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阳光3第三章 啊,历史&土地

第014节(总第032节)

听到水滴的声音,枯萎的日子渐渐舒展。你的眼神里传出一阵涛声,前生后世一起涌来。偷偷地咬你一口,满嘴都是蜜汁。在梦中打捞余味,大张旗鼓却一无所获。我用理性拆解自己,却无法装回原样。

沈鸣洲回到朋江工地时正是中午开饭时间。在宿舍门口沈遇到了罗通喜和杜环清,后面还有肖锋裙,一齐端着饭菜路过。快一个月没见面了,此次骤然相逢,沈倍感亲切。谁知肖一见沈回来,立即提起眉毛,满脸带霜,毫不留情地斥责沈:“傻乎乎的,一走二十多天,连个音信都没有!参加工作都快一年了,有你这样不懂事的吗?”说完便从沈的身边擦肩走过,头也不回。
沈听得满头雾水,无从应对。罗通喜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跟过来要进沈的房间。小杜招呼沈说:“沈工一路辛苦了!现在我不能陪你,改日再聊。”
罗通喜跟着沈进屋。沈放下行礼,略作整理,便到食堂买了点饭菜,与罗通喜边吃边聊。罗连说沈回家一趟反而憔悴了不少,是不是跟老乡小杜一样为情所困?沈想起刚刚见到的小杜确实眼眶发黑,眼神忧郁,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忙问怎么回事。罗笑着说:“一个见太阳,一个见月亮,和女朋友总见不上面,难受了呗!”
自沈回家后,小杜一直上中班,阿英则在孙玲大姐手下倒茶端水搞卫生,忙白天的活,因此两个人的见面难免受到影响。沈觉得没什么:“这点困难完全可以克服呀——局里两口子长期不在一个工地的多着呢!”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小杜上午就起床,白天的时间不少啊,怎么会见不上面……”
“关键是有人赶时髦,玩红杏出墙!”罗有点玩世不恭:“不过我的说法不准确,毕竟还没买票上车嘛。只是这件事还是有点特别——人家正谈得火热呢,就有能人要横刀夺爱!”
沈听得一惊:“你是说阿英吗?谁打她的主意了?”
“除了康总家的花花公子,谁有这种本事?”
原来是康人豪!听罗说,康也在孙玲的手下打杂,整天却是衣冠楚楚的;加上长得不错,嘴又会说,因此深得孙大姐的喜欢。干什么活,上什么班,孙大姐对他优待有加。自从小杜上中班,康就百般跟阿英献殷勤。小杜每天下中班后只是略睡一会,早早就去找这位青梅竹马的女友,生怕女朋友跑掉。罗还偷偷地告诉沈,孙玲和孙由基互称本家,越来越亲热,看样子后面有戏……
沈对孙玲的风闻不感兴趣。罗接着说,沈回家的这些日子里,朋江工地这边和局里都有一些风波,惊动最大的是基地的“局长楼”;从一开始就惹得全局职工议论纷纷,几天前终于停工了。听说是局里的一帮退休老工人告到市水务局,才闹到这种结果。华源公司的人事上也有一些变动,最让沈惊讶的是林丰水调到了华源公司,而且就在朋江工地担任土方队副队长,做了龙朝贵的副手!
罗老调重弹,嚷着“福源公司出人才”。沈对别人的兴趣不大,唯有对小杜的遭遇难以释怀,叹息不已。后来沈说到自己的情况,即将回福永的事,从罗这儿得到了证实,而且福永那边催得很急。听罗说,俞老板被冯缺刺伤后一直在养伤,目前还是华源公司的经理;不过华源公司在朋江工地的生产已经由许贤说了算——这家伙管得严着呢!前些天伍斌请假回家去了,工地任务抓得又紧,所以许贤要求沈多干几天,等伍斌回来后才能放沈回福永工地。
罗叹口气说:“福永跟这边有什么两样?你真是命不济!好好的机会给耽误了,怪不得老肖生你的气呢!”
沈这才想起肖锋裙刚才的态度,惊讶地问:“我有什么机会?”
“老肖把你介绍给局技术中心,倪主任要先见见你,赶上你回家了,联系不上。人家等了半个多月,前两天才定了别人。”
沈听得胸口直发闷,异常地沮丧。听罗说,技术中心要人一事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朋江工地就有好几个技术人员到处托人找关系。孙由基想把伍斌弄进去,伍斌爱惜华源公司朋江项目技术负责人的职务,不肯去技术中心做小兵。最后的幸运儿是尤志清。罗认为,尤能够弃福江工程处“质检部长”一职如敝屣,决非等闲之辈。
沈嗟叹不已。罗低头吃完饭,突然站起身来开口说话,语气变得罕见地严厉:“蹲工地的人上辈子都作了孽,活该受苦受累!你就认命吧——下午监理要来验收,你也去看看!”

午觉醒来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沈鸣洲赶紧起来找车去施工现场,可小区里暂时没有车进出。沈正打算走路去现场,没想到看门的老皮面子大,找来一个小伙子,让他用摩托将沈送上坝面。
沈赶到坝面时监理还没来。现场有不少人,田小章、老肥、胡平南、龙朝贵都来了,没看到林丰水。好象还多了几个民工,他们除了浇水,又在边坡清理杂物。罗通喜站在上游垫层区,拿着一个资料夹,正跟一个约摸三十出头的中年人闲谈。
沈跟这些短时期的同事一一打招呼,大家都很热情。接着沈朝罗通喜走去。罗见沈赶来,便将中年人介绍给沈说:“这位就是孙工,孙由基,原先也是福源公司的。”
“久仰大名!”沈双手握住孙工的手,连声嚷着。孙工体态稍胖,脸色丰润,头发甩向左边,目光炯炯有神,气度果真不一般!沈不禁由衷地赞叹:“提起你的人没有不夸你的,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啊!”
“过奖,过奖!”孙只是微微地一笑。简单地问了沈一些情况,孙便转过身和罗继续聊刚才的话题。沈在旁边听了一会,孙、罗聊的好象是局里要搞人事改革,实行岗位管理;另外还要组织一批中层骨干攻读硕士学位,以培养适应新形势的人才。
“局里最需要的,是既懂技术又会管理的人才!”孙语调铿锵有力:“技术和管理是两条腿,缺一不可——局领导现在意识到了这一点。”
罗连声附和。沈插不上话,转身到坝面看看。有个领头模样的中年人卖力地指挥其他几个民工挖除边坡上的浮土和树桩。转一圈后沈发现,就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坝面上升了十几米,进度比以往快了几乎一倍!下边截断大江的主坝,感觉也长高了一些。之后沈走过去跟老肥、田小章他们闲聊。据田小章说,这些新增加的民工来自邵二老板的队伍——邵二老板干完“建设之家”的装修后没走,继续留在工地承包一些杂活。平时老板不怎么来,由那个中年人充任工头,替邵老板管理。
这时监理的车上了坝面。下车的是宋工。只见宋工精神健旺,四面张望了一会,看到小沈点了点头,然后迈开大步直奔孙、罗二人走去。沈撇下老肥和田小章,跟着赶过去。
罗把资料夹递给宋工。这是上两层坝料的报验资料,包括试坑取样结果和质量评定表。宋工仔细地看着资料,不时地用严厉的眼神察看着坝面。罗一直不吭声。孙适时地插话说:“实际工程质量应该是有一定波动范围的。搞工程虽然也有理论,但更多地是看重过去的实践经验。这种土石坝我们局里干了几十年了,质量上都没有问题!”
凭孙在工地的声望,宋工自然认识他。不过这次听了孙的高论,宋工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宋工指着评定表的签名栏问罗:“早就说过你们的‘三检’签名不能光是你们华源公司,还应该包括工程处的人,怎么这次又是你们一家包办了?”
罗本想辩解,想想挺没意思的,干脆不说话。孙凑过来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华源公司的人也是我们孖局的,由他们签字同样有效!”
宋工十分不满:“上次开会不是已经确认了吗?你们朋江工程处是内部‘三检’的最后一检,你们卫局长和蒋总都表了态、作了决定的,怎么你一句话就把这个决定否了?”
孙想了想,咬咬牙说:“在这里都是干工程的人,谁签字都一样!”
“你也是干工程的,那你来签这个字不就行了!”宋工毫不含糊:“你还是工程处的人呢,你一签字,‘三检’不就齐了?”
孙没想到事情套到自己头上,赶忙推脱:“这不是我的事,曹总负责这一片!”
“那就应该去找曹总签字呀!”
“曹总有事,还要过两天才回来。”孙认真地说:“你先验收吧!等曹总回来再补签这张单,不要影响生产。”
宋工一听大为恼火,立即发作起来,丝毫不给孙工面子:“原来都是曹总的事,你什么也不管,那你还跟我扯这么久?早要是说清楚,我都不跟你浪费这么多时间口舌!”
孙工顿时哑口无言,继而转身走人;也不跟罗通喜打招呼,坐上车,径自离开坝面。罗一见是这样,也不含糊,招呼小沈,坐上停在边坡附近的办公马,一踩油门飞奔下山。一脸惊愕的宋工和满腹狐疑的几位同事,傻呆呆地看着办公马扬长而去。

沈鸣洲刚回到宿舍,杜环清便找上门来,手里拎着一袋东西。“沈工,晚上去肖姐那里吃饭!”小杜虽然消瘦了不少,仍是那样活泼,象小孩一样可爱。
“是吗?还有谁去?”沈感到很意外。
“还有我。可能还有阿英。”小杜一边说一边顺手关上房门,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悉数拿出来放到桌面上,居然是石刻少女、根雕观音、木刻向日葵,还有一枚玉石印章!沈仔细地欣赏着,但见少女体态丰满,呈跪姿,脸向上张望,秀发往后随风飘起;观音手持杨枝露水,端庄安详神态逼真;向日葵盘大葵干细弱,对比夸张。尤其是那枚玉石印章,通体晶莹,秀气而又大方,“沈鸣洲印”四个字厚重有力,颇见书法功底。
沈把玩着印章,爱不释手;忽然想起上个月许贤的要求,遂问小杜:“许经理还向你要印章呢,你给他刻好了吗?”
小杜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印章,扬了扬说:“这就是他的。”
沈拿过那枚小印章观看,推断用料是边角料,“许贤之印”四个字看起来很一般,整个印章跟外面地摊上的大路货强不了多少。
“许经理的印章怎么这么小?为什么不用大气一点的石料呢?”沈感到有点不安。
“他那人不懂这个,给他再大再漂亮的玉石印章又有什么用?”小杜一边说一边把小印章收回去。
小杜说,摆在桌上的这几件都是他送给沈的礼物。看着沈欣赏印章时的专注,小杜不禁兴致勃发,主动讲起他对石头的理解:如果追溯人类历史300万年,至少有299万年的石器岁月;每一个我们能懂的生命,隐藏在水面下的部分坚如磐石……
多有意思的解读!沈细细品味小杜的话,之后又一次挨个细看了一遍艺术品,不觉啧啧称赞:“你真有别才啊——这枚印章我要了,其余的送给你的女朋友吧!”
小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点惨白,忧郁地说:“我是想送给她几件好的,可她不是很在意,还调笑我‘自己留着压箱底吧’。我免不了敝帚自珍;另外觉得好东西和人是有缘分的——这几件小玩艺放在你手里,我心里踏实!”

肖锋裙招待客人的美食是火锅,另外还有一锅炖好的蘑菇鸡汤。沈鸣洲和小杜相对而坐,闻着肉香直咽口水。可惜暂时不能动筷子,因为阿英还没来。小杜还得上中班,眼看用餐的时间吃紧了,肖起身要去叫阿英,被小杜拦住了。
“这样好的晚餐她不来参加,只能证明她没福消受!”小杜乐呵呵地拿起了筷子:“不等她了,再等就要害得我没口福了!”说着便伸出筷子,反客为主招呼肖、沈二人:“我们开怀享用吧!”
肖见是这样,才放了心,把头发甩在脑后,在沈和小杜之间坐了下来。沈这才注意到肖白色上衣蓝格裙子,黑头发飘在肩上,挺好看的。如今满街上都是黄杂毛妖怪,肖能保持东方黄种人的黑头发本色,很让沈感动。
肖问起沈家乡的情况。沈想起这些天在家乡的见闻,不觉涌起一股强烈的触动,长叹一口气说:“老家农村,再过一百年也不敢说有起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小杜跟着来了一句,额头闪闪发亮:“不过,现在我们应该快快乐乐地享受,等吃饱后再忧国忧民吧——沈工,你爸妈有没有催你找对象?”
“有啊,”沈如实地回答:“只是我刚毕业,年龄也不大;再说,大丈夫志在四方,何以家为……”
“哇塞!”小杜嚷起来:“如此志向,不是伟人,就是和尚!”
肖锋裙闻言十分生气,大声训斥沈:“傻孩子,懂得什么是‘志在四方’?跟着公司到山沟里转,比要饭的、逃难的就多一个‘建设者’的名声,有什么好?有个家又怎么啦?家庭难道只是负担?多得是结婚又有出息的人——说你傻还真没错,小杜都比你成熟十倍!”
“不敢不敢!”小杜连连摆手:“越成熟离老朽越近!”
肖越来越觉得小杜这孩子耽误了可惜,有个想法一直在心里酝酿,这时忍不住说了出来:“其实你可以到美院去学绘画,比干其它什么都强!”
小杜愣了一下,感到心里没底,笑笑说:“象我这样会几下子的三脚猫多呢,美院哪有这么好进?”
“你太没自信!”肖指着小杜的鼻子说:“你给我的那幅人物画,我通过朋友送给一位专家看过,专家说你有独到的审美意识,手法也新奇,有难得的绘画天赋,应该好好培养!”
“喔,我成天才了!”小杜笑着说:“一定是天才发现了我!”
沈听了肖的话很为小杜高兴,便问肖详情。原来上次肖回基地,把小杜的画拿给王依媚。媚姐看后赞不绝口,又拿去给新都美院的文老师审视。文老师擅长工笔,中外画技全面,在当今画坛是个重量级的人物。摊开小杜的画,文老师一眼就看出了小杜的不凡之处,连称小杜是块“璞玉”,有待雕琢,值得打磨。另外,文还透露说,新都美院可以破格录取有特殊天分的学生。因此肖建议小杜赶紧准备;如果能被录取,九月份就可入学。
小杜听了却没有表态,肖便不多说话。又吃了一会,小杜提出要回去上班,肖也不作挽留。本来沈想和小杜一起走的,可担心场面太冷清,惹肖不高兴;再说肚子还没饱,这么好的肉片加蘑菇鸡汤,若不赶快装进肚子里就该坏了,因此沈仍然坐着吃得嘴角流油大快朵颐。直到锅盆都见底了,沈才意识到肚子已是十分的饱了,而肖一直没怎么吃。沈深悔自己的失态,一时十分窘迫。肖似乎心情很好,询问沈上大学的情形。
说实在的,沈对大学生活的印象并不好。对专业的兴趣很一般,功课又重,感觉那几年有点象中学,是一场马拉松式的苦战;如果不是遇上陆建敏老师,那几年可能完全是中规中矩的学生生活。因此虽然肖很兴奋,沈只是应付着。后来肖又谈到考研,还有各种各样的资格证书考试,比如造价工程师、结构工程师、建造工程师之类。沈却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肖不满地说:“连曹常青那样的人都敢报考名牌大学的研究生,你怎么这么不求上进!”
对于今后的人生谋划,沈没有细想过。可有一种感觉很明确:先在这儿干几年再说,权当十几年学生生涯之后的一次长假或弥补。至于社会上盛行乃至泛滥的考证潮,沈一直十分抵触。如今的学历学位还算值钱,拿到一堆的证书究竟能有什么受益?沈才不相信这些持证人真正学到了有用的知识呢——听说连音乐、绘画这样的专业都有考证考级的,多么荒唐!在沈的眼里,考证热的背后是考证经济。某些阶层或团体,和奸商并无二致——凭借着手中的权力或势力兴风作浪,引得许多智力不足或定力不够的人随风飘摇盲目跟进,以高昂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成本,低眉下气地换来一张废纸以求得“跟上时代”的安全感,实在是莫大的悲哀!
沈虽然这样想,可在肖的面前不敢说出来,因为肖也在攻读函授会计专业的本科,同时又在冲击着注册会计师。肖历数着所有认识的技术干部的考证壮举,比如孙由基、伍斌、范思鲲、尤志清,还有一些沈没听过的名字,都在攻读着学历学位或资格证书;甚至连一把岁数的胡立松都要到南甸理工读书。沈年纪轻轻的,怎能躺着吃老本呢?
肖说得眉飞色舞,沈却没听进去,而是直直地盯着肖那挺挺玉立的乳房想入非非。肖终于发现了这一点,立即站起身来要走开。谁知仓促之下左脚绊着椅子,一个趔趄,几乎要跌到。沈一下子惊醒了,赶紧站起身,一把扶住肖的腰肢。没想到用力过猛,把她整个人都搂过来了,左手还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乳房!
沈吓得大惊失色,赶紧把肖扶稳,连连赔不是。肖把手指竖着贴在嘴上,不让沈说话。接着肖上前扶正沈的衬衣领子,又把沈拉到靠近门边的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帮沈梳好头发。整个过程肖有点羞红脸,但依然甜甜地笑着。忙完这些,肖这才打开房门让沈出去。

曹总确实马上得回朋江工地一趟。不过目前曹还在新都,随宋局长和池壬参加“生态水利景观园”的首次开放仪式。名字很时髦,可惜长了点,大家干脆简称“水利园”。水利园占地很大,主题不外乎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园中的水按江河湖海设计,四季的花草树木都有,还有众多的鸟兽虫鱼。从最高处开始,是一片覆盖着耀眼冰川的山体;山上的冰川开始融化,涓涓细流汇成小河,流经草地、沼泽,浇灌农田、菜地;水流逐渐变大,拐弯处被一道闸坝拦断,形成一个水库;水库的水被引入一座楼群如林而又整齐有序的城市;城市的污水经过处理后又流回河湖,汇入大海;大海的水通过暗藏的水泵抽上高程不一的山体,并被冻成冰川。由此形成了一个滋养众生的水循环。
园中移步换景,游客三三两两,十分清静宜人。这些游客看起来相当规矩,曹总还在一座小桥边发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脸孔,细看之下,觉得应该是马亨。曹在基地见过这位马家二公子。
这次仪式办得十分隆重,新都的市领导班子差不多都来了,还请到了水利部槐部长和孖市的荀市长。另外还有水利、环境方面的众多学术名流齐来捧场,池壬就是其中之一。
此次曹总有幸成为被邀嘉宾,身份却很含糊。宋局长和池壬都向组委会推荐过曹总,那时曹总正随彭书记下到杨盘工地。后来又跑了锦源公司的另外几个工地,基本情况已摸清楚了。锦源公司确实存在亏损,亏损金额不是苏仁勉说的三百万元,而是近千万元!
孖局的金子招牌就这样无声地垮了,曹总对孖局也彻底失去了信心。在池壬的引荐下,宋局长和曹总“情好日密”,曹调入市水务局一事已确定下来。只要等到锦源公司的调查结果最终定调,曹就可以卸任走人。
开园仪式一结束,曹总立即赶回朋江工地。眼看就要走人了,曹不想在外面担搁过久,免得搞坏印象。善始善终、好离好散是曹多年来一直奉行的原则。

曹总没有看错,在“水利园”里闲逛的的确是马亨。马亨是前一天接到指示的,要求到“水利园”充当游客。开园的那一天所有的“游客”其实都是水务局系统的人,马亨所在的供水办除留下几个看家守电话的,绝大多数人都来了,而且被限定在小河边的一块草地上活动,三三两两地装成游客。不一会大小领导巡视着走过,一帮记者扛着长镜头跟着领导,象苍蝇嗅着大便一样左右翻飞。有个头顶油光光的胖老头陪着书记和市长,还有那个水利部的槐部长,一路上不停地说这说那。马亨听同事说,那个秃子胖老头正是市水务局的书记郑光伟——局长位子刚刚转给了一个姓裘的副局长。马亨对郑书记和裘局长不感兴趣,眼睛一直盯着槐部长。正是那个大腹便便的老家伙,年初和缪副总理一起在朋江工地对一群女孩子无礼——据说他们趁着停电时使了不少小动作,妹妹马贞就是受害者。马亨真想冲过去给那个老畜生两个耳刮子!不过随后马亨又想通了。美女这种人间尤物,从来都是给有权有势的人准备的,马贞又怎能例外?可笑曹常青那小子不自量力,活该自讨苦吃!
这帮大人物走过之后,上来一帮妇人家,个个摆出一副贵妇人的模样。有个穿一身黑色外套的年轻女人特别显眼,看得马亨直咂嘴。只见她头戴浅色装饰帽子,身材看起来丰满而又不失弹性,脸蛋漂亮迷人。听身旁的同事说,这个女人叫仪妆,正是郑书记的夫人!
仪妆如此年轻漂亮,姓郑的那么老……马亨不时地琢磨,琢磨一阵后断定郑书记已是五十以上的人了,比他那个美娇娘至少大二十岁——只多不少!他们大概是各取所需走到一起的吧?以后姓郑的更老了,不行了,这小娘们正是三十虎四十狼的时候,那时候怎么办?不出事才怪呢!
此后马亨一直盯着仪妆。下午回到办公室,这位人人都尊敬三分的“马帅”,不得不再次低声下气地找到小蜀,招待他吃喝。直到这时候马亨才发现,这个红薯胚子其实心黑如地洞,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绝难要回来——真他妈娘胎里带来的特色!此时的马亨不得不下血本,频繁地请小蜀吃海鲜、尝名厨的手艺;为他买衬衣、西裤、手机、金笔。这家伙从不拒绝,笑纳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
一个星期过去,马亨向他问起郑书记和他那小媳妇的一些情况,红薯头仍是摇晃着一问三不知——显然还没有喂饱!马亨耐着性子,决定继续集中火力攻打这座碉堡——火力的目标已经明确,剩下的不就很好办了吗?

自从无意中搂了肖锋裙一把,沈鸣洲竟然连着几个晚上睡不好觉!她的身子是多么的温软!乳房多么地富有弹性!别看她动辄训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可她毕竟是个大姑娘啊!每次躺在床上,大姑娘身上那独有的气息格外强烈地笼罩着沈的眼耳口鼻,包围着沈的灵魂!一种从生命深处传来的呼唤,让沈无法抗拒!
沈全身躁动不安,焦渴难耐,下面那个小兄弟直挺挺地不肯低头。煎熬之下,沈只能以手淫来告慰。可是没有用,手淫后不久眼前晃动的还是肖的容颜和身子!整个晚上沈手淫了好几回,没怎么睡觉;弄得腰酸背痛疲惫不堪。
为了摆脱这种折磨,沈重新琢磨围棋,甚至想再次上网下棋。虽然暂时求得了内心的安宁,可潜伏着的争强好胜之心又开始萌动。沈不得不放弃围棋,转而翻看《周易》、《论语》、《孟子》、《庄子》。书中那些涵盖宇宙的大道理大智慧似乎能管点用,可很快沈的脑子躲不开“食色性也”四个字;肖身上那种蕴涵着无穷魔力的气息无处不在地弥漫着,遮住了沈的一切视听和思维!
沈试图专心工作以求得摆脱,为此白天晚上都跑工地。很快沈就发现大家都是表面上积极,实际上懒洋洋的。曹总回来督促了几番都不见改观,沈的工作热情显得不合时宜。更让沈惊讶的是,有一次在坝面,当着指挥部程工、监理宋工和姜习、设计院靳业和公司许多同事的面,罗通喜向邵二老板的带班工头索取了一条香烟——逼得工头当场骑摩托车到山下买来红塔山烟!
这不是公然索贿讹诈么?当时沈觉得不妥,劝罗罢手,罗却振振有辞:“我这个不算什么,当官的一出手就是十万八万当玩……”老肥看不惯,出面数落罗:“当官的确实有问题,可你是个大学生、技术干部,好歹也是有前途的人,怎么能这样做事呢?就算是你有几分理,也要顾及影响吧?谁见过当官的公开收人家礼?”罗不服气,与老肥争辩,引得好些人摇头叹息。
沈还发现工地新近流行几句顺口溜,颇有意思,很能反映当前职工的心态:

黑白三六五,全面发展幸福路;
三六五黑白,劳逸结合富裕财。

这不是讥刺竖在局基地的十二字标语吗?真佩服首创者的才智!听说这几句名言迅速在各工地传扬,赢得一片叫好之声。既然是这种风气,沈犯不着委屈自己。此后沈不论是上白天还是中班,基本是跟着罗通喜到坝面应景,日子过得闲适而又苦闷。
期间曹常青临时回来了一趟,沈和曹照例天南海北地神侃了一通。曹刚从石川那儿听到一个高论:任何行业内天下第一高人的成就或本领值若设定为100,那么成就、本领值为5的高手可轻松虐遍世上99%的人。由此导出两条符合现实的推论:满世界叫嚣者未必真英雄;匍匐在地的草根往往误认为浮云高过日月……
是这样的吗?沈细细琢磨,竟然不好反驳。曹接着告诉沈,石川内心的锐气何其了得,在自己最期许的领域内必须位居前三名,落到第三名之外就不可接受。这儿需要补充解释的是,除第一名之外,沦为第二、第三是有条件的。首先,只能接受某些特殊规则下的第二第三。其次,若为第二,必须让第一每次面临自己心怯胆寒而俯首称臣颜面扫地;若为第三,则反复修理第一、第二,展示自己被世人低估的巅峰真容。
那位身子单薄的哥们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核动力?沈自忖不乏自信,但在如此牛人牛气面前不得不掩面而退。有意思的是,石川自称若暂时不能成为第一,则宁做老三不做老二!为啥?因为老二天生小媳妇,铁板钉钉稳居配角;而老三变动不羁,天然具备挑战、取代老大的基因、雄心和实力……
老二、老三有这样的特质吗?暂且存疑。后来沈、曹两个就人生中的“时间价值”各执一词,争得不可开交。曹认为人生如赶路,若是在一个地方或领域呆太久太长、投入时间精力过多,就会走不多远;也可以理解为“干得越多陷得越深”。若非自己满意的场所,应弃绝诱惑,一时走不了完全可以吊儿郎当地应付——目前他正是这样做。“工地没意思”,“行乐须及春”。沈则认为时间精力的积累积聚着令人敬畏的魔力;就像酿酒一样,时间越长边际价值越高——“十年磨一剑”、“百年树人”、千年传统、万年人生果阐释的都是时间价值。生命有涯,中途放弃是事业大忌。当然,两人都很理性,最后都认为找准目标最为关键,绝不能什么都浅尝辄止——万能者低能,包医百病者害命。哪怕是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钻入缝隙,持之以恒从不动摇也能钻到神。现实恰恰是两个人都不喜欢水利,却不得不继续吃水利饭;谋生与兴趣、志向迥异,正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俗语“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实为至理名言;而“干一行爱一行”是胡说。还有,工作和生活中不能总是太忙,因为忙碌之下无才情。
说得虽然头头是道,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两天后的中午沈终于看到了林丰水,原来林刚从基地回来。两人以前关系一般,此番见面林却异常热情,拉着沈问长问短,很为沈的不公遭遇鸣不平,大骂了徐柄政一通。林还反复叮嘱沈,要是没车来接,千万别回福永工地,“不要屌他们”。沈嘴里支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从林嘴里沈得知,接替柳东负责福永工程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当初的小技术员侯五常!
沈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奥妙,也猜不到这个人上台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不过沈有一种预感,预感自己的命运很快又要起风波,心里不觉有点忐忑不安。正这样想着,晚饭时分沈突然接到通知:可以回福永工地了!
传话的是老肥。据老肥说,昨天伍斌回到工地,因此许贤经理同意放人。福永那边不见得有车来接,却要求沈尽快回去,看来沈还得做好自己单独回去的准备。
晚饭后沈简单收拾好东西。从家里带来的那些邮票,沈觉得用来寄平信是浪费,于是拿去送给这儿相识的几个同事。之后沈独自在房间里看书,却是心里长草,一点也看不进去。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夜色已经很深了,外面十分安静。沈穿着背心和裤衩,走出房门,在院子里转悠。一弯新月悬在灰暗的天空中,清辉之下的房屋、道路一片朦胧。院子里静悄悄的,远处隐隐地传来机械的轰鸣声。走近小区门口时,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声。有人闻声赶出来盘问:“是谁?”
是老皮的声音。老皮拿着手电筒照在沈的脸上,从容地划着圈,惊讶地说:“这不是小沈吗?怎么不睡觉啊?肯定是学小曹那孩子……”
沈随老皮来到值班室。老皮倒上一杯热水,撒上几粒老茶叶,一边问:“小沈,在这边三、四个月了,有没有学到新东西?”
沈愣住了。回想起这边工地的情况,觉得除了规模大一点,人多一点,其它没什么不一样。
“怎么啦?想不起来?”老皮盯着沈问:“这么不用心,真是白来了一趟!”
沈听得很不受用:“要说工程上的东西,哪个工地都有不少可学的,这个地方没什么特殊……”
“所有的工程工地都有特别的地方!”老皮坐在沈的对面,歪着脑袋看着沈,彷佛沈还是个小学生:“不过最重要的是人——明白吗?是人!”
“那当然,”沈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说起话来有点轻佻:“在这边见了不少大官——副总理、部长、市长都见过了,再看这些局长、经理,跟小毛毛虫一样!不过这些毛毛虫还是挺厉害的……”
“你有点进步了!”老皮掏出一支烟,似乎并没有听出沈的口气:“别看我几十年干杂活看大门,就敢断定各行各业里的故事差异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为什么?因为人性相通!大话大道理谁都能说,越是具体、越到基层越不好办。就说当官的,往往是官越小架子越大。在这些人的手下挣饭吃,受气是逃不了的“你有点进步了!”老皮掏出一支烟,似乎并没有听出沈的口气:“别看我几十年干杂活看大门,就敢断定各行各业里的故事差异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为什么?因为人性相通!大话大道理谁都能说,越是具体、越到基层越不好办。就说当官的,往往是官越小架子越大。在这些人的手下挣饭吃,受气是逃不了的,关键是看你怎么对待这些事!”
沈不觉收起不敬之心,认真地看着老皮。老皮晃着手指说:“你身边就有活生生的例子。罗通喜和曹常青两个人,一个差不多天天守在工地,一个隔三差五就往新都跑,工作上能对付就对付——结果怎么样?干活的反而让人瞧不起,不干活的人家都高看,拿钱也不少!我不是说这种事不公平,换了我当经理,我也会看重小曹,讨厌罗通喜!”
沈有点明白老皮的意思。老皮吸了口气,总结说:“我见人多了,有些事情比你更明白一些。事事都算计的人,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办事,到哪里都吃得开!”
沈立即提出异议:“曹常青在工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有什么‘踏实’、‘认真’的影子?”
老皮解释说:“小曹的优点也是一般人没有的。平时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干得很认真。象考研这件事,六次落榜还不死心,凭这一点就不得不佩服他!当然他也有不少毛病,尤其是找对象这件大事,他的想法和眼光都有问题——非要看中马贞,花一样的小闺女,是他能要的?现在的年轻人,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在大事上都那么糊涂!我看这边好女孩子也有不少,怎么就没人看中呢!”
沈看着老皮问:“是谁?有哪几个?”
“一个就行了!”老皮意味深长地看着沈说:“肖锋裙就是一个!别看这小闺女凶,其实最善良可靠的就是她了!我跟很多人说过,只有福份大的人才能得到这小闺女,不信你等着看!”

从老皮那儿回到宿舍,沈鸣洲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尽管老皮极力称道肖锋裙,可是在沈的眼里,肖的性情太野太刚硬。沈虽然在生计上没有明确的目标,可隐隐地有一种感觉,感觉未来的人生之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无论未来的世事如何变幻,沈都信守心中的准则:以一颗丰富的心灵来感受现实中的一切!而肖呢?有很明确的目标,一种大众认可的目标,或者说脚踏实地务实可行的目标——这样的两种人如何能揉在一起?
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沈不知道下一阶段的人生之路将是怎样的一段历程。也许老皮说得对,不管路途如何艰险,自己小心谨慎就是了。《易经》上不是说,“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虽然“厉”,但最终会“无咎”吗?
外面仍是夜色茫茫。沈梦见了高山,大海;还有圆圆的太阳,象一张惊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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