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31 叶海燕 叶海燕说

乌云

那是在一个静得可怕的夜晚,高大的厂房在昏黄的路灯下,洒下厚重的影子。妈妈突然回到了她40岁的样子。她变得很瘦,留着短而利落的头发,穿着碎花的衬衣。她牵着我的手,行走在黑夜中。空旷的厂房里,没有人,耳边是我们细碎而又紧凑的脚步声。妈妈似乎很兴奋,“燕,这里的卫生都是我负责,这里的下水道经常会堵住。我就用力刷,把它们刷干净。”

妈妈在这里,应该只是一个很卑微的人,但她很骄傲地给我讲述她的工作。这时候,一只野猫蹿出来,正好蹲在下水道口。那只猫蹲坐着,两眼突然露出凶光,就像两只绿色的灯泡一样直射着我们,它头上的毛发竖起来。我吓得尖叫起来。妈妈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温和的说,“不要怕,不要怕。”妈妈放下我,走近猫,猛地扑过去。我看到妈妈的眼睛突然也像猫一样,甚至比猫更可怕,妈妈的头发也竖起来了,她发出像猫一样的吼声。猫被吓退了。妈妈回过头来看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但发光的眼睛跟竖起的头发并没有改变。我躲进妈妈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梦到这里,我醒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我知道,这里面有我的两个心结。

一是在妈妈年轻的时候,我是她唯一的听者,妈妈虽然牵着我走过很多地方,但我从来没有像梦里那样耐心地听她讲过话。她所有的心事眼泪,只有对我这个女儿说。可我因为害怕,我因为不知如何自处,我拒绝听妈妈讲她所有的伤心的故事。我每一次都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丢下妈妈逃跑了,把悲伤的妈妈扔在她的眼泪堆积的河流里独自挣扎。我从来都害怕面对妈妈的眼泪,妈妈的悲伤。因为我是那么懦弱,自私。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在那时,没有好好看妈妈一眼,哪怕伸出手为妈妈擦一次眼泪,让她感觉到女儿在心疼她。我恨自己。如今,妈妈的头发白了,她是一个外婆。她再也没有做女人的痛苦了。

还有一个心结,是弱小的女儿就像梦中的我。而我当年就像妈妈保护我一样保护着她。我一直后悔让女儿看到自己狰狞的一面。我是一个温柔的好妈妈,可是,在坏人面前,我没有伪装好自己的面孔,我吓到自己的女儿了。那是多年前在博白的那个夏天,几十人闯到我家里,恐吓,无理取闹,当时我一个人也很害怕,但我更加愤怒,我更加担心孩子。我只想把他们赶出去。这时候我大吼大叫,我拿出菜刀,疯了一样。我的孩子一定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样可怕。我很后悔,我当时没能保持优雅。

这些痛,一直都没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减轻过。它们会出现在梦里,在醒来时长时间吞噬我。

为什么要做这么悲伤的梦?为什么在新年伊始,大多数人都在期望美好的未来时,这样不堪的过去,要来折磨我?

阿男把我的工作室砸完之后,刚开始我没有那么痛。就像一个人,猛然被人截肢,刚开始不是痛,是麻木。可清醒之后,越来越痛,越来越绝望。我打通他的电话,骂了他两天,一直到自己失声。他一直不敢逃避,承受着我的咒骂。不断解释一切是因为爱。我愤怒得疯狂了,想要立刻杀死他,摆脱他。如果这是爱,爱怎么会让我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网友发给我一个资料,里面谈的是边缘性人格障碍。我看了看那些特征,觉得自己本身也是一个有病的人。我极容易被激怒,被刺伤,然后疯狂,歇斯底里。跟阿男不同的是,我不纠缠别人,我不依赖别人。我能自立,自处。而他的问题是,他将他的整个生命都跟我绑架在一起。而我是一个在孤独中长大的人,我并不喜欢别人依赖我。

我跟阿男都是脆弱的。他说,他离开我的爱,就无法自处。所以他才会疯狂。我只是在我的人生被他人控制,得不到自由的时候,我才会疯狂。所以比起他,我是健康无害的。

很多人都怜悯我,大概是因为看到了我内心的脆弱,欣赏我的独立自处能力,所以才愿意帮助我,不愿意看到我自陷深渊。可我又怎么能,怎么忍心把同样脆弱的他,推向深渊。所以,原本想将他的屋子砸烂,跟他一起拔刀,在痛中求快的我,还是选择放开他。希望他能离开内心的深渊,过得阳光一点。我自己自墮行了,不必拉上无辜的他。毕竟他在这世界上,还能找到单纯的快乐。

人来这世,都是赎罪的。一切都不能重头来过。2018,让悲伤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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