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悲悯的澄明 评摩罗长篇小说《六道悲伤》

多余的人和摩罗的精神气质

就当代中国的文学产量而言,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相提并论,小说家多如牛毛,新人的换代和崛起快到令我瞠目结舌的程度。用乱轰轰你方唱罢我登场来形容一下当代文坛也许并不十分过分,随手翻一本现现当代文学史,作品的质量限制了史实成立的条件,文学的退化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在这样的前提下,提笔做史勇气可嘉,可是书写的眼光不得不照顾我们精神贫瘠的创作事实。拘谨的史家笔法在书写文学这块需要时间来检验的芳草地时,常常有大刀阔斧的魄力。我想问,20世纪的文学真值得作史记之吗?这不是一个挂一漏万的问题,泥沙具下,林林总总的现当代文学作品还没有在大浪中淘沙见金,因为我始终不相信,这样一个民族不能催生照耀人类走出暗夜的上乘之作。在这片土地上,有多少行尸衬托着那凤毛麟角般的良知,有多少人以自己的血拯救过人类的暗昧?难道这些都是空谷足音?

当然,我的视野里,并没有出现这样的作品,但是这不意味着没有,我可以感觉到这个民族的精神生活一定以一种隐秘的方式运转,鲁迅之后,海子的写作就是一种神秘的运转,他的神性写作在民族的精神史上有着里程碑的意义。谁可以怀疑海子写作的真诚,他是彻底走向超验的写作,并以死来证明大地的黑暗,那些微薄的尘世幸福满足不了人最终极的需要,精神的需要。同时,我也觉得海子走的太快了,太人类了,从鲁迅的虚无和绝望,到天空才可以赐予给我们的安慰,这是一个巨大的断层,把鲁迅和海子的裂缝粘加起来,我相信这一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精神耕作。摩罗的新著,其意义也许就在这里。

《六道悲伤》历时5年,我刚刚看到初稿时应该是今年年初,读了之后我心痒难耐,急着要给这部作品定论。我所肯定的,也是令我兴奋的,是文本中的叙事方式,因为作品中的提问自然,而且直逼我们的生命本身,是我们这个民族,这片积郁了重重苦难的土地上终于开始一个高贵的萌芽,当时摩罗先生说:“还没改完,改了好。”我于是按耐住自己的急性子,9月29号,我从《十月》上看到了已经出炉的《六道悲伤》,细读两遍之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没有评论这本小说的能力。我隐隐的感觉到这部作品在宏观上的匠心,无论是从叙事结构还是人物命运,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启示。它的迷团在作品本身,作者以十足的艺术耐心把自己的体验,把最最复杂的人性投入到国家命运、社会生活、个体生存这样广阔的天地去试炼。这样的结果只能是迷团,但是这是一个必要的迷团,因为先前我们就没有迷团般的人性景观。这样的叙事迷团与先锋文学的叙事迷宫大异其趣,马原之后的叙事迷宫给了个体化的写作空间,可是先锋文学在文体上的尝试离开了个体的充实的体验,这实际上是对国家意识形态背景下宏大叙事的造反,有其内在的,以反叛开始的启蒙色彩。我还想指出的是,韩少功先生《马桥词典》的写作无论是从文体还是从内容上,都显示了作家深厚的学养和创作的真诚,但是我微微感到遗憾的是,作家是一种俯视的视角来提炼民族性的,是一种纯启蒙写作,这种批判是作家洞悉了他的族体生存真相之后发出的喟叹,作家并没有把生命本身的价值给凸显出来。我在韩先生的力作《马桥词典》中触摸的中国世界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是被黑暗附着无力超脱之后带着反讽的谴责。这是不够的,无论先锋文学,还是韩少功、刘震云等人的作品,前者试图把艺术交给个体,交给人,可是艺术最终交给的艺术;后者试图以艺术完成国民性更常识化的文本解读,结果艺术交给了社会本身,因为无路可走的批判只能是无论可走。

从人性的深度讲,人的本质没有区别,罪性是最基本的人性,但是人的差别也是显而易见的,即便是天性也可以证明人与人之间有多么大的不同。在基督教文化背景下理解人,个体的差异性高贵就难见一斑,但是芸芸众生的精神质量是有着品质差别的,江登兴评摩罗时写过《能绝望的是高贵》。摩罗是高贵的,因为他执著生命本身,他的变化都是生命日益逼进真实的变化。

体验是一个人的精神触角,如果不是高贵的精神血液在他身上流传,摩罗那些不断更新的体验也就无法显露自己的真实,那些早年的呐喊是多么的愤激沉郁,裹胁着遗世独立的孤绝和崇高。为了单纯的社会理想,他放弃伦常责任,心因为不被理解而骄傲,苦苦徘徊在底层流浪时,他以带血的嗓子咀嚼耻辱的锁链。到他声名雀起,欣然被知识分子、社会精英纳入他们一员时,他终于闻到知识分子整体腐烂的气息,他所渴望的知识分子形象哗啦啦似大厦倾。终于,他在社会层面结束了自己梦一样的人格游弋,困在绝望的门槛上,还有什么可以支撑一个人摇望灵魂之意义和归宿的力气?在危娜女士对他的访谈中,摩罗进行了这样的文学定义:“文学表达的就是对理想人性的愿望,就是为实现这些愿望发出的呼告。在黑暗中创造一点光明,是寒冷中创造一点温暖,在荒谬中创造一点意义——文学就是这样一种精神努力。”当年他为自己起下摩罗的笔名时,是多么血气喷张。今天,退守在文学的城堡中,你能体谅到命运对高贵生命的嘲笑无情,和他生命本身伤痕累累之后应该蕴积的力量吗?这样的心灵轨迹,我确信,他是一个多余的人,是毕巧林在中国的文化现实中一个投影,或者说是俯就文化沙漠而来的一次错误的投胎,因为多余人的痛苦是——“那些对已然存在已然价值感到绝望,对未然存在未然价值尚不明了尚不确信,因而迷惘着无从起步,并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只好在历史的真空地带抑郁地漂浮徘徊的人。”

以因果书写暴力

《六道悲伤》在暴力场景的描写上着墨最多。和传统的叙事内容不同,摩罗在小说中对暴力的场景展示并不限于人本身。在他那里,动物的地位和人有着同等的高度。如果仅仅展示动物与动物世界的暴力场面,任何描写都无法让我们触目惊心,如果仅仅停留在屠夫对动物的冷血和残忍,暴力场面还不足以使我们反思自己的生存,可是人类放在动物脖颈的屠刀在通过小说的叙事加工之后,我们发现,这把屠刀是一脉单传!从吃蚊子到杀蛤蟆、杀狗、杀鸡、杀猪到杀人,这其中有着必然的思维联系。

暴力与人类的愚昧暗弱相辅相成,作者在文本中不但关注日常生活中一切与暴力思维相左证的各色人等的行为举止,而且成功的刻画了暴力实施过程中那种震撼人心的血腥场面,以及在这样的场面下众人对暴力感染所反映出来的心理亢奋。这种变态的心理像非典一样传染着乡村老少的心,难能有明智的人对暴力行为进行劝止,而劝止的人又被理解成他们的变态。对生命的尊重在人们的主流意识中成了被嘲笑的话柄。当小若雨,就是屠夫张孔秀的女儿对哥哥小石头杀杀狗进行忧戚的叫喊时,惹来一大群孩子的哈哈大笑,特别是她那只鸡要被一个婶婶拿走祭奠死者的时候,面对她的苦苦哀求,她母亲的反应竟然是:“痴婆子胡说什么,待我找根鞭子来,看你还听不听话。”至于屠夫张孔秀的形象,就更加值得玩味了,他可以把自己的孩子理解成善良,但是他把善良的原由归于胆小,也就是恐惧。这个屠夫面容慈祥,我们生活中就有这样的人置身其中,当他轮起屠刀的时候,就像作者形容的——“平时的声音就像蚊子一样叫,可是一到杀猪的时候,就声音洪亮犹如虎啸雷鸣”。杀猪和杀人在张孔秀那里迥然不同,这是促使他两副脸孔的直接原因,他的孔秀和内残的对比暗示了施暴者的愚弱。他的最后是毁灭,是崩溃后的毁灭,女儿溺水,儿子出家,前者以死谢过了这个蒙昧黑暗的人间,后者重生,远离是尘世的喧嚣和污垢。可是支持张孔秀的生存信念没有了,他在女儿死后疼的在地上打滚,那种嘶心裂肺的痛苦和生命的质量相辅相成。作者好象有意要安排很多的因果报应,大鸣山上数千年的冤魂要报应这个被仇恨添满的村庄,而且,只有仇恨无法消解,冤魂的哭声就永无宁日的回响在大鸣山畔。若雨的死报应了他那轮起屠刀的兴奋,在他那里,生命从来没有得到尊重,若雨的死刺激他在疯癫迷狂中找到了自我的真实。

张钟鸣在挨斗之后,从村支书章世松轿夫姥的“苦大”中总结出来的仇深来解释暴力的渊源,他说:“仇恨产生暴力,比如那个老郎;恐惧泯灭良知,比如那些欣喜的眼神。”接下来他的提问是:是什么产生仇恨呢?是什么产生恐惧呢?章的仇恨是苦,是世世代代被人屈辱的身份,所以他要报复,他要占有,可是这充分吗?那些动物从来没有人格意识,它们可能来屈辱人类吗?可是章认为好端端一个村庄跑掉一只猪是一次事关全村人面子的大事,是所有人脸上都挂不住的丑事,竟然爬上那个极具权威的广播台上号召全村的男女老少停工去捕杀那只逃跑了的猪。我们仇恨中更深层的原应是什么,在杀猪事件上,作者的铺垫非常成功,猪的奔逃放逐了整个村庄,这个极富象征意义生存空间的人类之良知,那条路就是千万年来消失在暴力思维中的冤魂和骸骨,就是在那样的放逐中,猪完成了对人类的一次审判——“那全是地狱里的生灵”,在猪的悲壮、孤独、绝望中,在猪的从容、清醒、勇气中,人们继续着此起彼伏的欢呼,猪这个上千年来被人们赋予的丑陋人格意向在这个叙事过程中全面转向,彻底的坦露了人类上千年来集体意识的单薄和脆弱。

作者描写暴力场景表现出来的众生相延伸了我们检讨暴力思维的广度。一个又一个血腥但是又平常的暴力场景在作者笔中高潮迭起,每一个人都可能在一种突然的情境下杀气冲天。在仇恨滋养下,爱情悲剧点燃了颜春生最后一把怒火,从无意识到有意识的怒火,“不可杀人、把刀放下”,无论许红兰,还是张钟鸣的嗓音多么尖锐,呼喊在被仇恨添满的躯体中都成了一种单相思似的的枉然——“你去看看他的死法吧,看那鸟还有没有——他下一世都没法操逼了——活该!”被复仇激活的快感完成了颜春山临终的巨大心理安慰和满足。

主人公张钟鸣很早就总结了他眼中生灵涂炭这一事实背后的逻辑,我们不防听听:“一个人死了,就变成遗体,为了安葬这个遗体,人们把那只鸡公也变成了遗体。为什么献上一个生命的遗体给死者就是对死者的尊重呢?如果死者是一个有身份的人,那就不只是将一只鸡变成遗体,而可能是将许许多人变成遗体。”杀人的逻辑和杀动物这样习以为常的行为有着内在的因果联系,把动物进行人格化叙事处理,这里显然有着佛家众生平等的思想影子。一个被佛教影响至深的民族,在暴力面前浸染如此的习以为常,这是中国思想史与中国上千年来的社会生活的一个悖论。这个悖论是如此真实,小说开篇就从血土写起,血这个字眼在小说中不断的出现,这是暴力意象的叠加,与血遥相呼应的是哭声,是数千年来数千万万冤魂的哀泣,是亡灵的怒吼,可是在这片辽阔的大地上,这样的声音总是微乎其微,以其超长的冷静在血土中,在石头上,生长着那枯萎了的泪花。

中国历史上绵延不绝的杀人现象在摩罗的小说中第一次有了人性内部的检讨,他在小说中写道:“每一种内在的需要,都让人变得无限脆弱,无论精神的需要还是肉体的需要。”暴力的循环往复,杀人的习以为常,在这平静的人性中心论中都找到了坚实的逻辑起点,人性的需要和人的脆弱,这样去理解人,理解人性,然后在回头检省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文化,是否可以从自己身上弹一下千年来铁血横飞的历史烟尘?完整的暴力叙事场面不断的启示我们,这是一块被仇恨充斥千年的土地,无法数记的冤魂弥漫在我们这些生长于斯的人们身上,而人的本性又是多么脆弱可怜,只有对这冷硬荒寒的土地投向那悲悯的一瞥,仇恨才能有一条释放的通道,不然,我们永远也走不出集体暴力的因果循环,我们只能在跌倒的地方摔进更深的山渊!

扣问虚无的个体承担

敏感的神经是作家的先决条件,因为敏感,作家触摸到更真实的世界,超越此在的世界。中国的文化格局中,超越此在,体验生命中更浑厚的欢喜,应该是庄子的逍遥精神。庄子的逍遥精神并非绝对意义上的虚无,在他那里,并非仅仅停留在洞穿社会政治的无意义的精神境界,而是一个复活的过程,是生命与自然美和谐共振产生的精神安慰,是向善之彼岸的一种高贵的努力。老子洞穿社会政治的无意义之后,他的哲学多了一层社会生存技巧,而庄子在洞穿人世之真相后,努力向着生命本身走去,这是一个方向性的问题。魏晋名士的精神气质更接近老子,他们的狂狷依然逃不出真我的无奈,依然没有把生命投向生命,而是朝向社会政治中的英雄,所以他们的似傻如狂不过是以假我之酒浆浇真我之块垒罢了,假我是狂狷,真我是政治英雄。只有到了陶潜那里,庄子的精神才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得以确立。田园对中国知识分子是一次真正的精神救赎,在自然那里,生命被尊重,在体验自然的奇伟和谐中,生命凝练出沉静的欢喜,这是美的复出。

在摩罗的小说中,自然、美、与张钟鸣的身份关系应该是微妙的。张钟鸣是知识分子,而且是一个与文学打交道的知识分子,也就是说是一个人文知识分子,那么他的归乡是否可以建立在归隐田园的庄子精神的传承呢?

从文本的叙述中,我们看到,张钟鸣是为了躲避北京更加复杂的政治斗争才回乡的,可是章世松对他进行恶斗,算不算复杂紧张的政治气氛呢?他意识到的“那一天早晚要来”,他意识到自己“是一只狗,无论流落在村野跟流落在城市没有什么两样”,我不禁要追问,他固执的留在村野的真实理由是什么?如果我们把张钟鸣的身份与摩罗的精神气质联系起来,作为一个人文知识分子,在经历种种幻灭之后,张钟鸣的意义究竟何在?

显然,张钟鸣身上有摩罗的影子,当他发出对另外一个变节的知识分子常修文的悲悯之声时,摩罗自己就在作品中出现了。

常修文可以说是一个搞文学的,而且他所写的一定是那些不被世俗接受的阳春白雪。在大鸣山,只有常修文可以和张钟鸣进行交流,那样一个热血的青年,在现实的压力下最后开始了他那放弃人格的命运。常修文在张钟鸣归乡之后的一次长谈中认识到:“一个人的屈辱和痛苦不可能得到另一个人的理解,他终于越来越清楚这一点。”张钟鸣与他的距离使其走上荒诞的,拒绝价值支撑的虚无主义者,他发出了一通气势磅礴的皇皇大论:“我直白的跟你说吧,我厌恶人类,我憎恨整个世界。无论是我的遭际还是我的见闻,都让我恶心得不行。无论是生命还是生活,都让我受够了,做一个人成了我的负担。有时候我真羡慕一只狗,做一只狗可以不面对人的丑恶,可以奔跑在人的习俗和规矩之外——”

此刻的张钟鸣的确无法理解常修文,也就是理解人文知识分子这个土色的群体为什么把良知早早的淹没在自己的出道之前,得志之前,当常修文把冤死的何幸之,同样有着知识分子身份色彩的一个人物颠倒黑白的报道出去后,张钟鸣走向了悲悯的澄明,悲悯的澄明,我觉得这个说法应该可以概括摩罗现在的精神位置。一个人会无耻到这样的地步吗?用张钟鸣自己的话说:“他一定是经历了我们不可想象的绝望和毁灭,才突然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内心可怜成这样,我们惟有哀怜他才是。”

张钟鸣从常修文的报道中置疑写作的真实,他理不出头绪的困境证明人生的真实无从确立,谁可以完整的走进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常修文的变化固定了我们这个国家知识分子的际遇——变节。对自己知心朋友恶毒一击,这种内心的凄楚可以被他现实中越来越丑陋的嘴脸泯灭吗?不会的,知识分子的悲剧就是他在恶毒的时候内心有着不可,也无可告人的心理压力。这种压力也许可以缩小,但是不会消失,良心的啃嗜不会停止,当他只能以内心憎恶回应人间的时候,当他又不得像一条狗在复杂的生存斗争中低级的学乖的时候,这是多么大的悲剧?

张钟鸣无法承担自己内心的罪责,他不想被章世松那一炮,那以打着建设正义事业的旗号荼毒生灵的一炮,炸的他失去了灵魂。因为在是非颠倒的恶人面前,在血淋淋的暴力面前,他没有足够的道德勇气。只有事实成立之后,良心的巨大反弹酝酿出他的道义勇气。于是他想起了常修文,求助的时候,常修文恰恰从反面书写了他所求助的正义。他在反复的心理折磨中好不容易认同了的正义原则终于在常修文的书写中失败了。也只有悲悯,尽管这是没有世俗人格支撑的悲悯。

“我已经不能容忍自己,我不能活得如此卑怯和丑陋。我对章世松没有仇恨,他做过许多坏事,我一直尽量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着想,可是他这样无缘无故地杀人,我再也没法为他着想。我只能通过追求他的责任,来拯救我自己。这样做其实也很卑鄙,可这符合正义原则的,因为他确实杀人了,他应该承担责任”

从要求章世松承担责任,到从常修文的变节引发的博大悲悯,还有别的什么支持张钟鸣的生存信念呢?

女性美也是小说一个主题,作者在许红兰这个女性美的化身上弄了很多细腻的描写,张钟鸣渴望在女性美的打击下寿终正寝,但是必须是黄昏。张钟鸣对许红兰的依赖是微妙的,他无法离开,准确的说应该是需要,因为许红兰的美就是一种超越,是“灵魂与肉体的双重进去”,可是许红兰的女性美无法安慰他那不安的灵魂,相反,张钟鸣早已经意识到,美是个邪恶的东西。两性之爱在寒冷中互相温暖,相濡以沫的真情真的能度过茫茫暗夜吗?

“张钟鸣心里充满了蒙受爱抚的喜悦和痛快,温暖的感觉像阳光一样照遍全身,甜蜜的滋味从他的舌尖、从他的心里、从他的每一片皮肤上一遍一遍幸福的漫过可是,痛苦的感觉越强烈,内心的渴望却越多,好像已经得的的每一缕幸福,都需要成千上万倍的幸福来陪伴,否则心里就更加寒冷,更加疼痛和绝望。当那成千上万的幸福来到的时候,渴望的空间又会膨胀得更加宽广,使得一个人的内心被渴望挤压的无法承受,只能倾跌进冥冥虚无之中无望的漂浮”

这是多么悲切而又真实的生命体验,有力的昭示着我们生存的内部的羸弱。

精神界战士,这是摩罗早年对自己的期许和定位,他身上显然有着鲁迅的影子,他的精神走向自然和鲁迅的精神走向有着价值上的一致性。鲁迅最后的精神面貌是虚无,鲁迅的虚无是对虚无的一种抗争,可以说他用过各种方法尝试过这种抗争,躲进会馆用孤独本身去抗争,然后以必无和可有的模糊关系进行呐喊,然后奔走于中华大地,灵台最终还是被神矢射中,他留局上海,只能在荒诞中争取生命的真实,以抚摩自己的伤口来获得生命真实的满足。他一直是反抗绝望,可是他不渴望绝望到底,希望就像梦一样罩住了鲁迅和他的彷徨的人生。而在摩罗的小说中,虚无体验成了彻底的虚无,坦白的虚无,既包涵了对人性幽暗的确信,有继续着对人性高贵的个体性追求。所以在他直面虚无的勇气中给虚无本身抹上了一层温情的色彩,既然虚无无法逃避,真实的生命选择就只有在虚无中确立。虚无的生命也不担当是局外人的选择,一头扎进荒诞的选择。

虚无面临着多重选择,荒诞的人生不是生存意义的价值担当,摩罗被基督教文化影响很深,但是他无信仰。一方面有着对人罪性的认知,一方面没有绝对的信仰,如何理解他的选择呢?

文学作品是一个民族精神生活的升华,作为一个多余的人,他的精神出路往往象征着一个民族未来充满生机的精神走向。也许我们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传统的力量,张钟鸣的归乡与中国知识分子的田园精神是否有其一致性?以悲悯精神的拯救撞击田园的诗意生存,我微微从文本中看到这种可能。作品中对村野的美景描写的确用的是田园笔法。而且此时的田园还有很多暴力场景在穿梭,一方面是田园自然风光的秀美,一方面是荼毒生灵习以为常的情态,这两种不同方向的描写给了田园精神新的精神意向,是作者放逐自己灵魂后的一次大彻大悟,是以知识分子这一古老的精神传统扣问虚无后暗示给个体的价值担当。

附记:通过叙事技操纵来获得价值的文学作品,一个层次上是语言和美的,比如民国的张爱铃和萧红,一个层次上是人性和思想,比如鲁迅,陀氏等等,任何一部杰出的作品都以自己复杂的形式蕴涵于文本之中,比如红楼梦。小说是以语言作为价值存在的,语言作为一种传统,最能解释人的存在。我所理解的语言作为传统是语言本身,而不是语言的工具性,比如,从时态上理解中西方人的差异性,语言关涉到我们最初的存在。但是小说作品的语言在于工具性的使用,所以要锤炼的精当,但是最美的语言应该是个体性的,是与作家自己的体验直接相关的,在摩罗先生的小说里,语言的锤炼很精道,但是我看不到非常个性化的语言,这或许是遗憾之一。此外,这部小说的结构很有匠心,在宏大叙事上的隐喻非常明显,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解读。这部小说对当代中国文学来说,应该是一种创见式的启示,现代意义的写作充满了超越生活的可能,可是眼下的中国文学作品的确是摩罗所批评的——复制生活。

一开始,我读这部作品的时候,以为叙事上不是很成功,因为毕竟摩罗已经很长时间不写小说了,而且也没有驾驭过长篇。现在看来我错了,我读的并不好,尤其是傻子留给我思考,我还无法认识傻子这一独特的人物在作品中所承载的精神信息,我只是隐隐的感觉到他的重要。我喜欢摩罗,强烈的感情色彩难免有失公允,说到底,真正了解一部作品,读懂作者本身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知堂的文章与弘一的字

“周作人写了一辈子文章,讲究了一辈子文章,晚年提出了他论文的最高标准:简单。”舒芜在《串味读书》(书趣文丛/第二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中为这个“简单”写了篇不简单的文章,蛮好的。周作人的简单,舒芜总结为“五面八点”,“一、简短。二、简要。(以上谋篇。)三、真实。(以上立意。)四、剪裁。五、简练。六、‘悭啬’。(以上手法。)七、简静。(以上意态。)八、腴润。(以上丰神。)”文中对这八点有细分而说。

止庵对此,作了新的概括,“理想的文章大概可用‘老’,‘淡’,‘拙’,‘疏’这么几个字来概括。老是成熟洞达,沧桑,汰尽青春气;淡是发乎情止乎无情,含蓄,有意味,不夸饰浮躁,不咄咄逼人;拙是天然朴讷,大智若愚,有安排但不露痕迹;疏是写的丰腴,舒展绵延,会用闲笔,会‘断’——不要起承转合。”止庵这段话说的精彩,熨贴。今人学知堂,常想得其简,得其涩,都是字面功夫。难在简中得丰腴,得趣味,乃得其神,得其骨。只是心胸不同,阅历 不同,这也难了。文字是摆在那里,可以反复揣摸,要得字外功夫,还是字外修炼罢。可以复制个学历,却不能克隆个环境。总觉得过去的学人,活得纯粹,文化视野,有纵有横,如今就少这样的人了。

弘一法师的书法,自称“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静、冲逸之致也”。李叔同长期写龙门,运笔浑健朗润,结字工整茂密。出家后,得印光大师指点,“写经宜如进士写策,一笔不容苟简,其本必须依正式体”,即发大愿,练习工楷写经,经过这番磨炼,最后以一种近似孩儿体的书法,摒除气质技巧,笔笔稚拙圆润。

弘一法师的书法成就,来源于认真和超脱,这点不容易。做公子时就是一个彻底的翩翩公子,做和尚时也是一个非常认真的和尚。有个故事,说,他请客吃饭,只备咸菜一碟,客问:不太咸么?他说咸有咸的滋味。饭后,他倒了一杯白开水,客问:不太淡么?答:淡有淡的滋味。这是他超脱的一面。由咸而淡,难。法师的字,“刊落锋颖,一味恬静”,清逸的线条,是禅心迹化,造“平淡美”之极致。有人说,那字“清静似水,恬淡自如”,颇得真味。

好的文字,也真如好水。天下名泉,自有滋味在,也能烹百样茶。文字自身的磕磕绊绊,让人不难以坚守。昔日北方,什么茶都一泡不出味,只好喝花茶了事。自来水煎茶,方便倒也是,海水炒菜,省盐倒也是,只是可惜那茶那菜。现在,天下名泉都不太行了,好文字也远去了。其实这水,也就算你能分析化验清楚成份,配制出来,也仍是死水,没什么意思的。不同的地质构造,不同的水脉流出不同的水,强求不得。心态的破坏,比生态破坏更难恢复。

弘一法师自己说过,“于常人所注意之字画、笔法、笔力、结构、神韵,乃至某碑某贴某派,皆一致摒除,决不用心揣摸。”这话,我不敢随便点头,虽然他说得对。学习,应有一个由加法而减法的过程。初读书,务求其多,涉历要广,视野当开阔,到了一定的阶段,就要潜力下心来,一法深入,精进。最后,汰去浮华,归于本真。没有一个做加法的阶段,开初就说减,从何处减起?有何可减?要有一种淡泊的心智,看得淡,是因为看得透。文章精要,是想清楚了,思想不成熟,文字总是青涩,反复说,才把一事一理讲明白。好文章不讲理,把事实摆完,道理就在,只是读者不相应,不能体味那微言中的大义,不能感受事实组合上的用心,更听不出语言的气感。弘一法师的话,是说到最后境界,那是无依无傍,无宗无派的。“悲欣交集”,哭也哭过了,笑也笑够了,最后一齐到来,悲悯众生,欣喜解脱,反而淡然。换句话说,是第三碗饭就饱了,如果你以为前两碗白吃了,那就错了。无中生有,从有到空,渐悟也罢,顿悟也罢,不论什么根器,终是到。

叶圣陶在谈弘一晚年书法时说:“弘一法师近几年的书法,有人说近于晋人。但是,摹仿的哪一家实在说不出。我不懂书法,然而极喜欢他的字。若问他的字为什么使我喜欢,我只能直觉地回答,因为它蕴藉有味。就全幅看,好比一位温良谦恭的君子,不亢不卑,和颜悦色,在那里从容论道。……毫不矜才使气,功夫在笔墨之外,所以越看越有味。”这段话道出了弘一书法所臻至的审美境界,而读知堂文章,也有这种感觉。

简单是一种很高境界。有一天,经过一个有士兵守门的地方,问某单位,门卫说:“正前方100米右拐”。这是真简洁,只是放到文章中,味道少了。简单要能包容,写好文章要善说废话,好书法要会用闲笔,以舒展文本的维度,显出弹性和余裕。落笔太紧张,文气太紧,密度太大,让人读来累,如果他没说出来,你读了就悟到了,那该是一等一的好文章。人情练达即文章,都算不得正事,偏偏闲来出彩。

知堂与弘一,都是浙江人。文风东南,崇尚简单,是南宗的意趣,而民风人性,亦不可不察。但更有意思的,还是时间,为什么这个“简”,出现在五四后的一代人中,而这些人,都有过春花般绚丽的风彩,何以直奔这个境界?而也就被时代接受了?想想,就有意思。文章也罢,书法也罢,没有喝彩声,没有市场,恐怕也只好默默隐去,湮灭于时间的蛮荒中。反过来说,如果写字的,总要看时代或市场的脸色,不能如弘一那样“写心”,不能如知堂那样写文章,讲究趣味和常识,恐怕也弄不出什么好东西。

一个能够让人静静地读书,静静地写字的时代,真令人羡慕。

王 怡:把诅咒变成葡萄园:电影《风吹稻浪》

有人激动的说,当国旗换成绿色,自由依然遥不可及。英国导演肯。罗奇的这部政治电影在今年5月染绿金棕榈大奖。它的每一个镜头几乎都是绿色。爱尔兰在1921年成立自由邦,它的三色国旗,绿色象征信奉天主教的爱尔兰人,古代凯尔特人的后裔,给这个世界带来音乐、诗歌和神秘主义。橙色代表新教徒,连位置也恰好,绿色是左派,橙色在右翼,中间白色,有人说象征双方对永久和平的盼望,也有人说,象征着唯有死亡才能跨越的距离。

这个世代的导演,很少有人不是左派。年过古稀的罗奇,是提早盖棺定论,在威尼斯得过终身成就奖的名导。他早年在牛津大学研修法律,一生拍片16部,以政治题材和关注底层著称于世。罗奇关于爱尔兰的上部作品《致命档案》,触目惊心的描写了英国一度对爱尔兰共和军的“杀无赦”策略。《风吹稻浪》一开头,英国的“黑与棕”部队逼供爱尔兰平民。一个17岁的倔强孩子,拒绝以英语回答问话,被拖入草房活活折磨死了。他母亲一直痛苦的喊道,“他叫米哈奥沙利文,他叫米哈奥沙利文……”,影片主角戴米恩的女友,是沙利文的姐姐。戴米恩也一直喊着,“他才17岁,他什么也没有干”。葬礼上,沙利文的母亲唱了这首哀伤的爱尔兰民谣《风吹稻浪》。之后,戴米恩不去伦敦当医生了,他改变想法,和哥哥泰迪加入了爱尔兰共和军。由此,电影将一场更大的悲剧,如风吹稻浪一般,高低起伏却不动声色的讲述出来。

你若不太了解英伦三岛的历史,很难将令人厌恶的激进主义,与一个值得尊敬的自由梦分别开来。就电影史而言,描写爱尔兰共和军领袖迈克尔。柯林斯的传记片《傲气盖天》(港译),可当作这部电影的一个前传,而《血腥星期天》、《因父之名》和《哭泣的游戏》等名片,则可以当作续集。“黑与棕”部队就像发生虐俘丑闻的美军一样,的确越过了权力的底线。英国政府从退伍警察中招聘的这一支身着黑色或棕色军装的雇佣军,其实是全世界第一支“反恐”特种警察部队。一战之前,爱尔兰籍议员组成的爱尔兰民族主义党,一度主导着温和的自治运动。当德国对英国宣战后,他们宣布暂停自治运动,站在英国和协约国一方。邱吉尔曾在回忆录中称,尽管“爱尔兰的心脏从未与不列颠的心脏以同一节奏跳动过”,但不列颠国民将永志不忘他们这一道德上的理智抉择。

但激进主义势力在爱尔兰乘机而起,新芬党主张以暴力革命争取独立,他们在政治上倾心于左翼的社会主义道路。1916年复活节暴乱失败后,柯林斯放弃游击战,首创了现代恐怖主义手法。对非武装人员进行暗杀、爆炸和袭击。从此解决爱尔兰问题的钥匙,传到这样一些人手上,仇恨和诅咒成为他们唯一的动力。“你很容易知道自己反对的是什么,却很难知道自己盼望的是什么”。邱吉尔晚年撰写《一战回忆录》时,仍掩盖不住对1920年暗杀运动的厌恶,他这样写下,“这种事真是罄竹难书,我不想再进一步用它们来玷污本书的篇幅”。

与此同时,一场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也从剧场中蔓延出来。1923年,爱尔兰诗人叶芝获诺贝尔文学奖。叶芝一生都反对新芬党的暴力主张,却没法不被一种悲剧主义的美所吸引。一位女革命家令他终生爱慕。那个时代,英雄和美人在诗人身旁竖起了旗杆。叶芝在《1916年复活节》一诗中写道:

“现在,或在将来的时刻,那所有披上绿色的地方,都变了。都已彻底变了,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

一切政治上的左派思想,都起源于类似的审美观。不过叶芝的宗教神秘主义倾向,维系了他的保守主义。尽管他不曾看见爱尔兰共和军在一百年间制造的数千起恐怖事件,或看见911和中东的人肉炸弹,但他仍然在新芬党所鼓吹的崇高感中,看见一个背后的恶魔。叶芝借用《圣经》中基督再来之前,必有敌基督者降临的记载,在诗作《第二次来临》中,表达了对这种“可怕的美”的忧虑,“什么样的野兽,终于等到它的时刻。懒洋洋的走向伯利恒,来投生?”

去年9月,北爱尔兰的新芬党终于宣布放弃暴力和恐怖策略,爱尔兰共和军在国际观察团的监督下,解除了别在腰间长达90年的凶器。布莱尔也宽宏大量的说,不能把爱尔兰共和军与基地组织相提并论。因为前者从未想过一次杀死3000平民。跨越白色的永久和平显出曙光,这正是罗奇拍摄《风吹稻浪》一片的背景。

如邱吉尔说,“仇恨在政治中扮演的角色,就如强酸在化学品中的角色一样”。戴米恩和泰迪两弟兄的故事,其实是爱尔兰独立运动的缩影,一个在仇恨中弟兄相残的循环。电影中的泰迪几乎就是柯林斯的翻版。戴米恩亲手处决了儿时的伙伴,将他葬在家乡的教堂。他的母亲和戴米恩默默走了几十里路,找到儿子的墓。这位母亲转头对戴米恩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1921年英爱停火达成协约。谈判中柯林斯改变一贯推崇恐怖主义的立场,同意爱尔兰成立自由邦,北方以新教徒为主的6郡则留在英国。爱尔兰共和军因此发生分裂,作为游击队军事领袖的泰迪愿意接受协约,戴米恩却顽固的坚持武装统一全爱尔兰。一个为了理想曾杀死自己幼年伙伴的人,怎么可能再回头呢?到头来,逼供的一幕再次发生在曾并肩作战的爱尔兰人之间,这一次轮到泰迪指挥行刑队,处决了自己的弟弟。

两年后的中国苏州,年轻的彭国彦完成了他的毕业论文,《爱尔兰自由邦宪法述评》。几十年后,他的女儿林昭在狱中被处死,革命亲手杀死了它的儿女。风吹稻浪,人类一无所获。罗奇的获奖感言中说,“一旦我们敢于说出历史真相,我们就敢于说出当下的真相”。戴米恩曾在英国人的监狱中怀抱受伤的哥哥,狱卒问,“你认识他多久了”?他回答,All my life.台湾著名影评人成英姝说,这世上还有何处能比台湾,更能体会这情节的催人泪下呢。看完电影,我只想到美国诗人奥登怀念叶芝,说出这样温暖的句子,“辛勤耕耘的诗歌,把诅咒变成了葡萄园”。

2006-11-5

廖亦武:土改积极分子孙宗文

采访前奏

2006年8月5日傍晚7点,我完成了对大住基村孙氏家族的走访,急匆匆赶回则黑乡。夕照浸润着山川,令赭红色的岩壁显得油腻腻的,我刚开玩笑说,连泥巴都如一块块鲜肉,肠胃就一阵阵抽。老张也感到肚子里在喷火,就一顿狂奔。翻山时遇土坎也不减速,只听得嘣嗵一声巨响,车弹跳着就下坡了。

在则黑街上最大的一家饭馆外刹车,我穿过正厅,直入极其昏暗的厨房。菜架是空的,肉案也是空的。老板和小工都下班了,只剩一个膀大腰圆的老板娘留守。她拦截道:“全卖光了,找也没用。”却低估了一只属狗的鼻子对荤腥的天然敏感。我这个近视眼居然在隐蔽的石缸内侦察出鱼!就扯过老板娘点了两条。一称3斤6两。老板娘道:“没任何菜叶子,就弄糖醋鱼吧。”我道:“从你的泡菜坛子里捞两把,剁几刀,煮成酸菜鱼。”

十几分钟后,一洗脸盆酸菜鱼气势汹汹地端了出来。乡镇上果然民风泼辣,干海椒大捧,酸菜比手掌宽。我尝了一口汤,脑顶的毛毛汗就激出来了。于是叫上饭。砰砰两声,又冷又硬的两海碗到了跟前。

1959至1962年的大饥荒饿死了几千万中国人,我刚巧撞上,一出生就浑身浮肿,差点没活头。所以我的吃相比较狰狞,胃他妈的像只章鱼,伸着触须,什么都往里面搂。老张长得精瘦,却与我棋逢对手,两边的脑袋及肩膀如乌云笼罩了鱼盆。没几分钟,盆和碗里的东西就稀里哗啦,消失了大半。夕照红得更透了,将肮脏的屋顶、街道、墙面染得很浪漫,几辆马拉车嘀嘀嗒嗒地经过,在破塑料袋飘飞的污水沟边拉了一滩也很有情调的屎。我到底抬头了,摸起一旁的眼镜戴上。真巧啊,一个圆脸老头背着手,在门口停顿了两三秒,他与我对了一下光,我习惯性地笑,他却没笑。

“你好啊。”我招呼道。接着,鬼使神差地起身。
背包里有一本朋友赠送的《土地改革运动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出版,作者罗平汉。这是一本以中国官方的观点“正面评介”土改的著作。我摸出来,递给老头。

“哦?你写的?”
我始终暧昧地微笑。待老头放松了警惕,才江湖骗子一般严肃地说:“我是四川的一个作家,专程到这一带调查、研究土地改革。老先生你愿意和我交谈几句吗?”

“你要搜集素材?”
“也不是遍地都是素材。”我的脸板得更凶了,“我在马鹿塘、撒营盘、则黑访谈过许多老人,正面、负面都有。准备将来有选择地写进书里。”

就这样两三板斧,就砍翻了一个衣冠楚楚的乡镇人物。他的面皮逐渐松弛:“请跟我来。”

上个世纪80年代,台湾歌星苏芮有首歌,也叫《请跟我来》。

上行不过10米,一老一少相跟着进了另一饭馆。门脸与上一家相当,可里头的堂子却高多了,四周贴满亮晃晃的瓷砖,还有大红大绿的明星照。更扎眼的是,正中财神爷的左边,还供着毛泽东的乡间风俗画,面皮红彤彤,除了头发,没一丝皱纹,没一丝毛。真是个万寿无疆的慈祥公公。

在一圈能坐10人以上的大圆桌前,老头和我做出促膝谈心的架势。他的儿孙一大堆,此刻都在堂子的尽头。待他将军似地一声召唤:“泡茶!”就一溜烟地全过来了。老大老二等等等等,只需打量一下那些油光水滑的装束,就晓得是乡镇一级的干部或成功人士。递烟的同时,他们企图查验我的身份,我再次以那本《土地改革运动史》来搪塞,并称“更详细的证明材料”在车上。大约是我的态度比政府官员还生硬,他们摸不清是何方神圣,于是留了一包暗示身份的云烟在桌上,便哦哦撤退了。

厨房的油烟阵阵弥漫,我恍若置身大跃进时期的公社食堂。而老头的三角眼眯缝着,面对门窗外越来越浓的暮色发愣。

老威:老人家姓孙,然后是祖宗的宗,文化的文?
孙宗文:对。
老威:好名字。
孙宗文:父母请教书先生取的啰。
老威:我刚刚拜访了大住基村的孙姓家族,你跟他们是同一血脉?
孙宗文:都从马鹿塘迁来的,算一个祖先吧。后来就晓不得咋回事了。
老威:你与孙百万是什么关系?
孙宗文:没有关系。
老威:你住在哪儿?
孙宗文:则黑乡的上村。
老威:我指解放前。
孙宗文:在老虎堆村,离则黑三四里路。
老威:有多少土地?
孙宗文:没有。除了一间烂草房,啥也没有。我家是佃地种,有时也去外村打打短工。所以一土改,我家就划为贫农。
老威:孙姓差不多是地主,你家为啥是贫农呢?
孙宗文:我家与他们扯不上。
老威:请讲讲你们村土改,也就是斗地主的情况。
孙宗文:老虎堆太穷了,每年青黄不接,多数人都出来要饭。所以按上面的政策,以几把尺子“称大秤”,没评出地主,只推选了一户富农。
老威:你们村去过工作组吗?
孙宗文:刚解放,解放军、工作组都去过,也照样访贫问苦,发动群众。男女老少全被组织起来。我1930年生,那时20出头,就叫发展成了民兵。各村的贫雇农,年龄在十六、七到二、三十的,都当民兵。
老威:民兵的主要工作是什么?
孙宗文:党叫干啥就干啥。运动一环扣一环,这一阶段重点是这个,下一阶段重点是那个。
老威:举个例子。
孙宗文:清匪、反霸、减租、退押加赔罚,还有土改、土改复查。那几年,我们一直风风火火,瞌睡都不够。先是各村的地主各村斗,后来就交叉斗,集中起来斗。
老威:则黑周围的地主集中在那儿?
孙宗文:先是乡公所,后来人多了,就把小学的教室腾出来关。
老威:民兵打人吗?
孙宗文:我们都是按政策办事。
老威:到底打不打人?
孙宗文:一般不打人。态度老实的,主动交财产交罚款的,一开头就把解放前的罪行一条一条抖出来,向人民缴械投降,没有任何隐瞒的。我们按工作组的指示,绝不动他一根寒毛。
老威:态度老实的有多少?
孙宗文:还是比较多啰。集中反省,一天天不准回家,他们就紧张得屎也拉不出来。审问时,要反复政策攻心,使他们明白蒙混过不了关。再不行就用厉害的话骇两句。
老威:再不行呢?
孙宗文:一般来说就交代了。
老威:如果不交代呢?
孙宗文:那就动点手。
老威:我在这一带走访了一些老人,据他们回忆,当时不仅打人,还普遍使用肉刑。比如大柴棒压腿、跪瓦碴、扎烟头、扎绳子、倒吊、陪杀场等等。你……
孙宗文:我还小。上面的政策压下来,一定要打垮地主。
老威:“打垮”的意思就是用刑吗?
孙宗文:有些人是很顽固的,不动点手,根本不会坦白。运动是有期限的,比如一两个月,三五个月,或者大半年,再硬的骨头也必须敲碎,否则就没完成党交给的革命任务。
老威:你恨地主?
孙宗文:我岁数小,政治觉悟不高。政策让恨就恨,必须恨。抵赖的时候就更遭人恨了。
老威:剥去那层阶级斗争的外壳,他们也是一辈子种庄稼的人嘛。
孙宗文:他们剥削啰。
老威:剥削?好嘛,那你儿子开这个饭馆,请了小工和厨师,算不算剥削?
孙宗文:时代不同。都是共产党的天下,毛主席和胡主席就不同。
老威:我们不争论。老人家的虚岁77吧?脑子蛮好使的。
孙宗文:去年生了场大病。好不容易爬起来,身体就差多了。现在你要我摆几十年前的事,就只能是个大概。
老威:土改至今已54年,真难为你了。
孙宗文:哪年开哪些会还记得住,小细节就记不住了。
老威:镇压地主的公审大会记得住吗?
孙宗文:从1950年起,镇压了好几批,我们当时负责押解犯人,维持秩序。则黑乡毙了伪政府的区长杨心林,乡长张应心,还有十几个恶霸地主。
老威:据说他们死前受过极其残酷的虐待。
孙宗文:他们罪有应得。
老威:你觉得他们该镇压?
孙宗文:他们不该镇压,哪个该镇压?照当时的政策条款……
老威:照现在的法律呢?
孙宗文: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一辆手扶式拖拉机自门外经过,震耳欲聋的轰鸣掩盖了彼此的谈话。我不禁转移视线,但见街对面的瓦顶上,最后一抹夕光正一点点逝去。电视里的中央与云南地方新闻都结束了,老头的儿媳妇故意将音量放得很大,我却置若罔闻。于是她又努嘴,暗示男人过来,请我们共进晚餐,边吃边谈。老头似笑非笑地瞟我,可他绝对没料到我的脸皮有多厚。
我站起来,抓起桌上60元1包的云烟敬了老头儿子一支。他一愣,接过去了。我又用火机给他点着,然后道:“实在对不起,我挺喜欢你爹的,能不能再耽搁几分钟?”
“不能吃了饭再说?”
“眼下的气氛正好。我怕过了这阵子,你爹的谈兴就没这么浓了。”见对方的强笑在慢慢凝固,我急忙嘿嘿干笑,补充道:“没想到老人家以前如此风光。”
“那当然,那当然。”儿子只得打退堂鼓。我灌了一口冷茶水,又回头继续伺候他老子)

老威:通过土地改革,你家得了啥子好处?
孙宗文:我家从老虎堆搬了下来,在则黑上村分了两间瓦房,1亩多地。
老威:你家几口人?
孙宗文:母亲和我。
老威:分谁的地?
孙宗文:张应喜家的。
老威:和则黑伪乡长张应心有关系吗?
孙宗文:他们是家门。不过来往很少。解放前张应喜是老师。
老威:这个教书先生有钱吧?所以划地主。
孙宗文:没啥钱。但有奴仆,有一点土地,一称大秤就够地主。
老威:奴仆?是书童?
孙宗文:他一个人要教很多农村娃娃,太忙了,没时间种家里的地,就雇了长工帮着种。
老威:这也算剥削?
孙宗文:算。
老威:哪教书是不是劳动?
孙宗文:工作组不会问那么多。只要上了硬杠杠,就是地主。
老威:他被斗争过吗?
孙宗文:是地主就要挨斗。不过他是老师,文化高,人缘好,没受啥子罪。
老威:他的学生家长私下关照他?
孙宗文:他太聪明了,晓得这是共产党的江山,胳膊扭不过大腿。大形势大政策都明摆着,于是一开头,他就赶紧坦白,非常彻底,把几十年的肠肠肚肚,包括大家族、小家庭的根底全挖出来。《交代书》也写得深刻,不喊屈,不喊冤,只要是共产党、工作组,随便咋样都对头。肯定就能过关啰。
老威:真不愧是文人,看得穿。
孙宗文:只能顺着去,不能反着来。过了运动,大家的关系又恢复正常。
老威:也不恨地主了?
孙宗文:只要他们莫犯法、莫造谣、莫破坏,就不恨。
老威:现在恨吗?
孙宗文:现在大家都一样,没有地主。
老威:看你目前的生活水平,已超过地主了。
孙宗文:翻身啰。
老威:翻身之后你的想法是什么?
孙宗文:想法很多,过后都忘了。过去了就过去了,老记着也没意思。至于政治运动,搞对了就对了,搞不对,下一任中央领导自然会出面纠正。老百姓闹得再凶,都不用负啥子具体责任。我这一辈子嘛,歪门邪道不会,见风使舵也差,可认定跟共产党闹革命,始终不变。
老威:老革命的认识的确高我等一筹。
孙宗文:50年到53年,我当了3年多土改民兵。由于听话,表现积极,年纪轻轻就入了党。1954年开始,我担任了4年多的则黑乡党支部书记,后来又当过生产队长。
老威:历次政治运动都没受冲击?
孙宗文:上面叫咋整就咋整。官这么小,冲击我干啥?
老威:1979年,邓小平主持的中共中央宣布给地富分子揭帽。你对政策的变化有啥感想?
孙宗文:土改没错,揭帽也没错。跟我不相干。
老威:什么与你相干呢?
孙宗文:农民嘛,只有庄稼地啰。
老威:你好像没出过远门。
孙宗文:50年代,上级派到昆明修了几年铁路。接着又回则黑上村。转眼人老得走不动了,才想起这辈子几乎没挪窝。
老威:嘿嘿,党没叫挪窝就别挪窝吧。

补记
2006年10月中旬,我躲在一个小县城整理写作。迄今为止,我大约访谈过150多人,只有上面的谈话令我觉得别扭。听着听着录音,生理性的厌恶竟油然而生。先还以为,是我“一贯的反动立场”作祟,在对历史事件的追踪、记录、还原中,这与“一贯的革命立场”同样,是需要特别警惕的,否则就注定落入老毛“世间一切事物无不打上阶级烙印”的陷阱中。

可不管怎样,我不会关掉机器。所以,在磁带反复过两次以后,我突然对曾经的土改积极分子孙宗文同情起来。尽管他目前还认为地主们“罪有应得”,“他们不该镇压,哪个该镇压”,但是他已风烛残年,口气颤巍巍的。越到后来,头句话与下句话之间的停顿就越长,可此种空白蕴含着的不是自信或深思熟虑,而是气短、心虚、思维短路,甚至哀叹。

我的气焰却越发嚣张。话锋咄咄逼人,活脱脱一个真理在握的红色警察出演审讯把戏。伪装、逼问、诱供、激将、设陷阱等等,《孙子兵法》36计用了多少不晓得,但对付一位没见过多大世面的老人还是绰绰有余——我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的?难道我这个曾经的政治犯,动脉里却涌动着警察的血?

太烦了。我想出去走走,暂时离开机器里的那个嘿嘿假笑着的冷血的自己。

刚刚下了雨,马上就出太阳。
我站在马路边东张西望,没一个熟人,没地方可去。
几十米外有个旧书摊,我正好可以消磨一点无聊时光。
我花了10元人民币买了3本太旧的书,其中1本是《中国解放区农村妇女翻身运动素描》。1949年7月在上海出版,全国民主妇女联合会筹备委员会编辑,新华书店发行。我大致翻阅,竟篇篇与土地改革有关。
为了让我和我的读者不那么沉闷,我选录其中共产党官方表彰解放区土改积极分子的一篇报道在这儿,供对照参考。

人民的好闺女

华东新华社

胶东滨北分区藏马县(新设县)农会委员徐茂红,出身贫苦,从小讨饭,当丫头,做童养媳,直到十八岁那年,家乡解放后,才翻了身。因为她积极帮助穷苦兄弟姐妹翻身,被选为区妇会委员,去秋土改复查中,她是全县发动雇贫农团结中农走群众路线的一面旗子。
瞿家屯是个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小庄,据村干的报告说:“土改已完成了。”但后来发现有讨饭的,区里派她去了解和解决这庄的问题。她到村后,深入贫雇农中,先找到讨饭的刘大娘家里,刘大娘讨饭刚回来,正在温剩饭吃,徐就和她一块吃起来,刘大娘当时惊奇的说:“同志,讨饭人吃的都是猪狗不吃的东西,你们工作人员,怎么能吃下去?”徐一边吃,一边叙述她自己当初讨饭的困难情形,晚上和刘大娘一起睡,刘大娘难为情的指着炕上的破席说:“叫同志笑话,要铺无铺的,要盖无盖的,同志怎么能睡呢!”徐茂红便向她诉说自己十三岁那年到诸城讨饭时,铺着雪,盖着天睡,以及给地主当丫头时,在地上盖着簸箕睡觉的苦楚。就在这大黑夜刘大娘也把她一辈子受的委曲哭诉了出来,又把她在翻身中的委曲诉了出来,她原来只分到一斤猪肉,二升粮食,后来地主又骇唬她说:“吃一斤猪肉还十斤人肉。”从此谁也不敢提翻身了,刘大娘抱着徐茂红哽咽的说:“我的好闺女,想不到天下还有和俺穷苦人作伴的。”第二天刘大娘碰见人便说:“咱们有洪福啦!好人来咱村领导翻身了,大家都到俺家听她开导开导吧。”全村十八家贫雇农都来找徐茂红,把这庄的实情说了个明明白白,工作也就从此真正开展了。徐茂红从来不把自己和群众分开看,而群众也从未外看她,大家都亲热的叫她“闺女”或“大姐”,她帮助群众去干活,一起吃睡,不是单纯为了调查或为了“深入”,她觉得凡是受苦的人都和她母亲以及她当丫头时是一样的,因此他们的翻身和她自己的翻身一样迫切。她在工作中经常帮助群众做针线、做饭,一直到刨地捣粪,……
有时她能一天访问三十家贫雇农。很多干部学习她的工作方法,都觉得受不住。但是徐茂红却说:“我们一天工作顶多比上群众一天的劳动,群众天天如此,已经多少辈子了,我们工作嫌累,而老百姓又该怎样办呢?”这种真正的阶级自觉和群众观点,以及朴实细心的工作作风,使她得到群众普遍的爱戴,也使她能在别人无法开展工作的地方打开局面。
                                                            
一九四八年三月

首发民主中国

楚一杵:壮大黑社会组织需要的中非论坛

由四十八个国家或组织组成的“中非论坛”在通过了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中非宣言》之后落幕了,中共当权者以“宽大的胸怀”热情拥抱非洲雄狮的大腿而赢得阵阵喝彩,以重金施舍和派送而当之无愧地获得龙头老大的殊荣。
 
双手粘满血腥的政治寡头齐聚北京人民大会堂里
 
沉睡的非洲,蒙昧的文化,独裁的政体,连拿破仑发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都公开声言“不要碰这块沉睡的大地”,现代西方国家诸如美国、英国都采取“近而远之”的策略,避之不及,中共当权者竟然把他们捧为座上宾,无疑是引狼入室。
 
这四十多个国家中,除南非等几个少数国家走上了民主化道路、引进了自由选举、国民真正“当家作主”过上幸福生活之外,其它大多数国家不是君主制国家,就是军人独裁政权,不少国家元首都是种族屠杀、违反人道、内战政变的元凶和幕后黑手,他们血腥残暴、贪婪腐化。
 
胡锦涛在人民大会堂红地毡上迎接的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就是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的大独裁者。现年八十二岁、曾经三次 “蝉联”津巴布韦总统的穆加贝,自称是人民的领袖,实际上是人民的公敌。在穆加贝长达二十七年专制统治下,津巴布韦被分裂成为阶级斗争、阶级矛盾异常激烈的社会,这个国家连年都要爆发多次的农民起义,凡是有点良心的知识分子要么逃亡国外,要么被关进大牢。 尽管西方国家对穆加贝压制民主迫害人权的斑斑劣迹批评日益加剧,但穆加贝总统一概斥之为西方反津势力,并且宣称津巴布韦是个主权国家,不容外国势力干涉津国内政,他个人曾狂傲地声称要“工作”到一百岁“退休”。 尽管西方国家多年来一直对其进行经济制裁,但中国日前还和津巴布韦签署了一项价值 13亿美元的能源合作协议。

毛里塔尼亚领导人穆罕默德 .瓦勒先生,就是在 2005年军事政变中被“推荐”为“民主与公正军事委员会主席、国家元首”的。趁总统塔亚出国参加沙特阿拉伯前国王法赫德的葬礼之机,塔亚的“亲信” 之一、国家安全局局长穆罕默德・瓦勒于 2005年8月3日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了已执政 21年的塔亚政权。塔亚从此逗留在尼日尔首都。事件发生后,美国、欧洲等国家的政府及联合国秘书长安南等国际社会有关方面对此表示谴责。瓦勒先生执政一年多来,西方国家一直不愿意接纳他,而这次中非论坛过程中,胡锦涛与其进行单独会见,并进行了“亲切交谈”。
 
齐聚北京人民大会堂的政要,几乎多数都是不受国际社会欢迎的政客。乍得近年来因独裁政权、军人霸政和贪污腐败日趋严重,屡遭国际组织和西方世界“点名制裁”。为了取代台湾在乍得的地位,这一次,中共当权者不惜重金将乍得当权者的代表请来作为座上宾。

种族歧视、军人政变、独裁专制是非洲旷日持久的话题,在非洲国家中,绝大多数民众还过着部落式的生活,人民在强权政治的压迫与剥削的环境下生存,在贫穷、饥饿中煎熬。十几年来,这些非洲国家的政治寡头们窝里斗的嗜好没有变,有近二十个国家先后发生军事政变。而这些国家的军火,几乎都是中国和俄罗斯提供的。

1991年以来,塞拉利昂不断发生政变。塞拉利昂总统卡巴自1991年以来与 反政府武装革命联合阵线(联阵)发生过无数次的流血冲破,造成 20 多万人死亡,大量平民百姓伤残,上百万人被迫逃离家园。国内经济由于连年战祸而陷于停顿,人民生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在2002年进行的所谓选举当中,卡巴蝉联“当选 ”。 11月 4日,现年八十六岁高龄、靠高压政治而独霸首脑位置的卡巴仍然风风光光地走上了北京人民大会堂的红地毯,受到中共领导人盛情款待。

自1991年以来,布隆迪、冈比亚、几内亚比绍、科摩罗、中非等国家先后发生过血流成河的军事政变,这些国家前来北京参加“中非论坛”的当权者中间,每个人的双手都粘满了人民的鲜血,虽然他们有的是在所谓的“选举”中“获胜”,但都与中国式的选举游戏如出一辙。
 
他们中有人如果踏上欧洲或美国,就会马上被逮捕送到国际法庭审判。今天却齐聚北京人民大会堂。台上,他们称兄道弟,群魔乱舞;台下,他们在北京的奢侈品商店肆意挥霍,还上了CCTV第一时间的新闻:非洲客人喜欢中国丝绸大量采购。然后是一个商家喜气洋洋对记者的道来:某国元首为自己定做了15套西装、给儿子做了 7套衣服、女儿做了3件旗袍、夫人做了5套……
 
有个网友在论坛中写道:“这些骑在贫病交加非洲人民头上的吸血鬼,在中国得到经济利益,中国又不干涉他们在国内的独裁。而欧盟和美国对这些非洲国家贷款和经济贸易都是有条件的。如提高人权人道、改善独裁、停止内战,屡试无效的情况下才说非洲是没有希望的大陆。西方国家如果支持非洲的独裁政权,他们国家的人民是不答应的,就会走上街头示威抗议。”

金钱收编众喽罗

为了收编非洲国家中的那些小混混政权,中共仍然采取他们最惯用的、最原始的买通方法:金钱诱惑。在中非论坛会议致辞时, 胡锦涛当众宣布八个举措:第一,扩大对非洲援助规模,到二00九年使中国对非洲国家的援助规模比二 00六年增加1倍。第二,今后3年内向非洲国家提供30亿美元的优惠贷款和20亿美元的优惠出口买方信贷。 第三,为鼓励和支持中国企业到非洲投资,设立中非发展基金,基金总额逐步达到 50亿美元。第四,为支持非洲国家联合自强和一体化进程,援助建设非洲联盟会议中心。第五,免除同中国有外交关系的所有非洲重债穷国和最不发达国家截至二00五年底到期的政府无息贷款债务。第六,进一步向非洲开放市场,把同中国有外交关系的非洲最不发达国家输华商品零关税待遇受惠商品由190个税目扩大到440 多个。第七,今后3年内在非洲国家建立3至 5个境外经济贸易合作区。 第八,今后3年内为非洲培训培养15000 名各类人才;向非洲派遣100名高级农业技术专家;在非洲建立 10个有特色的农业技术示范中心;为非洲援助30所 免除 无息贷款债务 是多少呢?他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借用非盟轮值主席刚果(布 )总统萨苏介绍说:“2000年 10月 10日至 12日,中非合作论坛第一届部长级会议在北京召开……,在这次会议上,中国政府宣布免除非洲国家高达100亿美元的债务。像过去一样,中国政府履行了自己的承诺,非洲人民从这一慷慨的举措中获益,对此深表感激。”
这样的狮子大开口令十三亿中国人困惑:是不是中国人民的钱财多得没地方用了,要这样慷慨地送给非洲当权者?

面对国内浪潮般涌现的工人下岗问题,面对成千上万的工人、农民的孩子读不起书、上不起学,面对无数的弱势群体有病无钱医治,面对大西北地区普遍的贫穷落后,胡温无能为力,举步维艰,用“和谐社会”的观点来安慰民众。现在,他们向非洲一出手就是数十亿美元,这是为什么?这是收买人心!用糖衣炮弹哄得非洲一些流氓政权俯首称臣,收编归宗。

壮大黑社会组织的需要

有一位网友在论坛上留言说:“先看非洲小国都是些军人独裁政权,贪污腐化贫富悬殊,社会危机重重 !非州人民远非我等顺服,一旦有事,我国处境必然尴尬,甚至会成袭击目标!” “实际上中国建国以来到现在一直在和台湾当局争夺非洲国家的认可,为了把台湾完全挤出非洲用了很多不则手段方法。对一些反人类的战乱凶手国际会议上谴责一下,之后再给予贷款(根本要不回来),中国有义务检讨自己的非洲政策。”另一位网友写道:“1995年,尼日利亚产生了第一位经民主选举的文人总统。不料这位新总统上任后屁股尚未坐热,军队便发动政变,推翻了文人总统,建立了军人政权。这种情况在非洲国家中比较常见,我们与非洲专制政权打交道是劳民伤财。”

交朋友要看档次。连普遍的民众都能清醒地认识到,我们对非洲的投怀送抱得不偿失,对那个地区强权势力的投入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而中共领导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外交部长 李肇星一语道破了真谛:“有句话说的很好,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中国人民和非洲人民彼此喜欢,相互尊重,这不是偶然的。”

为什么要与那些流氓政权“彼此喜欢”?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中共喜欢朝鲜金家帮、古巴卡斯特罗等国家的独裁者,甚至喜欢萨达姆、米诺舍维奇,视他们为狐朋狗友,难兄难弟,臭味相投,其目的是为了拉帮结伙,壮大队伍。

对此, 西方媒体已经将“中国威胁论”上升为“新殖民主义” 版本。如今,当48国非洲元首和部长们齐聚北京,中共当权者不顾本国人民的死活,打肿脸冲胖子,向非洲流氓政权送钱送物 ,慷慨解囊。这一令世界瞩目的举动不仅是做“盟主”的需要,渴望当上驰骋非洲大陆的狮子王,而且是要当黑社会的龙头老大,山林匪寇之王,当世界的主宰者。

并不存在所谓的 “中国威胁论”,而是存在“中共威胁论”,中共当权者不仅要控制中国人民,而且指望控制世界局势。他们将非洲那些流氓政权收编后,不仅要堵死台湾在国际政治舞台的空间,而且企图在联合国等重大场所一呼百应,大耍威风,从而达到与美国、欧洲等西方民主国家抗衡的目的。

2006-11-9

冉云飞:陈伯达的“人日”

陈伯达是什么样的人,生活在中国大陆的人,想来不用我做介绍了吧。即便是不知晓的人,用百度和狗狗这样的搜索引擎,立马可以检索到相关信息,也用不着我来饶舌了。这人在国民党时代起劲地攻击国民党,在共产党时代起劲地装饰共产党,文字方面有一定的功夫。毛的秘书胡乔木、田家英包括陈伯达,在文字方面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正因为在文字方面有几把刷子,于我们来说所产生的文字毒素,所散发的愚民观念,其危害更大。共产党早期的文人中,许多人虽然干了不少坏事,如康生——我看了一九四四出版的关于保密除奸、审干的书,他所用的手段,真令我有毛骨悚然之感,以后我会在《中国告密史》中专门涉及到他的所作所为——他写的字还是很有特点的。但我今天不是来表扬他们的,而是将我收书和读书过程中的点滴所获写出来,公诸同好。

受谢泳兄的影响,收了不少民国的字典,当然也收了许多四九年后的字典。从字典的编纂,是很可以看出朝代鼎革,对文化传承相当的影响的。总体说来,四九年前编纂的字典,释义遵守知识中立的原则,很少作价值判断,很少受意识形态的干扰。而四九年后的字典编纂,深受意识形态的左右,把释义当作党派灌输其愚民政策的工具。只要你用心去看,《新华字典》、《现代汉语字典》、《辞海》、《辞源》等习见的诸种字典,所在多有。就是《世界知识辞典》、《学习辞典》等比较偏僻的字典,也有不少这样意识形态的垃圾性词条。我一直想在这方面做个调查和相关研究,可惜时间太少,等以后抽时间来做个个案分析吧。对中国古代字典史、笔记小说史深有研究的刘叶秋先生,给我很多教益,但近现代以降包括四九年后的字典,因其数量庞大,似乎一直缺少相关的研究。许多专吃文史研究饭的人,总是喜欢去吵冷饭,而不屑于在这方面做些开创性的工作。而这样的研究工作,在我看来,可谓意义重大。

昨天在旧书市场花五元钱买了册黎锦熙、叶丁易主编的《学习辞典》(天下出版社一九五一年五月初版),我拿到手中随便翻了翻,就看到他们所写的“人日”一条。他们所释的人日,和《荆楚岁时记》所记载以及何绍基的“锦水春风公占却,草堂人日我归来”的“人日”,可谓有天渊之别。一个独裁政府治下的词典编纂者(黎锦熙是语法及辞典专家,叶丁易写过著名的《明代特务政治》等书)为了配合政府愚民,所编出的字典,竟然无耻割裂几千年辗转相承的传统文化到这样的地步,真可谓闻所未闻。如果我没有亲自看到这样的词条,就是有再好的想像力,也无法猜度他们能弄出这样亘古未有的解释(见该书P17):“人日”本指阴历正月初七日,是封建迷信的说法;现在借指用来做“人民的节日”之意,如陈伯达在《斯大林与中国革命》(原无书名号,系我添加——冉注)一篇文中,就说:斯大林的生日是世界的人日。

《庄子。列御寇》里庄周谓曹商夸车舐秦侯,可谓千古至绝之骂。设若庄周先生活于今世,见中共为一党之私利而狂谀苏联,见陈伯达之猛夸“斯大林的生日为世界的人日”,不知他会着何感想?想必他会乐于承认陈伯达之于曹商,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

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我看到的王怡

常听到有人说,在我们这个年龄是阅读最好的时间,是接受知识最好的时期。在我们这个时候,要读的伟大作家的作品实在太多了。大多数人都特别喜欢西方的一些伟人,博尔赫斯、卡尔唯诺、米兰昆德拉、哈唯尔……这些名字都是响当当的,这些伟大作家的作品都是著作,但也都不是这么好懂的。我想是我自己还没有到可以完全明白这些著作的时候,读起来还真有那么点累。相比之下,我喜欢看一些简单明了的文字。

原来在林贤治的书[1]中看到过有关于“知识人”这么个概念:“知识是一个元概念,可以由此衍生出一个概念群:知识人、知识分子、知识主义、知识社会学,等等。……由自由、民主、科学凝聚而成的知识分子精神,成了知识分子的标志。”而在我比较肤浅地看来,一个知识人是总在一旁默默地、源源不断地写着一些振奋人心、发人深省的思想性文字的人,他常常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是他的文字,他的文字是他的一切,而不是常常抛头露面出现在各种媒体前,他被人所记住的应该是他的文字,而不是“脸”,不然他就变成了只拥有华丽外表的明星了,而不是知识人。

王怡,就是这样的人。我们总是先闻其“文”,然后才可以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他太不商业了,他隐藏地太好了,又或者说是他的文字具有太强的吸引力了。以至于我一直都以为王怡是个女的,说来真的很可笑,可能就因为我们的名字很类似的关系,所以一直到我拿到《不服从的江湖》[2]这本书,我一直不知道原来王怡这样一个胖嘟嘟,那么有书生气的人,这和他的文字给人那种犀利、直接的感觉真的差好多。不过这样才是我理想中的“知识人”,神秘、自由、独立,然后只专心于雕刻他的文字。

“社会斗争往往通过知识人的内战进行。只要知识人存在一天,内战不会停止。”[3]王怡的文字犀利、到位,正是在其雕刻刀般的笔下,才引起了这一场场“内战”。王怡结集出版的书真的不多,有很多都是被封杀了的。而想要顺利买到他的书也真是难上家难,我所有的也只有《不服从的江湖》(这还是向别人借的)和《载满鹅的火车——我看电影》[4].我始终记得我跑了几家书店,问若干个看上去十分知识渊博的书店老板,是否有王怡的《不服从的江湖》,他们都只是对我摇摇头而已。“物以稀为贵”。正是因为他的书难买,所以才越发使人对他产生兴趣。网上很有名的“王怡的麦克风”已经换了4代了,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正如他自己说的,“有麦克风就有窃听器。有窃听器就有麦克风。网络就是麦克风加窃听器。”玩麦克风的王怡其实跟摇滚歌手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宣泄是他们共同的主题,只不过一个是在感情上,一个是在理性上。并且手握麦克风就不可能一个人私语,而是要面向广大观众表达。虽然自知是博客杀手,走到哪里哪里黑,但和出版书刊来说,网络还是一个比较自由的平台了,所以王怡的作品都是通过这样的渠道面向大众的。不同与另外一些常常在网络上发表文学作品的人来说,王怡的文字是理性批判型的,事实上,像王怡这种类型的作家,在1949年之后的五十年里,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所以他是前无古人的,至于是否能有一个“来者”来超越他,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很难。

王怡的文章绝对是一种另类,他所涉及的面太广了。金庸和古龙的武侠小说、名著、电影,又或是社会制度、国际时政,总之包罗万象。但无论是武侠小说、电影、国际时政,这些都只不过是一些符号而已,是一些我们读解世界记忆世界之中国的假借而已,最重要的是王怡通过叙说他看的电影、小说、时事的感观,把他对世界以及世界中的中国的一些思索穿插其中。他究竟看过哪些电影、小说并不重要,即便他看的是另外一部电影、小说,他也可以从中引发出类似的思想。而这些思想是在“惯于长夜过春时”的中国思想界弥足珍贵的。我就特别喜欢他这种强烈“隐射”的手法,他以其极其敏锐的嗅觉和独到的手笔向揭露普通

表层现象下所隐含的不一般的社会现象。

还记得初二的时候在那个昏暗的教室里看完《The Truman Show》的时候,全班一片哗然,电影里的楚门发现自己的家乡是一个巨无霸的摄影牛棚,而自己是一部24小时直播的电视节目的主角。我们全班都为这个被传媒操纵着的楚门感到可怜。不过敏锐的王怡除了看到这些我们大众的通感外,还将这本电影和当时盛为流行的电影《骇客帝国》联系在一起,将注意力放在了虚假本身,得出一个结论:上帝就是高科技。世俗带来了什么,带来的是意味着“宗教世界对于世俗化的拒绝和反抗”[1]的911,至今纽约的居民都无法明白劫机分子的动机,一个人怎么会那样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呢?而超越性的尚未去魅的宗教文化,究竟是世俗社会的敌人,还是救星?这是王怡在最后提出的疑问。同样是在世俗意义上,特别是在中国人的眼里,在《桂河大桥》中的英国俘虏尼古尔森一定不配称为一个爱国者。但是当我们失去自由时,当我们被征服而被破要去造一座桥的时候,你甘愿如同一个奴隶般地去服从命令,还是选择主动从而维护了一个主动者的尊严和自由的选择?至少在我看那本电影时,我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或者说我的敏锐度还让我无法从这本影片中透析到这个问题。伟大的人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他看问题的角度和方式总是与众不同的,现在电影院里一直在热映的电影《东京审判》被很多国人都奉为爱国表现的电影,在买回来的碟片上是这样写的:著名导演谢晋:“这是十年来少见的佳片,每一个尊重历史真实的中国人都不能错过。”但是这样一本为大多数人都叫好的电影,在王怡看来却是“视野狭窄得令人失望”。[2]一直被称为民族英雄的梅汝璈法官,却被王怡称做“宁愿做法庭上最后一名士大夫,而不做第一名法官”。王怡有些悲哀的说道:国人普遍不理解“东京审判”的意义,国人爱把他渲染成一种民族气节。60年前梅汝璈法官是如此,如今的高群书导演亦如此。殊不知他本身应该是一场以自然法为前提的另人敬畏的审判,而不是战胜国对战败国的掳掠,不是一切以中国为中心、以“我们受害最深”为中心。梅汝璈自始便决意以民族立场牺牲法律立场。而现在的我们,仍然把这样一个日子当作一个快意恩仇的节日,这就是王怡所说的普通人至始至终都无法理解“东京审判”的含义。如果没有看过王怡的文章,我们能理解吗?我想,我们仍然是这茫茫“快意恩仇”的大多数中的一员吧。

王怡的文字就是这样,让你在看之前和看之后会有完全不同的两种思想。他的这些思想结晶是迥异于别人的,具有鲜明的王怡式风格。符号是具有两面功能的双刃剑,既可以遮蔽对象,也可以打开对象。王怡的这些关于电影符号的文字符号,其意图是打开对象,更打开遮蔽对象的符号。当然除了电影这些“符号”,王怡的隐射功能在他别的文章中,也体现地十分彻底。

最为明显的应该是在他的《一个自由主义者的饮食习惯》。自由主义者喜欢吃配合菜,特别是小吃、点心、夜宵,这样才显其“自由”。而席菜最与自由主义精神相悖,尤其是它的等级制。其中他对于烟酒还有一记特别的“假借”。他说:如果权衡利弊,(在烟酒中)非要选一种“最不坏的”的,那么自由主义者宁愿抽烟,而不愿饮酒。他是这样解释的:酒是一种天然的集体主义的媒质,是独乐乐万万不如众乐万万的,常有“劝君更饮一杯酒”的举动。而烟的吞吐之间全凭自在,节奏自己把握,所以烟是个人主义的。“生活在别处”,美妙的饮食享受,永远在离开人群最远的地方。这样的假借实在精彩,显然王怡是在推崇自由主义者,而批判专制主义者,脱离了饮食这个话题,他依然可以讲他的“自由、专制”,而且同样精彩,只是有了这些符号,才会使文章更加吸引人。而我个人非常喜欢的是他的那篇《在作弊中慢慢成长》,“作弊”这个被老师、家长十分鄙视的名字,却是王怡所推崇的,他反而批判的是那“毁人无数”的教条式教育体制,从背诵成篇的套话到考试作弊本身成为积弊,讲真话的习惯和勇气荡然无存,一个个孩子唯唯诺诺、充满奴性。而王怡他用他自己的亲身体验告诉我们:从一个作弊者到一个教育者,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了一件事,就是生在大粪中,你依然可以开出鲜花。一朵有臭气、但是会思想的花。就连这样的结尾,王怡还是不忘略带嘲讽地“假借”自己一把。

思想,是穿过人生与世相的一道幽光,能让昏昧的心灵豁然开朗。思想者的文字,是社会大幕下一道刺目的闪电,能映照出思想者卓然挺立的身姿。有人为其无思想而烦恼,有人为其有思想而不知如何表达而烦恼。原来说过“电影、书、音乐是使自己变得有思想的最有效的方法”,而看了王怡的文章后我确信了,同时我更明白我们还需要寻找“符号”,寻找“喻体”来使你的思想通俗化,使你的文字简单明了化,而不费解。不会为你泉涌的思想而无人与你分享而担忧,虽然思想深刻,可无人理解这也是一种悲哀。“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这是原来初中的时候贴在隔壁班后面的一句话,而现在觉得形容王怡再恰当不过了,他是一个自由主义者,爱抽烟,会思想,懂表达,或许还带着些“臭气”,总之在我眼里,他是个语言大师,是个万分伟大的知识人。

[1] 林贤治《关于知识分子的札记——午夜的幽光》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王怡《不服从的江湖》 上海三联书店[3]出自林贤治《关于知识分子的札记——午夜的幽光》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4]王怡《载满鹅的火车——我看电影》 湖南美术出版社[1]出自王怡《载满鹅的火车——我看电影》中的“楚门的世界:世俗带来什么”

[2]出自王怡“现在正是拯救的日子:电影《东京审判》和《日本沉没》”2006-9-15

傅国涌:政府等于国家吗?——章士钊与程沧波的笔战

1933年4月,国民党江苏高等法院公开审理陈独秀等“危害民国案”,起诉书列举的罪名为“以危害民国为目的,集会组织团体,并以文字为叛国宣传”。无论陈独秀的无罪自辩,还是章士钊律师义务做的无罪辩护都很精彩,经当时《申报》、《大公报》、《国闻周报》等各大报刊的报道而轰动一时,他们提出的“政府不等于国家”,“反对国民党及其政府,并非反对国家”等观点尤其有力,让国民党当局很是难堪。

4月14日上午在江宁地方法院刑二庭第一次开审,55岁的陈独秀踏上法庭时,记者发现他“两鬓已斑,须长寸许”,但“面色红润,已无病容”,而且“四周瞻顾,态度自若”。当审判长问他:“何以要打倒国民政府?”他回答:“这是事实,不否认。至于理由,可以分三点,简单说明之:(一)现在国民党政治是刺刀政治,人民即无发言权,即党员恐亦无发言权,不合民主政治原则。(二)中国人已穷至极点,军阀官僚只知集中金钱,存放于帝国主义银行,人民则困苦到无饭吃,此为高丽亡国时的现象。(三)全国人民主张抗日,政府则步步退让。十九路军在上海抵抗,政府不接济。至所谓长期抵抗,只是长期抵抗四个字,始终还是不抵抗。根据以上三点,人民即有反抗此违背民主主义与无民权实质政府之义务。”

4月20日上午第三次开庭,旁听者人满为患,有些是从上海、无锡、镇江各地赶来的,法庭无地可容,门外挤满了人。等检察官控告完毕已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陈独秀当庭抗辩:“检察官论告,谓我危害民国,因为我要推翻国民党和国民政府,但是我只承认反对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却不承认危害民国。因为政府并非国家,反对政府,并非危害国家。”他的书面辩诉状说得很清楚,国家乃是土地、人民、主权的总和,所谓亡国是指外族入据其土地、人民和主权,本国某一党派推翻某一党派的政权而代之,不能说是“亡国”,所以“危害民国”不成立。民国之所以叫民国,就是民主民主共和国,以别于专制君主国。所谓“叛国”,刑法上有具体说明,即平时外患罪、战时外患罪、泄露机密罪。如果把国家和政府混为一谈,那又何必屏弃法国路易十六的“朕即国家”说。如果说在野党反抗不忠于国家或侵害民权的政府党,而主张推翻其政权,就是“叛国”,则古今中外的革命政党无不曾经“叛国”, 国民党也曾“叛国”矣。

他指斥——“国民党政府,以党部代替议会;以训政代理民权;以特别法(如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及出版法等)代替刑法;以军法逮捕、审判、枪杀普通人民;以刺刀削去了人民的自由权利,高居人民之上,视自己为诸葛亮与伊尹;斥人民为阿斗与太甲。日本帝国主义方挟‘武力征服’政策对待吾国,同时国民党政府亦挟同样态度以临吾民。”他表示自己力争的只是体现民主共和国实质的人民自由权利,力争的是实现普选的国民立宪会议,力争的是民主制扩大到历史的最高阶段。现在和将来,他本人都没有篡夺民国为“党国”的企图,“试问谁为‘危害民国’?”

他进一步反驳,如果说人民发言反对政府或政府中某个人,就是有罪,那么两千年前周厉王有监谤之巫,秦始皇有巷议之禁、偶语之刑,汉武帝更有腹诽之罚,那时当然没有言论自由。20世纪的民主共和国,似乎不应该有这样的怪现象。如果认为宣传共产主义就是“宣传与三民主义不相容之主义”,就是“危害民国”,欧洲中世纪专横黑暗的宗教法庭迫害异教徒、科学家,以阻塞思想信仰自由的故事,岂不是重见于今日的民国,那不是正好证明日本人所谓的“中国非近代国家”之说不是污蔑吗?

 接着,仗义而来的章士钊起立为陈独秀辩护,雄辩滔滔,长达53分钟。他指出,本案首先当区分言论与行为,“以言论反对,或攻击政府,无论何国,均不为罪。”即使是应付紧急状态的特别法规,也未见这样的规定,所以起诉书的指控,“无中无西,无通无别,一切无据”。反对或攻击政府,进一步推翻或颠覆之,这是行为。即便指控陈独秀主张暴动,“既未越言论或理想一步”,与紧急治罪法上的“行为”含义迥然不同,以行为而论,断无科罪之理。何况国家与主持国家的机关(即政府)或人物,属于截然不同的范畴,如果说以言论攻击机关和人物就是危及国家,“于逻辑无取,即于法理不当”。民国的主权在民,复辟国体才是叛国,才是危害。否则,不论对于政府或政府中何人何党,有何抨击,都是正常的,只有半开化的国家才会以此“临之于刑”。

当章士钊辩护时说,陈独秀早已被共产党所开除,实际上是与“国民党最前线之敌人为敌”,说他“与国民党取犄角之势”也无不可。这当然是律师有意做的有利于他的辩护。但陈独秀当庭声明,章律师的意见是他从法理上说的,与他本人的政治观点不符。

陈独秀、章士钊的辩护,“政府不等于国家”等观点通过大江南北各新闻媒体广为流传,章士钊旁征博引、洋洋万言的辩词,文采斐然,受到读者的注目。各地报纸论坛上出现了与他唱和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英国伦敦大学政经学院留学归来、担任国民党《中央日报》社长不久的程沧波站了出来,在4月26日的《中央日报》发表署名文章《今日中国之国家与政府——答陈独秀及章士钊》,从“现行法律”出发反驳陈、章,俨然“法家”姿态。文章指出,“律师不能离现行法律条文而谈法理”,认为章不知“今日法律上国民党与国家之关系”,身为律师,“应知今日中国现行之根本大法为《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约法》”,该约法第三十条规定:

“训政时期由中国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代表行使中央统治权。

中国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闭会时,其职权由中国国民党执行委员会行使之。”

国家的组成要件是土地、人民、主权,统治权就是主权的“动的状态”,“今日中国之国民党,在法律上既为行使中央统治权之团体,则按之‘国家为行使统治权之团体’之原则,国民党至少在现行法律上,在现存制度下,即是国家。国民党此种资格,由法律所赋予,由事实所造成。训政时期约法未经合法废止以前,反对并图谋颠覆国民党者,即为反对并图谋颠覆国家,即为危害民国,亦即为叛国。”

他接着指出,今日为统一共和国,与苏维埃的国体根本不同,“陈独秀自认推翻国民党及其政府后将建立苏维埃制度。则与郑孝胥等迎立溥仪,同为变更国体,同称叛国。而决非更易政府一语所可轻轻文饰。”“中国人民皆可用合法之方法推翻今日之政府——行政院。而不许以非法之方法推翻政府。”何谓“合法之方法”?他的答案:“即院长副院长之产生,由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选任之。(修正国民政府组织法第十条)中国现政府之推翻,必经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之选任。除此方法以外,希图推翻政府者,即为违法。”

程沧波文章发表的当天下午,陈独秀以所谓“以文字为叛国之宣传”判刑13年(经上诉,1934年6月30日最高法院终审改判为8年)。

5月4日,章士钊在上海影响最大的老报纸《申报》上发表《国民党与国家》一文,反驳程沧波。他发现程所引的《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约法》第三十条与原文不同,原文为:“训政时期,由中国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代表国民会议,行使中央统治权。”“代表国民会议”是本条的眉目,贸然将“国民会议”割去,“不知是何用意?”而且主权与统治权不能混为一谈,在英语中对应的也是不同的词。即便是“训政时期约法”第一章也标举主权属于全体国民,由国民会议行使,岂能在国民会议之外谈国家主权?既然承认国家的要件是土地、人民、主权,又怎么可能得出“党即国家”的结论,岂非矛盾?更令他吃惊的是,程明明说民主国家主权寄予全民,“则以主权论,全民者国家也,国民党不过全民中一小小分子,乌得谬居其名”。说白了,不过是国民党专政。国民党专政,与苏俄的无产阶级专政,正是它们的相同之处。当事人陈独秀倡言推翻国民党,并非危害民国,充其量只是布达未来的政治理想,无背于近世立宪国的通则。

章游学英国,曾受教于著名宪法学家戴雪,程更是英国教育背景。两人在笔战时都搬出西方法理,列举英、美等国的例证。只是程站在国民党的立场,为国民党政权的合法性辩护。

5月7日,程沧波又在《中央日报》发表《再论今日中国之国家与政府——答章士钊》,对章的反驳一一进行辩驳,没有说出多少新意,无非一再重申国民党就是国家,还声称这是“民意”所赋予的。章士钊没有再作回应。国民党当局因此大为得意,程沧波也因此在国民党内文名大盛,陈布雷在杭州连夜写信给他,说自己“为之喜而不寐”。连蒋介石身边的大红人、南昌行营秘书长杨永泰也专门自南昌给他发来贺电。

当年5月1日胡政之创办的《国闻周报》第10卷第17期发表了一篇详尽的《陈独秀案开审记》。陈独秀本人的辩诉状当时也有一种14页的单行本流传,后面还有“独秀”的签名。亚东图书馆当年出版的《陈案书状汇录》,共102页,收入了起诉书、判决书、陈独秀的自辩词、章士钊的辩护词、程沧波对他们辩词的反驳、章士钊回应程沧波的文章等。此书汪原放经手付排、付印,他记得印了一千册,有些大学的法学专业马上将此书作为参考书。这些都为历史留下了忠实的记录。

 

李大立:我印象中的上海官场

近期大陆政坛上最哄动的新闻无疑是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的下台,九十年代笔者有幸在上海工作过较长时间,接触过很多当地人,对陈良宇、韩正等略知一二,很乐意将所见所闻与读者分享。

九十年代初期,笔者在香港某大地产发展公司任职,专注上海淮海路上一个超高层大型项目。其间的所见所闻笔者曾在海外发表文章予以披露。文内列举了上海房地产领域内种种贪污腐败的现象。现在,笔者想补充该文未有提及的其他内容。

韩正油嘴滑舌学历很成问题

当时,笔者参与的项目在上海卢湾区,韩正任副区长,主管该区的建设项目。淮海路上最主要的十个八个香港发展商的项目均在他管辖之下,因而有幸在会议上见过他几次。当时除了觉得他典型的海派作风,油嘴滑舌,满嘴时髦的党八股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倒是他后来很快地晋升区长、副市长、市长后,通过自诩是他“哥们”的卢湾区政府某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的炫耀,对韩先生有了一些认识。

这个官办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带队来香港“考察”,成员包括设计院、地铁公司、甚至区政府工作人员,香港老板除了派专人陪同游览,“珍宝舫”吃海鲜外,还送红包,给他们在香港使用。这个总经理经常吹嘘和韩正如何相熟,一起在区政府机关建筑队当工人,然后韩区长踏入官场,怎样步步高升。

韩正递上来的名片赫然印着“××大学××专业硕士”、“高级工程师”。一个小学或初中学历的普通工人,摇身一变都可以成为什么“硕士”、“博士”或者“高级××师”,这就是所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之一。二○○三年韩正“当选”上海市长时,大陆官方公布其简历,你找不到其高中、大学的学历,却赫然见到他是“经济学硕士”、“高级经济师”!近日,韩正接替陈良宇上海市委书记职位,大陆再次公布其简历,称他“一九九四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时年四十岁,正在卢湾区长任上,该是怎么样的一个“大学生”,不讲自明。又称他“一九九六年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与世界经济专业在职研究生毕业,经济学硕士”,时年四十二岁,上海市政府副秘书长任上,大家就可以明白什么叫“在职研究生”了。

讲起来,这位总经理洋洋得意地告诉笔者,该大学为韩正和他们卢湾区几个特殊“学生”,开设了一个特殊的“研究生班”,没有任何学历要求、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也没有固定的课程,更没有什么学术标准和考试成绩;专职指导教师包办一切,指定“研究课题”,指定几本参考书,几乎是捉刀代笔地帮这群特殊学生完成“毕业论文”,总之,一切走过场。中国大陆假货泛滥成灾,假“学历”也就应运而生,并且还堂而皇之登上了大陆的官场。

上海发展越快,贪腐也越严重

在大陆这个官本位社会里,所有的“官位”、“学位”被扭曲到如此地步,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大陆是一个专制的政治社会,不同时期提拔干部的标准不同,在官场上追逐名利者的目标就不同。毛泽东时代打击知识分子,宣传“知识越多越反动”,提倡“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王洪文这样的工农兵就能“坐直升飞机”当上中共副主席、毛泽东接班人。那时,高干子弟们一窝蜂走后门“参军”;平民百姓子女争先恐后“顶替”入厂当工人;进不了工厂的就“上山下乡”当农民。总之,谁也不要什么“学历”,谁也不要当“臭老九”。“领导”们要提拔干部,就在工农兵中挑选,搞“突击参军”、“突击入党”。

到了邓小平年代,国家濒临崩溃边缘,知道科学技术的重要了,提倡干部“知识化、专业化”,选拔干部转而重视知识,讲究学历。一众官场投机分子立即转向,纷纷“突击学历”,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于是,各大中学校纷纷举办各种类型的什么“速成班”,各种假学历、“官办学历”满天飞。各级官员“在职求学”成风,小学毕业的报称高中毕业,高中毕业的报称大学毕业 …… ,从官方公布的韩正简历上,不难找到这种时代特征和“中国特色”。 

二○○三年四月,笔者根据韩正、前深圳市长于幼军,因贪腐被处决的前江西省副省长胡长清等的“官办学历”,曾经以“突击学位,突击提干”为题,在海外《世界日报》上发表过评论,请读者参阅。

改革开放后,全中国大陆贪腐成风,上海不可能独善其身,经济越发达的地区,贪污腐败越严重。在该项目工作期间,经常要和各政府部门打交道,其间的所见所闻不胜枚举。按照高层建筑防火规范,我们的项目需要在五十多层的屋顶建一个直升飞机停机坪,消防局一位官员居然私下提出,如果香港公司在其上海的住宅发展项目里,拿出一套新住宅交换他的旧“工房”,他就可以免去这个停机坪;为了通过卫生防疫局审批图纸,香港公司驻上海公关人员给该局一名工作人员送去了一条金项链,几个月后,这个工作人员将其退还,不是她不想要,只是不敢要而已。基层的贪腐风气如此普遍,如此严重,作为政府首脑的韩正怎么能推卸责任?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被揭发严重贪腐,同是领导核心,韩正真的就那么干净?从他“小兄弟”的品德作风,就可大致窥知此人的面貌。

漏掉常务二字,陈良宇大发雷霆

九十年代后期,笔者在另一间香港工程策划管理公司任职,被派驻上海浦东,和其他香港同事作为业主代表,负责中国银行大厦的建设。上海人喜欢吹嘘自己认识某某大人物,和他们有什么特殊关系,这一次,我又碰上了一个这样的人。此人以前在彭浦机器厂当工人,据说认识文革后分配来该厂基建队当工人的解放军后勤学院大学生陈良宇,讲他如何善于拍马钻营,在官场上如何步步高升。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说陈良宇官瘾如何大,有一天中共上海市委机关报《解放日报》新闻报导中,提到“副市长陈良宇”,漏掉了“常务”两个字,陈良宇大发雷霆,亲自打电话质问该报总编辑,限令其立即登报更正 …… 。须知大陆官场等级森严,“第一书记”、“第二书记”;“常务副市长”、“副市长”等等,不可差错一字,但是,像陈良宇如此小题大做的还不多见。

在此项目期间,同样遇到很多大贪小贪。该项目因为是国际招标项目,日本、美国、德国、南韩和香港等国家和地区数十间大小公司参与其中。业主上海中银委托我们香港公司担任项目经理,但是却不像其他淮海路香港项目一样,全权代表业主,中银上海分行副行长王×主管该项目、投资管理公司总经理张××担任该项目总经理,这样,很自然就出现了官商勾结贪污腐败的现象。

比如说,其中的“银行家具乐部”设计和承建名义上进行国际招标,成立各参与国家和地区公司代表组成的评标委员会,无记名投票评分选出优胜单位。可是最后中标的却是最末一名的上海某“合资”公司,不但作为项目经理的我们大跌眼镜,各外国公司都莫名其妙。数年以后,该项目已经完成,我在美国看到新闻,上海中银大盟主刘金宝因贪腐锒铛入狱,王×、张××等五人也被拘留审查,令我想起当年的“突击中标”,在全中国无官不贪的大环境下,上海只会比其他地方更严重,而且“抱成一团”的“兄弟贪腐”更是海派的特点之一。

撇开他的贪污行为,单就思想解放而言,陈良宇倒是不失为中共党内的先进代表,反是那些死抱计划经济、甚至要学古巴、北韩独裁专制的官员更应下台。而且,中共以陈良宇的这些“对抗中央”言论,而不是以经过独立司法审核的贪污犯罪行为作为惩治他的理由和根据,只能更说明这是一场权力斗争,而不是真正的反贪腐行为。

商德文:五权宪法与今日中国宪法之比较

中国官方至今仍然顽固地宣称,三权分立是资本主义的产物
伟大的革命家孙中山先生十分重视宪法的作用,他曾指出一个国家的强弱皆取决于宪法。1924年孙中山在《国民政府建国大纲》中提出了解决中国政治体制的方案,即五权宪法。所谓五权,即指立法、行政、司法、考试、监察权。这是孙中山先生在总结世界各先进国家政体,尤其是在总结了美国的三权分立宪法后,对西方政体的本土化,监察亦称弹劾权,来源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希斯洛的《自由》一书,在该书中,他曾提出与美国三权分立不同的四权分立模式,即在三权之上又加上了弹劾权。孙中山先生在中国过去执行监察权力的御史制度基础上,吸收了希斯洛教授的思想,再加上中国本土的考试制度,构成了中国特色的五权宪法。五权宪法是一部有限的中央集权制的宪法,实际上,它是一部行政法。

孙中山先生认为,贯彻实施五权宪法要分三个时期:即军政、训政、宪政时期。孙中山先生吸收了美国的自治联邦和纵向分权模式,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提出以县为一个政治实体单位。他所说的军政时期,是指全国尚未统一而需要使用武力统一和由政府官员宣传三民主义、统一全国民众思想的时期。他所讲的训政时期,实际上是一个过渡时期,要全面落实三民主义政策,有部分地区或县可以直接选举地方官员、或罢免地方官员。所以,此时民众亦有了部分的选举权,如可选举一名国民代表参加中央的政事。第三时期为宪政阶段,要制定宪法,选举总统,以及旧政府离职等。这时,一切权力都归于国民大会。他的思想是国民直选和国会即代议制相结合的方案。而治权则归政府,在政府中设立5院,即司法、立法、行政、考试、监察院。

宪法等同“遮羞布”?

从1924年至今,在中华大地上,除了台湾已经实现了孙中山先生的政治遗产三民主义和五权宪法,且早已进入宪政阶段,大陆的万里河山,仍然是共产党一党独大、一党专政,党大于一切、高于一切,实为党天下、党社会、党文化。这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先后修订的四部宪法(加上共同纲领一共五部宪法)中可以找到答案。这五部宪法是:1949年的共同纲领,1954年宪法,1975 年宪法,1978年宪法和1982 年宪法。现在,从下列三个方面加以分析:

第一、共同纲领与1954年宪法均未明确提出”以中共领导为核心和马列主义为指导思想”,不过字里行间却贯彻着上述两项原则。但不管怎么说,宪法起草者也意识到法与党的关系问题。上述两部宪法作如此处理起码在形式逻辑上还可以说得通。以后的1975年和1978年两部宪法中则明确地提出中共是领导核心和以马列主义为指导。显然,这是在文革期间受极左思潮的影响,连起码的形式逻辑也不要了,赤裸裸地鼓吹一党独大和党大于法的谬论。而在1982年的宪法中则又删去了1975年和19/78年宪法中的关于中共为领导核心和马列主义作为指导思想的提法,显然这是改革开放路线的积极成果。体现共产党虽然是中国的执政党,但也要通过宪法和各种法律来领导。

第二、这五部宪法的共同特点是立法、司法不独立,缺少监督机制。而党对政府的垂直领导和行政大权的不受制约是其最大的特点。虽然,在有关章节中也曾提到法院和检察院的作用问题,但那不是司法独立而是分工。正如孙中山先生所言,中国的君权也有分工,即立法、行政、司法。孙中山说,就是要把君权去掉,让五权分立,这就叫做限权。

第三、在公民的权利与义务方面,五部宪法均不同程度、提法各异地笼统讲了公民有言论、集会、结社、出版和游行的自由,甚至有的宪法中还提出,政府要提供物质条件加以实现云云。其实,除了文革中的无政府主义以外,建国后就从来没有落实过人权和政治自由民主。这说明,中共的领导人是不遵守自己起草的宪法的。宪法的规定成了遮羞布。

中国官方至今仍然顽固地宣称,三权分立是资本主义的产物,不适合中国的国情云云。试问,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斯大林主义不也是舶来品吗?1919年”五四”运动时,不是也有人提出马列主义不适合中国国情的谬论吗!但是,中国共产党仍然在毛泽东等人的领导下,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国。这都是历史事实。外国文化,尤其是政治文化不适合中国的谬论虽然早已被驳得体无完肤,但是现在还是有人在喊叫,这究竟是为什么?原因有二:一是思想僵化,形而上学作祟;二是为了维护既得权力者和既得利益者。

总之,从宪法的角度看我们中国比美国起码要落后200年,比孙中山先生的思想落后80多年。如果现在国人仍不觉悟的话,或者像鲁迅先生所讲的奴性十足、无完善人格的话,中国还将长期遭受新的奴役。

作者为北京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