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孟慧和叶华在北京分手后没多久,叶华和曹静就接了婚。叶华才貌双全,曹静聪明伶俐,两人在生活上互相照顾,在学习上互相帮助,小两口子又恩恩爱爱,在当时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曹静在结婚后的几年里先后为叶华生了一男一女。男的是老大名叫叶小明,女的是老二,名叫叶小娜。一家四口过着安静,祥和和温馨的生活。谁料想,共产党提倡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运动就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块巨石,搅起了冲天的巨浪。叶华笔杆子好,文采上乘。一天晚上,几位大学老师到叶华家缠着叶华写几篇关于给领导提意见的文章。曹静天生怕事,就在旁边劝叶华,说:“我看你还是不要出头写这样的文章。把领导得罪了他们会给你小鞋穿的。”叶华心一沉,暖暖地说:“不会吧!毛主席亲口提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我想他不会说话不算话的。”曹静心里还是有点怕,她把小嘴一噘,用手轻轻摇着叶华的肩膀,发嗲地说:“你就听我一次不行吗!你就听我一次不行吗!这白纸黑字写出来我心里害怕。”叶华用手心抚摸着曹静的手背,淡然一笑,说:“我写的是大家的意见。咱不怕!咱不怕!”就这样,叶华在校报上陆续发表了几篇关于党内宗派主义和官僚主义的文章。在以后的反右运动中,被曹静言中,这些文章着实地成了被打成右派的证据。在大会小会上,有关领导点着叶华的名字对他进行批判,并责令叶华写检讨。没多久,叶华就加入了右派队伍中。职位连降三级,从付教授降为讲师。

本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虽然叶华被打成右派,受到了处罚,人还留在大学里教书,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没想到有人写匿名信,把叶华告到了北京市,说他在大鸣大放期间,说了许多反党的言论。

一天下午,叶华下班刚一进家门就被警察堵在了家里,当着曹静和孩子的面就把叶华抓了起来,还戴上了手铐。面对从天而降的灾难,曹静不知所措。她叫着嚷着张开双臂就拦住了警察们的去路,要求他们给个说法。一位领头模样的警察把脸上的横肉一拧,恶狠狠地说:“闪开!闪开!我们是根据上面的指示来抓人的。”

曹静那能让他们把叶华带走呢!她噗通一声跪倒在警察们的面前,不停地磕头,高声哀求:“各位警察行行好吧!你们不能这样无缘无故地抓人啊!你们这样抓人让我们怎么活啊!”曹静的两个孩子也从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中晃过神来,一个个扯开了嗓子嚎啕大哭。

一位年轻的警察似乎被这种凄凉悲怆的场面所感动,他小声对曹静说:“这位大嫂,你还不知道吧,你丈夫现在已经被打成了极右,”然后那位警察把两手摊开,“我们也不想抓人。没办法啊!大嫂,你就配合一下吧!”

叶华在旁边也扯开了嗓子,不卑不亢地说:“静,你要冷静,不要惊慌。我叶华从来就没有干过坏事情。咱们要相信党,相信组织,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这时候,旁边的邻居也赶到了。一位和曹静关系不错的大姐上前把曹静拉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妹子,看在这两个孩子的面子上,你千万不要过度伤悲,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然后对曹静耳语道,“妹子,你要沉住气。千万不要别人没乱自己先乱了。”大姐停顿了一下,“看来这件事并不简单。你何不把事情真相了解清楚再想对策呢?”

曹静听了叶华和大姐的话后,心里骤然安静了许多,心想:“警察抓人我怎么能拦的住呢?再说了,如果我再出了什么差错这两个孩子怎么办?”她想到这里,擦干了眼泪,咬着牙,扭头拉着两个孩子去找叶华的顶头上司——物理系主任。

那天物理系主任正好在家,被曹静碰了个正着。曹静哭哭啼啼地把叶华被警察抓走的经过简单明了地告诉了主任。然后质问主任我家叶华到底犯了什么罪被打成极右。主任得知后也大吃一惊,急忙摇头说不知道此事。然后,安慰曹静不要慌,他明天一早到校党委去了解此事。如果校党委不给个说法他就去找公安局或市政府。这样才暂时把曹静安抚了下来。等曹静走了以后,主任躲在角落沉思不解地发呆,牢骚满腹地长吁短叹,自言自语道:“抓人这么大的事公安局也不事先通知一声。简直是目中无人惟所欲为欺人太甚。”

那天晚上曹静把两个孩子哄睡了后,一个人便对着墙壁发愣,不声不响掉着眼泪。虽然她已经预感到大祸临头,但不得不逼着自己心存侥幸地往好里想。不时地,她也责备叶华当初不听她的话,非要写什么文章。

第二天中午,物理系主任匆匆地赶到曹静家。把叶华被抓的理由告诉了曹静。他还带来了更不好的消息,叶华不但被打成极右,而且将在近期内被押送到黑龙江北大荒去劳动教养。曹静得知后只感觉到脑子里嗡的一声,人遽然就晕了过去。等人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里。曹静的几个最要好的女同学和曹静的姑姑正在曹静的病床旁边焦急地守候着,当看到曹静睁着迷茫的眼睛,欲哭无泪的样子心疼得像刀绞一般。叶华曹静一家有这样的结局,人们禁不住扪心自问:“这是什么事啊!两天前一个好好的家庭现在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叶华写了几篇表达自己观点的文章。国民党执政时,上街游行骂政府充其量被抓起来关押两天。现在可好,为了几篇提意见的文章和没有被证实的诬告,叶华竟然被送到北大荒去劳教。不是说共产党更民主吗?这民主到底体现在何处呢?共产党比国民党的优越性到底在哪里?”

当曹静得知叶华将被押送到北大荒劳教时,她无法忍受没有叶华的日子,对生活失去了信心,甚至还盼着早一点离开人间。后来在亲戚朋友们苦苦地劝说下,尤其是她的两个孩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曹静想死的心渐渐淡去了,人更理性化了。再说了,叶华只是去劳教,没准过个三年五载就被放了回来。想到这里,曹静心里有了依靠。在叶华被送到北大荒之前,曹静到监狱去探望叶华。叶华看到妻子贤淑的脸上挂满了泪痕,面色枯黄憔悴的样子心疼得他热泪盈眶。他拉着曹静的手,自责地说:“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和两个孩子,”叶华咬了咬牙,一狠心,“咱俩离婚吧!你忘了我吧!”叶华说完,这么硬的汉子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成了两条细细的小溪。叶华慌然把头扭了过去。只见曹静抱住了叶华,用拳头击打着他的胸脯,哭着说:“我绝不和你离婚!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和你离婚的!你怎么这样想哪!你怎么这样想哪!……”

曹静说到做到。在没有叶华的日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劝她和叶华离婚都被她婉言谢绝,因为她的心里除了叶华容不下别人。曹静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并且这两个孩子长大后个个有出息。她的那些邻里在私下都伸出大拇指夸她。真没想到啊!曹静表面看上去温文儒雅哀婉凄恻的,她的心竟然像高山一样强大。曹静有时想叶华了就偷偷地躲在屋里看着叶华和她在一起的照片,读叶华给他的回信,回忆着和叶华在一起的那些青涩的日子,要不然就盯着儿子看。因为儿子长得和他爸爸像极了,简直是一个小叶华。只有在这些时候,她心中的苦闷竟荡然无存,心轻得像一片羽毛,她又一次笑了。

有文献记载,当时全中国知识分子五百多万,被打成右派的就有五十五万,占知识分子总数的百分之十以上。在被打成的右派中,竟然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是因为一些不值得一提的鸡毛蒜皮小事或与右派没有一丝关系的原因被打成右派的,现在想起来令人啼笑皆非。比如在一次评选右派的小组会上,一位老师因吃了过多的黄豆,肚子胀鼓鼓的。正当书记问大家中央发动的这次反右运动及不及时的时候,这位老师肚子里难受忍不住“不”地一声放了个响屁。那位书记听到后便毫不犹豫地在那位放屁的老师的名字上画了个红圈,这位老师因而被打成了右派。当老师知道自己被打成右派后,便找到校党委喊冤叫屈。当他知道真相时,简直哭笑不得,对一位主任说:“我当时没有表示同意,只是放了个屁,那可是没法控制的人生之气。”那位主任同情地说:“事以致此你就忍了吧!再说了,谁又能为你作证呢?闹不好有人上纲上线你就更惨了。他们没准会说你明目张胆地用臭气向党进攻。”

还有一次也是在反右的小组会上,组织者问在场的各位:“有没有人对这场反右运动不满?”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位职工昨天夜里睡眠不足,正不停地点头打磕睡,被组织者误认为他对这场运动有意见也被打成了右派。

在一次反右小组会上组织者让到会的各位畅所欲言,谈谈自己对反右的看法。可以想像会上必然是鸦雀无声。谁愿意往枪口上撞,谁敢顶风做案。可是在场的没有一个有什么怀的把柄,没有一个给共产党提过意见。这一下可急坏了组织者。到底把谁选入右派中去呢?最后不得不凭表现了。凡是工作肯干,平时对领导客客气气的暂放在一边,工作不努力,尤其是对领导待搭不理的,都被“光荣”入选。

一位大学生因为没有获得奖学金给学校提了意见,就是这点小事也成为了被打成右派的理由。更多的是官报私仇。一些干部借着这个机会把平时和自己有过结的,或看着不顺眼的同事都打成了右派。有的竟然是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也被打成右派。比如,一位局长有一段时间身体不好,经常养病在家。他手下的一位付局长为了献殷勤,为了减少局长的工作压力,便跑前跑后主动把局里的事情担当起来,把上级领导布置下来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出色。为此,这位局长还受到了上级的表扬。没想到在反右期间,这位局长心眼小,认为这位付局长工作卖力是为了把他从局长的位置上替换下来,有夺权的味到。于是,这位局长恩将仇报,把对他忠心耿耿的付局长打成了右派。

打右派看起来是一场运动,其实它为以后发生的一连串骇世惊俗的大灾难,包括所人为的三年灾害和文化大革命埋下了伏笔。就是由于反右运动,中国变成了一个一言堂的社会,唱赞歌的社会。社会上所有提意见的声音没有了,所有有正义感的知识分子都被这场运动吓得开始夹着尾巴做人,都变成了不敢说真话的奴隶。而当时被称为党的口舌的宣传媒体包括报纸,广播电台等都统一口径说起过年的话,说起让毛泽东和共产党听了高兴的话,说起具有假大空特点和画饼充饥风味的自欺欺人的笑话,把红的说成白的,把坏的说成好的,把没有说成有的。

虽然广大的农民和反右派运动没有什么关系,却遭受了另一种形式的打击。在反右运动期间,农村正针对一九五四年强制推行的“统购统销”政策优劣性展开了社会主义大辩论。换一句话说共产党以大辩论为幌子,开始了坚壁清野运动。逼着农民交出所有的余粮。用的方式荒唐透顶的简直像日本鬼子到农村扫荡抢粮,只不过抢粮食的是那些乡里乡亲的民兵而以。共产党利用了自己人斗自己人的内斗方法,让民兵们挨家挨户抄家,搜粮食。搜不到就挖地三尺地找。有的农民把自己辛辛苦苦存的粮食埋在地下被挖了出来,有的农民为了躲避民兵抢粮,把粮食藏在夹皮墙里最终也没有逃过这一劫。这些藏粮食的农民一旦被发现,不是被民兵们毒打一顿,就是被抓起来关上几天。所以,在那段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老实巴交的农民跳河自杀,上吊房粱,要不然就投井。都说旧社会黑暗,不讲理。比比共产党在农村发动的社会主义大辩论运动,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啊!都说地主老财坏,也没有坏到在统购统销期间无缘无故地抄家抢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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