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哦,夜雨巴山。夜雨涨肥了府河,涨肥了南河,涨肥了大大小小的池塘。也洗涤得天空更加澄净透明。正是读书尤其是读诗的最好天气。面前放置几本朋友间交流的刊物《野草》,读着友人或成熟或幼稚或潇洒或含蓄的真情告白,回顾几十年竟在弹指一挥间,感慨多多。野草在经历了将近四十年的风风雨雨之后,仍然在自己的园子里默默耕耘,不论有没有什么成就,仅此已经够朋友们自豪一阵子了。

多年以来我私下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将野草诸诗友的诗文向世人作个介绍,但苦于自己笔拙,不敢冒险。不过由于前年的一篇《草堂三咏及其他》,听得有朋友认为我的评价还比较客观,文笔也还不是不忍卒读,于是赶快顺杆望上爬。今天刚好读到蔡楚的近作《珍惜——园中野草渐离离》,有些想法,故不揣冒昧,我们先来试试看:

昨夜,她的来信象摇摇的旌旗
墙上的风筝又撩动放飞的希冀
思念在晚风中撒落如雨
用飘零的花瓣酿造成蜜

把剪裁过的记忆缝合在一起
依依是熨平后的珍惜

或许,有一缕细细的光缆
能穿透时光与大墙的隔离
使太多的声音不串成叹息
够担得起今天,不辜负往昔

把磨损的纸张粘贴在一起
沉沉是挥不去的珍惜

今夜,热带的飓风识别彼此
辗转于没有街市的雨季
梦中的行客已渺不可及
心底的死水却泛起涟漪

把放置的笔依然拾起
匆匆是生生不息的寻觅

我以为这是一首表现郁郁乡愁的诗。一个漂流在异国他乡的游子,乡愁是不可避免的。但每个人的乡愁大不一样。余光中的乡愁是邮票、船票、母亲的坟墓、浅浅的海峡;白水的乡愁是红荔绿柚,茉莉花茶;孟浪的乡愁是饥饿海洋、法华镇路。但是漂泊者有一个共同点,总是在寻觅,寻觅心中的理想归宿,从而在寻觅的过程中实现灵魂的自由。本诗副标题借用戴望舒的原句子,我想应该是指我们野草文学社从一度沉寂至再度复苏并日渐繁茂,借用恰倒好处。而诗人“心底的死水泛起涟漪”当也是指的写作,“放置的笔依然拾起”更明确表示了这一点。这就是蔡楚乡愁的重要部分。

蔡楚很早以前,也就是四十年前便开始读诗写诗,从他早期的诗歌便可以看出他受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现代派诗人戴望舒的影响极大,上面这首新作可以看得出这种影响至今仍在。一是抑郁,诗的整个调子是抑郁忧伤的,带有虽不浓烈但非常明显的抑郁成分;二是相当讲究音韵,全诗十八行,一韵到底,也是戴望舒成熟后标志性的新体格律翻版;三是意象,戴诗中有寂寞烦忧的荒园意象,蔡楚的诗中也有许多寂寞烦忧的网、梦或竹篱之类似荒园的意象。譬如也是他近期的一首新作,“我思想,化一只彩蝶/在空荡荡/的竹篱上挂成叹息/虽说,相思的藤蔓早已枯萎/而透明的温暖仍爬满心壁/终于,我被网捕去/制成一具干尸/让后人无意间提及/一个标本的偎依”。而其早年诗作《我的忧伤》第四节“象荒寺里的蛛网捕捉着无血的蠓虻”亦类似;最后就是诗的副标题“园中野草渐离离”本是戴诗的原句,此外,还有“把剪裁过的记忆缝合。。。。。”也脱胎于戴望舒的“谁家动刀尺?心也需要秋衣”等等。

按说如今已经是属于e时代的新世纪,早已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代。蔡楚现今又生活在世界第一自由民主的国家,也不是那个“强说愁”的“少年”,但在他的诗中仍然那么重重地愁着。大约就是气质禀性的原因了。虽然我们民族历来有“诗言志”、“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到沧桑句便工”之说。而绝大多数好诗都产生于忧患、痛楚之中。在蔡楚早年的诗中,“从鲜红的血泊中拾取,从不死的灵魂里采来”,“在暗黑的屋内/住着我的等待”等句子,尽管同样在形式上受戴望舒很大影响,但是,“在那个阴暗多雨的”血红季节,即使纯粹个人的作品,都不可能不带上当时的印记。那时蔡楚的诗纵然有很多忧伤成分,总的来说还是关注着人世的纷争和痛苦。例如,在《透明的翅膀》中流露出的忧伤情绪“是的,我有过忧伤”,忧伤什么呢,忧伤工蜂们辛劳酿蜜却酿出“明天”(虚幻)的甜蜜、蜂王的秩序。而《我的忧伤》则更是从不能实现的梦、一吹就破的喇叭花、血腥的争斗、和被网住的身心几个方面表现了一种较大范围的思考。

从艺术上客观地说,《珍惜》是蔡诗中最富意象的一首小诗,整首诗有美感、音乐感还有一种能使读者读懂却不显直白的诗意,忧郁而不消沉。在早年《我的忧伤》中,前面几节的形象意象一直非常和谐也流畅,可最后两句“既然没有一个新鲜的太阳/就让我到太空中去寻访”跟前面几节的落差就大了,因显得直白而格格不入。而《珍惜》就没有这个缺陷,可见近年蔡楚诗歌技艺有了很大进展。

此外,蔡楚诗作中更个人的特色那就是追寻。从“我是一点游萤/在夜的浓黑里找寻”《游萤》、“蹉跎,绝灭的蹉跎/要向茫茫的太空里去追索”《自己的歌》、到“把放置的笔依然拾起/匆匆是生生不息地寻觅”《珍惜》。有所不同的是过去追寻的是某种偏向于海阔天空的却不甚清晰的空洞理想,现在追寻的则是自我精神的更高层次而已。不管怎样,追寻代表了一个人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如果我们把那个“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终极问题,按佛家的回答“我是我,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放在现实生活中,那就是不断地追寻自我能量极限的过程。这,也正是我们野草朋友共同追寻的。

综观蔡楚已经给我们读到过的诗作,窃以为感性有余,知性尚嫌不足。诗人必须要有童心此是定论,但一个成熟的诗人除了要童心、诗心,爱心,更要有深度、广度和力度。这里指的是表现内容的文字的张力,除了技巧还要有积淀深厚的底蕴。但那些不在此文讨论的范围。

当然如果一个人试图在一篇千字文里分析另一个人在诗歌或文学方面的得失,那肯定是愚蠢的。我自觉还不那么愚蠢,只不过,胡乱谈点自己的看法罢了。

文章来源:蔡楚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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