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林轻轻地舒了口气,和柳杉杉一起走出“红叶文印社”的门,他们没有从盖在水沟的预制板上过,而是纵身一跃,跳过了路边的水沟,走到马路上。

苏寒林抬头看看一天阳光的天空,取出烟来,与柳杉杉背靠着沟边的大树,抽起了烟来。

每次发完稿子,尤其是他觉得有些份量的稿子,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知道比起前两篇稿子,这篇稿子更具有一种轰动效应。

写了这么些年的稿子,他知道这是一篇可遇不可求的稿子,尤其是配上柳杉杉拍下的那组加急冲印出来的图片:那几只飘落在地,向放生者蹒跚走来的猎隼和在空中转了一圈后,竟直扑盗猎者,在他身边啼鸣环飞,迟迟不肯离去的猎隼,还有那些在草地里东张西望,像家禽似的,在原地扑腾徘徊不去的猎隼。

其实,新闻图片稿比文字稿更有表现力,苏寒林什么时候都这样认为的。

文印社和一间门面简陋的烟杂店中间,也有一个烤羊肉摊,一个满面胡须的回族中年汉子,将红红白白的羊肉片串在铁钎子上,向他们吆喝一声:“烤羊肉串儿!”

那个“串”字明显他带点卷舌音,这中年汉子以为这样一来自己很北京。

于是,苏寒林柳杉杉笑了,他们一同抱歉地向他摇摇头。

柳杉杉突然有些不自在地问苏寒林:“稿子给了晚报,还是晚报先发稿,大哥不挨剋的?”

苏寒林肯定地点点头道:“是,昨天给我们报社那个版面主编打电话时,他已经对你的‘猎隼啼血’发话了。我说你是第一作者,我只是挂名而已,你说了算的。他们也就不说啥了。我们总编说了,晚报先发不受影响,晚报毕竟是地方报纸。他说这两天的版面,一直给我留到最后一分钟,他们等着我们这个稿子。不过,今天的稿子必须给你的杭菊。”

“主要是她一天三个电话催你?”柳杉杉笑骂道,“厚颜无耻,通过一次电话,就整成债主了。

“不是,这个稿才要抢发呢!中央台和新华社老韦他们吃过中饭就走,老韦他们下午就可以发稿,中央台最迟明天午间30分也可以发稿,还有省台的,他们一会儿就把带子捎回去。”

“那这样,我心里就好受一些了,要不你老紧着我,我过意不去。”柳杉杉徐徐吐出一口烟来。

那个温老板这时也推门而出,他向苏寒林柳杉杉笑容可掬地说道:“过个把钟头,准保就出来了。”

温老板说的是苏寒林的胶卷,他也把胶卷放在这儿冲印了,他们不等了,反正也不急。

温老板指指街对面的小饭馆又说:“去弄碗面片吃吃,走呵,两位大哥大姐,我把你们瞧给,那个饭馆里的尕面片,是咱们坂北最好的尕面片!”

苏寒林柳杉杉客气地摇摇头,笑了笑。

“咱们中午干脆不吃饭了,到时候又是酒!”苏寒林忽然低声问柳杉杉,“嗳,昨晚上,我没有丢人显眼吧?”

柳杉杉飞了苏寒林一眼道:“酒品还成,没一句醉话。”

“谢谢!”苏寒林故作正经地说道。

“不过有点像个闯了祸的孩。”柳杉杉扛肩垂首,耷眉低眼地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

苏寒林乐了,他想受挫的强巴可能对去曲吉寺没啥兴趣了,于是,他忽然灵机一动向柳杉杉提议道:“要不,把这个温老板的车雇上,去曲吉寺?想去鹿场的话,咱们自己去,不跟他们掺乎了,如何?”

“好的呀!”柳杉杉拍拍揹在身上的摄影包,一脸惊喜地说道。

下午一去鹿场,免不了又得喝酒,一回招待所,苏寒林恐怕又是倒头便睡。强巴说明儿一准要回省城了。现在只要能单独同苏寒林在一起,她就高兴。

温老板急匆匆地横过马路,走到冒着油烟的那扇窗前,让里面的小伙计给他送碗面片过来,又急步赶回来,苏寒林对他一说雇车,他马上咧嘴一笑道:“成,两位大哥大姐稍候片刻!”

温老板立即蹿进自己的店内,让伙计给他取出两块大饼,奔后院去了。他从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温老板马上从水管上接了根胶皮管,跑到院里冲洗他的车。

老板娘在屋里头对男人唠叨:“去去就回啊,一天一地的土,洗啥车呀洗!红崖子小学那份东西,打完了没!”

“完了,就在那搁着呢!”

“你的车,现在散成曲吉寺的专车了,什么阿卡进城了,出门做法事啦,都是它了!”老板娘取过一块抹布擦玻璃柜。

“咋了!人家又不是白用,什么专车不专车的!”

“昨晚野牛沟那个寡妇,生啥病死的?”

“我咋知道,听其他老藏民说,发了两天烧,就不行了。”温老板的口气有点不耐烦了。

“年青寡妇?”

“是的。”

“还有俩小孩?”

“是的。”

“那俩小孩咋办呀?”

温老板像拔河似的拽着管子,管子卡住了,他拽了拽两下,没拽动,终于发火了。他扯大嗓门喊道:“烦死了,有完没有?什么都问我!他们没告诉我!”

“这死坯!”老板娘笑了。

温老板扔下皮管,将篷布撩起来,搭在车厢顶上,操把条帚钻进车里,在车厢里划拉几下,一只“卜卜星”的空袋子,被扫下车,那空袋右上方,斜剪了一大角。

温老板跳下车,开始用水管冲洗车厢。

水在车厢里发出时强时弱的冲刷声,那只右上方斜剪了一大角的“卜卜星”空袋子,顺着混浊的水流,飘向院门外的路基下,落入水渠,奔流而下。

苏寒林看着那辆水淋淋的三轮摩托货车吼叫着,从文印社的院门里飞出来,想一鼓足气地冲过那个小坡,再上预制板,但车子突然像被吃了一闷棍似的愣一愣,然后熄火从坡上退了下去。

温老板咧嘴笑着,无可奈何地让车滑下坡去,但等他重新发动车子,准备再次冲刺时,一辆丰田车轻悄悄地停在了苏寒林柳杉杉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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