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剑

 

山海关下一口短剑哭泣多少年了

在鞘里

在大风歌中

在蓟镇总兵的忠骨之内

 

游人如织,叫卖如鼓

抽剑出鞘之时

一种非物质的东西

早已挣脱而出

射向斑驳阴湿的古城墙,变成目光

戚继光安在?吴三桂安在?

万里长城断裂处

十八次特快列车疾如剑影

 

剑是不真实的。我们生活在核时代

商店只出售玩具手枪和塑料佩剑

剑是陈胜,是斯巴达克斯

是连环画,是金庸小说

是工业社会的一种童话

剑从来都是一个象征:

虚无的东方哲学

正如此刻,我们登上天下第一关

感觉和灵魂深处是白茫茫的一片

念天地之悠悠

千百具无头的躯体上上下下,指指点点

断颈处,剑痕犹在

土地在流血,人民毫无痛感

时光在这里结成葡萄和优美的诗歌

 

山海关下偶得一口短剑

过车站,揭下列车时刻表匆匆裹上

只感到血脉之中,燕山在起伏

一种铁在呼啸不巳

短剑,短剑,我永远倾听你的哭泣!

 

 

杭城一年

 

春夜如水。北山路32号的

雕饰铁门关着,门环上

郁达夫的指痕留着

今晚,并非为他而来

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点了一支烟,我等待朋友的来到

 

眼前是里西湖一泓春水

就这样平平地躺着

像一面打磨了千年的铜镜

不夜城的辉煌留在水面上

只是几缕虚幻的色斑

我知道,这个城市正在发生什么

或者将会发生什么

缄默的西湖也是知道的

 

不远处是白堤,长长一线

划分出里外西湖的不同性情

奢靡与古朴,喧嚣与沉静

这样很好。而右边是孤山

左边便是断桥残雪

旅杭一年,还不曾如此

细细打量过天堂之湖

二十二年前的春天

我们曾在此租船戏水,起风了

差一点回不到岸边

亲爱的,你还记得吗

 

呵,竟然还有月亮,圆圆的

淡淡的,挂在断桥上空

今夕何年,今夕是什么日子

怎么都没想过,却已齐全了

本命年在杭州

此中的意味,也许只有在水中

才能找到答案

 

更远处有一抹山峦

隐隐绰绰的,那就是吴山

城隍阁在山顶上像一朵火烧云

辉映着逝去的南宋遗梦

 

2006.3.16

 

 

告别吴山

 

西子湖畔的吴山

鼓楼钟声里的吴山

晨曦中挤满了十五奎巷玩鸟人和

拳民的吴山。到了晚上

广场在沸腾,城隍阁在燃烧

市民们遛着宠物犬招招摇摇的吴山

外地民工坐在台阶上目光呆滞的吴山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吴山?

 

苏轼和米芾的吴山

岳飞与秦桧的吴山

河坊街与胡庆余堂的吴山

宋高宗与爱妃吟诗作画的吴山

灯红酒绿,醉生梦死

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吴山

泡泡茶馆,搓搓麻将

一晃便是八百年的吴山

八百年之后,在最卑贱的层次上

复制着南宋残梦的吴山!

 

从苦夏到早春

借居于吴山脚下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吴山

从省府大院到中山花园

这中间风雨交加

一条大运河滔滔流过的吴山

从《少年作家》到《爱琴海》

纤纤荷叶之上生成的一场风暴

震惊了世界的吴山

开窗见山,你仍默默地站在那里,

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吴山!

 

三百个夜晚转瞬已过。星光下

枕着山影睡眠的人

是幸福之人。吴山天风

时时入梦,东坡居士

翩翩来晤。有吴山作伴

与古人对话

相看两不厌,只有在吴山啊!

 

春到吴山时,我却要别你而去

山坡上的野花

竟然蓬蓬勃勃地怒放了

白色的一大片

蓝色的又是一大片

敏敏在采摘,硕人在摄影

她们的喜悦让明媚的春光更加亮丽了

站在风波亭上点了一支烟

这是吴山最高处

古老的西湖与暴富的杭城尽收眼底

此刻,也许只有吴山知道

由于一个诗人的暂居

它在春寒料峭的凌晨

隐约找回了那已经失落千年的尊严

别了,我的吴山!

 

2006.3.26.写于杭州

 

 

归途

 

无意中选定的日子是必然的日子

白鹭掠过山林,细心的敏敏

挽起包袱,关好门窗

一声轻轻的叹息后

车子像一辆玩具飞快地滑过了

带钢索的钱江大桥

 

无意中选择的道路是必然的道路

前面是岔道,司机问怎么开

我说往右拐吧。顿时,一个山谷

弥漫着瘴气迎面扑来!

路牌在提示:萧山长河

我们无意中溜进了一个古老的

山镇, 村民行走缓慢

面目模糊不清,峰回路转之间

不得不承认:我们迷了路

 

无意中说出的话语是必然的话语

不久之前,我曾经说过

“谁愿意成为一个失踪的人”

难道回家之路上会一语成谶?

看见和说出,就在呼吸之间

沦陷中的惊觉,凭借的是

诗人的本能与直觉

事实上,无意中说出的话

往往会被时间刻在龟甲的反面

 

无意中的经历对历史没有意义

归途上风景诡谲莫测

我,爱人,朋友与行李

却快乐得像魔法世界中的孩子

怀着一颗勇敢的心,寻找

传说中的那枚魔戒

风在吹,山路和恐惧在后退

家乡在前方——”无心的道路

是一路果核的继续湮没

奇异故事的景态结局

传来必然的鲨鱼的消息”

——归途,只不过是漫长的

魔幻游戏中,短暂的幕间休憩

 

2006.4.8.回宁波,写于11日

 

 

家居

 

从不远的南山,一条河无声地流过来,

在家居门前,在我的窗下。

 

站在阳台上,看着柳荫一片片地浓了,

桃花也在一瓣瓣地落到水面。

 

石砌的河岸被薜荔藤蔓覆盖着,

成群的小鱼苗找到了安全庇护所。

 

走在葱茏的沿河边,敏惊叫起来——

三五头壁虎正伏跗在粉墙上!

 

这样走过去,会看到一座石桥,

樟树下门卫在瞌睡,小狗在撒欢。

 

桥那边有一个图书馆,一个露天健身场,

晚霞之下迎来片刻的安祥时光。

 

转回来还是那条河岸,壁虎们

已不见踪影,余晖把河水染成了血色。

 

登上楼梯时,心还在挂念那一群小鱼苗,

无辜的小鱼儿,这个夜晚将怎样度过?

 

哦,别想这么多了,夕阳西下时分

一切已归沉寂,只有河水仍在静静地流淌。

 

2006.5.3.宁波江东寓所

 

 

自由大悲咒

 

受奴役被宰割决非宿命!

我的祖国,我的人民

二千年来,一百年来,五十七年来

已经忍无可忍

 

草木生灵皆悲鸣

十亿同胞肝胆碎

一寸山河一寸泪

一寸自由一寸血

 

扼杀自由之人不可赦

顽抗自由之人不可救

嘲弄自由之人不可恕

漠视自由之人不可赎

 

世纪梦想无所凭

唯存一颗大悲心

天赋人权谁能夺

天垂宪眼谁能灭

 

昔我诵咒,咒即真言

以往九十九亿恒河沙数诸神说

陀罗尼谛,总持法门

渡尽苦厄,心无挂碍

 

今我发咒,祈愿同胞

诚借般若波罗蜜多无量次念诵

灭除诸罪孽,驱除大苦难

乘上般若船,早登涅槃山

 

告别专制恐怖

扭转颠倒乾坤

自由花开,世界大同

现在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愿殉自由死,终不甘为奴!

天地有悲咒,人间有真言

我的蒙耻的祖国啊,我的忍辱的人民啊

悉殿都、漫多罗、跋陀耶、娑婆诃……

 

2006.4.30.

选者注:这首诗是法院判决书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作者六年徒刑作为”罪证”的八篇作品之一。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