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阳光5第五章 拉着另一个你走过春天

第009节(总第057节)

万物之灵啊,狡诈的代价是天性迷失。从欢呼走进叹息,沉默里藏着无限深远。这话多有硬度,耐压耐磨难以下咽。每天都在匍匐行走,你记挂的飞翔仍然健在?

自从沙守良主动提出调度股裁人,整个裁人难题立即象洪水决堤一样瞬间破解。侯五常抓住这一机会穷追猛打,不出三天就确定了各部门的裁减人数。土方队、办公室、供应股、设备股成了裁员的重点;人员不少的车间却基本未动,主要是考虑到工程后期以安装为主,届时车间将成为安装的主力。各部门负责人又把裁人任务分解到各班组,由班组长最终确定裁员名单。因此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侯异常轻松,一边巡查工地,一边关注着各班组、股室的裁员进展情况。不到万不得已,侯决不介入。
土方队成了裁人重灾区:重机、司机、风钻、炮工共二十人,仅保留八个名额。李卫华手下有三个子弟司机和四个民工司机,却仅能留下两个人。子弟司机中除王建武和吴祥彬外,还有新手戴怀新。民工司机包括老屈、孟喜归和另外两个当地人——严格来说老屈和孟喜归已经转正,属于正式职工。李不敢说名额留给子弟司机,况且老屈和孟喜归的技术又是数一数二的;可是要留下民工,那么几个子弟怎么办?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李费了好大功夫才辞退了当地的两个民工司机。同样是班组长,张二新那边渐渐地有了眉目。李感到有点着急,有时候想把这事往钱晓勇那儿推,可眼下正是敏感时期,最终没敢轻举妄动。李特别羡慕陆社华,手下的炮工、风钻工全开,仅留下一个娄二蛋,还是从潘渡借来的,据说不占这里的名额。
就在李卫华一筹莫展的时候,难题突然如同冰块遇到烈火,自动化解大半:王建武和吴祥彬一齐自愿下岗!李吃惊地询问原委,原来这些日子王、吴二位弟兄常常和金明一起喝茶打牌,被金明鼓动了一通,觉得再呆下去没什么意思,于是双双主动放弃岗位。
过两天有车回基地,届时金明和王、吴二人一起回去,另外还有设备股被分流的吴守中。虽然李卫华的难题已基本解决,可王和小吴毕竟是多年的好哥们,就这么离去让李很难过。李提出请两位到“黄记”喝一顿,王、吴二位却不肯去,说这事不怪李大哥,今后还是好兄弟;再说大家都很穷,没必要糟蹋这份钱。
剩下的三个人,老屈是公司正当红的人,自然不能下岗。孟喜归技术过硬、全面;而戴怀新来工地时间不长,对工程不熟悉,况且技术粗糙,干起活来偷奸耍滑。这事本来不难取舍,可小戴是戴越的儿子,李不想惹这是非……再说,孟喜归不受侯五常的待见。思前想后,李终于有了良策:抓阄!
李把方案告诉小戴和孟喜归,小戴连声叫好,孟也“嘿嘿”地笑着,欣然同意。李拿出一副扑克牌让两人抓,规则是赌大小,小者下岗。小戴先抓,急切地抓出一个“梅花2”,紧张得满头大汗。没想到随后孟喜归抽出一个“黑桃A”,真是背到家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李卫华卸去了重担,顿时感到神清气爽步伐生风。出门发现满眼都是阳春景象,太阳照得眼睛都睁不开——真不知道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明天王、吴两个就要和金明一起回去了,晚上李卫华特地到金明屋里看望他们。
金明的屋里很热闹,除了王建武和吴祥彬外,还有吴守中和阿光牯——阿光牯竟然也下岗了,明天一起坐车回基地。阿光牯在车间算是能干的,怎么也下岗……那边的事,真不好说。
金明招呼李卫华一起来喝茶,让李坐在床上。之后的话题自然不离裁人的事,只有阿光牯不停地喝茶,一言不发。李这才得知阿光牯的老婆碟妹仍然留在书记楼。估计是等到老公在外面找到事做,碟妹就拍屁股走人了。大家都觉得吴守中下岗很没道理,可老吴说上面要求设备股在辞退学徒工之外必须再裁掉一个人,吕厚德、王朋康和他三个人,除了他还能放谁的大假?大伙想想也是,只能认倒霉。说到后来不觉说起挑起祸端的沙守良,王建武笑着说:“那个二百五经常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前总有人说他老实厚道,放他一马。这次恐怕要拄拐棍回去了!”
吴祥彬补充说:“你说得还不准确。他是挥刀自宫,回到他老婆那里一点脾气也没有……”
“他早就是公公了!”王大个子迫不及待地插话:“安阿姨比他大八岁——有点能力的男人谁愿意找个老太婆?听说他那个女儿也不是亲生的,是借来的种……”
大家都笑起来。金明分析说:“不可能让他下岗的。你们想想,第一个勇敢发言的人,立了大功、帮了领导大忙,领导能不维护这个典型吗?”金明一边说一边给李卫华倒茶,说话不紧不慢,加上一身黑西服十分整齐清爽,派头自是很不一般,说话的分量也不是其他人能比。
李卫华听得直点头,正要跟着说几句,王建武抢着说:“调度股四个人,他不下谁下?除魏调度外三个人,‘国兄’有什么可能动?王上游技术出身,调度股里头就他会看图,其他几个人只会跑腿传话——他沙守良不下谁下?”
小吴笑着说:“‘国兄’有没有可能,就看徐柄政的了。听说过两天徐柄政就要来这边,到时候他要是来个‘大义灭亲’,树立榜样,‘国兄’照样卷铺盖走人!”
王忿忿地说:“他下岗也是假的!徐柄政肯定给他安排一个更好的位子,再送一个大红包……”
“不可能!不可能!”这时老吴忍不住插话,语气沉稳有力:“别人我不敢说,‘国兄’肯定不是这种人!这么多年‘国兄’搞开挖做调度,哪一行都干得很不错,从来不指望徐柄政什么东西。乔经理那时候几次把大批人放假,最惨的一次连赵总都回家呆着领一半工资,‘国兄’照样天天上班——那时候公司里还没徐柄政什么事呢!我敢以老党员的党性作保说句公道话,徐柄政管束亲戚是不含糊的——不但不含糊,还真有点六亲不认的意思;但要说这个时候拿‘国兄’开刀,谅他没这个胆!”
老吴面相和善,性情温和,工作上责任心强,深得大伙敬重;此时的一番评议入情入理,说得金明和李卫华直点头。大家意犹未尽,接着说起这次裁人的事,都骂公司领导吃喝玩乐,从来不管职工的死活。吴祥彬气愤地说,徐柄政老是说找到工程才是大本事大贡献;就算这种说法千真万确,他姓徐的也是靠着局里这块牌子找到工程的啊!象文建礼、杨保欣、任其荣那样的老板,哪个不比徐柄政能干十倍?他们只能低声下气凑到公司来捞点汤喝,不就是因为没有牌子吗?孖局的牌子是怎么竖起来的?是靠几代职工玩命干出来的!所以局里、公司要是有效益,当官的可以多拿;但不能把住分肥,而且职工也应该分点碎屑,对不对?动不动就逼职工下岗,这是什么道理?他徐柄政怎么就不能下岗或是降薪?
一席话说到了大伙的心坎里,一时屋里满是怨恨发泄之声。大个子王建武甚至替林丰水抱恨,为他没能打着徐柄政叹息连连。正说到兴头上,阿光牯忽然“呼”地一声站起身,仰头把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抹一把大嘴说:“骂有什么用?把你们放到那个位子还不一个屌样!我们是天生的贱种坏胚,有机会就坑人害人,没本事就被踩被卖!”

常盛带着几个兄弟起早摸黑,一直奋战到2月20号。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终于把大部分构件、钢桁架和轨道都安装好了。侯五常一心只顾裁人,对常盛队伍的下一步工作没有明确的安排。常盛觉得赖下去没什么意思,于是主动向侯提出退场。侯开始没有表态,两天后还是同意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结算工程款。虽然苦干了近40天,具体怎么计算报酬却是一直都没有明确说法。常盛当然很清楚这一点,当初总觉得都是孖局内部的人,又有钱副局长的面子和徐柄政的承诺,怎么也应该说得过去。
可这时常盛发现,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侯五常让常盛自己给出一个工程量,然后让阿彩核对并套算单价。要是按这种算法,常盛必定吃大亏。当初每一处工作面都不具备安装条件,常盛的“八大金刚”花了好多时间清理场地、凿除不规则的混凝土面;有时搬运构件也极为困难,因为沿途的障碍物太多。不仅如此,连构件本身也不省心——几乎所有的构件都有变形、漏焊或其它的焊缝质量问题,常盛出于强烈的质量意识花了很大的功夫来矫正、补焊。这些事情常盛曾经向侯五常提出过,一直陪着参与施工的沈鸣洲也很清楚;可要落实到结算里却很困难,因为这些额外付出的劳动没有具体的记录,难以量化。
随后侯提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给常盛八个人发工资奖金,标准与车间丘主任相同;另外每人再补发二百元。这办法听起来似乎还可以,可福源公司的工资奖金历来很低,就是丘主任的收入也不及常盛以往的一半。再说,这一个多月里“金刚队”每天干活都足足在十二小时以上,每个人的实际工作量顶得上丘国柱的三个月,可这一点又没法体现在台面上。
累了这么多天,连春节都没过好,到头来落了个这样的结果,常盛感到难以咽下这口气,手下的几个人更是气愤不已,甚至有人要揍侯五常。常盛虽然是个粗人,却极反感动粗,当即严厉呵斥这种说法:“钱可以不挣,祸不能惹!”
手下的人不敢吭声。后来阿力提出找徐柄政交涉,常盛也没答应。其实常盛已经给徐柄政打了电话,徐的答复是他不太了解情况,等他下工地再来处理这事。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若依他的话,只能等着了。
常盛考虑良久,决定接受侯的提议。既然来错地方了,就得认倒霉。人生在世难免出错,重要的是要避免一错再错。外面有的是活干,有的是挣钱的道,没必要跟这帮冒穷气的土匪纠缠。下午拿到了钱,常盛安排大家晚上放松休息,明天一早就走。几个弟兄都上零午山洗了个痛快澡,只有阿力去风情街逛逛。常盛知道阿力跟福源公司的一些职工认识,跟乖崽尤为要好;况且几年前他还在福永干过工程,所以由他去玩一回。
常盛洗好澡,特地找到沈鸣洲的宿舍,跟小沈道别。在福永工地的这些天里,常盛跟不少人打过交道,很看不上这帮人,唯独对小沈十分欣赏。常盛说不出多少原因,只是凭感觉。有一个说法叫做“破窑里出好货”,用在这里十分合适。在缺乏基本公正和公平的地方,往往能有一些通情达理的角落。常盛隐隐地觉得,能在这种地方得到尊重的人,日后往往不同凡响!

常盛没走几天,徐柄政就来到了福永工地,这回徐只带来林世英。本来要带戴越来,却赶上他妹妹小俏跟柴继辉结婚,戴越作为唯一的哥哥忙得脱不开身。
此时正是月底,明天就是三月一日,项目总体承包政策实行在即。该裁的人都裁了,该走的基本上走了,工地显得冷清了许多。侯五常直到最后一刻才决定干预土方队司机班的抓阄之事——戴怀新在工作上实在无可取之处,没有理由留下来。剩下的一件事侯始终举棋不定:调度股仍然悬而未决。侯要请徐柄政出面解决。
徐果然很重视这件事。第二天一早徐巡视了一遍工地,决定下午召开全体会议。这时王上游找上门来,提出自愿下岗回家。侯五常直点头,徐柄政却不答应,当即决定调“国兄”去潘渡搞开挖,因为那边还有一些开挖的活。
下午的会议就在工地办公房前面的空地上召开。稀稀落落地来了二三十个人,个个都是一种精疲力尽的倦容,俨然一群打了败仗的散兵游勇。徐对着名单察看了一遍到场的人员,发现少了娄二蛋和孟喜归两人。侯解释说,娄二蛋是从潘渡借来的,不是这边的人;孟喜归还以为自己下岗了,没及时通知他。徐立即吩咐乖崽去找来这两个人。
乖崽赶到零午山上,远远地就看到食堂前面娄二蛋和孟喜归各躺在一张椅子里,懒洋洋地晒着并不暖和的太阳。乖崽赶过去连推带拉把两条懒虫轰起来。娄二蛋极不情愿地站起身,嘴里还在不停地发着牢骚:“我们本来就是局外人,找我们干什么?侯大经理这么厉害的人,专门卸磨杀驴,连常盛那样有来头的人都敢耍弄,我们算什么?去不去有个屁用……”一边又指着孟喜归数落:“你也是够迟钝的,早跟常金刚的车走了,就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凭你的技术,到哪里弄不到一口饭吃!”
乖崽立即喝住娄二蛋:“你什么都不懂,还敢胡说八道!侯老二有什么厉害的?你以为常盛那么好欺负?那天阿力跑到书记楼,把侯老二拎起来跟拎小鸡一样!侯老二吓得差点尿裤子,当时就补给他们八千块钱,每个人一千。现在徐老大请你们下山,真正厉害的人在等着你们呢,你们还敢磨磨蹭蹭,真是没死过!”
娄二蛋不敢再拖延,赶紧跟着乖崽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指着走在旁边的孟喜归说:“你这块头比‘八大金刚’还壮不少,怎么老是被他当狗一样骂?真是一块废料!什么时候我灌你一瓶酒,给你壮壮胆,你也去拎他一把!”
三个人来到会场,只见徐柄政面对着大家坐在一张椅子里,直挺着腰,两手压着大腿;虽然面露和善之色,却仍然威严得象一头狮子。三个人吓得赶紧溜到后面,就着一张粗陋的长木凳坐下来。
人到齐了,徐开始发话:“前段时间精简队伍,虽然有些人想不通,不过始终保持了工作力度,完全达到了预期的目标。大家确实辛苦了——尤其是侯经理,压力不小,但最终完成了任务,工作做得很出色!”
侯五常就坐在徐的对面,听了徐的表扬却没有丝毫反应。徐接着说:“不要以为人少了,力量就弱了,生产就该上不去了——恰恰相反,施工力量不是削弱了,而是加强了;因为留下的人都是生产骨干,完全能胜任剩下的施工任务!大家只要团结协作,拧成一股绳,完全能达到减员增效的目的!”见气氛仍然不活跃,徐便直接点侯五常的名:“形势其实很好嘛,大家怎么看不出来?比如侯经理,年轻有为,长得又帅,自己却不知道,整天愁眉苦脸怕找不到媳妇……”
这回大家都笑起来。丘国柱跟着说:“我们侯经理虽然人出众,可就是没机会!什么时候徐经理给这边进几个靓女,解决我们这边一大群大龄单身汉的个人问题,又能鼓动大家的干劲,比减员增效的效果还要好上一倍不止呢!”
李卫华、张二新、牛孝姬齐声叫好。徐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里,摸着大肚子微微地点点头。侯五常却始终没有笑容,等喧闹声过去,侯正式提出工作上的问题:“经理,我们这里下一步就要安排干煤棚的吊装了,十九个钢屋架,还有那么多的屋面板,只有一台25吨吊机,哪里干得了……”
“马上进一台50吨吊机,”徐挥手打断侯的话:“后天就到,你们抓紧时间做好准备!”
侯接着说:“还有,常盛也走了,我们这里谁也没有搞过这么大的安装,怕到时候……”
“谁叫你把常盛赶走?”徐一听这话就来气:“他在这里干了快两个月,你们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有这么多的技术人员,你自己也是技术出身,这点活怎么会拿不下来?实在不会就到工程处去请教——康总就干过很多安装、吊装工程,这点小活在康总那里不算什么!”
沈鸣洲听了心里很紧张,偷偷地看了一眼赵登禄。只见赵低着头躲在魏义廉的后面,缀满络腮胡子的大脸红红的。肖亮把头扭向一边,小声地跟阿彩逗着玩。只有骆时丁坐在纪从山的旁边,跟纪一样满脸轻松。
会场顿时静了下来。徐催问侯还有什么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侯提出工期的事。前面的土建工程好不容易抢回来不少时间;下一步的安装工程量本来不小,却又不熟悉业务,侯担心贻误工期——这些天因为忙于裁人,影响了生产,顾老板几乎天天来骂。
徐双手抱着肚子,抬头望天,想了想,立即坐直身子说:“你们应该能很快熟悉业务,工期的事没什么问题。下午我就去见顾老板一面,叫他别那么着急!”
侯五常总不见开心,惹得徐柄政也沉下脸来,双手抱胸躺回椅子里。沉默了一会,侯又提出人手不齐、工种不全,每天只能安排一个班……话没说完,立即被徐打断:“你以为改革是请客吃饭?人手不齐可以相互补位、可以连班,工种不全可以打破工种界限,促进每个人都做到一专多能!潘渡那边还有上百米的隧洞要挖,人家从来就没提过这些东西,没你们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说到这里徐越想越气,不觉又一次坐着身子,两个手掌再次撑在大腿上,怒气冲冲地问侯五常:“你还有什么问题?都说出来,免得沤在肚子里,把肠胃都泡坏了!”
会场一时僵住了,气氛十分紧张,只听得远处主厂房那边隐隐传来隆隆声。侯咬了咬嘴唇,终于说出了最敏感的话题:“我们这里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活,干起来很费劲,又出不来产值……按7%的比例提成包干,恐怕连基本工资都保证不了……”
徐听得愣住了,没来得及发话,就被大家七嘴八舌打断了。肖亮说潘渡的活好干,容易出产值;魏义廉也跟着说福永的情况特殊,不能搞一刀切。丘国柱提出保住平时的工资、奖金,另外从产值里提一小部分作为奖励,因为“前面已经赚够多了,公司后面的主要任务就是把工程抢出来。”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一片附和之声,连柳信梅和林晓音也齐声赞成。不过也有不同意见,钱晓勇和李卫华就高喊应该把上一年度福永赚的钱拿一部分出来,发给大家作为补偿,这样我们这边“有赚有赔”,再实行徐提出的“工资包干”才是合理的。一时场面嘈杂,莫衷一是。只有王上游板着脸一言不发。后来纪从山不耐烦地喊:“唧唧喳喳有个屌用?又是考核又是评比,今天下岗明天打屁股,裤子都被扒光了,还要翘起屁股给人家屌——婊子都比你们有骨气!”
一席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只有徐柄政脸色越来越黑。大家见此渐渐地不敢再说下去,场面很快安静下来。徐柄政严厉地扫了一眼会场,见没人出声,这才正式发话:
“都说完了吗?发泄够了吗?什么‘我们这边’?这项工程是谁的?这是公司的!公司不光你们这几十个人,还有基地、潘渡、丰口、广坳那么多人员,后面还有待岗的职工和离退休的老职工!都象你们这样惦着分钱,公司以后还要不要发展?你们的想法没别的,满脑子都是军阀割据思想!要是依得你们,公司早就散架了!个个都惦着捞一把就走,这种想法最没出息!不是我说你们,真的给你们一笔钱,让你们跑,你们到外面同样吃不开!
包干这件事,我们不是一时脑子发热提出来的,提出之前做过很长时间的调研。实现工程施工和职工收入的双赢,肯定是有一定难度的,但绝对不是高不可攀的目标!为什么你们会有这种情绪?主要就是依赖惯了,懒散惯了;现在要你们自己挣饭吃,当然不适应,当然要骂娘!”说到这里徐瞟了一眼纪从山,只见纪叼着一支烟,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
徐不动声色,最后总结说:“包干方案已经定下来了,不干也得干,想不通也得干!现在干什么都不容易,水利施工整个行业都不好过。象我们这样的公司,队伍庞大,效率低下,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条!下一步我要组织你们去看看别的工地,看看人家是怎么干的,是怎么活的!”
徐再次打量了一圈会场,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被眼前的场面激得愠怒不已,忍不住又一次吼叫:
“散会!”

小俏终于跟柴继辉结婚了。
准确地说是仓促结婚,因为小俏已怀孕三个多月了。迫使戴越屈服的不仅仅是这个。上个月戴越在家寻找一份资料,不经意地翻出了小俏的日记。这个日记本里没多少东西,倒是首页就有一篇笔迹工整而又漂亮的长文。戴越不看则已,一看顿时气血上涌头皮发麻!再细看几遍,没错,就是这么写的:

在世俗大众的眼里,柴继辉学历很低,没什么专长;纵然有着健壮的体格和英俊的外貌,也只不过是一个依靠出卖体力的粗人,活像粗笨的大卡车。而那些收入丰厚的白领金领、腰缠万贯的老板富豪、头戴光环的硕士博士、令人仰视的精英学者,身价昂贵如奔驰宝马、劳斯莱斯那样的精品小轿车。小轿车出入豪门疾驰如风,大卡车却不能登大雅之堂,只能在郊外的寒风中艰难跋涉。
那些名贵的小轿车虽然万人景仰风光无限,却走不了人生的荆蓁泥泞沟沟坎坎。而我心爱的大卡车啊,是多么的沉稳有力坚实可靠!他完全能够承受人生的重压,负载着我的一生,还有家庭的期待,平平稳稳地穿越无数的狂风暴雨,走向幸福的彼岸……

戴越气得差点吐血,当即拿这个给老娘看。老娘看后却夸女儿有文才,至于这篇日记的内容倒没看出端倪。老糊涂到这一步,戴越没招了,只得自己出面教训小丫头。小俏却大哭大闹,咬定戴越侵犯了她的隐私权。老娘也站在小俏一边,抹着眼泪责怪戴越;连说早早没父亲的孩子可怜,做哥哥的不能这样逼迫小妹,应该多体谅小妹的难处才是。
至此戴越彻底没了脾气。小俏的愚蠢和老娘的昏聩都已不可救药,随她们去吧!当初一叶秋钦点小俏为孖局四大才女之一,戴越着实得意万分;可就象读书能把人读傻,舞文弄墨也能把一个本来聪明伶俐的女孩子熏成空有皮囊的白痴!可恨自己无端给罗通喜求人跑腿,帮不相干的人奔前程,稀里糊涂跟着做了一件蠢事!
接下来的结婚成家也是荒唐事层出不穷,不过戴越早已麻木不仁了,而且总有一种不认这个妹妹的冲动。直到结婚前夕小俏才得知柴继辉除了有一个妹妹外,农村老家还有爷爷奶奶和高龄的太奶奶——两人暗中搞了四年对象啊!姓柴的父母把仅有的一套房子卖掉,凑钱给柴继辉买婚房,之后二老到市郊租房子住。他妹妹则仓促出嫁。
开初戴越对小俏买婚房之事不闻不问,后来由于老娘的干涉,戴越不得不参与进来。原来小俏心气高,结婚时非要买“南城名邸”的高档房子——那儿的房价又涨了五百,每平米3500元了。小俏一开始看中的是150平米左右的三室房子,可柴继辉父母倾其所有只能凑到11万元,就是买那个小区最小的70平米房子也只够一半;剩下的若全部贷款则压力太大。小俏听说夫家没钱,立即生气:“他家敢没钱……”百般刁难。戴越看不下去,拿出10万元帮忙——虽说戴越跟徐柄政一样在家一言九鼎,可为这事还是在老婆身上做了很多工作。另外戴越还请钱副局长从中说情,说动开发商让利五百,房价仍按三千计算,这样可买70平米房子。可小俏又强行要求贷款十万,最终买下一套一百平米的宽敞两居室。买房后装修和家具家电的钱没着落,柴继辉被迫四处借钱。最终还是何盛业开恩,借给柴继辉小两口子五万元,才帮着他们勉强度过难关。
至于婚礼,小俏要求到玉皇金顶举办。这回柴继辉极力反对,加上戴越袖手旁观,只好换成一家普通的宾馆。为此小俏十分十分失落,恨恨地声言柴继辉父母“跟我没关系”。戴越听不下去,可老娘竟然又一次赞许小俏“做得好”、“就得给他们颜色看”。
婚礼办得还算隆重。虽然戴越的态度冷淡,可公司在基地的人几乎全去捧场。小俏的同学和当年公主楼的闺蜜也来了一大帮,她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柴继辉的几个发小如潘小通、姬文海、文敬东早在装修婚房时就一直出力,这次办婚礼也是人家帮着张罗,看来姓柴的还有些人缘。
司仪照例说着“良辰美景”、“同牢合卺”、“相濡以沫”之类文绉绉的祝词。戴越对婚礼的那套程序没什么感觉,却不时地关注旁人的议论。一群不知名的小丫头老是惊呼新郎“好帅哟”、“颜值好高哦”,还说他象某某大明星,两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让戴越听得格外刺耳。更让戴越如坐针毡的是,王依媚和卫矜、菊风、倪璐他们几个女人躲到后面开小会,挨个点评局里一些年轻女孩的对象,结论是小俏作为漂亮才女不但罕见地嫁给本单位的职工,而且是第一个嫁给了工人!
戴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这时司仪请戴越出面说话,许多人跟着拍巴掌闹哄。戴越猛地擦一把脸,大步走上前去,不接司仪递来的话筒,也不看一身白色西服的柴继辉,指着身披白色婚纱的小俏,咬牙切齿地大声数落:
“你跟他是死是活,和我无关……有本事好好过一辈子,不要被我说中。真要说中了,不许回娘家,死外面去……”
戴越强忍着眼泪,声音都有点哆嗦,激动中感觉整个会场骤然冷下来。戴越不管这些,扔下一通话转身就走。离开会场快步下楼,立即打车回家。
家里没人。戴越一下子大哭起来,直哭得云彩低垂山河变色,五脏六腑跟房子一样空荡荡的。自从有记忆以来,戴越曾经惨败过许多次;但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挫败感——完完全全的挫败,受挫于小俏和母亲,尤其是柴继辉!

那天下午开完会,徐柄政到电厂见了顾老板一面后便连夜回基地去了。次日一早“国兄”便赶往潘渡,同去的还有乖崽。潘渡那边开吊机的工人请假,需要一个吊机手帮几天忙;经徐柄政协调,福永这边派出乖崽去应急。
徐柄政许诺的50吨吊机未能如期抵达福永工地,不过这并不影响福永工程的施工;因为工地一片忙乱,暂时无暇顾及干煤棚的吊装。裁员后各部门的职工总计近三十人;束、黄两个包工队的民工总共二十多人,加上谭狗头的队伍,总体上民工与职工人数相当。工作面仍有六、七个之多,有时候绑扎钢筋、立模板、搬运材料的活必须让职工去干,而职工的效率往往不高。土方队和设备股的人个个抢着开翻斗车,免得被调度派到工作面上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
沈鸣洲的处境相对要好一些,暂时还没有沦落到干粗活的地步。因为赵登禄忙于制定干煤棚的吊装方案,技术上的日常事务便交给沈了。沈将土建工程剩下的零星小活统计了一番,发现竟然还有上百处之多;而其总产值不高,按公司定的工资包干政策,干完所有这些活顶多只够发两个月的基本工资!
这样的包干政策明摆着不合理,却没道理可讲。为了发工资奖金,工作重点自然应该放到安装上;可土建工程同样重要、同样需要不少人手,要不怎么能给安装提供条件、又怎能按期竣工呢?沈不知道该怎样解决这个矛盾,也不想过多地琢磨,或许公司领导早有对策。前两天骆时丁被侯五常安排到安装那边,负责现场安装技术工作;而肖亮侧重于车间的构件制作。沈鸣洲没接到新的指令,自然仍旧负责土建这一块。
自三月一日包干以来,眼看一个星期就过去了。零午山的山坡上长满了鲜花,工地的角落里也冒出许多不知名的花草,到处都是挡不住的春意,令人倍感愉悦。工程上的进度却令人沮丧,一个星期的工夫竟然看不到什么进展,不知从哪里入手。土建这边本来有几处砼可以浇筑,却因人手不够一直撂摊。这几天顾老板没来工地巡查,否则铁定要被他骂个狗血淋头。不过代他而来的白总天天都到工地转一圈,他的不友好态度逐日升级——先是不满意裁人,后来嫌职工立模板、扎钢筋不合要求。再后来指责侯五常只会胡来,缺乏能力;手下一帮虾兵蟹将更是献丑,比扛锄头的杂牌军都差一大截,把好好的工程活活糟蹋了。昨天白还威胁侯说,要是再看不到动静,他就要正式致函指挥部反映严峻的形势,建议指挥部按照合同对福源公司采取严厉的督促措施。
这一回侯听得心里发怵,赶紧找到沈鸣洲,要求沈马上组织一次浇砼。沈提出先抢出碎煤机室底层的小水池和三楼的两个支墩。这三个小项目的砼总量虽然不算大,但也说得过去;而且钢筋少,形状规整,施工比较简单。侯立即调集包工队的一大半人来抢这两个工作面,只大半天的工夫就完成了,晚上就可以浇砼。
沈鸣洲一直陪在现场,累得两腿酸痛,全身脏乎乎的。期间牛孝姬凑过来跟沈说了一些工地的见闻,其中王上游和徐柄政之间的交恶让沈感到十分惊讶。原来前些天徐赶来福永时在书记楼遇到王上游,当时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王上游热情地上前跟徐打招呼:“徐经理,刚来的?”徐眼皮不怎么抬,过了好半天才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嗯”。王气得浑身发颤,声言从此再也不理徐某人。
直到阿全开始冲洗模板和钢筋,沈这才回到零午山上吃晚饭。剩下的浇砼由魏调度安排,听魏调说,这次浇砼由公司的职工来干,以便增加一点自营产值。
沈觉得自己忙了这么久,该歇歇了,因此吃过晚饭后准备休息。刚要脱下脏衣服,沙守良赶了进来,大声嚷着:“沈工你还敢睡大觉是不是?侯经理说了,打混凝土的事个个都要参加!”
沈不满地说:“我忙这么久了,又要去打混凝土,算起来要连三个班——哪有这样的事?明天我还上不上班?”
“你不用说这个!”沙的口气很严厉:“侯经理都下去了,白总也在那里说三道四,你不去谁去?”
沈感到无奈,只好跟着沙赶往现场。一路上沈想着那么多的职工慢条斯理地磨洋工,感到很不公平。拌和站里孔川学带着一个民工已到位,另有几个民工正从旁边的水泥库里搬出十几包水泥。碎煤机室底层的水池上面铺着与地面相连的厚木板,木板中间嵌着一个卸料斗。离水池七、八米远处蹲着一台吊机,那是为浇筑三楼支墩准备的。浇砼的准备工作显然已全部就绪。职工主要集中在拌和站以后的各道工序:开翻斗车、汽车的,开吊机的,站在集料斗旁卸混凝土的,推斗车的,铲混凝土入仓面的,另外还有端茶送水的——唯独最后打振动的工序没人应。沈粗略地数了数参与浇砼的职工人数,发现足有二十人。个个都是头戴安全帽,手穿白手套,场面颇为壮观。
纪从山站在水池上方的木板上,悠闲地抽着烟。侯五常黑着脸站在二十步之外,用对讲机喝令拌和站做好一切准备。魏调度交代这个吩咐那个,不知忙些什么。白总站在侯与水池之间,双手抱胸,一副不屑的神情。听沙守良说,骆时丁带着车间的一个焊工在三楼忙乎,给支墩安装最后的几块预埋件。只有赵登禄没来。
水池附近站着不少人,沈不知该找谁,想了想还是上前跟纪从山打招呼。纪告诉沈,此次浇筑水池从底板开始连续进行,中间不设施工缝。只是振动棒依然躺在下面的钢筋网上,没人肯去拿。钱晓勇正拿着铁铲站在水池旁边,见状便用铁铲拍着地面喊起来:“沈工打振动!搞技术的人干这个最合适!”车间的几个人也跟着起哄,说是沈来得最迟,没有挑选的权力。娄二蛋更可气,嚷着说骆工会电焊,沈工同为技术干部,为什么不能操振动棒?“徐经理要求一专多能嘛……”
沈懒得理他们,转身离开水池,走到白总身边。白总瞅了纪从山一眼,纪抽着烟看着水池,毫无反应。这时孟喜归开着满载混凝土的翻斗车“突突突”地赶来了,就等有人打振动。沈感到气氛压抑得难受,于是主动跟白说起验收的事。白总大声说:“我都看过了,钢筋、模板都没问题,混凝土从拌和站里出来的时候不会有问题,运到这里质量也能过关,关键就看最后一道工序!你们徐经理老是在顾老板面前吹牛,说你们的股长、段长、队长、主任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输煤系统这么一个小活是稳拿的——以前老是只看你们几个书生和一帮民工干活,不知道你们那些中层骨干的神通,今天我要好好见识见识!”
听了这番话,纪从山立即下到水池里,拎起了振动棒。这时孟喜归赶紧开着翻斗车跃上厚木板搭成的仓面,熟练地翻下斗,把黑大便状的混凝土倒入中间的漏斗,洒落得到处都是。等孟喜归开着翻斗车退回来,钱晓勇和另一个工人立即冲上仓面,用铁铲把混凝土铲入漏斗,让粘乎乎的黑浆顺着溜筒落进水池底板。纪从山操着振动棒,拧开开关,立即把振动棒插入混凝土中。在沉闷的嗡嗡声中,隆起的混凝土立即悄然滑进网格状的钢筋里,十分温顺地填补到每一个需要充实的角落。在纪的手里,振动棒彷佛是他的一个手指,指哪戳哪,绝少碰着钢筋和模板。几辆翻斗车和四把铁铲轮番进攻,始终被纪一个人轻松地化解于无形。
大家看得直叫好,都说纪老板有一套真本事。魏调度补充说,纪总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负责打振动,几乎从未出现过漏振或过振现象,在整个孖局都算得上好手。后来乔经理想干混凝土的活,便从绣源公司把纪老板挖过来。沈邀白总一起上前观看纪老板打振动,白总走到水池边上瞅了瞅,没怎么细看就走了。
不一会黄老板走来,看到纪老板亲自打振动,弄得全身都是泥点,赶紧把老生叫来,让老生替下纪老板。纪头也不抬一下,挥手叫老生走开。魏调度便把老生叫到三楼,让他给支墩砼打振动。

转眼就是三月中旬了,福永和潘渡两个工地的承包形势俨然冰火两重天。两个工地的人数相当,技术力量也差不多,可潘渡在谢福宽和柳道魁的带领下,全体职工和民工想法一致,干起活来个个踊跃争先。尤其是柳道魁,每次浇砼基本上是由他亲自操作振动棒。半个月下来,潘渡的隧洞开挖和砼浇筑进度居然比裁员之前还要快一些!反观福永工地,十几天时间里没打几次混凝土,浇砼的总方量少得可怜;安装方面,干煤棚仍未动工,只是在几个转运站里焊接了一些小构件。顾老板又开始骂人了,白总的态度更不好。
赵登禄早已完成了干煤棚屋架和屋面板的吊装方案,可心里始终没底。后来赵带着肖亮一起赶到“福江工程处”,请康总审查这个方案。康总戴上老花镜,很认真地查看了一遍,之后沉默了足足半个钟头。赵、肖二人一直不敢出声,恭敬地等着康总发话。康总摸了摸宽大的脑门,又理了理眼镜,皱起眉头说:“可操作性不好啊,这怎么行呢?”
赵赶紧俯身向前,请康总不吝赐教。康总却仍是这句话,一连说了好几遍。肖亮有点急了,追着要康总提出修改意见,康总才慢吞吞地说几句:“屋面板这么多,一百多块……应该给每一块都称出重量,看看有没有超重——要是超重太多,工程就不安全了……”
赵、肖二人失望而归。侯五常闻知详情,气得火冒三丈,大骂康常贵饭桶草包加白痴。骂完后侯要求立即开始干煤棚的吊装,就采用赵的方案。赵却不同意,要求把方案拿回基地,向局机电公司的专家请教之后再作定夺。
第二天赵登禄便带着方案回基地了。等赵一走,侯立即组织人马开始吊装干煤棚的钢桁架和屋面板,倚仗的主要武器就是那台50吨吊机;同时指派丘国柱任总指挥,骆时丁和肖亮负责技术工作。实际上侯自己天天守在吊装现场指挥大家干活,丘国柱则爬上柱子,在半空中指挥上面的人员协同操作。大家称丘是“空军司令”,侯则成了“陆军元帅”。魏调度没有得到侯的明确指令,却也天天跑过来凑热闹,不时地吩咐这个吆喝那个。侯因为干得高兴,不计较魏的添乱。
就这样忙乱了一个星期,居然装好了两个钢屋架,不过上面的屋面板只安上三块。侯感到很满意,“好歹迈出了这一步!”有时候提起赵登禄的谨慎,侯直摇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要他当头,还真不行!”
赵登禄听说钢屋架的吊装已开始干上了,干脆称病歇假,不来了。徐柄政亲自打电话催赵,赵又说老婆菊风意外怀孕不得不流产,身子不适,需要他陪一段时间。赵氏夫妇都是三十多的人了,这事当然不算小,徐自然不好勉强,于是派陈佳言带着赵修改后的方案下福永工地。
陈佳言此行不仅带着赵的方案,还带来了公司新买的高档数码摄像机。一叶秋曾多次向陈要一些工地的音像资料,陈一直未能提供。这回陈站在展示公司新形象的高度向徐柄政建言,终于说服徐添置了这件宝贝。侯五常对赵的方案没多大兴趣,粗粗看过一眼就把它扔到一边;对陈佳言本人却表现出极高的热情,“陈工”长“陈工”短的。白天领着陈到干煤棚体验火热的施工场面;晚上亲自开车带陈去县城,歌房、舞厅、酒楼、宾馆,任陈玩个痛快。听陈佳言说,赵登禄此次滞留在基地还有另外一件趣事:菊风老娘一心要把自住的唯一房产过户给儿子,老头子却不肯,为此二老经常打闹,不过家里毕竟是老头子做主;最近闹得比较凶,老头子一怒之下召集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当面宣示将那套房平分,儿子闺女各得一半。赵总看到丈母娘的脸色很不好看,当场表示放弃继承权,都给小舅子,惹得老岳丈大发雷霆:“你们都宠他吧,我死了就清净了……”赵总吓得不敢吭声。
原来赵总还有这一面!只是陈佳言从未享受过此等礼遇,一时很不适应,摄了几个场面后便赶回基地。送走陈后,侯的高兴劲还没过去,就接到吕厚德报来的噩耗:50吨吊机趴窝了,估计是发动机出了问题,短期内难以修好!

春天的阳光格外明媚灿烂,照得福永工地高低错落明暗有致,象是一片被遗忘的古树林。干煤棚的两排立柱直刺蓝天,拱起两架孤零零的钢屋架如同扛起一个沉睡的神话。50吨吊机举着长长的手臂,深红色的臂膀在阳光强烈的质疑中沉默如一个巨大而又倾斜的感叹号。地面上散放着许多构件,彷佛古老的沉船和凌乱的日子浮出水面。
顾老板带着白总在工地巡视着,仅在碎煤机室后面的空压机房那边见着十来个人,算是有点人气。另有十几个人散在各转运站和卸煤槽里修修补补。放眼望去,诺大的工地竟然看不到一个人!
顾、白二人来到南门边的工地办公室。整排房子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办公室主任林晓音,另一个是纪从山,正坐在调度室里喝茶。侯五常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纪招呼顾老板喝茶,顾却要拉纪去干煤棚看看。纪连说不懂那边的事,顾不听,定要拉纪走。纪一看自己的手脏,赶紧到门前的水龙头那儿洗手。谁知水龙头有点问题,水流四射,溅了纪一身的水。白总瞪着眼瞅了瞅纪,懒得说话。
接着三个人来到干煤棚那空旷的场地上,品味着这嘎然而止的宏大乐章。顾老板掏出烟,给纪递上一支,自己抽上一支。白总不抽烟,仍是双手抱着胸,审视着这个败退的场面。
烟抽得差不多的时候,顾老板才说话:“徐柄政老是跟我夸口,说是只要吊机一到,安装的事就很快了。结果怎么样?我总是跟他讲,破机器打着火了,开动起来了,千万不要高兴得太早;毕竟那是个破旧的玩意,随时都会熄火的!就象人一样——比如他自己,别看他又白又胖,不也是三天两头闹不舒服吗?所以做事应该实际一点,打出余量来,不要光顾面子,用表面的东西来应付我……”
白总打断顾的话说:“你还是抬举了他们!他们哪里顾什么面子?”说到这里指着吊机的长臂:“他们就象那个东西一样,死屌一条,露在外面任你晒,任你淋,雷打也不怕,看你还能怎么样!”
顾老板听得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想不到斯文人也会说这种话,比我们这些直来直去的大老粗高明多了!”说完顾领着白、纪二人往回走。走到办公室前碰巧遇到侯五常,顾正要骂,侯却抢先一步,热情地拉着顾躲到旁边的技术股办公室商量事情。剩下白总走也不是,等也不是,独自站在外面不知所措。
纪从山看在眼里,很快有了主意,跨前一步打开房子前面的水龙头,水流一下子四散飞溅。纪早有准备,侧身闪开了,白总却被溅湿了裤子,裤裆处湿了一大块。
白总极为恼怒,正要发作,只见纪乐呵呵地上前讨教:“白总,水怎么这样乱射,象什么呀?怎么回事?”
白总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纪忽然换了一种脸谱,指着四面开花的水流严厉地说:“这是男人打手冲,你懂不懂?”说着突然又变一次脸,淫笑着,两手在自己大腿间做着下流动作,一边柔声软语地发嗲:“就这样射出来的——白总天天这样做,事到临头怎么想不起来了?白总的功夫我们早就听说过了,想不到大白天也这么厉害,还没沾女人的身就湿了裤裆,真不愧姓白……”
这时林晓音走出屋看是什么事情,一眼看到白总那狼狈的样子,又听到纪老板的后面两句,立即捂着嘴躲进屋。白总窘得赶紧开溜,刚走出两步不觉小跑起来,只听得身后纪在放声狂笑。

眨眼间一个月过去了,潘渡、福永首次发下了包干后的工资奖金。收入水平有差距早已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福永的工资奖金不到潘渡的四分之一,比丰口、广坳甚至基地都低不少!
福永工地的干劲象皮球漏气一样,暗暗地泄了不少。虽经侯五常开会打气,却仍是跟半瘪的皮球一样,难以动弹起来。不久乖崽回来了,带来了潘渡的一些消息,轻微地搅动了这一滩死水。
乖崽是早上回到零午山上的,午饭后便被沙守良叫到干煤棚,协助王朋康修吊机。这位平时不乏打下手的“修理王”,近期多半是独自忙乎,此时乖崽赶来给递钳子、扳手,顿时让“修理王”感觉到一份支持。其实在场的人有不少,除沙守良外,还有吕股长、丘主任、钱队长和肖亮,大家都是来看工地兼议公司新闻的。不一会而侯五常走来,吩咐沙守良去空压机房看看,骆时丁正带着两个民工焊接预埋件。沙有点不想去,说王上游也在那里,用不着他去,况且他又不懂。
侯一听就有点火了:“不懂还有理?你就不会学吗?再不懂帮他们搬预埋件总会吧?就象乖崽这样给专家打下手,丢不了你的脸面!”
沙嘟哝着辩解说:“我不是怕丢脸面——我有什么脸面……要那么多人去干什么……”不过沙的动作还算麻利,一边低声嘀咕一边迈着步子走了。侯叉着腰看着沙,等沙走了十几步远了,侯才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解释了一句:“王调度没在那边,人家配合小沈在2号卸煤槽那里干活。”
等沙走了,侯才转过身来,恨恨地说:“傻二百也学会了偷奸耍滑顶嘴了,找屌!”看到“修理王”、乖崽和几位大佬,侯的脸色好起来不少。见大家不说话,侯笑着问乖崽:“在潘渡一个月,感觉怎么样?”
乖崽立即活跃起来,说起潘渡的事来如同河堤决口,一时收不住。可乖崽说的内容跟外面传扬的不一样,更不符合公司的宣传风格。比如乖崽强调谢福宽如何霸道,唯独对柳道魁言听计从;一会儿又说王明宽如何风光,就连他手下的马崽——小马、么灿也俨然成了生产骨干,大会小会都少不了他们那一群。杨早勤则是死马一条没人理睬,平日里只有刘金艺肯跟他喝两杯,而刘金艺本人就是个不思上进的另类。不过杨工也有让人看得眼热的时候,那就是刘蕴美那个妖气婆娘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潘渡,一到工地就住进杨的宿舍,甚至连大白天都关起门来快活……
大家都“嘿嘿”笑起来。侯截住乖崽那张毫无遮拦的嘴,问他柳道魁是不是真的亲自打振动。乖崽连连点头:“没错!小柳工拿起振动棒就放不下,一打就是两三个小时。不过后来他打得少了,手下的人早抢过去了。”说到这里乖崽停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们这边就不一样了,赵总不会带头打混凝土吧……嘿嘿嘿……”
大家都不吭声,侯的脸色又不好看了。乖崽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正有点不知所措,忽然看到沈鸣洲走过来,情急之中赶紧加一句:“那就让沈工带头打振动呗……”
没人应声。不一会而沈鸣洲走来跟侯说起2号卸煤槽的事。沈分析说,目前主要的土建工程就剩下空压机房和2号卸煤槽的卸煤漏斗,不如集中力量把这两项工程抢出来,反正干煤棚这边吊机坏了……侯挥挥手说:“吊机很快就修好!王师傅给它换个配件就好了!你那边抓紧干,不要拖工程后腿……”
肖亮笑着说:“侯经理看到了,我们干活都是好样的!虽然条件很差,我们照样为侯经理卖命,从来就没拖过侯经理的后退;就是收入这一块……实在太低了!侯经理,我们穷得不但白天抬不起头来,晚上也不敢出去见人呐!”
“对对!”乖崽马上跟着说:“跟潘渡比差太多了,‘国兄’真是去对了地方!我在那里算借调,还拿福永的工资,不合理——比如娄二蛋,从潘渡借调来的,一直都是在这边开工资,潘渡那边一概不管!”
吕厚德数落乖崽说:“你应该赖在那里不回来,最起码也要跟娄二蛋调换——我看老娄还挺乐意在这边干!”
侯立即逮着了理,笑着说:“我这边虽然钱少点,可大家拧成一股绳,干得很开心!你乖崽就不行了,满脑子拜金主义思想,干起活来挑肥拣瘦,应该向娄师傅学习……”
谁知话没说完,就被丘主任冒顶了一句:“老娄天天在纪老板那里搓麻将,这一阵子手气好,从吕股长手里捞了不少钱,所以不想回潘渡。等以后赚不到钱,他马上就开溜!”
侯的笑容凝固了,继而脸色阴沉下来,拿眼看了吕厚德一眼。吕不敢看侯,显得很尴尬。这时侯的对讲机响起来,是沙守良的声音:“侯经理,骆工摔了一跤,跌伤了膝盖,我们要把他送到电厂的医务室去。空压机房这边的活停了……”
侯气得咬牙切齿:“真不中用!这么多的老弱病残……都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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