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巴驼:

因为要考驾照,或者你自己把暑期的学习看得重要,前年我和你老妈到大理游历,你自己放弃没有同去。

我们一家一直在与极端困顿的妖怪征战,包括有一次你问的是否意味着我们破产了的法律问题,我顾左右而言他。聚少离多,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可以一起去游玩,你的放弃,你老妈那里,自然很遗憾。

苍山洱海,兼及与友友喝酒,自然是人生一快。经过短暂的适应,我们对旅游自行车能够自由控制,迷上在洱海的环道上漫游。骑行中,我和你老妈一致认为,在入职场装酷或拼杀之前,你应该有几场游历盛宴,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所以,当你们预备去金川,我很高兴。这几日我时时开启网络,追寻你们的踪影。

巴驼,车出成都和尘都,你们在山涧和山上飘。

天蓝了,蓝得心跳。是的,蓝天白云才是神给人类的祝福,而霾,不是当然应然,是撒旦对人类的诅咒和围困。深深地呼吸,清洗你的肺。吸烟固然有害健康,要知道,吸霾是对生命的虐杀,一刀接着一刀,一刀刀下。你的鼻子并没有问题,问题在鼻子之外。

看见梨花,山上山下。看见洁白得杀人的梨花,房前屋后,压弯树枝。这时你如何感慨?春花野蛮绽放,我闭上眼睁开眼也能够感觉到。好看,这个词意味着空洞和贫乏。你当看见青春不可负,开时直须折,不折空折枝。你当看见,花是生命延续、繁殖的阶段性表现,是神让世间繁荣的一串密码。植物的密码也是密码,这密码是否可以撞击你和人类的密码,让你得到更多生命的启示。我们爱春天,我们爱春天的花,这爱从何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谁要杀死春天和她之花?

神只创造温婉吗?如此,你该匍匐于大地大山草原,你可以叩问石壁和巨流,如此你就触摸到一种宏伟、雄浑、豪迈的胸膛。这宏伟、雄浑、豪迈,刀凿斧劈,风吹水蚀,或者小鱼小虾之类的妖怪,岂能成为成就。人,因此可以振奋而不猖狂不僭越,养浩然之气,生四海之志,而不暴虐成绩成病,蕴含虔敬、悲悯、有规有矩之精之气之神上身。

巴驼,此刻,你站在金川的土地上,土地膏腴,山很苍凉。这是古羌族、古藏族人生育的美好地。古非洲人跨越红海和西奈半岛,一部分进入中亚,翻越葱岭、阿尔泰山,辗转天山,迁徙河湟,驻足这片土地,成为华族夏族之先。万年不足论,始,有羌有藏。羌、藏先人之一部数部东迁,逆你而来的路,到岷江台地,到岷江谷底,到平原,始有三星堆和金沙密码流洗出来的古蜀——李白伯伯诗曰: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文明,是多么幽远多么悠远多么艰难的积淀,一环缺失,泯灭无底之渊。哈利路亚。

你在微信上说:“马尔康西行客栈,图二是从厕所里的瞭望孔拍的,哈哈哈。”

瞭望孔外的远山依然苍凉,绿草和绿树并不能把它们覆盖,或者永远都不能覆盖,或者求诸沧海桑田。

在这里,瞭望孔是个好词,是一个很好的视角。于是我们该看见、触摸到碉楼。碉楼在宽阔的谷地,在峭拔山腰和云下山巅。那些石块垒砌的人类建筑,高大地矗立着。除了部分黑监狱黑地牢以外,和所有人类栖息的人类建筑一样,碉楼有内向和外指的功能设置。所谓瞭望孔,是碉楼这种建筑,人类由内而外的一个观察出口。

巴驼,从伊甸园被逐出,到通天塔的倒掉,到索多玛,人类已生出满满的罪恶,互相砍杀、争夺、征战的灾难,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了。除了自身的欲望,金川西眺北望,西藏、青海、甘肃,各种侵夺欲望如渴如火,尽收在瞭望孔里,金川望南、望东,各种侵夺欲望如渴如火,尽收瞭望孔里。至于碉楼为家碉、寨碉、阻击碉、烽火碉、风水碉、伏魔碉,等而下之,亦可玩味。

但我总以为,那些古羌古藏人,最终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所谓膏腴的谷地,其实是有限的。在我的个人认识中,所谓叛乱,其实是先要有一个彼此认可的共同体在,而非强加的大一统、小一统。

我没有考察过最初的土司制度的由来,我单向地认为,所谓土司制度,多半是“以夷制夷”的扩展。或许最初也有地方自治的味道,内部的压制侵夺与外部的贵族收买笼络,底层真是等同牲口的奴隶。奴隶主是分层级的,低层次的奴隶主无非是另一个层次的奴隶主的奴隶。我是如此思考元明清对于大小金川及其属地的杀伐和制御之术的。真正的民族自决自治和现代意义上的国家的概念,在文明这个尺度上,占有的刻度不多不多不多。

农耕文化和畜牧文化日益边缘化,古羌、古藏人遗落于此的种子,自身或者他者,如何因应这种变化,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不提。

亲爱的巴驼,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样的人生幸福,不是人人可以领受。更多人的在路上,仅仅是为中石化、中石油和中国路桥收费做些贡献,和出一身汗水,生一阵疲惫。

亲爱的巴驼,旅游也好,游历也好,对你而言,基本是一块白地,是人生的另一种起点,这或许很好。故此啰唣,父母之心。

谨此祝福你另一个好的开端。

2017年4月6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