雅的环境中,原本疲惫的身心顿感释然。可见,香港不仅仅是亚洲的金融中心,更是休养生息的旅游胜地。

傍晚,已经提前赶到的海内外与会者欢聚在雅礼宾馆的底层,每个人都坐在沙发上,在没有主题限制的情况下畅所欲言、谈笑风生。最为让人感佩的是,年近八旬的老人姚监复也不远万里从北京赶到香港,准备参加此次会议。姚老虽然年迈,但说起话来依然铿锵有力,在晚上大家一起去学生食堂吃饭的时候,姚老和我们一样翻山越岭。我想,老当益壮应该是身心的双重坚韧,而姚老则是老当益壮的典型。

笔会此次的活动在时间安排上不是那么紧张,所以,第一天的活动是在吃完午饭后才开始的。会场选择在香港中文大学的蒙伟民楼七楼。为了让更多的大陆会员能成功参会,在此次会议前,笔会没有进行公开宣传,与会者都是私下通知的。加上此次会议的召开地点不是太好找,所以,在形似电影院的大会场上,与会者的数量显然和会场有些不相称。

不过,即使人数有限,但会议依然召开得非常热烈,国际笔会的几位高层人士均到会,一直对独立中文笔会给予支持的美国笔会高层人士也参加了此次会议,并且都发表了讲话。作家野夫作为2010年度的自由写作奖得主,此次得以顺利抵港,并在领奖后发表了题为《留将燧火好传薪》的答谢词,其中这样说:“自由,是我们心中永恒不灭的灯盏,她不仅烛照我们卑微黑暗的生活,还将一直是我们寻找同仁的预设胎记”。其实,崇尚自由的文学创作者何止野夫一人?对于独立中文笔会的大陆会员以及压抑的大陆文学界而言,野夫的话正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崔卫平作为2010年度林昭纪念奖的得主,因为遭到官方的阻拦而未能亲自领奖,但她却提前写好了获奖感言。和她的其它文字一样,这篇获奖感言的文字同样是清新感人。崔卫平缺席颁奖仪式,这可谓大陆人权状况的一个生动注脚,正因为民众没有出入境的自由,没有言论自由,所以,林昭纪念奖才有真正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颁发纪念林昭奖才能激励更多的人敢怒敢言。

独立中文笔会作为一个文学组织,既有促进文学发展的责任,又有捍卫言论自由的使命,正如笔会理事马建在会上所言,这两面就是笔会的两只翅膀,缺一不可。的确,文学可以脱离政治,但文人绝不可刻意回避政治,没有言论自由的保障,文学作品很难达到境界,也很难起到应有的社会作用。文学作品是否具有足够的人文关怀,大概也是普通作家与伟大作家作品的重要区别。

曾经被判间谍罪的知名学者徐泽荣获得过2009年度的狱中作家奖,因为当时无法赴港,在今年的颁奖仪式上,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会场。听笔会会员蔡咏梅说,以前的徐泽荣长得很富态,就因为坐了10年牢,结果变得面目全非。自由写作奖需要思想的沉淀,林昭纪念奖需要勇气的迸发,而狱中作家奖则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从杨天水到徐泽荣,再到刘贤斌,无不如此。如今,狱中作家奖开始更名为刘晓波写作勇气奖,用刘晓波的名字来命名奖项,我想,这更能给那些入狱作家以安慰,也是对刘晓波因言获罪的一种抗议和纪念。

在当天的颁奖仪式会场上,虽然观众稀疏,但在听到感人处,依然是掌声雷动,每个人都带着笑脸,但在每个人的心底,面对大陆的这种社会现实时,又会显得特别沉重。仪式上,马建、贝岭等笔会创会作家回顾了笔会的创建历程,在谈到笔会如今的影响力和成绩时,他们感到由衷的自豪。在会议结束前,笔会作家摆出了自己的书籍,供大家挑选,那是作家们内心世界的表达,也是对大陆黑暗现实的控诉。虽然这些书无法在大陆出版,但它们的文学价值却无法估量,文学生命却可以永无止境。

下午6点多钟,在张铁志等嘉宾的演讲过后,颁奖仪式宣布结束,部分列席者离开会场,而笔会会员和一些嘉宾则一起到酒店用餐。用餐时,三桌人依然是谈笑风生,推杯换盏间进行着文学、思想交流。常言道:“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两岸三地以及世界各国的作家欢聚一堂,这或许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次日的活动是笔会非开放性的会员活动,活动地点选在笔会在香港新界火炭的办公室。那天9点多钟,我和同住会员盛慧,还有自由写作委员会协调人孟浪、独立制片人杨伟东等人一起到酒店大堂会合,然而,杨伟东先行告别要返北京了,我们几个人坐着出租车,风驰电掣地赶到了笔会办公室。笔会的办公室所在地有点偏僻,而且位于一座工业大厦,环境非常简陋,好像和笔会这个文学组织显得有几分不协调。

在经过了短暂的等候过后,住在不同地方的会员都赶到了办公室。虽然没有太好的办公设备,但大家仍然是有条不紊地坐在椅子上参加由孟浪主持的讨论会。在讨论会上,会员们各抒己见,有人谈到了会员证,有人谈到了笔会选举的改革问题,虽然此次讨论会比头一天的颁奖仪式上人要少,但气氛却异常活跃。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下午差不多两点,在吃快餐的过程中,会员们依然是畅所欲言,之后,孟浪宣布活动结束。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相聚几日,终有一别,虽然很多会员都希望时光能凝固在那一刻,但最终彼此之间还是不得不挥动告别的手。笔会在香港办公室的秘书吴亦哲送别了我们,他那背影在那一刻定格。正是因为有他这样无数个海外人士对笔会和笔会会员的支持和关心,我们这些身处大陆极权统治之下的写作者才不会感到孤单和无助。

那天晚上,我返回了大陆,在深圳住了一宿,虽然已经离开了香港,但在香港的那些感人的场景以及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依然在我的脑海中闪现不停。在文学萧条的今天,独立中文笔会会员的历史使命或许就是为文学而生,为自由而战!

2011726

 

刘逸明——湖北自由撰稿人,独立中文笔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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