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一脸憨相,个头矮小,在北京通州宋庄给艺术家们开车,随叫随到。不管是深更半夜或者艺术家们喝醉了,只要还能打电话给老金,就能回家。有人喝多了,喊着要杀他,要把他赶下车自己开车回去,老金仍然满脸笑容,服务热情。这种事情一传,他成了宋庄的名人,他认识的艺术家,比别的艺术家还要多。

他出入于各个艺术家的画室,在不同风格的画作面前流连,看得多了,也能说出一点道道来,不怯场。类似“抽象画”“有个性”,这些专业半专业的词汇,他脱口而出。他戴一顶黑色小皮帽,有点风尘仆仆的味道,既像星探,又像评论家、策展人,又或买画的商人。

2010年,徐星、老安两位纪录片导演,跟踪他拍摄了一年,于是有了这部《五加五》。

对于拍摄者来说,碰到这么生龙活虎的人,真是幸运。老金语速很快,信息量大,成了宋庄这个地方及其附近的导游。经他的嘴巴一说,周围环境立马活了:“这条街都是‘红灯区’,北京市燕郊三河市一带有名的‘红灯区’。哎呀,那几年,那时候……”这时你再去看街道两旁,就有一种沧桑的感觉。

他对艺术家了如指掌。某位艺术家从什么地方来,目前是“以市场为基础”,还是在“做行为”,他一清二楚。他的那辆银色小面包车身上,披满了宋庄艺术家们的签名,不同风格和颜色,他自称这车值“100万,50万不行”。传说他讲究某个人是否有资格在上面签,显然那是一个不低的台阶。栗宪庭给他写的是“为艺术家服务”。后来这车被撞了,纪录片拍成了剧情片。

他的天真中有一种狡黠的成分。一次他端了一盆橘子来,求老栗写一幅字。老栗忙中出错,将“艺无止境”写成了“艺如止境”,他坚决不退还,知道“错版”更有价值。身无分文的他已经收藏了一批艺术家的作品。他动员人们送他画的办法,是不断地提到其他“有头有脸”的艺术家,强调如果你不给我,你就跟不上别人的趟了。

他吹嘘的事情听上去有点影子。有了那些已经讨来的作品,他更可以借此发挥,说是要“做一个中国当代艺术不花钱大展”,或“老金不花钱收藏展”,要办得像“舞厅”,让他们都互动起来,“别弄得跟贼似的,谁都不言语”。他还提到想要口授一本“当代艺术史”,由别人替他代笔。在几乎没边的东拉西扯中,他也能道出自己的某方面真相:“我这人就爱贪财,真他妈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比起宋庄的那些艺术家,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他就是艺术家的一面镜子,或者干脆说像是一幅夸张了的艺术家的“漫画”。他像一块海绵,努力将艺术家的精气神,吸收到自己体内,成为一个暗中模仿的大师。

当他努力追赶艺术家的时候,那些艺术家正在做着一个相反的运动,就是成为老金。像老金那样质朴,像老金那样实在,像老金那样新生儿般的百无禁忌。在六一儿童节的时候,一些艺术家们聚在一起,希望重新回到童年,拂去蒙在身上多年的灰尘。但是怎么看,它都像是另一个阴谋,玄机不可透露。即使没有,也让人觉得狐疑。

老金对于“做行为”尤其理解,尤其感兴趣。当他问及身旁的村民兄弟对于“做行为”怎么看时,他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能够掌握这门更加高级时尚的艺术。用他直截了当的语言来说,艺术家就喜欢“光屁股”。还别说,这位老金有童趣但无恶趣,他多少还有一些保守。但是在其他许多方面,他则完全有别于一般村民,与艺术家之间形成标准的“镜像关系”。

他的坦率像艺术家的坦率,他的虚荣像艺术家的虚荣,他的慷慨、热情和务实,都与艺术家相一致,甚至比艺术家还要艺术家。他把自己的整个行为,包括言谈,都做成了“行为”:他出口成章,文体庞杂,带着各种噪音和杂音。在某些方面,他就像是那位“拉摩的侄儿”的近亲。

那也是一个转型时期的小人物,狄德罗的这本小书写在两百年前,深深吸引了从马克思到恩格斯,从歌德到黑格尔等若干大人物。他是“高傲与卑鄙、才智与愚蠢的混合物。在他头脑里正当的和不正当的思想一定是奇异地混淆在一起”。老金与这位“拉摩的侄儿”之间,也存在某种镜像,当然因为水土关系,版本不同。

价值中国
2012-09-28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