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第七章 偷 渡

厚重的黑云像山一样压来,夹杂着碎石的暴雨似枪像箭,打得人遍体鳞伤。他俩像蝼蚁一样在山坡上翻滚爬行,在洪流中摸索行走,在哆嗦颤抖,风的呼啸像肆虐像嘲讽,像作弄蝼蚁般的生命取乐。

林嘉诠几乎每隔几天就到派出所去一次,问他的入户申请怎样了?派出所告诉他,现在批不批准入户口已不是派出所公安局的权力,还得经过「精简人口办公室」的批准。他想,他户口原本就在广州,从广州迁往新江只一年,现在退职回来养病,照理不应该不准入户。可是时间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他到派出所查询得到的答覆千篇一律「精简人口办公室未批下来!」林嘉诠给「精简城市人口办公室」写了信,说他身患顽疾,需要就近医治,又说他尚有余力,可以代课,为人民服务,而且他也需要有些收入,可是信寄出去也杳无回音。他曾经寄两封信给广州市政府「精简人口办公室」也都没再回音,他决定上市政府去问一问。有一天,起了个大早,八点便到达德宣路市政府传达室,没等多久就被带进「精简人口办公室」。接见他的是一个长着马脸三角眼的干部,让他忆起八中的教导主任,不禁打了个颤。等候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林嘉诠。

「甚麽名字?」马脸翻动宗卷,冷冷的声音直透背脊。

「林嘉诠,双木林,嘉年华的嘉,诠释的诠。」

「为甚麽迁户来广州?」

「不是迁来,是迁回。我本来是广州户口!」

「为甚麽迁去新江县?」

「工作分配,大学毕业分配去新江县教书。」

「那你是学校户口,不是居民户口啦!」

「进大学之前我是居民户口!」

「之前,之前你仲(还)未投胎添!」马脸转过头来冷冷盯着嘉诠:「点解要离广州?有冇单位证明?」

「我返广州养病!」嘉诠咬文嚼字,马脸越是强调他是「来」,他就越坚持是「返」,说罢小心翼翼递上赤崖中学的自动离职证明书。

「我话系广州市单位证明,例如广州乜乜中学接收你嚟证明?」马脸只瞄一瞄便把证明书掷回给嘉诠。

「咁仲(还)未有,我返嚟系养病!」

「没有单位,不符合入户条件!」声音更冷峻了。

「宪法规定,人民有迁徙自由!」嘉诠急了,冒出一句宪法。他记得一九五四年公布的宪法有人民有迁徙自由这一条。

「宪法?宪法够(还)规定人民有言论自由。你试吓大声喊句反革命口号,睇吓(看)会唔会锁你入监仓?」马脸的眼光像两支冷箭射过来,令嘉诠不寒而栗。

「咁……咁……我以后点啊?」

「下一位,魏小玲!」马脸不理他,翻动宗卷叫另一个名字。林嘉诠只好退下来。

回家途中林嘉诠细想,形势很清楚,不准他入户口,他既不能申请出国,也不能当代课老师,坐食山崩。而他的粮食关系仍然由派出所代管,每个月都得到派出所申请购粮证明。他退职之前还没有听过城市有「精简人口办公室」这个机构,也不知是何时设立的?然而「解放」以来,新鲜事物层出不穷,自也见怪不怪。可是不能入户等於断了他的生路,今後如何自处?他实在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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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已进入夏季,红楼和珠江这两个江上泳场都开放了,泳客也愈来愈多。广州的泳客跟别的地方泳客有一个很大不同的地方,就是有很多长途泳手,他们一头扎下水就游三四十个来回,游两三个小时才上水。他们几乎都是游蛙式,不问而知都是想练好泳术伺机偷渡。那时物质匮乏,泳场小食店没有多少东西供应,面包、点心都得凭粮票购买,唯一无须粮票就能买得到的只有子姜。那是用醋浸制的嫩姜,酸中带辣,但却能加速血液循环,令身体回暖,所以买的人很多。

广州另有一个毋须门票没人管理的泳场,那就是珠江大桥附近的江面。珠江大桥已是郊区,很少有公共汽车抵达,一般人都坐车到荔湾区的桥墩然後走过桥去。桥的西面全是田畴和树丛,泳客们三五成群,各据一角,打扑克的打扑克,游泳的游泳。到珠江大桥附近游泳的人几乎都是一游便是一整天,至少也要游大半天,他们有的带着面包乾粮充饥,有的乾脆带齐铝锅粮油,在河堤上煮饭吃。

林嘉诠的生活便是游水,除了偶而跟伍志坚下两盘象棋之外,其馀时间都在游水。天气转暖後他就不再到越秀山泳池,而是去珠江大桥,目的当然是为了省钱。林嘉诠独自在这里出现,珠江大桥的泳客觉得很诧异,他们都是相约三五成群地来,没见过独自一个人来的,不知是甚麽底细,所以都尽量避着他。但久而久之泳客们也习惯了林嘉诠的存在,见面时也点点头,说两句话,这样他算是结识了一些姓名不详的新朋友。这批新朋友都神神秘秘,大家都只叫绰号,也不交换地址,分手时只习惯说一句:「听(明)朝上十时见!」。可是大家在河堤上休息交换起「笃卒」情报时却毫无保留,几乎每一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故事。偷渡情报综合起来是:一九六四年初「四清运动」刚开始时紧了一点,许多坐船偷渡的未下船就被侦破,抓了好几批。至於爬山游水的却跟往年差不多,没有特别紧,也没有特别松。

在广州的朋友中,林嘉诠跟宁姐联系比较密,因为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但宁姐泳术不济,又不肯下苦功,只偶而叫嘉诠陪她到珠江泳场游游水,平时却不愿动,嫌太阳太晒(烈),一曝十寒,所以泳术进步有限。宁姐这几年来虽然到处打听偷渡的事,但却下不了决心付诸行动,她怕被抓,怕爬山怕游水,心存侥幸,希望她的申请能获得批准。可是一九六四年的情况却令她相当失望,她从公安局打听到的消息是一九六四年上半年一个也没有批准,所以她也动了偷渡之心,因为这样等法可能等到头发白了也下不了香港。

有一天林嘉诠在珠江泳场对宁姐说,他的户口至今还未能入户,不能工作,几个月来只出没进,经济越来越拮据,他已无路可走,只剩下「笃卒」一条路,而且在这个夏季就要行动。即使宁姐不走,他自己也得走,他没有钱坐船,也怕人多口杂「出师未捷身先死」,所以决心走陆路。而走三乡五指山这条路,他比较有信心的,虽然他只在五指山上看几眼,前面的路还未走过,路上到底有多少隘口?有多少关卡?他并不清楚,但他对自己还是蛮有信心的。他认为先到三乡德哥的水利工地歇歇脚,找到人带路自然最好,即使没人带路,他相信自己也能摸到边境。林嘉诠下了决心,也促使宁姐下决心,守株待兔,死等不是办法,走,跟谁一起走?她觉得与其跟其他人走,不如跟嘉诠走。她认为林嘉诠可以信赖,林嘉诠不会出卖她,也不会半路甩掉她,这样偷渡计划便算最後决定。

启程前几天,林嘉诠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告诉母亲一声?要不要跟刘淡竹说一声?思索的结果是不必。她们知道了对自己的行动没有帮助,徒然令她们牵挂担心。他只对她们说,要到外地一个水利工地去劳动,赚点生活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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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天气非常闷热,嘉诠和宁姐在德哥的带领下顺利抵达三乡,入住山神庙等待机会。带路费每人四十元,包括从广州带到三乡,从三乡带到边境。这一次行动到底有多少人参加?甚麽时候上山?德哥没有说,只是住进山神庙之後发现还有五个貌似城里人的人也住在庙里。他们分成两组,一组是两男一女,年纪只有二十来岁,另一组是一老一少,老者四十来岁,少者稚气未脱,只有十六七岁。他们大家并不交谈,这个世道知道得太多不见得是好事。入住第一晚,德哥分别问他们路上的用品带齐了没有?想买甚麽东西明天「趁墟」叫人替他们买,他们自己就尽量少走动。

嘉诠和宁姐检查自己的行李觉得没有甚麽好买,宁姐带了一件雨衣,是她老公从香港带回来的,那时想买雨衣,要工业证,还不是经常有得卖。林嘉诠没有雨衣,他只带一块像大毛巾般大小的塑胶布,可以挡风雨,也可以当席铺在地上睡。浮水设备是不必了,他们带了两个塑胶充气枕头,平时可以当水壶用,倒掉水又可以当浮水工具。乾粮早在广州时已准储好,是加了糖的炒米粉,还有一筒中秋月饼。

「应该都唔使买乜嘢啦?!」宁姐检查过物件之後说。

「不如买两枝担挑同大竹帽,担挑可以当拐杖用,也可以打蛇赶虫,而竹帽比草帽好用,『襟』啲(耐用点)!」嘉诠突然想起。

「如果有高价鱼或者肉,不如帮我哋买多少返嚟!」宁姐觉得大概是要启程了,想吃一顿好的。

夏夜,七点半了天还未黑,一弯下弦月已斜斜挂在西方。三乡当晚放映电影,村庄里人声杂沓,德哥吩咐大家动身,叮嘱一路小心,早日报喜。带队的是三十出头的叫阿超的阳江人,是德哥的朋友。他去年偷渡已经摸到边境,不幸被捕,遣送回家乡劳动,春节後随德哥来工地,这次再来。他们一行共九人,除了五个城里人之外,还有一个阿超的朋友,也是农民。德哥安排嘉诠宁姐走在第六第七位,算是照顾了,阿超的朋友则殿後。由墟仔至屏岚一路无事,除了他们一行也有不少村民在走动,由三角墟转入乌石人声就渐少,因为再走过去就是田野和五指山了。出了墟场走上田间阡陌,四周静得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月色朦胧,时而被乌云遮掩,时而又从云里钻出来,有月时还看到走在前面的人影,无月时就黑得只见路面蒙蒙的浅白色。嘉诠的心愈跳愈快,确实有点紧张,因为他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冒险的事。宁姐走在他前面,天黑嘉诠看不清她的脸,不知道她紧张到甚麽程度,只觉得她走得很慢,身子似乎是倚着他走,跟前头的人已拉开一段距离。嘉诠拍拍她的肩膀,越过她走到前面,但向後伸出手让她抓住,这样约摸走了一个钟头,五指山越来越近了。

突然一道手电筒的强光射过来,接就是一阵吆喝:「乜嘢(甚麽)人?企响度(站住)。」

这突然其来的变故把大家都吓坏了,到底有没有人乖乖站住被捕?不得而知,林嘉诠看不到前面的人影,不知道有多少民兵?人在哪里?他只是本能地拉着宁姐的手,离开趁墟小路,从侧面往五指山方向跑。跑不了多久,他右脚就踏空了,人就翻滚下去,宁姐也随着翻滚下去。他弄不清楚那是甚麽,是洞还是田坎?远处有手电筒来回在扫射,他们置於低处,没有照到他们。嘉诠像僵硬了似的待在那里,动也不敢动,许久,许久,听不到人声了,看不到手电筒光线了,他才轻声问宁姐:

「有冇事呀(有没受伤)?」

「我冇事!你呢?」宁姐也轻声答。

嘉诠摸摸头,动动手脚,轻声说:「我都冇事!」

真幸运两人都没有受伤,不管是洞或是田坎,幸而泥土都是松软的。他们拂开草丛和杂树慢慢从坎底或者洞底爬上来,爬到了田坎上。只见田畴里数不清的萤火虫在飞舞,虽然看不到它们的舞姿,但点点鳞光轻轻飘动,时东时西,时上时下,像万千盏小灯笼在田野中舞动。有一只萤火虫还飞到他们身边,来回打个转再飞走。他们坐着仔细耹听好一会儿,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动静。再检查携带的物件,幸好都完好无缺,连大竹帽都还戴在头上,唯一弄丢了的是担挑。现在只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前进,自己摸路;另一个是退回去,摸回山神庙。林嘉诠几乎未经思索就决定继续向前走了,他本来就没有退路,所以从不犹豫。

「我会继续行(走),如果你唔想行,我可以响度陪你,等到差唔多天光,你依照原路行返三乡。日头由呢度行返三乡,唔会有人查问嘅!你走後我会匿(躲)上山,等天黑再走。」嘉诠俯近宁姐耳边向她解释。

「我跟你行,如果你唔嫌我论尽(累赘)嘅话!」宁姐也未加思索就做了决定。

於是嘉诠把携带的物件是分成两份,乾粮分成两份,其他东西也分成两份,各自携带。他不是不肯替她背,而是预防万一走散了各自还有粮食和用具。

「大难不死,必有後福。我哋呢一次或者会幸运都唔定!」林嘉诠这次充满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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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弦月已经西斜,林嘉诠知道他们刚才耽误了一些时间,现在爬上五指山最安全,但要多耽误一天时间。打斜横过田畴,爬上古鹤山就能省一天时间。古鹤山在朦胧的月色下清晰可辨,云是白的,月光下的田野也笼罩着一片茫茫的白色,黑黝的山影在远方遮住了半边天空,盯着山影走任谁都不会迷路。林嘉诠只是担心目测距离不准确,怕天亮了还不能登山,所以一开步就不自觉地走快了。宁姐努力紧跟着,但常常踏不隐,从田梗上跌下来,幸而田梗不高,不造成伤害。

夜里田梗实在不好走,两人乾脆在稻田里走。稻田水不太深,只浸过脚跟,麻烦的是泥巴太软,一脚踏下去就陷到小腿,走起来自然比较吃力,但可以走得安隐。

「踏住禾头,好行啲!」嘉诠轻声传授经验。

田畴很宽阔,走过一块田又是一块田,如果看不到山,一定以为没有尽头。林嘉诠和宁姐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这样可以走得快一点,彼此又看得到身影,不会失散。四周很静,静得听到蛙呜,静得听到每一次拔脚的「唧!唧!」声。也不知走了多久,总之走着走着一条河流横在他们面前,河堤有一个人高,布满灌木丛。林嘉诠知道这条是麻涌河,从五桂山流下来,从坦洲平原中央流过,把这片田畴划成两半,在澳门附近流出大海。

宁姐有点累,爬上河堤之後就不愿走。

「下游系一条村,休息一阵就要走了!」嘉诠指着下游不远处一片黑黝黝的似山非山的黑影对宁姐说,那堆黑黝的东西是树丛,有树丛就有人家。

「我哋已经行咗一半路,再努力啲就到山脚,上咗山就可以大觉瞓!」休息了十分八分钟,嘉诠便催着起程。

河并不宽,嘉诠把乾粮顶到头顶,扶着宁姐一眨眼就游过去了。他们穿着衣服游水,上了岸浑身湿透,幸而是盛夏,不怕着凉。过了河继续走稻田,走着走着终於走完了水田,看到一条红泥公路,那是从雍陌直通拱北的。林嘉诠伏在公路边观察几分钟,向宁姐示意,一跃就跳上公路冲了过去,宁姐也跟着冲过去。过了公路就安全了,古鹤山一直伸延至公路边,再走一段斜坡就是陡峭的山峰了。

宁姐约摸爬到六七十公尺高,村庄和公路两旁的护路林都在脚下了,安全了,肾上腺分泌也减少了。

「我要唞(休息)吓先!」她找到一块比较平坦的石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和衣躺下了,不一会就睡着了,还轻轻地打呼噜。他们所在之处山势不高,农民上山割草砍柴都会经过,所以天亮前必须离开,要爬到山峰更高处躲藏。林嘉诠不敢睡,怕睡过了头,他只在宁姐身旁倚着一块石头半躺着,他也很疲惫,半睡半醒,不停打盹。

东方的云霞蒙蒙白了,林嘉诠摇醒宁姐,赶紧往山上爬。也许睡了个好觉,宁姐特别有精神,爬山也很利落,终於在天大亮之前爬近山顶,钻进一处灌木丛。灌木不高,底部很密,嘉诠用小刀轻轻锯断灌木,挖成一个堪容两个人的洞,钻进去半躺半睡地躲起来。

晨光穿透重云斜斜照临大地,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山阴,太阳还照不到,但对面的五指山和昨夜走过的田畴已是一片灿烂。他们透过林叶的空隙观看着壮观的山河,视角恰与从五指山相反,望向西北。看不到澳门,但看到三乡,看到蜿蜒的麻涌河,看到绿油油的一片田野。他们居高临下,不仅山路看得很清楚,公路上的车,田野里的人都看个一清二楚,车像火柴盒,人像小蚂蚁。观察了一会觉得一片宁静,除了他们「鬼影都冇只」(啥也没有),胆子便大起来。

「睇来冇乜嘢人,不如攀过山罗!就算有人喺山脚见到我哋,要追都有排追!」嘉诠提议:「你得唔得(行不行)呀?」

「得嘅!」说宁姐便猫着腰,手脚并用向山顶爬。愈接近山顶,山势也愈陡峭,嘉诠让宁姐爬在前面,自己殿後,万一有甚麽事也可以帮她一把。

爬了一阵子他们就翻越山顶,迎着朝阳看清了东边的景象。山脉连成一片,高的低的一个山头接一个山头。有的山顶一片光秃,露出红褐色的泥层,有的长满灌木杂草,一片茵绿,真是峰峦叠翠,颇为壮观。只有山,只有沟壑纵横,没有田没有路,当然也看不到人。

「好彩(幸好)攀过山,若果唔系,嘥咗(浪费)一日时间!」林嘉诠折断两根灌木做拐杖,直着腰在山脊上走,山脊隐隐约约有一条路,不知是偷渡客走成的还是农民走成的?

他们在山脊上走,由於直接受到太阳照射的关系,走了一阵子就汗下如雨,不断地喝水,不断地流汗。山上本来是应该有山风的,不知道为何没有风?树叶静止不摆动,人们身上的汗水没法散发,闷得很难受,衣服内内外外全都湿透了,像昨晚涉水渡河时一样。路途比想像中辛苦,但目标在前,互相鼓励坚持着,越过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从旭日东升走到夕阳微微西斜。他们不觉得饿,口觉得渴,拼命喝水,不知不觉中昨夜装满一塑胶枕头的水都喝光了。到哪去找水呢?山脊没有水,找水要下到山谷,一下一上不但要花耗很多时间,也得花耗很多体力。但嘉诠知道没有水是不行的,是会中暑没命的。

「我哋要落山搵(找)水!你喺山上搵个阴凉嘅地方等我,还是一齐(起)落去呀?」

「梗系一齐(起)啦!死都要跟实你嘅啦!」

「殊!以後唔(不)准讲嗰死字!」

嘉诠仔细观察环境,公路在山之西,市镇和村庄也在山脉西,山谷的草木也比较青翠,相信谷底应该有水。但他们的目标却在东,必须向东走过这堆峰峦才能越过翠微公路,接近珠海南部海岸。向东爬下山谷再攀爬另一个山峰路线是近一点,但峰峦与峰峦之间的浅谷未必有水。目前找到水是最重要的,路远一点没有关系。他们从向西的山壁慢慢向下爬,手脚并用,面向下,脚向下缓缓移动,踏隐了一点再挪动另一点。越爬越低就越担心被村民发现,此处近公路近村庄,日常多有村民走动。他们爬了好久才下到山谷,山谷一片青翠,长满杂树细竹,不但有水,还有小小的山涧。但远处看不到,因为它被杂树乱竹掩护着,外面只看到绿色,不知道绿荫下面有一条溪涧。流水不深,只没过小腿,非常清澈,非常清凉。嘉诠以前饮用田水,例必用漱口杯舀起,滴下几滴「济众水」才喝,怕有病菌或寄生虫。但他接触到清凉的山涧水,忍不住俯头就喝,还捧起水拍打脸颊,半浸在水里,身上的暑气一下子全消了。暑气消了,也觉得肚子饿了,拿出炒米粉充饥。炒米粉不是条状的,而是粉状的,是把米磨成粉再炒熟,这种炒米粉才放得久。炒米粉并不好吃,油和糖都不能加得太多,加多了容易变坏。但偷渡者多数喜欢携带,炒米粉装进甚麽容器就变成甚麽形状,容易携带。

吃饱了,也装满了水了,他们本来是应该往上爬,找回原路继续东进。但西斜的太阳正照着这片山谷,他们往山上爬,只要有人远远都能看到,所以嘉诠找到在山涧一个灌木丛,灌木丛对着谷口,他们爬到灌木丛背後稍作休息。灌木丛在斜阳下形成一个荫影,不太大,坐着可以遮过整个人。他们坐着休息,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话,不料没说多久,宁姐就枕着他的肩膀睡着了。他不敢睡,轻轻扶着她的腰身免她滑倒,自己则漫无目的地看着阳光在林叶上飞舞。不仅阳光在飞舞,还有一只蜜蜂飞到他头顶转了好几个圈不肯飞走,他不敢赶它,怕动作太大把宁姐弄醒。他不能确知此刻对宁姐的感情,像是姐弟,他确是当她是姐姐多过当她是一个女性,何况他从来没有姐姐,当然渴望有人像姐姐那样疼他。

但宁姐毕竟不是他的真姐姐,连堂姐表姐都不是,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目标就是偷渡,除此之外还真有姐弟的感情吗?他不相信,他对人性是很悲观的,包括自己在内。然而宁姐毕竟是一个女体,玲珑浮凸,虽然微微发胖,但体态均匀,浑身都散发着女性的魅力。这种魅力对成熟的男性自然而然形成一种诱惑,但林嘉诠不为所动,像老僧入定那样凝视前方。他不容许自己冒犯宁姐,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信赖的人已经很少,虽然他与宁姐的认识和共事是建立在偷渡的基础上,他们之间并未产生超越「笃卒同志」的感情。但嘉诠觉得宁姐和那些寻求偷渡道路上结识的朋友不同,宁姐是诚实的,她帮助他也是出自真诚,她是值得他尊敬和信赖的人,不能因为任何杂念而有所闪失。他闭目养神,不理久不久就来骚扰他的蜜蜂。然而他终於忍不住了,耳边嗡嗡之声如雷呜,睁眼一看不是蜜蜂,是蚊群。太阳西沉,山谷升起暮霭,蚊群趁机出动,寻找袭击的对象。林嘉诠挥动手臂赶蚊子,也弄醒了宁姐。

「我又瞓咗(睡了)呀!」她伸懒腰,似问嘉诠,又似自言自语。

「趁天黑之前我哋要爬上山罗!依家(现在)就算有人发现我哋都追唔切(不到),追一阵就天黑!」嘉诠说着,拿起行囊就上路。走斜坡时嘉诠快步走在前,爬陡坡时嘉诠又让宁姐爬到前头,有时用手托住她的脚让她挺上去,有时用肩膀顶住她的屁股,让她借力向上爬。刚才下山容易,上山可又得花一番力气,又喝了几次水,出了一身汗。

爬上山脊走了一段不长的路,夕阳已经西沉,在田畴外的远山慢慢沉降,一寸寸地沉降,激起漫天红霞,半边天空一片橙红,在山脊上看落日可要比平地壮观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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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黑了,下弦月在云里穿梭,时显时隐,星星疏疏落落,布满整个穹苍。风虽不大,倒有褶褶凉意,跟白天时大不一样。由於天黑,山势又陡峭,山路很难走,他们摸索走了好久,其实前进有限,仍然走不脱这座大山头,而前面要下山又再上山,路途可能更加险峻。

「不如我哋就地休息,天光先行罗!」

「好!」宁姐应着,其实下午她睡过一觉,现在并不眼困,只就地坐下四处张望:「啊!嗰边系唔系澳门呀?」

前面一座高山的背後似乎有一些光线投射到天空,映进云层泛起一片白色。从这里看与从山神庙看大大不同,云层明亮多了,也近多了。

「听(明)日我哋(们)爬过前面那座大山,应该就睇到澳门了。」

林嘉诠计划明天走完这段山路,明天天黑之前爬上对面那座翠微山的峰顶,看清楚前面的形势再决定。此刻他们在群山之中,眼里所见青山之外还是青山,去澳门的路向看得不真切。坐在山脊上,天好像很接近,彷佛伸手可摘撷星星。夜渐深,山谷的夜雾也渐浓,浓得像云,像一片云海。云海铺满整个山域,从山顶向下看啥都看不见,看不到村,看不到田,看不到灯,只看见一片雾海。群山只露出峰顶,像一座座浮在海里的孤岛。天上的星星映在雾海里,抬头望见的是云,是星星,俯身看脚下也是云,也是星星,真似是天上人间。

「睇吓!我哋好似浮喺天上!」宁姐惊叫起来。

「系呀!真系好似浮喺天上!若果唔系偷渡,恐怕呢一世人都睇唔到呢啲咁嘅奇景!」

他们坐在山脊上看天,看云,又看脚下的天和云,忘了疲倦。但林嘉诠毕竟是一整天都没有好睡过,他铺好塑胶布躺下去,仰望着天宇,却在不知不觉中睡去,宁姐几时睡他已经不知道了。

第三天行程很顺利,光天白日在山间行走,从峰顶至峰顶,山势虽有起跌但幅度不大,不大辛苦。当天傍晚他们如期抵达在前面挡住他们视线那座大山的山脚,那座山是这一群山脉中最高的山峰,海拔大概跟五指山不相伯仲。山势很险要,山路很陡峭,一步一惊心。然而无法回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爬不过去就无法抵达澳门。尽管身体已经相当疲倦,但斗志还是昂然的,肾上线激励他们爬上去。他们虽然很努力,当晚并未能爬上峰顶,因为这座山巨石太多,绝壁太多,夜间不宜硬闯,稍不小心可能就粉身碎骨。林嘉诠爬上了一块大石,不料面对着一个望不见顶的悬崖峭壁,这块大石只是削壁脚下一个垫脚石。大石有两张八仙桌那麽大,一半是悬空的,想爬下去也颇费周章。他俩只好在这块大石熬过长夜,一个睡一个坐,轮流着休息。不用说当然是嘉诠让宁姐多睡一点,接下去还有一两天路,是很消耗体力的,他平日经常游水,体力比宁姐优胜。

天朦朦亮,林嘉诠被一阵细雨淋醒,他拍醒宁姐,戴上竹笠,披上塑胶布,宁姐也穿上雨衣,靠在一起躲雨。雨势并不大,下得也不久,不一会便停了。林嘉诠也看清了山势,巨石右边山势比较和缓,可以绕过峭壁爬上去,便护着宁姐手脚并用一步步向上爬,爬了两三个钟头终於爬上巅顶。他的感觉真像爬上五指山一样,一览众山小,群峰都在脚下。向南那边颇为宽阔,相隔好远才是板樟山,中间隔着田野村庄和一条大路。东南方是香洲湾附近的凤凰山,山势笔直,像几支尖笋直插云天。顺着山势下山问题不大,但嘉诠看到大路上和田野里有人影在走动。山脚下是一个颇大的村庄,天气不好,阵云阵雨,出来活动的农民不多,但大白天要冲过这段宽阔的地带并不容易。

「我哋都系耐心啲,等到傍晚先落山,咁就可以冲过去!」

宁姐点点头,自上路以来她从未有过不同意见,她对嘉诠的依赖是很大的。

由於不急着下山,他们便选择了一个可以俯瞰全局的位置坐下,好整以暇,说点闲话,吃点东西。可是不久,凤凰山那边的云层越积越厚,黑压压的急速奔来,风也越刮越大。过了不久便是一阵阵骤雨迎面袭来,打在竹笠上嗒嗒作响。他们不得不从山顶爬下来,想找一个较低的位置,希望暂避风雨。但他找不到可蔽风雨的地方,这种泥土与岩石堆积成的大山根本没有山洞,而山谷已变成细流,雨水哗哗往下冲。嘉诠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竖立的大石,他们移到大石的西南面,缩着身子躲避从东南袭来的暴风雨。这样过一阵子,风雨仍然是阵去阵来,没有停歇的样子,大石似乎也起不到阻挡风雨的作用,他们虽然蜷缩着身子,垂头抱膝,宁姐拉紧雨衣,嘉诠也接紧罩在身上的塑料布,但没有用。噼噼拍拍一阵狂风带来一阵暴雨,接着又是一阵狂风带来一阵更大的暴雨。凤凰山顶已被乌云遮了一半,虽然是中午时间,但天黑得像黄昏,风雨越刮越劲,风呼啸鸣嘶的声音也越来越可怕,像大地所有的孔窍都张开齐声狂吼。河川在嘶鸣,洞窍呼啸,山谷在狂嗥,林木在哀号,林嘉诠不禁担心起来,莫非是台风?

台风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乌云从天顶直垂到天脚,像山一样压过来,像万千只象群狂奔翻越凤凰山顶。暴雨不是倾盘倒下,而是像飞箭横射过来,夹杂着碎石打在人身上像万箭穿心,又冷又痛。嘉诠的塑胶布已不济於事,他全身都湿透了,宁姐穿着雨衣似乎好一点,但狂风吹到山坡又从下面掀起,她肚脐以下也都全湿了,且慢慢向上渗透,过不了多久她也全身湿透了。

「点算呀?风咁大!」她大声喊叫,要不然他听不清楚。这是她自上路以来第一次提出疑问,她感到害怕了。

「睇来风雨唔会停,我哋要落山!」林嘉诠知道不能在山上坚持,山上光秃秃,没有山洞,只有灌木丛,无处遮风雨。而山谷流水像万千条瀑布倾泻而下汇集成洪流。他担心再迟点下山,山洪暴发就更不好走。下山本来沿溪涧走最容易,此刻却要尽量避开山沟,山涧随着雨势的猛烈已变成巨流,排山倒海而下,无坚不摧。

嘉诠和宁姐互相掺扶着下山,也不知跌倒了多少次,耳际除了呼!呼!怪叫的风声,就是雷鸣般咆哮的流水声,他尽量远离山涧,看不到流水,但感觉到山洪摧枯拉朽的威力。他俩下到半山腰,风势更大了,不仅暴雨扑面而来,狂风暴雨还挟带着指头般的石仔噼噼拍拍砸到竹笠上,砸到人身上。林嘉诠的脑子根本无法细想,只默默向上苍祈祷,祈求上天不要让他们跌倒,祈求安全下到平地。

经过几个钟头的跌宕爬行,他们终於爬下平地,原来在山上看见的大路,已经变成大河,流水滚滚向前奔泻。

「倒咗枕头啲水先!」嘉诠吩咐着,他把吹气枕头里的水倒掉,吹好气,用网袋装好交给宁姐:「唔知水几深?你要揽紧!」

然後又吹好宁姐手上的枕头,系在腰上,再用脚试水深。山路的水起初只到膝盖,走了一会就浸到腰身,再走一段时期就浸到胸口。宁姐则浸到脖子,她要半游半走地前进,幸而嘉诠一直护着她,让她走在前面。好不容易爬到没浸水的山坡,但风太大了,无法站得稳,他俩在山坡上翻滚爬行,在风雨中,在洪流里摸索行走,风的呼啸,像肆虐像嘲讽,像作弄蝼蚁般的生命取乐。他俩连爬带滚走了好一段路程,斜坡上几棵大树被吹得摇摇摆摆,有一棵大树终於支撑不住咯吱一声倒了下来,幸好没砸到他们。斜坡的下面就是村庄,风雨中仍然冒起炊烟,黄昏时分,农家做饭了。整天泡在风里水里,嘉诠开始哆嗦颤抖,牙龈上下抖动,身体也不停抖动抽搐。

「你发冷呀?」宁姐关心地问。

「我觉得……好涷(冷)!」嘉诠牙关打颤,口齿不清。

「我都觉得好冻!」她手臂紧紧地扣着嘉诠,不久她自己也发抖起来。

狂风暴雨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嘉诠一边向前走,一边游目四射,希望可以找到一处可蔽风雨的所在,但没有,山坡上甚麽都没有,只见不远处有一块壁立着的大石,整间屋子那麽大,从他那边看过去大石似乎一分为二,中间有一道裂缝。

「我哋快……啲行……过去!」嘉诠示意。

厚重的黑云垂天压下,夹杂着碎石的风雨像乱枪射击,打得人遍体鳞伤。他俩像蝼蚁一样在山坡上翻滚爬行,在洪流中摸索行走,接近了大石,钻进了大石夹缝中,石隙很窄刚好可容一个人的身子,只能站不能坐。他们以为石缝可以挡住风雨,没想到风还是从石缝吹过来,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嘉诠更是抖得厉害,发抖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人都抖得发晕无法思想。而风雨却像刀似剑,从夹缝中刮过来,发出长长的呼啸声。

「系身体……失温,快啲吃……啲嘢!」嘉诠突然想起,掏出乾粮来吃,炒米粉已经变成浆糊。他不理那麽多,抓起一把就往口里塞,但颤抖防碍咀嚼,吞咽也很困难。没有了水,只好仰头接点雨水。

「啊,我度仲剩……底一块……月饼!」宁姐学他的样吃了一口炒米粉,突然记起肚兜里还有月饼,她掰开递一半给嘉诠。嘉诠不理三七二十一往肚里吞,甜甜的,味道比炒米粉好得多,可惜太少了。吃了点东西,心理上期望暖和一点,事实上却没有,牙关继续打颤,全身发抖的情况并没有改善。

漫天风雨挟树枝树叶飞舞,天渐渐黑了,风也越刮越大,从石缝刮过发出一阵阵怪兽咆哮的声音,令人毛骨耸然。雨水沿着竖立的石壁倒泻下来,避无可避。也不知撑过了多长时间,林嘉诠觉得发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而风雨全无减缓的迹象,他真的不知怎麽办好?

「我除……底件湿……衫!」他想起也许湿了的衣服令他失温,他脱掉衣服,只用塑胶布包住上身。

「好唔……好啲……呀?」宁姐问他,他没有回答,只摇摇头。宁姐也解开雨衣,脱去上衣,袒胸露奶地把嘉诠抱着,希望藉彼此的体温减少身体的寒冷感。相拥抱取暖,最初似乎有点效用,但不久温暖的感觉又告消失,身体冷得像冬夜暴露在雪地之中。

「我哋……会唔会……死㗎?」宁姐的口唇发青了,他感到她抱他的手松软乏力了。

宁姐第二次说到死字,令他震惊,他意识他们也许会死,会暴尸旷野。台风过後人们发现两条无名尸体,当作垃圾那样草草处理掉。

「我哋……唔(我们不)可以……死,不如……我哋入……村投……降啦!」

宁姐点点头,他们赶快穿回衣服,半跑半爬半滚地向村庄扑去。

天一片涂黑,也不知是夜里几点?只见村里每一间房屋都关门闭户,大部分的房屋没有灯光,四周黑洞洞一片。嘉诠好不容易找到一间亮着灯的房屋,他大力地拍门。

「边个啊?三更半夜拍门!」是女人的声音

「我哋……求救……嘅……」也许嘉诠的声音太微弱了,也许风声太大了,屋里的人听不清楚。嘉诠继续拍门。

「开门睇吓啦!」

门一打开,嘉诠和宁姐几乎是跌进来,无法站隐,瘫坐在地上。

「你哋系乜嘢人嚟㗎?」一位六十来岁老人走过来问他们。

「我哋……系两姐……弟嚟㗎……偷渡……遇到风…… 雨……」嘉诠牙关打颤,发音不清。

「乜嘢风雨呀?十二级台风嚟㗎!」老人说着。在屋里温暖得多了,但嘉诠和宁姐仍然在发抖。

「家嫂(媳妇)!煲碗姜汤畀佢哋啦!」老人吩咐坐在角落里的中年妇女。

进到屋里一会了,牙关虽然仍然打颤,但人已经可以站隐了。嘉诠扶起宁姐,向老人深深鞠躬说:「多谢……救命之恩!」

「唔使多谢,我唔收留得你哋,等阵我仲要交你哋畀(给)民兵!」老人叹了一口气。

「我哋……明白!」嘉诠点点头。「坐啦!」老人指长凳叫他们坐。

不一会,中年妇女端出两大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嘉诠喝了一口,一股辛辣的热力从喉咙直贯丹田,全身都温和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喝着,觉得辛辣中带点甜,姜汤里还放了糖。喝完一碗子姜汤,发抖情况慢慢停止了,他知道自己将面对被捕的命运,便掏出身上仅有的二十元塞给老人家。

「我唔收得你哋嘅(不能收你们)钱!」

「但系我哋畀人拉咗(我们被捉),啲钱都会被没收㗎!」嘉诠解释着,明知无法保留这些钱不如益了老人。

「咁一样唔(不能)收得,没收系政府嘅事,系危难中收人钱系我人格嘅事!」老人拒收,嘉诠只好把钱放回银包里。

「你哋响厨房除底啲衫烘(焙)乾啦,唔系等阵冇得着。

嘉诠和宁姐便到灶前焙衣服,只是焙上衣,裤子就没法子理会了。

中年妇女不知甚麽时候出了去,总之不一会她就带着荷枪的民兵进来。

「你哋两个跟我嚟!」民兵递两把伞给他们,命令他们跟他走,但他的枪仍然背在背後,不是指着他们。

「你哋就响度过一晚,天光送你哋去翠微!」民兵带他们到一间放稻草的房间说完便把房门锁起来。

屋外仍然风雨大作,林嘉诠完全屈服了,他没有想过逃跑,不一会便在禾草堆中睡着了,宁姐几时睡他都不知道。

第二天的中午,台风过去了,雨也停了,林嘉诠和宁姐被押解到翠微镇派出所,他们这次偷渡旅程也就正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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