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阳光5第五章 拉着另一个你走过春天

第005节(总第053节)

蜿蜒而来的公路一路欢歌,河流在公路上空汹涌。领取薪水的时刻响起轻微的噼啪声,错过的每一个人自动消失。你给我的疼痛不属于我,总有一天会还给你。

在福永工地忙碌的庞大机器中,能够袖手旁观的已屈指可数,林世英无疑是其中突出的一位。平时多半是到周边村里和零午山闲逛,偶尔开着这儿的一辆旧轿车去县城品味当地的小吃。只可惜县城到处都在拆迁,很多熟悉的小吃店不见踪影。不过这些天林过得并不爽,因为这位特殊而又帅气的车夫和公子已不似前两年那样贪玩,真的想找个好女孩成家了。“黄记”里的那个阿美在林抵达福永的第二天就消失了,听黄老板说是回老家。几天后阿美老家那边传来消息说又出去打工了,好象是去了新都。看来,这段缘分已基本无疾而终。
书记楼里就有林的老情人。如今的柳信梅看起来很幸福,每次看林的眼光都象是千里之外,让林望而却步。而阿彩有点疯疯癫癫,结了婚的人还跟小丫头一样放肆,让林不敢招惹她。坛姐就别提了,碟妹被阿光牯捷足先得,十分可惜……说起来胜过碟妹的女孩子有的是,比如朋江工地公主楼里的那些千金。就说侯经理的妹妹娇娥吧,当初也曾对自己有意,只是当时觉得那丫头虽然长得清秀,细看却多几分妖气,做媳妇显然不合适。尽管自己的年龄不算小了,但在找对象方面林还是不肯含糊,更不会学吕厚德那样委屈自己——小弱虽然也算清秀,长相却不怎样。不过最近两次看到她衣着时髦,更有大城里女孩的风范了。把小媳妇放到基地那样纷繁复杂的地方守活寡,吕厚德那小子怎么就不担心呢?
说起吕厚德,林感受复杂。近来林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传言,好象是吕厚德打阿美的主意。这事难辩真假,不过林琢磨之后还是感到释然。男人多看几眼漂亮少女很正常——比如自己还爱跟小弱逗笑呢!吕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了,况且又是在老丈人的地盘上,谅他没那个贼胆!不过另一种说法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那家伙开始有钱了,有时候玩麻将输掉好几千上万元都不眨一下眼!这天晚饭后林闲得无聊,寻思何不让吕厚德破费一次——开着车拉他去县城兜一圈,再带上李卫华做伴,一路上由他花钱,多美!
说干就干,林立即开着旧轿车奔向零午山,沿环厂路疾驰。路过电厂南门时瞥见里头亮着好多灯光,有不少运货车往来忙碌。小轿车风风火火地跃上零午山,威风地停在场地中央。能看到的人不多,不过灯光倒是够明亮的。林找到李卫华的宿舍,李却不在。听吴祥彬说,空压机房开始倒运材料,李班长本不当班,因为惦着新路线的路况不好,主动去照看。
林直骂李卫华妇人心肠,转而去找吕厚德。谁知吕也不在。听住在隔壁的唐小华说,八成是在纪从山那儿玩麻将。纪的宿舍在工棚的另一角,靠近上山的路口。林转身赶去,远远就看到一辆高大的三菱车吼叫着驶上来,“嗤”地一声停在小轿车的旁边。从车上跳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卫华。
李没注意到林,下了车直奔纪从山的屋子走去。等林赶到纪的门边时,李正在屋里骂粗口:“他妈的那个老王八,老婆被老的玩了又被小的肏,两只狗眼只认得钱——早晚要搭上他那条狗命!”
吕厚德果然坐在里头。除纪老板外,另外还有陈明东,三个人围坐在麻将台旁,正愁三缺一呢!李、林二人同时进来,陈赶紧主动站起来:“有钱有本事的人来了,该我让出位置!”
林本想去城里转一圈,看到这种场面也就不好提起,于是和李一起围着麻将台坐下来。陈明东坐在吕厚德旁边,兴致勃勃地做起了看客。望着台上光润的麻将子,林感到分外亲切——这两年跟着徐经理东奔西跑,几乎没敢摸过麻将!
四个人正式坐下来玩,林和吕厚德相对。大家一边洗麻将一边问李卫华刚才怎么回事。李抹一把额头说,给空压机房倒运材料的路线,赵登禄早就定好是从碎煤机室的南边开出一条路来,特别好走;没想到娄二蛋跟卫城公司的现场管理人员套近乎,居然说服了他们,让对方主动避让了几米,硬是从北侧开出了一条路。李卫华开车跑了两个来回,发现路面好多大坑,路边堆着卫城公司的废料,机动余地很小;更不好的是上空仍有卫城公司的吊机晃着,每次路过都有点担心。而娄二蛋因为主动立功,以此为由向侯五常要了二百块钱奖励!
大家虽然感到好笑,却不觉得奇怪。纪从山说:“那个屌毛每次赢钱的时候算得清清楚楚,输钱的时候就糊涂了。人家告诉他还差一百,他摸出一张五十的给人家,还顺带一句‘JIBA毛’;等到人家再提醒一句,他才拿出另外一张,又是一句‘JIBA毛’!”纪模仿娄二蛋的末一句口头禅时尾音下坠十分神似,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吕厚德摸着麻将说:“要玩这个就要输得起,输不起还赖着占坑就没意思了!”
李卫华立即接过话茬:“吕股长才是真正的玩家!娄二蛋的婆娘要是年轻几岁,再好看点,卖给吕股长就好了,比他妈的钻隧洞挖土坑多来钱一百倍都不止!”
吕的脸色有点红,不再说话。陈明东坐在吕的侧后边,看在眼里,忙纠正说:“人家卖给‘九千岁’都没用,一个股长连九品都够不上,更不用提了。只有卖给万岁才有用——你没看人家原配正宗老公西装革履坐在基地,不沾水不沾泥光沾钱!”
大家又一阵发笑。接下来屋里很静,只有麻将那清脆的“噼啪”声。林世英虽然长时间没摸过这些滑润的方块,感觉却一点也不生疏,一局下来便小有收获。吕厚德却是运气不佳,不过吕本人仍是一脸惬意的微笑。李卫华有点紧张,纪从山则是大大咧咧的老样子。林暗暗使劲,表面上不动声色。玩麻将这东西需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上下揣摩察言观色;需要入局者如同上了战场一样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稍有松懈就有一败涂地的可能。林天性机灵,加上与领导相处多年,更是练就了眼到手到的过硬功夫。一局局下来,林越来越有感觉;运气也奇好,缺什么就来什么,真是天遂人愿如鱼得水!在这场无声的战斗中,花花绿绿的钞票齐刷刷地飞进了林的腰包,充当冤大头的一直是吕厚德。另两位小赚小赔的,基本上成了陪衬。
林越来越觉得这是他与吕厚德较量的时刻。虽然以前跟吕厚德、李卫华称兄道弟,但此一时彼一时,林、李仍是难兄难弟,而吕越走越远了。自从当上设备股长,这小子时来运转,似乎特别有钱,眼里的那股傲气让林非常难受。还有阿美的传言……想到这里林抓紧发力,狠狠地出招,让这个出身老土的家伙大出血!
一切似乎都按林的想法展开。林的两手之间象是带着一股感受不到的旋风,不知不觉从吕厚德那儿卷过来足足五十张百元大钞!可这似乎只是表象,表面的胜利。林很难高兴起来,因为吕依然神色自若,彷佛是有意把钱送给林的,为的是某种无从言说的补偿。林突然发现,虽然一直在赢钱,却时时刻刻落了下风,始终无力挽回!有时候林清醒一些,抬头看一眼吕厚德,看到他那泰然自若的举止神态,林恨不得狠狠地搧他一记耳光!
周围的人无从得知林的感受,李卫华还嚷着林坐的位子是财神位,因为以前赵登禄老坐这里,而且老是赢钱。
“什么财神位?”纪听得很不耐烦:“以前他坐那里,只要我坐吕股长的位子,他就赔得光眨眼,后面几天都失魂落魄!”说到这里索性脱下上衣,鼻孔里“哼”了一声:“赵总这人到底是秀才胚子,想事太多,不行!徐柄政说他一句,他就要琢磨得几天睡不好觉……”
“所以人家招安了!”陈明东毫不客气地打断纪的话:“你这个老顽固等什么时候交枪?”
“等徐柄政死了!”纪冷冷地回敬一句。
陈没什么反应,林世英却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负气斗勇的情绪一下子被惊得无影无踪。正惊疑间,突然有人推门进来,细看是李向红。这回小李不象平时那样逗乐,直接叫在座的几位去参加生产会议,地点就在工地会议室,侯经理正等着呢!
纪从山黑着脸说:“什么屌会?叫他们先开,有什么事再告诉我们不就得了!”
李向红却不肯就此应付差事,用一种相当严厉的口气说:“下面那么多人都在等着呢,几位大佬就不能放一放手里的活?到年底了,哪个单位不开一两个会——李班长暂停一下吧,侯经理说了,今天的会议少不了你!”
李卫华一听这话,心里底气不足,手也不觉软了,放下麻将站起身来。吕厚德见状也收手不玩,跟着李卫华出去。紧接着陈明东也走了。林世英见状坐不住,纪从山赶紧安慰他说:“什么JIBA会,跟你没关系,不要理他!”可屋里少了三个人,李向红仍然站着不走;林世英感到没趣,还是起身出门。纪从山十分窝火,看着李向红本想发作,最终却是冷笑一声:“你还嫌不够多,想把我也轰走是不是?”
李赶紧掏出一支烟递给纪:“得罪大佬了——向你赔礼道歉!”
纪不接烟,上下打量着李,点着头说:“你本事大了!许家藩管不了你,崔管家也够呛,下一步你该管他们两个——我看你比姓侯的还能当经理!等那时候你再来办我也不迟!”
李见纪坚如顽石,便不再说什么,知趣地退了出去。

这次侯五常的生产会议跟以往不一样,主要议题竟然不是施工,而是物资管理。侯再次强调各外包队所领用的模板、钢模扣、电焊条、电线电缆等物资材料要登记去向,并由相关的技术人员检查损耗情况,确认回收率。这些都是老调重弹。不过,此次侯忽然抖出了新措施:在各外包队的工程款中预留一部分钱作为抵押,到时候视模板、木料等材料的完好率和利用率情况决定返还额度!
黄大贤和束田林两个老板齐声叫苦,因为按现有的工作任务和强度已无暇顾及其它了,再来这些材料领用上的限制,那么一环紧似一环的工作安排无疑将会受到极大的冲击。况且材料那么贵,而他们的利润那么薄,不少环节又在公司的控制之下,这种责任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侯五常却不容分辩,板着脸强行推出。
会议在沉闷中结束。第二天一早沈鸣洲得到通知,上午陪领导巡视施工现场。沈赶到零午山下,就在电厂南门内侧的工地会议室见到了刚刚莅临的领导,居然是柳东!另有王依媚、陈佳言和一个宽脑门的中年人,扛着一台长镜头相机。沈对中年人有点面熟,想了一会儿才记起他就是“一叶秋”。
侯五常、林晓音、丘国柱、魏义廉、赵登禄、骆时丁、肖亮和许多中层管理人员基本都在场,就是纪从山也来了。倒是没看到叶贤美。柳东的到来让大家感到很稀罕。之后侯五常领着大家陪几位领导查看工地,一路上有说有笑。沈明显感觉到,大家格外关注一叶秋,毕竟这位局报的编辑兼记者是第一次来福永工地。后来肖亮悄悄地告诉沈,听说一叶秋是应福源公司的邀请前来采风的,所以说话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一叶秋好奇地问这问那,不时地拍照;而媚姐强调物资管理。只有柳东一直不提问,象往常一样浑身的气定神闲,总是微微地笑着——对沈居然也露着笑容。沈从林晓音和公司几位大佬的谈笑中得知,这几位领导乘坐局机关车队车司机的面包车低调赶来,昨晚就到了福永县城,在城里的一家宾馆下榻;今天清早就如一片云彩平平稳稳地驾临书记楼。此行还有一个陪衬人物是会计慢工。慢工虽然不起眼,却联系着一场风波。王依媚怀里揣着一份由徐柄政签发的调令:由慢工接替阿彩干出纳,阿彩接替叶贤美负责工程的预结算工作;叶贤美则调往潘渡工地。沈听媚姐说,调令上周就定好了,只是因为等着丘记者这位贵客才拖到现在才下发的。谢福宽又回到了潘渡工地,和柳道魁一起担纲。
巡视队伍沿着输煤路线查看,终点站是碎煤机室和西侧正在施工的空压机房。回来时柳东似乎按照他的计划重点查看几个转运站、栈桥柱之间的情况,悄然主导着巡视队伍。最后竟然领着大家钻到地下转运站查看漏水情况,“一叶秋”紧跟着柳东,陈佳言接过丘记者的大相机,和媚姐一起守在外头。侯五常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还是领着技术人员和几个中层干部陪着下去。
里头自然蓄满了水,小池子幽暗湿冷。有人投进去一块石子,顿时响起悠长的回声,显然池水深度不小。这回倒是没人发问,大家闷着看了一会便撤出。接下来柳东要到工地技术股办公室召开技术会议,巡视队伍就此解散。一叶秋提出要旁听,侯五常不好反对,便私下里叮嘱了赵登禄几句,这才笑容可掬地跟丘记者握手告别。陈佳言仍然背着相机作陪。
除一叶秋和陈佳言两位旁听者外,参与讨论的技术人员是柳东、赵登禄、骆时丁、肖亮、沈鸣洲五个人。与会人员精简,讨论主题也是直接亮明:解决两个难题,首先是讨论干煤棚钢桁架和屋面板的吊装方案,另一个自然就是解决地下转运站的漏水问题。
吊装方案是沈鸣洲和肖亮两个人临时凑出来的,赵登禄只是粗粗地看了一遍,未作修改。此时柳东打开图纸扫了几眼,未加评论便还给了肖亮。肖亮倒是满不在乎,接过图纸笑着说:“柳总早来两个月多好,免得我和沈工受苦受累不讨好!”
柳东只是笑了笑。接下来由赵登禄向柳东介绍地下转运站漏水的详情,听口气更象是说给一叶秋和陈佳言听,因为柳东早已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叶秋听得十分认真,赵刚介绍完,一叶秋立即发问:“听说你们这边的主要材料供应商都是跟电厂有关的人,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混凝土漏水?”
赵听了哑然失笑,忙跟一叶秋解释:水泥是全国有名的品牌,全部免检;砂石料的供应商虽然是与电厂关系密切的罗富昌老板,可货源是电厂认可的,而且砂石料的质量毫无问题——工地实验室每次材料检测的结果都符合要求,主要指标从未超出正常范围之内。
一叶秋“哦哦”了两声,感到很没趣,于是和陈佳言一起告辞。柳东笑着说:“丘记者请手下留情,不要把这件事捅出去!”
讨论会继续进行。赵登禄介绍了此前“专家”治漏的一些方法,结果是没起到什么作用。等赵说完,柳东一时也没说话,屋里立即安静下来。骆时丁似乎受不了这种沉闷,率先发表感慨:“方法试了很多,花了老鼻子钱,就是没有一个管用!”沈鸣洲跟着说:“简直无可救药了!”
柳东立即正颜回应:“没有不管用的方法,关键在于实施程度和代价!”见骆、沈二人满脸疑惑,柳进一步解释说:“任何人提出的设计、方案都可以实现,画在图纸上的东西都有办法做出来,关键在于主事的人肯不肯接受!”
赵登禄听得直点头。骆时丁这个“千斤顶”竟然也是欲说还休,比平日老实了十倍!沈想起去年和柳东的那一段不愉快经历,此时却发现原来他还有如此春日和风的一面,心里不觉好受了许多。柳东让大家讨论,畅所欲言,几个人却互相看着,谁也不张口。耗了一会,柳东只好提出自己的堵漏方案:在地下转运站外挖一个深过底板的抽水坑,以抽干积水;将底版和四面墙壁的砼凿去20公分;然后铺上一层高标号的水泥砂浆,再分段分块补浇防水砼。新浇的防水砼掺用速凝剂,几个特定部位还使用微膨胀水泥。
骆没意见,沈尤为赞成。赵有点为难:“凿那么多的混凝土,工作量很大……我想过灌浆,就是设备不好进去……”
“要处理就得彻底!”柳东充分显示出权威的一面:“这是一座永久工程,不能对付——前几年凑乎能用,以后漏水怎么办?人家天天要运行,到时候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赵一听这话赶紧缩回去,方案就这么定了。至于实施,基本定在过年之后。大家心里很轻松,于是开始聊别的。先是说到下一步的安装和吊装,柳东认为应该“引进外援”,不过这事徐经理早有考虑。“最好都让外面的人干了,我们好歇着——反正不给我们涨钱!”
柳东的这句话让大家很受用,沈鸣洲更是深有体会——收入实在太低了!很多人都说沈穿得太老土,而且怎么也应该配个手机——这年头连带班民工都有的东西,沈怎么就不要一个呢?可是没办法,个个月都是捉襟见肘啊!
骆时丁说起最近一期的公司月报,里面有几篇文章味道不太对劲,是不是要搞什么改革。柳东也不清楚里头的玄机,不过对此显得满不在乎,安慰骆、肖、沈几个小年轻说:“你们不用瞎捉摸,躲到后面鼓掌就行了。公司这种状况,怎么改也不会弄得我们搞技术的人处境更差。改好了我们这些人说不定能多得个三瓜两爪;改不好惹起众怒,自然会有当权的倒霉!”
“好好!”赵先鼓起掌来,大家十分开心。这时谭老板犹犹豫豫地蹭进屋,陪着笑脸跟柳东和赵登禄打招呼。柳东问他有什么事,谭为难地说:“想结点工程款,请技术部门的各位领导帮兄弟一把……”
柳东笑着说:“你找阿彩去吧。现在阿彩管工程结算,你敬错佛了!”
谭弓着腰说:“我找过阿彩姐了,阿彩姐说工程量由技术部门提供,听说赵总手里有……”说着还给赵总送去一支香烟。
“我哪里有你的什么工程量?”赵勃然变色,更不接谭送来的香烟:“你干活从来就没经过我,我哪里知道你干了什么东西?!”说到这里赵十分生气,看着谭狗头那张圆滑可恶的嘴脸,不禁怒吼一声:“滚!”

一叶秋、柳东、陈佳言很快就坐林世英的车回基地了,唯有王依媚滞留了几天。王还特意把车司机留下来,说是坐车司机的车最有安全感。结算移交很不顺利,叶贤美闹着不肯去潘渡,也不肯把资料移交给阿彩——甚至还不肯配合王依媚的审查!媚姐本想息事宁人,找侯五常给她做工作。侯拿出惯用的强硬手段,这回却不起作用。媚姐见没办法,只好向徐柄政汇报。徐勃然大怒,当即指示改调叶去广坳。叶更不肯去,于是徐毫不犹豫地把叶踢出公司。媚姐反复求情,才改为暂时待岗。叶贤美哭着躲回福永老家,书记楼里顿时清静了许多。
媚姐未曾料到闹到这一步,心里很不是滋味。幸好谭家小妹善解人意,不但炒得一手好菜,还能陪媚姐解闷。媚姐越来越觉得这位谭家姑娘挺耐看的,外面盛传“坛姐”那样的恶号,还有小范围传扬的“土肥圆”恶谑,实在缺德!月华不知被谁打伤了,屁股上被刮掉一片毛,露出桐油般让人心悸的皮,让媚姐看了难过得掉眼泪。这次媚姐把月华带到书记楼,托付给谭小妹照看。
不过工作上的事媚姐一点也不含糊。审核工程量之余,媚姐还深切了解到工地管理上的混乱,尤其是仓库物资管理上的无序——打着赶工的旗号,包工队从老板到下面的一个领班,都可以到仓库签字领走许多钢模板、钢模扣、成捆的电焊条和电线,还有成箱的螺钉!至于领出去的材料用于何处、所剩多少、还能回收多少,全是一笔糊涂帐!据说这种状况自柳东走后一直持续到现在,差不多一年了——这是什么管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水平”?都说这项工程干得不错、效益好,其实这是徐经理凭关系搞来的高价工程,与侯五常所谓的“实干”、“管理”完全不搭界!
对于这种局面的危害和整顿措施,新到仓库的小崔认识比较到位;反倒是侯五常百般推脱,其所强调的理由说来说去只有一个:赶工期。媚姐懒得跟他多话,代表徐经理给他提出了几条要求,其中一条就是从即日起,严格材料领用制度,明确材料回收率——若达不到给定的回收率,就要以经济手段给予惩处!下达了这些指令,媚姐便坐上车司机驾驶的小轿车,轻轻松松地回基地了。

柳东离开工地的前一个晚上肖亮和赵登禄一起去书记楼,聆听柳东的技术安排。当时柳东正在客厅里和阿彩逗笑,恭贺阿彩转到了更重要的工作岗位。当然书记楼里也有不和谐的一道景观——叶贤美哭哭啼啼的,很影响大伙的情绪。大家不得不转移到柳东的宿舍,听这位技术领导详细讲述干煤棚钢桁架和屋面板的吊装安装方案。后来肖亮听阿彩说,这个大方案是柳工利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完成的,真是高人!
不过肖亮对工作的热情减低了很多。媚姐走后侯五常给技术股、车间、调度、土方几个骨干部门发下一笔奖金,数额从一千到两千元不等,由各部门负责人负责分配。只有技术股的奖金分配由侯决定——这是应赵登禄的要求才这么做的。另外每个人还得了一笔年终奖金,从一千多到四五千的都有。肖亮的身份历来有点特殊,倒是因这特殊身份在技术股和车间各得了一份工资外的收入。不过肖亮不感到满意,总感觉奖金太少,象是打发叫花子,尽管大家所得都不多。近几个晚上肖亮多次到纪从山的屋里搓麻将,从吕厚德那儿赢来的钱比年终奖金高出不少。为此肖亮白天干活能对付的就对付,留下更多的精力放到晚上鏖战。
在零午山上,跟肖亮最说得来的是修理班长王朋康。可能看到肖亮打麻将多了点,一次闲聊时这位“修理王”劝肖亮有时间多看书多学习,力求上进,“马不扬鞭自奋蹄”嘛!等有了本事,年纪又轻,以后就好办了——可以学金志书到外面闯,或者象范思鲲那样往上走,“条条道路通罗马”,前途多光明呀!
肖亮听得直发笑,当即不以为然地挡回去:“去外面干有那么容易?不要以为金工过得有多好!在孖局这种单位,我没一点背景靠山,谈什么‘往上走’?柳东够有本事吧?被晒了快一年,想往外跑,还刚迈开步就被徐柄政拎回来,一点脾气都没有!你自己的经历,还不照样明摆着……”
一席话说得修理王哑口无言。肖亮不觉激动得站起来,恨恨地说:“当领导的心肠,我算是看透了!不管他们嘴里怎么放屁,别想把我熏晕!我不求别的,有点实惠就行。这几年我亏大了,没人理会我;现在能在麻将桌上捞回一点,我有什么不乐意下功夫的?‘不管白猫黑猫,逮着耗子就是好猫’,圣人还这样说呢,我有什么错?恰恰相反,比什么‘学习’、‘上进’现实多了!机会本来就有千种万种,可肉眼凡胎认死理的多,一般人手脚又不够利索,只能是等着倒霉。人活一世,能抓住一两次机会就不错了……”

陈佳言带来的公司月报,沈鸣洲是去书记楼财务那里领奖金时看到的。别看月报里的文章多半十分低劣,沈却一直爱看。究其原因,一是因为写的都是公司和各工地的事情,沈需要借助它了解公司的情况;二则缘于这些文章的真实性——即使有些文章戴着官腔的帽子,露出的脸蛋和眼神同样泛着真实的光彩。相比而言,反倒是那些名刊大报很难让人闻到真实的气息。
这一期的月报里有陈佳言的一篇文章,摆在最前面,有点象社论。文章不算长,话里话外都有要动动原有体制的意思。要在以前,沈看了自然会高兴一阵;可这时沈的情绪十分低落,对这个公司——或者说对整个孖局都感到心灰意冷!年终奖金沈拿的是较低的一档,不知何故;技术股的那2000元奖金,沈在出纳慢工那儿看到分配表的时候,脑子直发蒙!

赵登禄:1200元
叶贤美:500元
肖亮:180元
骆时丁:60元
沈鸣洲:60元

不知这种奖金分配源于何种理论?赵登禄拿多少都有自圆其说的理由,哪怕是全归他一个人沈也不会如此难受。叶贤美,还有肖亮,凭什么远在骆、沈之上?60跟500、180之比是什么概念?如此侮辱骆、沈二人,侯五常的心肠远远超出了沈的预料!
其他人都在表上签了字。沈一度不想领这笔钱,可在柳信梅的劝说下还是屈辱地签了字。走出书记楼,西斜的落日显得尤为惨淡。沈茫然地走着,鬼使神差竟然又一次到工地看了一遍。碎煤机室基本完工了,只是场面还远没清理好,周边散落着好多烧坏、扭曲的钢模版、剪刀撑,另外还有好多钢模扣、木料、电焊条,象是一个遗弃的战场。几个转运站、卸煤槽那边也是这种情况。
就在媚姐走后的第二天,侯五常又在生产会议上强调物资领用管理制度。当时在场的每个人担子都不轻,谁也提不起激情,会议的后半段差不多成了侯一个人的演讲和鼓动。会议快结束时赵登禄倒是提出了一个现实问题:以前包工队、还有公司的管理和技术人员从仓库领出不少东西,大部分都已用在工程上了;如今还剩下一些散放在各个工作面上——对这部分材料该怎样管理?大家都知道清理收拾起来很费劲,若动真格估计要耽误好些天时间。当时侯想了想,大手一挥:“技术和管理人员加强现场管理,做到物尽其用!”
好一个“物尽其用”!一切都按惯有的轨道运行,福永工地也不例外。这回沈像梦游一样在工地穿梭,居然发现了好几位平时熟视无睹的同事——比如陆社华、张二新、阿光牯、牛孝姬、戴怀新,他们好像是从水里冒出来一样!就是阿全和老生似乎也跟平时不一样。这回大家都不提工程,格外放松地聊天,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尤其是小戴,同样是一身破旧工作服,完全没有以前的时髦整洁,让沈深为感慨。这次沈跟小戴打招呼,小戴特别开心,主动跟沈攀谈,说起工地的一些事情。最新消息是孟喜归终于转正了,今晚钱晓勇、李卫华带着不当班的土方队哥们一起为孟喝酒庆贺去了,唯独没叫上娄二蛋。还有,公司春节前的职代会,福永工地的代表名单定下来了,技术股自然是赵登禄;听说另有崔管家、李向红和陈明东。小戴还说起局基地的一些见闻,让沈开心的是罗通喜已正式调入了技术中心。
沈离开工地前往零午山,忽然感到后悔看工地,觉得自己非常傻;不过想到和这些同样落难同事的坦诚面对,心里才好受一些。回到宿舍里沈坐不住,心里闷得发慌,便下山到黄大贤那儿坐坐。这次沈跟黄同样不提施工的事,聊到很晚沈才回来。
骆时丁也没睡着,似乎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果然,沈刚躺到床上,骆就开始发牢骚,一直唠叨到深夜。一般人总觉得骆说话抬杠,可沈发现他说起公司和自身的经历见闻还是很入情理的。这次骆又一次打开了话匣子,不停地说起心中的不平,许多内幕是沈从未听说过的。
据骆说来,赵登禄管事后对叶贤美大为不满,也对各包工队心怀怨气。眼下面临年终结算,罗富昌、黄大内、黄大贤都主动给赵送红包,就是刚来没多久的束田林也多次给赵买好茶叶;唯有谭老板装傻。这次谭的工程量表由叶贤美转到赵的手里时,赵不肯签字,而是把这份表单锁进抽屉里,一锁就是半个月。别的老板都拿到工程款了,谭狗头还懵懵懂懂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谭狗头亡羊补牢,送给赵三千块钱才算了事。当然,这种事情很平常,因为公司从上到下,几乎没几个人不卷进吃拿卡要和送礼行贿的勾当。前些天侯五常就给戴越、一叶秋和陈佳言送红包,还送去不少福永特产“仙妹子”金酒和“雾松”名茶。各工段股室的头头除办公室和财务股相对比较干净外,其他都在包工队身上揩了不少油水。尤其是吕厚德十分大胆,竟敢偷卖设备和配件!就是偶尔下到工地的许家藩,有时竟然也偷卖材料。下面的职工同样各不相让,手里稍有一点权力的就要使用发挥到极致。比如前几天束老板的人要到新卸煤槽加班,值班的电工晏乐辉故伎重演,让碘钨灯不时地亮不起来,弄得束老板手下近三十号人没法干活。束老板不知底细,找电工班长唐小华求助;可唐不理睬,反说碘钨灯质量不好,要靠人去维护。后来束老板临时弄来一条烟塞给晏乐辉,碘钨灯才有精神彻夜长明。
说到这里,骆长叹一口气,感慨只有这个屋里我们两个搞技术的整天只知道傻干;到如今受够了苦,却没人待见,钱也没挣着。徐柄政也是过分——年底的经理奖覆盖范围有所扩大,这边的技术人员如赵登禄、叶贤美、肖亮都拿到了一大笔,却再次闪了骆、沈两个苦干的主力,真不知遵从一种什么样的准则!
沈只是听着,始终没说一句话。骆继续感叹说,同样搞技术,同样是大学生,有的人总是能够呼风唤雨左右逢源。比如吕厚德,经常在纪从山那里赌钱,一晚上输掉四、五千块钱却跟没事一样;还经常去“黄记”改善生活,手头似乎总有花不完的钞票!反观骆自己,在工地流浪多年,拖到如今过三十了,别说找媳妇和养老小,连自身都活不好——可当初自己在家乡是卫星一般万众瞩目的人物啊!
沈听得心有戚戚。先前在小学、中学,沈的学习成绩是那样的出众,同学老师一片颂扬之声,都说沈“前程似锦”;沈自己的感受也是舒畅如灿烂云天。可自从大学面临毕业的那一阵开始,沈感到以前所谓的“辉煌”与现实完全脱节。每次沈反思那十几年的学生生涯,总是感到失望和气愤——考场英雄到底有多大的实际价值?上百场考试练就的难道真的是屠龙之技?如今流落到施工企业,沈屡屡感觉自己被打回到了起点,拼尽全力也未必能闯出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骆不停地叹气,感叹这个社会小人得志。远的就不用说了,比如那个公认的“孔雀男”康人豪,每到一个地方都惹是生非,如今竟然被他老爸弄到局附属学校教书去了!那样一个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去教书育人,岂不是开黑色玩笑?
不过骆也说到了一些让人舒坦的事情,比如管韬出去后,听说给一个大老板干工程,很得老板的赏识。另一个是杜环清,沈的小老乡,一个初中毕业的农家子弟,如今居然进到新都美院习画,多让人羡慕!相比起来,骆、沈这样当年的绩优学生,竟然困在工地动弹不得!
絮絮叨叨地说到后半夜,骆终于沉沉地睡着了,还响起了浑浊的鼾声。沈却毫无睡意,脑子出奇地清醒。今后的出路在哪里?调动、改行?或是干脆出去做生意?都很不现实。或者跟曹常青、祖哥那样去考研、读研?可即使一路顺利,也要耗去几年时间和一大笔钱;而家里的债至今仍未还清,此举意味着父母将再次陷入长达数年苦不堪言的岁月,沈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况且如今的硕士、博士扩招了好几年,象工厂里的塑料瓶、易拉罐似的,一批一批地从生产线冒出来;其形象和价值年年贬值,若干年后的出路如何,还是个未知数!
沈很早就有一种想法,隐隐约约的想法,却一直不敢往深处挖掘。如今在这夜深人静之际,沈不得不把这蛰伏的念头亮出来审视——我是谁?我是什么?我的空间在哪里?我将朝哪方面生长?因为多年来一直忙于学习和考试,这个念头被有意无意地压制着。只是在高中毕业时曾强烈地冒出来一回——沈不知该选择何种专业,或者说读书十几年来从未想过以后干什么,也摸不清自己究竟有哪方面的才能!
沈当然知道,一个人若要成功,无疑应该献身于最感兴趣的领域,古往今来有无数正反例证在阐释着这一铁律。可是自己的真正兴趣是什么?事业的突破口又在哪里?沈苦思冥想了好久,竟然一筹莫展!也许,以兴趣为职业是一种奢望,面对现实谋划生存和发展才是沈应有的处世态度。
沈忽然想起两个小时前黄大贤说的那番话,不禁怦然心动。黄大贤反复劝沈多跟局领导联系,哪怕让那些头头仅仅记住沈的名字也好!至于送礼的费用,黄拍着胸脯作出保证,沈就不用为这件事走脑子了。谒见局领导的目的是什么?谋求当股长、经理,再到局里任职——这条往上爬的道适合自己吗?可不这样又能有什么出路呢?难道一辈子伏着桌子看图、戴着安全帽钻工地吗?
想到这里,沈的思路终于打开了。许多事情并不是一贯想象的那样不可企及。至于如何实施,沈还没有想好,不过有两点是可以立即做到的。首先是和钱副局长保持联系——这也是沈唯一能接近的局领导。另一点是改善自身的穿着。好几次黄大贤看着沈的衣着直摇头,每每劝沈买两身好衣服,不钻工地的时候就可以穿出来。沈一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此时想来应该算是人生中的一个失策。试想,衣着上混同于民工,又没有背景和后台,无形之中就和他们“浑然一体”了——等到越来越多的人产生这种感觉和印象的时候,沈的命运便在冥冥之中染上难以涂改的底色。
床下箱子里就珍藏着水秀送的新衣服,从上身到脚齐备。沈曾偷偷地在屋里试穿过一会,着实笔挺帅气。但这些衣服沈永远不能在工地穿出去,不能拿到恶劣的环境中糟蹋!沈不知何种神圣的场合才合适穿上这些注满真情的服饰,也许自己永远不配消受!

离春节不到十天,常盛的构件安装队伍突然来到福永工地。这支来自局机电公司的安装队,果然共有八个人;个个身子壮硕肌肉发达,堪与金刚媲美,不愧“金刚队”的美誉!金刚队的装备是一台25吨吊机,另有若干葫芦吊。这八个人中常盛岁数最大,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多岁,所有成员都是能打能拼的年龄。
中午“金刚”们甫到福永,在零午山上稍事休息即到施工现场察看了一遍。察看后的结果是大家不肯住在零午山上,要求直接住在电厂里头,免得上山下山浪费时间。侯五常听得满心欢喜,立即指令黄大贤腾出两间工棚房子。于是金刚队住进了电厂南门边西头的那排屋子,与黄老板的队伍比邻而居。
安顿好时已近黄昏,天空灰蒙蒙的。毕竟是数九寒天,外面相当阴冷。不过大家的工作热情丝毫不受影响。晚饭后侯五常在书记楼会议室召开安装工作小型会议,邀请常盛参加。公司参与安装工程的各位骨干也悉数到场。会上侯恭请常盛端坐上首,阿彩热情地给常盛端茶倒水,特别关照这位贵客;侯和赵登禄分列两旁,其他人如丘国柱、肖亮、沈鸣洲、骆时丁坐在下面作陪。
常盛翻了翻放在茶几上的一叠图纸,为难地说:“这些图纸是我到这里才看到的,我看图的时间超不过十分钟,你们要我来谈,我能说什么?还是你们说吧,我听着就是了。”
大家不禁面面相觑。赵登禄疑惑地问常盛:“徐经理不是早就说过,叫柳工给你带去一套图纸,还要跟你讨论吊装方案?”
“是呀,徐经理还跟我说过呢!”常盛笑了笑,表情十分和善:“柳工一直都没来找我。我想事情还没完全定下来,总不能主动去找柳工吧?”
侯点点头说:“是是,常工说得很对!不过我们这项工程简单,常工不用怎么看图,下午在工地看了那一圈就知道大概了……”
常盛纠正说:“哪项工程都不会简单!下午我看到的只是你们搞的土建工程,安装工程还没干呢,我能知道多少?这个工地也不算小了,安装起来要考虑到的东西多呢,比如钢屋架的跨度有多大,屋面板有多少块,卸煤槽是什么形状……”
侯拍着大腿叫起来:“一听就是个行家!常工你不用担心了,明天你就会比我们更清楚!我们也不谈工程上的细节,只是说说安装的工期安排,或者说是工作安排,看看常工需要我们提供什么样的配合!”
常盛苦笑着说:“我一点也不懂这项工程的细节,哪里还说得上什么‘工作安排’?更不要说什么工期了!还是你们说吧,我听从安排就是了。”
侯不觉有点挠头。还是丘国柱帮着把话说得明白:“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把安装工程主要的项目一项一项介绍给常工听,把每项工程的安排时间定下来,这样不就把问题解决了吗?”
侯竖起大拇指连连夸奖:“还是丘主任老手,一句话就抓住了关键!”常盛虽然仍旧感到心里没底,却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参加这场讨论会了。接下来赵登禄翻开工作笔记,挨个说起各个安装子项。首先说到的是干煤棚,钢屋架共19个,屋面板144块,赵要求15天内完成吊装和安装。
常盛一听就急了:“你们安排得太紧了!凭我的经验,这种进度只有在各种条件都完全具备的情况下才能做到,你们不能挤到极限——我们要是完不成怎么办?到时候大家都不好说话……”
“不会的!”侯挥着手打断常的话:“我们的人全力配合你,而且我还有一台16吨吊机呢!”
“全力配合也不能保证啊——比如场地问题、工作面问题,还有人员之间的协调……”
丘国柱又一次为常解围:“那就加五天吧——二十天比较合适。”
侯笑着说:“我们丘主任最实在了!丘主任都说这个话了,那就这样定下来吧——常工,我们爽快点,谈下一个项目吧!”说着朝赵登禄点头示意。
赵接着说到钢桁架的吊装,位置和规格各异,有转运站之间的,有转运站到碎煤机室的,也有碎煤机室到卫城公司正在施工的主厂房之间的那一跨——那是高度和跨度最大、坡度最陡的一段。另外还有转运站和2号卸煤槽之间的钢桁架,安装条件暂不具备。至于安装工期,赵按当初拟定的方案,一项一项说给常盛听。
常盛对刚才干煤棚20天完成安装的说法仍然不满意,却不好说什么。赵登禄说的这些,还有给各子项分配的天数,常盛听起来有点云山雾罩的感觉。听赵登禄说了好一阵子还没完,常盛有点按捺不住,插话说:“我还不了解这个工程,我也相信你们说的。我们的人肯定会尽心尽力干活,干得怎么样你们明天就可以看得到。这次我们来得很仓促,什么都没说好就进场了。我希望我们合作得顺顺当当——干活本身我那几个兄弟是没挑的,保证干得让人心服,干得尽可能好尽可能快;报酬我希望也要过得去,不要让我那几个兄弟吃亏……”
阿彩立即接过话说:“你们是徐经理请来的人,怎么会让你们吃亏呢?只要把活干好了,侯经理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侯本来没什么反应,听阿彩说了这些话,只好敛起笑容来说几句:“常工来帮忙,我也是前几天才得到确定的消息。我们这里的干部职工都挺认真负责尽心尽力,大家拿的工资奖金有一定的弹性,但基本上有一个额度。我们这个公司比较穷,职工的收入跟外面比起来不算高,跟局里其它公司相比大约在中间位置。当然常工不一样,凭常工的工作能力和技术水平,工资奖金肯定要比我们这里的车间高——首先比我们丘主任高!具体高多少要等活干得差不多了我们再确定,反正大家都要说得过去。”说到这里侯看了一眼常盛,又扫了一眼会场,接着说:“我们拟了一个施工计划,全部安装工程的工期定在两个月之内。这个方案安排是经过了我、赵总、丘主任,还有肖工的讨论……”
谁知话没说完,肖亮就大声嚷起来:“我没参与,今天刚听说的!”
侯微微地愣了一下,立即恢复到原来的语气和神态,继续说:“两个月的时间,不算太紧,我们自己要和常工一起抢时间。为此我们除了总体配合常工外,另外还要派出一名技术人员来和常工一起搞安装,帮助常工联系技术上的问题。”说着侯看了看肖亮。
大家都认为肖亮是“技术特派员”的最佳人选,可肖亮说什么也不肯去,理由是还有不少构件没制作完。侯沉吟半晌,又把目光转到了骆时丁身上,骆表示过两天就要请假回老家一趟,办理一些重要事情,请假时间不算短呢!
侯皱皱眉头,最终钦定沈鸣洲来跟随常盛,同时侯还强调沈不得耽误仍在施工的几项土建工程。侯跟沈交代了许多,仍然意犹未尽,最后又加强语气补上一句:
“关键时候要给我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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