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喜马拉雅返回加拿大,是个很早的早晨。窗外,渐渐亮了,看得清山谷之间的河流,山坡上浓密的树林,还有偶尔的村落,甚至看得清家家户户的房顶上,迂回着上升的炊烟。这是我第一次白天走这段从达兰萨拉到德里的路,以往都是晚上上路,越走越黑,十二个小时后,黎明之时抵达德里。我会在西藏难民村的格尔登寺旅馆休息一天,乘夜里飞机,返回加拿大。

当我们的车子开过喜马偕尔邦(Himachal Pradesh)进入旁遮普邦(Punjab)时,路旁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湿润而清爽的气息,一阵阵透过半开的玻璃窗,吹拂而来,使人心神舒畅。我打开地图,查到这条河流叫萨特莱杰(Sutlej),源头是图伯特境内的朗钦藏布,不过,如果对一个汉人说起这个名字,怕是会懵的,因为早已变成了象泉河。

还有当却藏布,也早就有了一个汉名马泉河——从雅鲁藏布上游,流入印度的阿萨姆邦(Assam)时,称布拉马普特拉(Brahmaputra),最后与恒河(Ganga)相汇;还有森格藏布,也有了一个汉名狮泉河——流入克什米尔后,称印度河,最后经巴基斯坦,进入阿拉伯海;还有马甲藏布,汉名为孔雀河,流入尼泊尔后,称格尔纳利河(Karnali)……“

不仅这些由图伯特人命名的河流山川,正在被汉名替换,还有那些城镇、街道、厂矿等等,也都在被汉名替换。远在图伯特时,有位山南地区的天文历算师,曾跟我抱怨:“我们藏医学界召开会议时,只许说汉语,包括会议日程表,都只有汉文,连藏汉对照都没有…”

不久前,我从唯色的推文上看到更为严峻的事实: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的“祥云品质饭店”,给全体员工的“五条高压线”规定中,第一条就是“在工作区域内除特殊情况外全员禁止藏语交流,违者罚款500元”。

为什么他们如此歧视藏语?这显然与当局的撑腰有关。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就是,藏语正在被汉语替换。

而这种情况,随着中国霸权的增长,也在向喜马拉雅地区蔓延。这倒不是说,那里的藏语,正在被汉语替换,而是整个西藏文化,正在受到来自红色中国的威助。比如,居住在尼泊尔的图伯特难民的行动,就在不断地受到限制,不允许他们悬挂图伯特国旗,不允许他们游行抗议中共的入侵,甚至不允他们聚会等;不丹国更是提心吊胆,锡金已在这场角逐中,被印度吞并。

虽然西藏文化中,那种对精神价值的珍视,依然有迹可循,比如从寺院的建筑中,从人们的衣食住行中,都可以形象地感受到,甚至很多渴求精神自由的西方人,依然把喜马拉雅地区看成理想国,然而,这一切,只剩下了一些片断、侧影。

而西藏人,不得不以自焚抗议中国的残暴殖民:要赖喇嘛尊者返回家园!要图伯特重获自由!我曾参加过藏人在新德里举行的抗议游行,看到前来表达支持图伯特人民自由事业的印度教、耆那教、錫克教、伊斯蘭教、天主教、基督教等各教派领袖,还有从孟加拉和斯里蘭卡前来的佛教徒等,他们分别以自己的传统,为图伯特祈禱,为自焚藏人進行了超渡。

但是,我们不得不悲哀地承认,西藏文化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蹂躏,从前那个绚丽的图伯特,已然消失。正像记录片《我们的世界——西藏历史》(The World About Us)中最后解释的,如果你认为图伯特是一个香巴拉,那么,她已经消失了,如果你认为图伯特是一种精神,她会永远存在,并且一次又一次再生。

——《被消失的国家》后记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2016年1月20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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