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周恺,初出茅庐90后,写作三年即磨一剑,前年九月份才开始公开发表小说,处女作《阴阳人甲乙卷》发在《天南》。去年,他以此篇《异乡煞》参加香港中文大学的华文青年文学奖,摘下二等奖,现交由本会《自由写作》首发。此前曾在本刊发表小说《寻猫启事》。

洛阳城下了头场雪,不早不晚,扫地工早起了半小时。伊河结的一层冰,不薄不厚,冰下的水还在流淌。石阶凿得凹凹凸凸,三步长两步短,螺髻冒出来又退回去,她露出了额,再是眉、面庞和耳坠子,他哈出一口气,眼前白茫茫许久不散,原来是卢舍那佛肩上的雪。这一日悄无声息地被洛阳城遗忘,它却成为杨一小在这座城里的最后记忆。父亲说,南国没有雪,没有阳光,阴寒湿冷,一座城市若没有雪,便没有冬天。父亲的话总怪异着,拽着他的手更紧了,两万贯呀,两万贯。洛阳城里娃娃都知道,皇后武氏助脂粉钱二万贯,凿出了一龛佛像,卢舍那佛便照着她的样儿刻。可父亲的话比这冬风更凛冽,两万贯啊。杨一小隐隐觉得,他们遥远的迁徙是父亲的主意。他已经有半年不回家了,昨夜,窗外的风更阴森,母亲依旧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泣,他记得第一次听见这声音时,他敲开房门,把母亲的脑袋抱在怀里,那时,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汗衫,难以想象,这哭泣能维持这么长时间,直到他听到门外有个男人的声音,秀秀,秀秀,他着急地奔了出去,是一小,爸爸,是一小来开门了。父亲与母亲并没有多说话,便开始收拾,杨一小不等嘱咐,也进自己房间翻出了木箱子,房间变得空荡,他不想一个人睡,走到他们的房门前,推了推,锁上了。这一夜,他把脱下的外套塞进被子里,暖气烘得他浑身是汗,那一夜的梦里,他一定会走好长的路,可当父亲叫醒他时,他却把梦境忘得一干二净。父亲说,去龙门看看吧。

列车如笔锋在画卷上爬行,轰隆隆钻进漆黑的隧道,车厢里传出一阵儿口哨,杨一小慌张地缩成一团,耳鼓膜被捶得扑扑作响,他忆起曾经放进耳道里的一粒牡丹花籽儿,它正发出了芽儿。邻座的女人在脑袋上缠了一圈毛巾,搂着个娃娃,不时把袄子往上扯扯,遮住娃通红的脸蛋儿。火车驶入平原,寂寥的雪野令人们霎时静了下去,回过神来,方才扔下的半句话头仿若也被冻住了般,咳声嗽都会招来旁人的目光。女人摇着娃娃念起了童谣,老狸猫,上高桥,担担水,弯弯腰,石榴骨朵结樱桃,结几朵?结三朵,爹戴朵,娘戴朵,撇一朵,喂鹦哥,鹦哥不吃食,还是我的小骨朵。女人的声儿渐渐弱了下去,拨开袄子瞅了眼,抬起一张笑脸,睡着了。女人问起杨一小的母亲,去四川弄啥?杨一小的父亲接过了话,这年头儿出门还不就为个谋生。女人叹道,咦,这口音是北京来的?杨一小的母亲赶紧抢着说道,妹子可真辛苦,娃多大了?女人提高了嗓门,俺还没出月子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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