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后,青皮爷把张丽叫过去,和她商量继祖的婚事承办事宜。张丽正想报答青皮爷和继祖呢,就满口答应下来。于是,继祖和槐花的婚事就暂定在土地庙洗浴中心举行。青皮爷急着操办继祖的婚事,实际上是在办自己的婚事。因为春芽提出来要和继祖同一天举行婚礼,她的婚礼要在河神庙举行。

春芽和青皮爷的结婚登记也是很麻烦的,取结婚证书那天,是和槐花、继祖一起去的。登记人员要他们出示离婚证书,青皮爷出示了,可春芽没有,这怎么办呢?登记人员说没有离婚证书要补办。又要她出示结婚证书,春芽说没有,登记人员说要她到村委会去开证明。青皮爷赶紧让继祖回去取公章,继祖回去取回公章,开好介绍信,这才给他们办理结婚登记。等登记员把章一盖完,春芽就高兴得跳起来了,青皮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她是为和他结婚高兴。春芽的心里事,实际上他只猜对了一半,春芽是为嫁给青皮爷高兴,更为她嫁给了中国人高兴。

青皮爷和春芽的婚礼是在河神庙举行的,大水是婚姻证明人,瞎妈代表了男女双方的父母。二位新人给瞎妈磕头后,就入席就坐。春芽赶紧脱掉新衣服去厨房做饭。瞎妈和大水陪着青皮爷说话,瞎妈拉着青皮爷的手,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青皮爷知道瞎妈在感慨什么,只是说了句:过去的事情已经都过去了,我们也都岁数不小了,以后,您就是我们的亲生母亲,我们都对您尽孝。

几句话,把瞎妈说的老泪横流,嘴里憋了半天才叫了一声:孩子。青皮爷也叫了一声:妈。大水无味的起身出去了,他到厨房帮春芽炒菜。当他们端着菜进来的时候,青皮爷和瞎妈已经谈笑如初了。于是,大家都端起了酒杯,在祝福中喝干了一杯酒。大水又给大家满上,春芽见大家都还高兴,就也放下提着的心,但她的心里始终觉得这不是结束,是刚刚开始。

瞎妈回到自己的屋里,让大水给她倒了一杯酒送过来,然后就让大水出去了。大水出于好奇,没有走多远又回来了,爬在窗户外面朝里面看。他看见瞎妈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小包来,打开后,将一些白粉倒进酒杯里,吓得大水差点儿叫出声来。他刚要冲进去,就听见瞎妈在叫他。他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装作跑过来的样子,推门进来。瞎妈见他近来了,就端起了酒杯问:春芽他们喝得怎么样了?大水说:她正在陪客人喝酒。瞎妈翻着瞎眼皮说:你把春芽给我叫过来。大水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一犹豫,瞎妈想起了继祖,又想起了春芽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深深的叹了口气:唉,算了吧。于是就一个人呜呜的哭起来。大水一时的不知所措,赶紧上前想靠近瞎妈安慰她。瞎妈听见大水走近,赶紧把桌上的酒杯拿起来,将酒倒在了地上。瞎妈拉着大水的手说:孩子,不是妈心狠,我是担心你爸留下的根苗血脉,能不能传下去?我不能带着遗憾去见他呀。

继祖的婚礼上,来了很多人。除去双方的父母,村里的人几乎都来了。院子里摆满了酒桌,谁来了谁就席。二水、三水,幸子,佳子,小红和她的三条腿的儿子大圣也都来了。大家都很高兴,在不断的祝福继祖和槐花。整整闹了一天,晚上又闹了一晚上,快午夜了,才散席。二水和三水他们都回家了,二混蛋和胖子歪每个人搂一个小姐进了单间。

继祖把客人一个个的送走,最后和张丽告别。人都散净以后,他和槐花回到新房。槐花说累了一天,我们也该睡觉了。继祖却说要去看看妈妈去。他把槐花一个人扔在新房里,就去了青皮爷的别墅。槐花满脸不高兴的坐在床上赌气,而后自己就洗一洗睡了。

春芽和青皮爷已经睡下了,这青皮爷二十几年的愿望得以实现,兴奋得一晚上没消停,一次又一次的折腾春芽,把春芽折腾的死去活来,嗷嗷直叫。连累再加上喝酒喝多了,青皮爷的眼睛已经开始打架。继祖来到门外,叫门。青皮爷迷迷糊糊的说:不要理他,新婚之夜他不抱着自己的新媳妇睡觉去,到我这里干什么来了?春芽起身穿好衣服出来,见继祖站在门口,刚要说话,就被继祖一把抱住了。春芽说赶紧回去睡觉吧,继祖说我想你。春芽也留恋继祖,青皮爷已经在里面叫上了,她只好把继祖推开,关上门回去睡觉去了。

青皮爷问继祖干什么来了,春芽说他那边刚散,就过来看看。青皮爷说这孩子就是知道孝顺。然后,青皮爷又想起了什么,就问春芽:那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儿子?春芽说你都这时候了,还问这干什么?是不是都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反正都是你的儿女了,还操那心干什么。可是青皮爷就是不放心,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春芽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还要干什么呀?这都是一家人了,你还有完没完呀?非要弄出对不起闺女的事来是不是?这才把青皮爷的疑心给压下去。疑心是下去了,色心又起来了,他又一把抱住了春芽,嘴象猪一样的在她的前胸拱着。春芽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想,哪有继祖可爱,真得要忍受这个人的粗鲁吗?

天上已经打起了闪电和雷声,继祖到后半夜才到家,槐花已经睡了。他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槐花见他回来了,就要和他粘和,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槐花抱着他,说新婚之夜你就不让我高兴高兴?继祖勉强的和她应付了一阵,最后说最近太累了。弄得槐花也没尽兴,很不满意的转过身睡去了。这时候外面憋了一天的大雨已经下起来,雨越下越大,就如同捅了天似的。

就在这两代人都沉浸在新婚的喜悦梦中的时候,白沙河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情,那就是一场百年未遇的大洪水,酝酿而成了。睡梦中的人们很快就给洪水的爆发声惊醒。继祖起来后马上就是想到了妈妈,他叫醒槐花,冒着大雨,带着她朝青皮爷的别墅跑去。青皮爷的别墅地势高,他们到来的时候,青皮爷和春芽已经在门口准备出去了。见继祖来了,青皮爷说:你赶紧回村里去,组织乡亲们抢险救灾。把全村的青壮劳力组织起来,马上把全村的乡亲们都转移到船上去。我和你妈去河神庙,看看你奶奶他们去。继祖看了母亲一眼,春芽也正在看着他,于是,继祖让槐花跟着她父亲,就转身朝村里跑去。

继祖来到村广播室,把全村的年轻人都集合起来,调动了全村的所有船只,要他们马上组织乡亲们转移。并严格的宣布了几条临时命令,要二混蛋和胖子歪监督执行。于是,开始分配船只,又分配救急人员。这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让大家心里都感觉踏实。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白沙河水漫上堤岸,整个的白沙湾都被淹没在洪水中。继祖把乡亲们都转移到船上去了,就连青皮爷和春芽也被安排在一条船上。全村的秩序井然有序,青皮爷和乡亲们对继祖都赞扬不绝口。槐花也被安排到一条船上,他们的密月度的很有意思,继祖有时不回来,有时侯回来很晚。而奇怪的是河神庙里却没有进洪水,大水和瞎妈的生活仍然如旧。春芽专门回来了一趟,她是为瞎妈和大水的安危回来的。当她看见大水和瞎妈都没事的时候,心里就踏实了。但当她和大水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提起了那尊河神像的事。她说:我还是觉得是那尊河神像有毛病,当初你投放的有些仓促,是不是找个时间把它找回来。你看这多少年都没有发过水了,怎么你刚把那尊像投进去,就开始发水呀?大水最近也在琢磨这事,可他想来想去,也还是觉得不应该是那尊像的事,为什么呢?因为要是那尊像的事,为什么河神庙没事呀?春芽说:你想呀,这河神庙是河神的家,怎么能自己冲自己的家呢?大水一听春芽的话也在理,于是,第二天就带着几个叫花子,划着船去打捞那尊神像。几个人整整折腾了三天,也没找到那尊神像。他清清楚楚的记得是在那个位置投放下去的,可就是没有。也许是洪水太大,给冲跑了?可那是一个铁物件呀?

土地庙这边可惨了,张丽的洗浴中心全是水了,床和木桶都漂起来了,满院的水里都是物件。村里人都说张丽得罪了土地爷,她不该在土地庙里开洗浴中心,用水把土地爷给泡起来。这是天在报应,你们泡我,我把你们都泡起来。于是,才发着这场大水。青皮爷心里疑惑可能是这么个理,因为河神庙没有事呀,可嘴上要大家都别瞎说。他亲自带着几条船,来到土地庙,买了好多好吃的,组织洗浴中心所有的人举行一个仪式。组织一起大家烧香磕头,求土地爷原谅。而后,青皮爷许下重愿,答应大水过后另选洗浴中心地址,重修土地庙,还一方神灵的安静。

雨还在下,水位还在长,就是河神庙也开始进水了。几个叫花子贪生怕死都跑了,只扔下了大水和瞎妈。瞎妈还是每天晚上睡觉前都烧香,可她已经是不再念佛了,而是在骂街,或者确切的说是在骂天。她用拐杖指着天空大声叫骂,什么难听她骂什么:什么我瞎你也瞎呀;什么你高高在上,不管黎民疾苦呀;什么你从来就没有公平过呀;什么你是个隐君子呀,只知道享受,不知道给予呀;什么你是个大混蛋,是个不讲理呀……总之,下了几天雨,她就骂了几天,直到大水把她的屋子也都给淹了,她才不得不上船上去了。是大水强行把她背到船上去的,她自己根本不想去。到了船上,她还是接着骂。

继祖把全村的船都拴在树上,然后有互相之间拴在一起。给槐花安排的船是一条机动船,里面面积不大,但设施很好,可以吃住都在里面。当然,奶奶那边他是每天都要去的,二水和三水也都回到了瞎妈的船上。春芽也是每天都来看看,带来一些食品和蔬菜。她和继祖这几天一直在一起,二人经常开着一只小船出没在洪水中。青皮爷经常大发脾气,让人去给他找春芽,经常听到人家说春芽和继祖在给乡民送救急物呢。

村里谣言四起,大家都说白沙湾有人得罪了上天,是老天爷在报复白沙湾的罪人。于是,大家就一个一个排白沙湾的罪人,第一个自然就是青皮爷了,紧接着就一个挨一个的排,春芽不该和青皮爷结婚,也给排进去了。槐花不该嫁给继祖,她是个不吉利的女人,就她也给排进去了。张丽不该在土地庙开洗浴中心,自然是给排进去了。前任老支书李全宽,平时不干正事,尽在下面挑毛病,嚼舌头,也算一号。最后,就连二混蛋和胖子歪也都给排进去了,大妞、二寡妇、小玉都没有逃脱。可是排来排去的,就是老牛家人一个也没有被排进去。

洪水中的白沙湾,只能看到摇摇欲坠的土地庙和河神庙,周边的楼房都进水了,有的地方已经淹到了三楼。这回不管是新房还是旧庙,都给洪水泡起来了,大家谁都没占便宜,都沾了光。

青皮爷是白沙湾长大的,白沙湾的一切他都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房一瓦,都在他的印象当中。村里谁家的男人脾气大,谁家的女人屁股上有块斑,他都一清二楚。他在这村里,别看大家都在背地里骂他,可是只要他在场,谁又敢呲下牙?几十年来,他青皮爷就象是揉面团一样的搓揉着白沙湾的村民,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放个屁谁敢当着他的面说是臭的?多少个没出阁的大姑娘他给睡了,谁敢说他一个不是?多少家的年轻媳妇让他玩了,哪个男人敢不默认这顶绿帽子?他在这村里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说今天是阴天,那就是说没人敢笑一声。什么叫土皇上,这就叫土皇上。用他自己的话说,别看我是个村干部,我过得是共产主义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谁说共产主义不能实现?如今就有一部分人已经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我青皮爷就是其中的一员。

如今这村遭了难,他是心里真的难受。因为这是他享受的乐园,怎么就让大水给毁了呢。他带着继祖,还有二混蛋和胖子歪,开着快艇在村里村外的转着,看看有没有落水的村民需要救助。他们的船开到村口,远看着水面上一个红色的东西在水里漂,他们把船开过去。走进了一看,是个人在水里挣扎,那人见船开过来了,就朝他们招手。船开到她的跟前时,大家看见了是山虎的媳妇大妞子,青皮爷赶紧伸出手去要往上拉她。谁想到大妞子一见是青皮爷,就又把手收回去了,不但把手收回去了,人也一下沉进了水里。二混蛋和胖子歪赶紧拿起杆子救人,好不容易把大妞子捞上来了,可大妞子一露头儿,就说:兄弟,让我死吧,你们也活出个男人样来。说完,就又一头钻进了洪水里。

继祖看着大妞子,看着青皮爷,心里不是滋味。二混蛋和胖子歪见大妞子人心已死,又听见她给自己的遗言,心里也翻腾着。他们看了看青皮爷,又看了看继祖。青皮爷说:怎么?不上来,这叫什么话,再捞呀?二混蛋说:你就是再老上来,她自己也往里跳呀?

继祖有些急了:那也不能眼看着她死呀?青皮爷说:这人,你们看,她,这,这,唉……二混蛋问青皮爷:书记,村长,您说怎么办?青皮爷说:什么书记,村长的?书记、村长是什么东西?继祖看着青皮爷,又看了看自己:是呀,书记、村长是什么东西呢?

这场超大洪水,把整个白沙湾给洗了一遍。汽车没有了,楼房没有了,庙宇没有了,烧香的也没有了,村庄也不见了。村民们改变了自己以前的生活习惯,由土地里的耕种生活,改变到船上生活去了。可是他们没有织网,因为河里即没有鱼,也没有虾,只有浑浊的水流。大家都吃一样的东西,都住一样的地方,都是一无所有了。多了的是每天瞎妈的骂声,自从发大水以后,瞎妈就多了一个习惯,每天晚上都在骂人,她骂人的声音整个白沙湾都能听见,象庙里的钟声一样伴随着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听见的嚎叫声,大水的嚎叫声,成为了白沙湾夜生活的一景。

洪水过后,一切都荡然无存,
荡激的不仅是世界,也荡激灵魂。

2008年春于北京白云观

(终)

(本书出版:文化艺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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