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所有的红色都被一朵白云推涌到了西边的天上,他乘坐1路汽车从八王坟赶到西单,一看表,时间比预计的提早了近二十分钟,这样他的心就平稳下来了。之后,他就斜着身子穿过车流纵横如潮的马路,来到了对面1路车的候车台上,挺起腰板儿等着你从西边乘同一路车来与他相会。他与你约好一道去听音乐会的。今晚是肖邦作品专场音乐会。因此他估计去的人不会太多。而且去的人中多半都有那么一点点让人羡慕和崇拜的情趣儿,不然,延续两小时的钢琴演奏,谁也不会憋着性子去发愣犯傻,听得懂便听得懂,听不懂就别去听。这可是动真格,一点不假。况且人类中能理解肖邦这小子的毕竟只占极少数。这从下午给你的电话里他就推断出你和他体面的爱好与愿望非常贴近,并且他一想你就非常非常漂亮和温婉,同时也比他更加更加适合去听肖邦。肖邦是女人的变种。而你恰好是女人,听你的音质,没准一百多年以前你就极有可能晃荡在肖邦的身边,做他孩提时的家庭教师,一位挺称职的语言教师,要不然就做他青年和成年甚至老年时的情妇,一位依偎在他黑色大氅下的缱绻可爱的情妇。永恒不变的情妇。比乔治?桑还要乔治?桑。永恒的乔治?桑。更何况,肖邦这个高尚的色鬼首先需要的恐怕就是美女,其次才是蝌蚪似的音符。这是他从流动的生活中领悟出的某种天然成趣的大逻辑,而且你在无形中也以另一种方式加深了他的这种人生体悟。他想尽管你和他还不曾谋过面,而电话里你也想不到偶然间还有这么多离开生活现象以外的高雅话题,而却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声朗朗,口辞清脆悦耳,成堆的许诺之后就再三叮嘱他一定在1路车站等一定,不要乱动,你打赌你从公主坟赶来决不会超出半个钟头。音乐会通常在七点一刻开始。你的意思就是差一刻七点你就准会抵达目的地。最后,他记得,你还问他长得啥样以及穿一身什么款式的服装,落实清楚,以免张冠李戴造成不可挽回的感情损失以及谁也无法预料的罪过,那样就太没劲了。

“就叫我忠忠,一个符号。普天下都这样叫。穿一件白夹克,一米七,左手持入场券。你一看就中。”

“哦,多温馨的符号。有意思。可惜了一米七。二等残废,别介意,开个玩笑。”

“请问小姐你的芳名?”

“见面奉告。这是秘密。”

“那么你是从车的前门还是后门下,不然就从中门?”

“出门就没准。不过。我的样子你一看也中,你左手持票,那么我就右手,公平交换,充分体现原则。”

“一言为定。”

“那当然。”

当然啦,原则,男左女右,阴阳分明,可谓大法不乱,物物有序,皆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这一瞬,他万万料想不到你的鬼聪明里居然暗藏着对宇宙奥妙的冥冥猜臆,这使他一放下话筒便欣喜不已,同时又羞愧不已。其实,就他这方面而言,他本无指望,只想顺便碰碰运气,在获取女人方面他的运气始终不及一般的中国男公民。故而,无论怎么反复检讨,他也不相信活跃在这个繁华都市里的所有女人都会如此俗套,不再去崇尚理想和纯情,而只一味地去追求超级别的平庸和实际,如此一来,他的耐心与高明就鼓动他在昨天,买票的那一刹那产生出了这一盖城无双的绝招。这一招真绝,也灵,为此他自豪和兴奋得几乎就昏醉在了大理石的走廊过道上,一直到接到了你的电话他才如梦初醒,于是激动、狂躁与不安就齐头并进,将他搅扰得整夜都鬼鬼祟祟的心神不宁。你可知道,要不是你来了电话,他还真为他当初的冒失行径而悔恨交加,痛心疾首,于是就只好以烂为烂,破罐破摔了。殊不知,回想昨天,他采用的方法无疑非常简单。从《北京晚报》上他获知音乐会的准确时日,便觉乎独自一人去与肖邦共度良宵未免是个缺憾,尽管女人们的举止时下都在一个劲地走下坡路,而他被眼睛蒙骗的次数又往往使他心灰意冷,但是,他的潜意识却在不时地提醒他世界如此之广大无边,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只要坚持到底,决不缴械,最终他就不可能孤立无援,以及,在视线内外的某个角落里此时此刻肯定有某位长头发大眼睛的妙龄女郎在与他同吟一首爱的歌。歌。是的,很好听。于是乎,情绪一来,精神大振,然后他就笑眯眯的阔步走进了售票厅,一伸手就订购了两张票。转出来,他的感觉突然空荡飘飞起来,似乎觉得暗中仍被一种不可知的力量操纵着,仿佛埋头就掉进了一个事先编排好了的荒诞游戏中,竟然不顾实情,有些儿神差鬼使身不由己了。再说,既然一切皆是游戏,借此自狂、得意和高昂的势头,他便觉得很有必要也来玩它一次,中不中是后话,玩呗,游戏,他有兴趣。接着,他顺手从裤兜里掏出刚买的那两张票,返回到音乐厅的门柱前,一个盘腿就蹲坐在了光滑如水的黑色大理石的台缘上,口里正在哼着一种早被人接受和熟悉了的流行小调,显然,他这是在酝酿情绪和策略,他需要这个,不然就寸步难行。票是单排双座的,大凡影剧院和音乐厅的座位通常都是单数在左双数在右的这种简单格局。于是,灵机一闪,他便将连在一起的2号和4号票迅速扯下来,垫在膝盖上,随后就在4号票的背面恭恭正正地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并且注明了“来者不拒”的标准字样,很醒目的字样,之后,他又走回到售票口,将它递给了售票员。售票员先是呆愣。随之小巧的耳朵就竖得笔直,眼睛也瞪得兔圆,他连嘴带手的解释刚一完毕,她就捧腹大笑,明白了他的全部意思,而且乐滋滋地,非常愿意帮他这个忙。这就是说,售票小姐也兴趣盎然地加入进了这一游戏中。心有灵犀一点通。售票小姐也真好,善解人意。于是他就连声感叹:“多谢了小姐多谢了。”她莞尔一笑,说没关系,小事一桩,举手之劳,不就是把这4号座出售给接着来买票的随便一个什么年轻美丽的姑娘么?他耸耸肩,立刻说是的是的,谁来就是谁的,一定是她的,来者不拒的。转而,售票小姐噗地一声,就从下面弹伸出了红萝卜头似的大拇指,摇摇晃晃地高夸他够神气够智慧够有味儿的。他一陶醉,整个身心一下就飘忽在了一种梦游似的空气中,是的,你就是通过售票员转手买卖来到他这儿的。或许没准,那位娇小可爱的售票小姐也在这一弄假成真的游戏中享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助人乐趣,要不然,她这会儿就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在笑看一出出的人间喜剧。世界真奇怪。怪就怪在一个“人”字。他想。

这会儿,一辆接一辆的1路车停在跟前,瞬息又消失在灰蒙蒙的前方,随着涌下一拨一拨的人,然后散开,却终不见你的倩影。你自然韵味十足,风采盖群,这种先入为主的推断使他从每一位从车上下来的单身女郎的飘逸风姿上去想象随时都有可能迸现出的奇迹。但没有。再一看表,时间已靠近你在电话里所许诺的刻度,当然,尤其出门在外,一切皆变化莫测,意外的各种可能随时都埋伏在你的四周,说不准你就在下趟车上,也一定心急火燎,恨不得这该死的汽车索性干脆将沿途的车站一律都省略掉,对直地呼啸着就把你拉到西单站,这样就万事具备,只争朝夕了。你知道他正在等你。音乐会即将开始。等人的心情你恐怕不止经历过千百次。他那蒜头似的头颅像钟摆一样地来回张望着恢弘的东西长安街,显得局促不安而又急不可奈,宽敞的大街两边,葡萄一样的华灯已纷纷点燃,迅速呈现出了一派粉红,大厦林立,人来车往,生活如火如荼,路面锦绣华丽,一切皆在奔流,似乎都在争先恐后地往一个深大而透明的辉煌地宫涓涓涌去。在这种都市华贵的夜生活中,他想你也应该穿上一件白上装,再配上一条褐色的厚呢长裙,头发舒卷飘曳,在轻微的晚风中无疑就会荡漾出一种温情四溢的韵律,而且扬齿一笑,燃烧着欲望的嘴唇间便显露出两排整齐而洁白的嫩珍珠。然而,又一辆1路车过去了,驶向东边,去了一辆又一辆,他却依然没有寻觅到那种该归还于你的身影。没有。背后,中国大戏院的广告霓虹灯闪闪烁烁,将夜空闪耀得花花绿绿,而西侧斜对面的民族宫、民族饭店以及工艺大厦那豪华气派的高大建筑物在入夜时分都已纷纷闪耀出它们特有的风采,所有红绿黄色的霓虹灯都在争相辉映,更大限度的显示出了人经过一天的疲劳之后从另一面焕发出来的勃勃生机。各种型号和颜色的“的士”穿来拐去,护送着许许多多的款爷们、要员们、贵妇们以及其他的们们们,朝着宴会厅、卡拉OK厅、康乐宫直溜溜地奔去,形形色色,从不断线,繁忙而又壮观。此刻,电报大楼的钟声已敲响了七点,无非就是说音乐会顶多还有一刻钟就开始了,而你却依旧没来。他又侧头朝东,斜对面的电报大楼顶尖上的时针已越过了七点,而紧挨着的民航大厅里却灯火通明,许多衣冠楚楚的人进进出出,手执钞票和蓝色信用卡,准备对号入座,然后一呵气就飞往全球各地。他的视线由近推远:天安门、北京饭店、国际大厦以及建国门立交桥上的超级楼群全都星火灿烂,那头,再那头就是他的家了。于是,他的耐心在悄然崩溃,有些儿不能自持了,血液在体内正急速地奔流,西单十字路口的东西红绿灯指挥着南北的车流在前行,把过来的一长溜车辆压堵在了西头,他想那里面肯定有一辆甚至几辆1路车,肯定你就在其中。然而,跟着过来的却是4路,57路,52路,甚至还有10路,哦,来了,终于来了,咔嚓一声,车门顿开,人流鸟散,却仍不见你的身影,他的心凉了。况且音乐会已开始,成双结对的情人们早已从东边的十字路口兴致盎然地步入了音乐厅。

音乐会在进行中。他在黑夜中等。然你一直就没来。他纳闷究竟是他错过了你还是你错过了他,在没见到你之前,这一悬案始终无法破解。这时东西长安街上的行人开始减少,而自行车和各种汽车却依然奔流不息。他担心你恐怕出了事,不然你准会来,说话守信,做人的道理,谁都懂。然而,出什么事呢?他不愿往更深的方面去猜测,那样既破坏一种美好又使自己提前受到了伤害,实在没这个必要。于是,无奈,还是等吧,没办法,他想,等到底,胜利在于耐心。紧接着,你果然就来了——站台靠前高立着一位手执薄纸片的苗条女郎——他猜这不会不是你,肯定就是你,没错,旋即,他一个箭步跨上去,手一挥,居然没任何反应,是你没看见么?其实不可能,其实这会儿你正面朝向他,不可能看不见,于是,他只好从背后鼓起勇气:

“请问小姐你在等人?”

“是的。等人。”

“我也在等人,等一位我并不认识的人。”他想偷看她的表情。

“先生,怕你搞错了,我是在等一位不仅认识而且十分亲密的人。”她很平静。

“哦,对不起。”

“没关系。”

“OK!”

“Bye——Bye.”

Bye—Bye了。倘若一切都没关系都Bye—Bye也就好了。他这个人生就有个臭毛病,那就是一旦用一种自以为是的幸福尺度来衡量未来时,他就会十分懊恼地发现一切生活小事都不能尽心如愿。夜色浓聚,天空的墨黑色在华灯的驱赶下显得有些儿背腹受敌、溃不成军,萎缩在楼群屋宇的四周探头露尾,模糊难辨。而在他身后的自行车道上,一辆脚踏平板车正呜叫着急奔而去,拖着一位垂死的病人,朝西头猛奔,或许是去复兴医院,过了立交桥,燕京大饭店斜对面的一个巷道拐进去就是。你从那头赶来就得路经复兴医院。那是一幢白色的小楼。外观有点类似西哈努克位于金边附近的某座宫邸。但是,你还是没来,他又气恼又灰心,真想摇身一变就成为一位权利至上的临时大统帅,迅即下令全城戒严,然后挨家串户,大海捞针也得把你捞出来。此时,音乐会恐怕到了中场休息,电报大楼的时针已指到八点半了。1路车上的乘客依然还拥挤。这场音乐会是中央乐团举办的。据说是由一位进口获奖的年轻钢琴家来演奏肖邦的曲目。肖邦可是个世界性的大题目,没有两把真功夫的人绝不敢擅自问津。然而,演奏另一个人的曲目会怎样呢,李斯特,鲁宾斯坦,或者年迈的霍洛维兹,效果肯定就会大不一样了,肖邦的宁静、温柔和流水一样的感伤情调会在每一颗充满爱和恐惧死的心灵中描绘出一幅幅色彩凄楚透明的优美图画。天高云游雷滚雨飞的图画。而现在,今晚呢?肖邦无疑只是一只掠过天空的鸟影,显然已成了一种形式,李斯特和鲁宾斯坦也一样,遗留给世界人民的只是一种竞相模仿的纯粹的形式。那么霍洛维兹呢?倘若今晚霍洛维兹公爵大人能驾临音乐厅,他肯定,不出两小时,这位满头银发的老鬼就能将这座古老的都城带进一片美好的纯情,并且在这种纯情的推涌和掩护下,人们一夜之间就会争相干掉附着在身上的那些个虚饰而表面的文明。那种文明他非常不适应。真的,就像他今天的遭遇。

反过来说,你来抑或不来,其实都不要紧。他并不奢望要求你更多,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应当以此来糊弄他,这可算不上好品质,而且与你在电话中的爽朗明快的声调也极不相配,相去甚远。再说,公主坟离这儿也并不远,如果你索性来了,即使表现欠佳,他也会把你当做不可多得的宝贝,一个不失伟大教养的美女子,尽管你一眼都瞧不上他,更不会糊里糊涂的爱他,他也会心怀感动,从眼皮底里仰佩你,热爱你。像留恋一颗美丽闪烁的流星。然而,这样可不好,作茧自缚,毁人又毁己,实在蠢不可及,荒唐之至。虽说他凭最大胆量玩出的这一游戏有些近乎于那个,可他的内心走向却是无比坦诚、善意和美好的。看人要看本质,女人缺的就是这个。你未必就真懂。下半场的音乐会仍在继续。长安街从兴奋开始慢悠悠地走入宁静。1路车一辆尾随一辆,在八王坟到公主坟之间宽敞的柏油路上悠闲地往来行进着。起初,在跨出门的那一刹那,他还真以为自己有幸走进了一场充满喜剧色彩的爱情的辉煌历史中,一切皆具某种巧合难分的意味:八王坟——公主坟。一个东,一个西,东阳西阴,起点与终点,两极分明,无疑他是八王之一,而你却是公主之一,他从太阳升起的地方来,你却从日落归去的地方来,相互吸引,凡物根性。更何况,这座人流遍地、伟才辈出的古老都城没准千万年前就是一个王子和公主按照宇宙生命的秩序一手繁衍和壮大起来的。肯定是这样。他和你只能从两端乘坐1路;而决不可能同时乘坐“两路”来到同一地点。他来了,早就来了,而你却没来,始终没来。他的心糟透了。然又没法儿,缓缓前行的1路车似乎成了他漫长人生旅途中的唯一选择。巧合在瞬间,破碎属必然。不然,世界和人生就肯定空虚。倘若你一下出现了,就是说你来了,将会怎样?他想,倘若你果真来了,世界的状态和面貌在他眼里瞬息就是另一般光景了。物与物之间的构成不同,于是这座都城夜景的结构和搭配随之也就全不一样了。

由此看来你是决不会再来了。音乐会已结束。电报大楼的钟声刚敲过十点。人群纷纷撤退和飘散,默默无语地,似乎还沉醉和飘忽在另一种人生氛围中,依偎和陪伴着老肖邦,在如歌如泣地诉说和祈祷着一颗灵魂的颤动与复苏。肖邦的音符让人痴醉和感怀了一晚上,现在他疲倦了,累垮了,该让他安安静静地躺下休息了,不要再打扰他了,他孱弱的身躯一触即溃,已承受不住来自任何形式的触摸和哄骗了。不用说,其实,这会儿他也够累了,足足让他在站台上傻等了好几个小时,你的骗术真叫他着迷,也真叫人累。东西十字路口的指示灯忽红忽绿,往来的车辆稀稀落落,一停一动地,亦步亦趋,随着,庞大的清洁洒水车便开始工作,转而,整个长安街就跟一长块玻璃似的光洁透明,薄如红绸,车灯一晃一晃地,首先从地面射来,映红了一张张浮动着的脸。但他始终没发现你的脸。看来你是决不可能来了,居然他还在如饥似渴地左顾右盼,他的估计在这儿又出了错,为此他失望极了,悲哀极了。于是,跟随最末一班开往八王坟的1路汽车,他一跃跨上去,冲向朝北的窗口,坐下来,点上烟,售票员提醒车上不许抽烟,旋即他又将它掐灭,扔出了窗外,这会儿,他想,树影飘动,人心也乱,你的不来似乎还不能完全怪罪于你,但殊不知你的不来却从另一面使他丧失掉了对女人的全部的进攻能力。女人是一日一变的动物,难以捉摸,心智小巧多端,比男人更能演戏,他可是彻底降服了。尽管他没见着你,你的轮廓模糊不清,飘流不定,可谓一个空落落的洞,然而你的存在却是肯定的,无庸置疑的,你就在公主坟,就在那附近,这可是千真万确的,绝对的,当然,当然啦,绝对而更大的空虚还不全在你,而似乎还在你之外。因而,翻来覆去,在晃动前行的车上他就只能大惑不解地推断出如下的这几种可能了:

A.可能在他等你的这期间你就垂直地往返在1路汽车上,没准在反复搜集情报,看他是不是守时,看他一眼合不合你的心意,还看看他的肤色和眼神有没有足够多的勇气将鲜花一样的爱同你一道永开不败的延续到底,之后,你再拿决断,重约相会的时间和地点。有一失,必有一报。请放心。

B.可能你已经来过了,而且还有意与他擦肩而过,只怪他太粗心,没有察觉,你觉察站台上人流滚滚,说话不方便,又怕万一认错了人,引来不必要的非议,成堆的闲言碎语一经流行便足可将一位天才迫害成痴男傻女。因而,你估计他还远不致于笨得过了相约的时间还不进音乐厅,你本想突然一击,让他来个喜出望外,于是,接着你就自个儿先去了音乐厅,并且耐着性子听完了肖邦的最后一支曲子。你开始埋怨他的无能和没劲。

C.可能你不是别人,恰恰就是音乐厅里的那位售票小姐。她就是你,你就是她。她觉得人生真好玩,于是装扮成你,且并没有将那张4号票卖出去,却是自个儿捏了,不知掏腰包付钱没有,若没有,就实属贪污,应当严厉打击,靠山吃山,依水吃水,外面刮的就是这股风。然而,回忆售票小姐的音质又绝对不如你通过电话传递过来的音质那样悦耳动听。倘若你就是她,她就是你的话,他就弄不明白你跟着瞎掺和进来干吗,究竟想在从中捞到一把什么好处。唉,无聊的人也真多。

D.可能你压根儿就没有来。你总以为现实和他都在给你开玩笑,因而你也不妨来一个迎头痛击。相互游戏,玩耍逗乐,这已司空见惯,其实也真他妈的开心。眼下寻开心的女人比比皆是。你便是其中之一。你说当今世界的女人就风靡一个玩字,其它的就只能得过且过,怎样好玩就去玩,怎样好过就去过,人往高处走,水朝低处流,不然,光阴不饶人,女人衰得溜溜快,一旦老了,也就爱莫能助了。他想,你已经无可救药。

除此而外,他再也推测不出更多如此如此的可能了。晚风凉爽,全城宁静,戴上黑纱的夜色一直蜷伏在四周。在没有意外干扰的情况下,1路车对直就开到了终点。他跳下踏板,左右望了望,心里一恼,便将手中的那张2号票撕得粉碎,几揉几揉,雪花一样就抛洒在了八王坟那洁净的站台上,转而,他点起烟,猛吸了几口,随之沙哑的喉管里便哼唱起了那首风靡全国的《一剪梅》插曲,音节一抖一抖地,他就朝着前面那幢分辨不出颜色的高楼踽踽地走去了。然而,尽管这样,仍有种来自天外的直觉还在不停地告诉他,你明天肯定会来电话。他还在企盼你的电话。你的声音真好听,像一串掉落在地上的清脆的金属片。他从骨子里想听。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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