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资讯

  影评
  

  《黑客帝国与哲学》

  (美)威廉·欧文编,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9月版,30.00。

  《黑客帝国》堪称最具哲学意味的大众文化经典读本,试问,还有什么电影能让人们如此喜欢又如此不安呢?《黑客帝国与哲学:欢迎来到真实的荒漠》一书由形而上学、认识论、伦理学和美学等角度分析了《黑客帝国》,哲学教授在这本书里展示了知识与现实的诱惑力。哲学家可以从中看到自己最感兴趣的哲学问题:存在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权运动、佛教、虚无主义、后现代主义。《黑客帝国》像哲学家一样提出这些问题:我能知道些什么?我应该怎么做?我可以希望些什么?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精神?什么是自由以及我们是否拥有它?人工智能是可能的么?《黑客帝国》带给观众的困惑,无休无止。
  

  《熄灯十一课》

  沙蕙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9月版,22.00元。

  《熄灯十一课:和沙蕙看电影》一书谈的当然是电影,书名取自好莱坞电影《熄灭灯追缉令》。作者所喜欢的,是安徒生童话似的影片和影评,“那种真正雅俗共赏,深入浅出地挖掘出电影真谛,有人文关怀和社会视野的,能切中要害,打动人心的,通俗但不庸俗,有一些专业知识背景,却又不狭隘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作者的这段话,倒是可以用来形容《熄灯十一课》的整体风格。《锅盖头》、《太极旗飘扬》、《克什米尔任务》、《再见,列宁!》、《老马》、《看上去很美》、《向左走,向右走》、《孔雀》、《我和爸爸》、《天下无贼》等电影是作者评说的对象,其中不乏真知灼见,论说既专业又平易近人。
  
  
学术
  

  《繁盛之阴》

  (美)费侠莉著,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7月版,25.00元。

  《繁盛之阴:中国医学史中的性(960-1665)》属“海外研究中国丛书”之一,该丛书系统介绍海外的中国学,意义重大。海外中国学的学术水平,足以提醒国人如何“借别人的眼光去获得自知之明”。《繁盛之阴》在国际医学史界、人类学界、汉学界的医学人类学界享有盛名。作者费侠莉集二十年之功,翻阅大量中医典籍、医案、秘方和手册式文献,完成这部中医妇科学著作。全书共收入九章:黄帝的身体、宋代妇科的发展、宋代医学中的怀孕和分娩、反思明代的“妇科”、养阴、“养生”等。《繁盛之阴》既重技术的历史,也重社会与文化视角,作者更从性别角度出发,探讨了女性在中医学中所承当的文化角色。
  

  《中国的思维世界》

  (日)沟口雄三等主编,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8月版,44.00元。

  东洋学术,不可小视;日本对中国的研究努力及成果,更不容忽视。由沟口雄三、小岛毅合编的《中国的思维世界》一书集录了日本学者研究中国古代思想文化的重要论文,内容丰富,论述精要,该书由著名学者孙歌等译校,译文应该值得信赖。该书上编为“中国的思维世界”,收入《中国思想史中“自然”的诞生》、《中国古代的天人相关论》、《中国科学与天文历数学》、《术数学》、《力与公正》、《许诰与明清时期人性论的发展》等文章。下编为“礼治与政教”,收入《中国的皇权》、《元会的建构》、《中国皇帝和周边诸国的秩序》、《唐长安城的礼仪空间》、《中国前近代史研究中的地域社会视角》等。
  
  
随笔
  

  《猎人们》

  朱天心著,三联书店2006年10月版,24.00元。

  优秀的港台散文,读起来总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那些作者,不贩卖知识,不过于滥情,不举轻若重,不故作姿态,对比起来,如冰火两重天。总觉得,古汉语的散文神韵与趣味,只被那些还保留了繁体书写的华语地区继承了去。《猎人们》正是让人流连忘返的随笔,朱天心即便是在最微小的细节处也能妙笔生花,自然天成的笔墨让人着迷。朱天心很有“野心”,开篇便说此书是“写给不喜欢猫和不了解猫的人”。在朱天心的笔下,“猫已经不是宠物,不是朱家男女老小的玩偶,而是一群独立自在的主体。”还要提一下《猎人们》所收入的那些私房猫照,猫们神态各异,妙趣横生,非爱猫懂猫之人不能抓拍。
  

  《禁锢在德黑兰的洛丽塔》

  苏友贞著,三联书店2006年10月版,17.00元。

  作者将德黑兰与洛丽塔并置,用意在表现文化交往中的隔异,“而这隔异也不仅只是地理方位上,更有可能是文化上、政治上、种族上甚且是时间上的隔异。”作者对禁锢的实质有令人惊异的深刻理解,她这样理解被禁锢在德黑兰的《洛丽塔》:“叫人绝望的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而是那反对的声音,不自觉的,也自我禁闭在另一种狭隘里。”本书收录作者近年有关阅读、旅游、回忆的散文,以王德威的看法,苏友贞是“一个随缘的创作者,和一个快乐的读书人”,《洛丽塔》篇只是其中之一,该书可看作是苏友贞读心经验的最好展示。该书对跨越时空与文化的阅读与书写,无疑有启发性。
  
  
生活
  

  《活出自己》

  许宜铭著,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年9月版,25.00元。

  “活出自己”是最理想但也是最难办到的生活境界,《活出自己:让生命拥有一切可能》提出了生活的理想,举出了许多容易理解但又实用的例子,以研究如何让生活理想成为生活可能。在作者看来:在仅有一次的生命里,应该活出自己最大的可能;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切现状都源于自己;一个觉醒的人,他的名字就叫佛;人人都应该用勇气去接触生命中的每一个真实的发生;生命所经历的每一次痛苦,都将引领你走进智慧的殿堂;执着于自己世界里的是非对错,你将沉沦于人生的苦海;爱他,如他所是,并非如自己所想……面对生命之际,智慧是无穷的,彷徨时,失意时,读读励志书也不错。
  

  《牛尔的嫩白书》

  牛尔著,北京出版社2006年10月版,29.80元。

  这年头,无论在美容界还是在美食界,都是阳盛阴衰,大厨师是男的,化妆师是男的,美容师是男的,当然相应的,女子就成了消费主力。本书的主攻对象,是女性,作者,当然是男的,这大概就是距离美产生信任感了。继续在基础保养篇里介绍了卸妆清洁用品、去角质用品、调理肌肤用品等的使用方法,而在面膜保养篇介绍了美白淡斑面膜、抗痘消炎面膜、保湿滋润面膜、天然泥膜、芳香抗压面膜等。很多女人在面对美容问题上,比面对爱情更不理智,要提醒读者的是,过分依赖化妆品,后果也是严重的,明智的男女,该选择适合自己的保养方法、听从专业人士的建议,不要让自己的皮肤负荷过重。
  
  
小说
  

  《门》

  周德东著,花山文艺出版社2006年10月版,20.00元。

  周德东自称要用《门》来为国内的恐怖小说正名。中国的恐怖小说,又怎么能少得了爱恨情仇、阴阳两界、鬼魂上身、阴谋暗算?故事围绕一个作家与一个大学生之间的纠葛展开,据作者自己的说法,“这部《门》有灿烂的爱情,有悲伤的亲情,有触目惊心的残杀,也有虚构和现实交错的恐怖,更有对光环中的名人丑行的揭露以及对社会阴暗面的抨击。”桥段十分通俗,构思相当大众,情节也不至于单调,周德东的粉丝估计是“有杀错,无放过”了。当然,在看恐怖小说之前,还是要衡量一下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要么,不看,要么选择夜半歌声的时候看,自己吓一吓自己,刺激。
  

  《午夜娶新娘》

  伊秋雨著,广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10月版,20.00元。

  “午夜”娶新娘当然是不祥之兆,作者肯定要将之联系到阴间的惊憟。故事始于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死于十年前的女人:她站在一个隆得很高、墓体比一般坟墓要大两倍的坟茔前,身上那袭白色长裙的裙袂被寒风撩拔着,不停地飘舞。几分钟前,她刚刚从里面爬出来。过了许久,她终于转过了身,缓缓的,像幽灵一般,穿越过一座又一座坟堆,朝一个遥远的方向走去,慢慢地消失在一片黑暗中……人间的血雨腥风就此开始。小说的开端比较“古墓派”一点,但相信这会比较适合那些敢于在荒山野岭走夜路的读者的胃口。扮鬼吓人,在中国的悬疑恐怖小说里,通常是百试百灵,所以,少不了鬼。

余世存:极而笑

我们的现代社会转型有太多的苦难、血腥和罪恶,日常生活有太多的悲剧、亚健康状态,这导致人们不怎么开心。聪明的人们因此早早地生产出一种消费,即把笑声搞出来:搞笑,比如相声、小品、室内剧、电影;如果这些还不足以搞出笑声,那就要搞快乐大本营、欢乐总动员、开心一刻;还不行,那就把自己送上舞台装疯卖傻,比如长发飘飘的女人、一脸正经的导演、心曲忧深的议员,等等。

在搞笑方面,新闻界、知识界自然也不甘落后,媒体经常报道现代生活节奏太紧张,人们应该Hi一些,应该Happy一点;记者会把警察、白领、大学生等人列为心理压力较大的社会阶层,媒体不时会报道老师和大中小学生自杀的消息;社会学的调查数据显示,我们比起老外,感受到自己的快乐的人数比例要低得多……为什么我们不快乐?经济学家赵晓等人也写有文章:“为什么经济增长了百姓幸福感在下降?”因此,凑趣的精英们经常会因应社会的寂寞、沉闷和无趣,而说出让人们怒极而笑的话来。

为什么我们不快乐?记得六七年前,中国社科院的高超群就问过我了,当时的人们都以为我们这一小撮人不快乐,当时的我坚决地否认了这一指控,后来的我还在《慎之赋》里写到了这件事,我说,其实我们是非常快乐的。去年《中国青年》的朋友还约我写“快乐的品质”,因为据说那些寻求快乐的人不知道快乐何在,而我们这样的人倒真的是快乐的:我们的身心都由笑声组成。

我们的快乐如同忧伤,我们的快乐如同愤怒,我们的快乐如同天籁。因为愤怒、悲情使我们彻底,彻底使我们开心。灵珠在心,天籁在心。

这种快乐是独享而又能跟人分享的。因为真正的快乐就是这种心心相印,这种严丝合缝,这种若合符节般地通感共鸣。我遇到过不少三五好友的场合,那真是开心极了。朋友相聚是人生之缘,洞明世事的朋友更是人生之福,他们能够把搞笑世界的人事、时政、明星等等撕破来给我们看,他们强劲的人性力量让我们知晓其中的荒诞、丑陋和闹剧、让我们知道我们时代的可怜可笑。那种大家开怀的境界,不亚于一个人静静地流泪,不亚于一个人看王小波的杂文而几乎笑破了肚皮。

认识到极致而笑,怒极而笑,气极而笑,心开天籁而笑,极高明而笑。我说过,笑是我们人格上的一种知觉,甚至就是我们的良心。

沙叶新:“检讨”文化

 

一、检讨概说

在中国,凡是在那风雨如晦、万马齐暗的年代生活过的人,他很可能从没受过表扬,但不太可能没做过检讨;他也很可能从没写过情书,但不太可能没写过检讨书。连刘少奇、周恩来这样的开国元勋都做过检讨,连邓小平、陈云这样的辅弼重臣都写过检讨书,你敢说你没有?上自国家主席、政府总理,中及公务人员、知识分子,下至工农大众、普通百姓,更别说“地富反坏”、“牛鬼蛇神”了;无论你是垂死的老者,还是天真的儿童,只要你被认为有错,便不容你申辩,真理始终掌握在有权说你错的领导和自认永远对的领袖手中,自己只得低头认罪,深刻检讨,少有幸免者。

我所说的检讨。不是孔子的“见不贤则内自省”,也不是曾子的“吾日三省吾身”。这些古之贤哲的检讨是自觉的,是无人胁迫的;他们的内省是他们修身养性的功课,是他们正心育德的必需。

我所说的检讨,也不是真正犯了错误而应该做的那种诚恳的自我批评。批评与自我批评曾被革命党人誉为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三大作风”之一,被视为坚持真理、修正错误,推动革命胜利的好方法。

我所要说的检讨,是特指在集权体制形成之后,在洗脑剖心的思想改造中,在捕风捉影的政治运动中,在上纲上线的党内斗法中,即在强大的专制压力下,而不得不违心地向上级的领导机关、向单位的革命群众所作的“认罪服罪”、“改造自己”的检讨。

这种检讨起先风行于上一世纪五十年代的“思想改造运动”,当时的知识分子,特别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著名的知识分子少有不做检讨的,后经“反胡风”、“反右派”等运动,检讨规模逐渐扩大,高潮迭起,到了“文革”,已是至矣尽矣!

五十年代的检讨运动本是针对知识分子,到了六十年代的“四清”运动,全国近半数的农村干部也检讨起来,这是这些参加过“土改”、“合作化”和“人民公社”等运动的绝大多数农村基层干部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痛苦经历。

1966年爆发的“文革”,一开始也是拿知识分子开刀,打倒‘资产阶级的学术权威“,后来便将矛头直指”党内走资派“,使得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党员干部也大都戴了帽子、挂了牌子,纷纷做起了检讨。随着”文革“运动的越来越混乱和越来越荒唐,在以后的”清理阶级队伍“、抓”五一六分子“、”批林整风“、”反击右倾翻案风“等等持续不断的红色荒谬中,社会各个层面,工厂、农村、机关、部队、学校、街道,全国上下全都被卷入这股恶浪滔天的狂潮。夏衍曾有一首改作的打油诗:”闻道人需整,如今尽整人……试看整人者,人亦整其人。“简明有力地概括了当时全民的彼此恶斗,全民的互相残杀。在那个红色恐怖的时节,每个人都是政治棋局中一枚微不足道的小棋子,结局的胜负也始终是由红彤彤的红方伟大棋手(旗手)所决定的。更荒谬的是昨日的革命动力,很快便成为今日的革命对象;今天你打倒别人,明天很可能你就被别人打倒。因而经常会出现这样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境遇:

一个月前有人逼你三番五次地写检讨,一个月后这个人也许自己在乖乖地写检讨。这种地位的互换,像把每个人都筛过一遍,即便是从不参加运动的人,哪怕是住在医院的病人,只要你嘴还能说,手还能动,也硬逼你每天向毛主席“早请示、晚汇报”;而“晚汇报”的内容当然是深刻检讨自己的缺点错误,向毛主席老人家请罪。所以“文革”中几乎人人都逃脱不了检讨的厄运。当时有句顺口溜:“挖不完的敌人,清不完的队;做不完的检讨,请不完的罪。”说的就是检讨的疯狂肆虐,使得人人自危。

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中国那样曾有过那么多的检讨者,其人数不是一万,不是十万,不是百万,如果不是亿万,也至少是千万!中国是个“检讨大国”,这便使得检讨成为中国政治文化中影响极为深广的现象。

二、检讨奇观

检讨在中国的极度漫衍,从下面的奇闻怪事中可见一斑。

一、检讨模范。辽宁诗人丁耶著有《检讨春秋》一文,说到1952年在“思想改造运动”中,有位姜教授几次检讨都无法过关。这也是检讨运动的惯例,检讨者从无只检讨一次就过关的,总会说你避重就轻,总会说你半间不界,总要让你提高认识,总要叫你深挖根源,非要逼你检讨到一点也不实事求是为止,才算过关。姜教授后经领导如此这般的启发和帮助,心有所悟,于是不得不歪曲事实,不得不颠倒黑白,硬把自己在白区写进步诗文检讨为“名利思想”,把投奔解放区检讨为“投机革命”,把认真教课检讨为“和党争夺下一代”,终于

被领导树立为检讨模范,并号召全校教师向他学习。这样的事例极非个别。在检讨的集体大竞赛中,谁越不实事求是,谁越会胡说八道,谁就越有可能过关并被树立为检讨模范。这时的检讨已经不在于事实的真伪以及如实的分析,而在于“表演”对自己的彻底否定和对领袖的无比忠诚。虚伪性完全掩盖了真实性。

二、儿童检讨。一位现在还不到四十岁的朋友对我说起她在“文革”中也做过检讨,我很惊奇。她说她小时候在幼儿园参加大扫除,另一班的小朋友来向她借扫帚,她不借,便被说成是资产阶级小姐作风。幼儿园院长为了“以小见大”,树立典型,以利于在幼儿中进行“兴无灭资”的教育,便让她向全园小朋友做检讨。院长主持检讨会时所念的“最高指示”是《毛主席语录》中“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那一条,倒很有“针对性”,真亏这位院长想得出。我的这位朋友说,她当时只有五岁,根本不懂什么叫检讨,站在台子上,吓得直哭,急得她的班主任也哭了。万般无奈,班主任只得一句一句教她做检讨,班主任说一句,她就跟着说一句,这样才把检讨做完。另有某幼儿园,一小朋友无心撕坏毛主席画像,被视为小反革命,被批斗,家长陪斗。做检讨时,也是家长说一句,孩子跟着说一句。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在精神上如此残害儿童的?所有的孩子从小就接受了“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战斗”“洗礼,就接受了戕害灵魂的政治训练,这种非人道的兽性怎不积淀到我们民族的骨髓里,怎不渗透到我们民族的文化中?

三、检讨教材。教人如何写作各种文体的书籍并不少见,如《怎样写信》、《怎样写诉状》、《怎样写论文》、《怎样写小说》等等,你有没有听说过有《怎样写检讨》这样一本书?起先我还以为这是笑谈,后来有位老先生托他的女儿转告我,说确有此书,作者是位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者。当时此书因能“配合形势”而走俏一时,很多人在检讨时都曾翻阅参考过。我急忙托友人到上海多家图书馆查找这本奇书,但久觅不得。后来某出版社的周先生告诉我该书作者已于数年前去世,但家在上海,其子也在,我连忙又托友人与其子接洽,但被告知他家已无有此书了。但我相信此书绝不会绝迹,日后若能觅得,当是很宝贵的文物,可以珍藏在“当代政治运动史”的博物馆内。它的文物价值不但在于以它当年的畅销反证在那个黑暗年代里检讨的猖獗,更重要的是它的畅销说明检讨作为一种政治文化已经得到整个社会的默认,成为很有成效、很有操作性的一种政治压迫的手段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四、代写检讨。在检讨极盛时期,如“思想改造”、如“反右”如“四清运动”、如“文革”那些年代,几乎在中国每一城镇邮局门口那些代写书信的捉刀人都与时俱进地扩大了经营范围,代写检讨了,这是当年政治文化市场的一种奇特需求。据亲历者说,代写检讨都明码实价:普通家信一角,一般检讨两角,保证能一次过关的深刻检讨五角。听来似是笑话,但确为当年实情。代写检讨的出现,一方面说明中国文盲尚多,同时也说明检讨者之多,以至代写检讨供不应求,生意兴隆。检讨书比家信价格要高,也正说明检讨书在当年的奇货可居。在美国我将此事说给一位美国朋友听,在中国我说给一位年轻朋友听,他们都惊讶得目瞪目呆,说:“代写检讨也成了一种职业?那这绝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职业?”代写检讨的“浮世绘”,表现出了在悲剧爆发之前的那种常见的社会荒诞。社会越是荒诞,就越是能酿造人类的大悲剧。希特勒的法西斯主义证明了这点,中国的“文革”再次证明了这点。

五、检讨专集。今年1月,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了诗人郭小川“在政治运动中的另类文字”,书名就叫《检讨书》,出版后引起广泛注意。在此以前将自己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的检讨汇集成册的,还有诗人邵燕样的《人生败笔——一个灭顶者的挣扎实录》,此书也大量实录了作者在政治运动中的检查交代和思想汇报,和《检讨书》同一性质。此外,一些个人文集,也附录了不少检讨书。如罗隆基的《我的被捕经过与反感》一书收录了《我的初步交代》。王造时的《我的当场答复》一书收录了《我的检查》等九篇检讨性质的文字。廖沫沙的《瓮中杂俎》一书共460多页,检查交代材料就占全书的四分之三。这些曾被打入另册的作者所写的另类文字从另一角度极为真实地为历史提供了心灵磨难的铁证;其史料价值之高,不仅因为“此书只有中国有”,还因为它们明白无误地表明知识分子已经从自由思想者被迫蜕变为没有灵魂的躯壳,知识分子的群体已经彻底毁灭了。愚昧、专制、血腥的“文革”的爆发,是历次非知识、非文化的检讨运动的必然。

六、检讨模式。检讨书和八股文、试帖诗一样,都分别是中国文体的古今一绝。它们都有公式化的模式。八股文的一定之规是: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共八个部分;检讨书的基本模式是:错误事实、性质分析、历史根源、社会根源、思想根源、阶级根源、努力方向、改正措施,也大致“八股”。试帖诗除了要求五言八韵等条件外,在结尾处还必须歌颂圣上,赞诵吾皇万岁;检讨书发展到“文革”的鼎盛时期,也必须在开头写上主席语录,如顶上悬剑,利刃逼人!八股文“代圣贤立言”,陈词滥调,通篇假话,借歌颂以表明士子的甘心为奴;被迫写成的检讨为了过关,乱戴高帽,也无真言,借认罪以表明臣民的绝对忠诚。前者是帝王束缚天下士子思想的工具,后者是为了使所有检讨者成为驯服工具。任何事情一旦模式化,便有两种结果,一是令人麻木,默认了既定的现实,丧失对它的批判性;一是令人好笑,否认了它的严肃性,因而采取敷衍应付的态度。后者是检讨运动的发动者始料所不及的。像任何模式化了的政治运动一样,检讨也终于走向了它的反面,像如今已表现出的那样。

三、检讨样本

且看检讨运动鼎盛时期的几份检讨:

“我是一个多么可卑可恨的人。……我的崇美思想不但使我变成敌我不分的肉喇叭,不断向同仁同学散布毒素,也使我在学校行政工作上犯了严重的错误…(我)骨子里却充满了欧美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和对美帝国主义的感情,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北京大学工学院化工系主任傅鹰:〈我认识了自己的错误〉1952年4月5 日《人民日报》)

“我为了个人利益…二三十年来,做了帝国主义的俘虏,忠实地替帝国主义者奴役和麻醉青年,帝国主义就通过我,稳扎稳打来在学校里做着‘太上皇’…而拿着武器,在最前线冲锋陷阵的人,却是自以为‘清高’的我。”(北京师范大学校长陈垣《我的检讨)1952年3月6日《光明日报》》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一个有了罪过的人……我的罪过是严重的。我今天已经羞愧到无地自容的地步,我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领导党……我要彻底改造自己…”(原民主同盟副主席罗隆基《我的初步交待》1957年第18期《新华半月刊》)

“我犯罪的另一根源是个人政治野心和个人英雄主义,一贯地不靠拢党。今后决心:……1、争取半年内,粉碎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基本上改变立场,跳出右派泥坑。2、争取在二年内成为资产阶级的中左派。3、争取在三年内成为左派的知识分子。4、争取在五年内达到候补(共产)党员的政治水平。”(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王造时《改订彻底改造自己,改变立场的计划和劳务计划》1958年2月25日,转录叶永烈所编的《我的当场答复》一书)

“首先,敬祝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l.这一周,在反省自己的罪行时,重读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和《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由于自己的执行文艺黑线的”工作“和创作中所犯的罪行,正是这两个光辉文献所一再严正批判过的许多资产阶级、修正主义文艺观点的实践,读起来分外亲切,仿佛伟大领袖毛主席、敬爱的江青同志,就站在我的面前,批评我、斥责我,促我觉悟。我惭愧,我痛恨自己辜负了毛主席的培养教育,只有脱胎换骨地改造,才有可能真正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诗人邵燕祥《思想汇报》1969年3月2日,录自作者《人生败笔》一书)

“在我没有检查我的严重罪行的时候,我首先向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请罪!向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的林副主席请罪!向毛主席派来的亲人——工人、解放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请罪,向革命群众请罪!…我深切感到,革命群众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声音、每一个眼神,对我都有无限督促和鞭策的力量,我一定不辜负革命群众对我的挽救和教育,珍惜每一分钟、每一秒钟,用自己最大的决心狠触自己的灵魂,深挖自己犯罪的一切行为和思想,以便早日开始我的第二次生命,真正回到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诗人郭小川《发言稿》1968或1969年,录自作者的《检讨书》)

以上的检讨者或是学者教授、或是民主人士、或是诗人作家,他们都是有学问、有思想、有个性、有品格的高级知识分子,有的是忠诚的共产党员,有的为反专制、反独裁、保障人权、捍卫民主奋斗过,在知识界享有很高的威望。你很难相信以上这些文字就是出自他们之手,那样的卑怯、那样的低沉、那样的懦弱、那样的可怜,有些词句甚至是那样的谄媚、那样的肉麻……这难道能责怪他们吗?该受谴责是那个集权制度!

检讨是精神的酷刑、灵魂的暗杀、思想的强奸、人格的蹂躏,它剥夺你的尊严,妖魔你的心灵,让你自虐、让你自污,让你自惭形秽,让你自甘羞辱,让你精神自焚,让你灵魂自缢,让你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让你自己唾自己的面孔,让你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最丑陋、最最卑下、最最错误、最最必需改造的人!这样的检讨是最让人痛苦的,大诗人聂绀弩有两句名诗:“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说的就是检讨时的内心巨大痛苦。

当你的精神被无数次的检讨反复折磨和彻底摧毁之后,那么检讨的最终目的也就达到了,就是要你放弃自我、放弃思考、放弃检验、放弃批判,决不容许有丝毫的出格之念,有半点的存疑之想;就是要让你作驯服工具,让你永远和政治权威、和钦定教条保持一致,这样就有了‘“稳定”的社会局面,就有了“一致”的政治方阵,于是天下太平,江山永固了。

四、拒绝检讨的马寅初

这使我想起了马寅初先生,1957年他在全国人民代表会议上发表了《新人口论》的书面发言,尖锐提出中国人口问题的严重,呼吁尽快地控制人口的盲目增长。这本是非常重要的提议,却遭到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猛烈攻击。在全国一片高分贝的围剿声中,马寅初竟然毫不畏惧,始终坚持真理,决不低头。于是陈伯达亲自到马寅初任校长的北京大学煽风点火,组织大规模的批判,大字报铺天盖地,甚至贴到了他的校长办公室门口。与此同时,康生给理论界和报刊负责人写信,指使他们:“在批判《新人口论》的时候,要学习毛主席的六评白皮书,特别是《唯心历史观的破产》一文,要像批判美帝国主义分子艾奇逊那样来批判马寅初。”

学术批判已完全变为政治高压、政治迫害。但马寅初仍然了无惧色,坚定不移,他说:“有的文章,说过去批判我的人已经把我驳得‘体无完肤’了,既然是‘体无完肤’,目的已经达到,现在何必再驳呢?但在我看来,不但没有驳得体无完肤‘,反而驳得’心广体胖‘了。”

到了1959年,对马寅初的批判仍在继续。庐山会议后,全国又再次掀起“反右批右”的高潮。更重要的是毛泽东此时已对人口问题的争议多次表了态,他说:“人口问题,目前还不严重。”、“现在看来,搞十几亿人口也不要紧。”、“在共产党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造出来。”周恩来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特意约请马寅初谈话,力劝马寅初不要过于固执,希望着眼大局,写个检讨为好。

可马寅初还是一往无前,不为所动。他非但没写检讨书,反而写了篇《挑战书》,这就是发表在1959年第11期《新建设》上的《我的哲学思想和经济理论》一文中的两篇“附带声明”,其一便是《“接受光明日报的挑战书”》,他说:“我虽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身匹马,出来应战,直到战死为止,决不向专以压服不以理说服的那种批判者们投降。”其二是拒绝周恩来对他的“劝降”,他说:“这次遇到了学术问题,我没有接受他的真心诚意的劝告……因为我对我的理论有相当的把握,不能不坚持,学术尊严不能不维护,只得拒绝检讨。希望我这位朋友仍然虚怀若谷,不要把我的拒绝检讨视同抗命则幸甚。”

堂堂中华,泱泱大国,环视宇内,有谁能像马寅初先生这样有威武不屈的铮铮铁骨,有傲雪凌霜的无畏精神!

可绝大多数中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在历次检讨运动中,都低下了他们本应高贵的头颅,都弯下了他们本应不屈的双膝……

五、忍泪检讨的周恩来

很多没在中国生活过的外国人,很难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中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在政治迫害中都放弃了尊严,都屈辱地检讨?他们反复地追问:你们中国人为什么不申诉?你们中国的知识分子为什么不反抗?

这又使我想起了周恩来。他曾在南宁会议、成都会议上多次就“反冒进”的“错误”检讨不迭,但毛泽东并不满意,还要他在1958年的八大二次会议上继续检讨,并且毛对周还直接提出这样的要求:“(检讨)要自己写,不要秘书写。”

周恩来的秘书范若愚关于这次周写检讨一事有个极为难得的回忆,他说:周恩来同志指示我:……因为这次是自己的检讨发言,不能由别人起草,只能他讲一句,我记一句。……周恩来同志还说:关于他这次“犯错误”的问题,他已经和毛泽东同志当面谈过了。主要原因在于他的思想跟不上毛泽东同志。这说明必须努力学习毛泽东思想。……在(记录周口述检讨的)这个时候,陈云同志打来电话……打来电话之后,他说的很慢了,有时候甚至五六分钟说不出一句来。这时我意识到,在反冒进这个问题上,他内心有矛盾。……在这种情况下,我建议,我暂时离开他的办公室,让他安静的构思……在第二天凌晨二时许,邓大姐把我叫去,她说:“恩来独自坐在办公室发呆、怎么你却睡觉了?”当范说明情况后,邓大姐说:“……还是由他口授(大意),你整理文字材料。”这样我随邓大姐到了周恩来同志的办公室,她和周恩来同志争论了很久,最后周恩来同志勉强地同意。……在整理到学习毛泽东思想问题时,我引了一句成语说:“我和毛主席风雨同舟,朝夕与共,但是在思想上还跟不上毛主席。”……他看到“风雨同舟,朝夕与共”这句成语时,严厉地批评了我。他说,在关于他和毛泽东同志的关系上,在整风以后,还可以引用这句成语,但是在整风以前,不能引用。“这也说明你对党史知识知道的太少!”周恩来同志讲这些话时几乎流出了眼泪。最后,他逐字逐句地自己动笔修改一遍,又亲自补充了几段……我发现周恩来同志在起草这个发言稿的十多天内,两鬓的白发又增添了。(录自范若愚《在周恩来身边的日子里》)

周恩来身为一国总理,内政外交,纵横捭阖,极富谋略,不论资历、智慧、威望、魅力决不在毛泽东之下,竟然也不申诉、更不反抗,为求得过关,最后也只得忍辱负重,忍泪检讨,俯首听命于神圣不可侵犯的政治权威。

再看邓小平,他三起三落,百折不挠,坚如磐石,甚至不惜以铁血来解决对内对外的难题,如此一个政治强人,也同样不申诉、不反抗,在神圣不可侵犯的政治权威面前也只得俯首帖耳,仅以一纸保证“永不翻案”的检讨来求得复出。

他们都是一国之内安全系数最高的领导人,也都如此束手就范,低首下心,更何况那些毫无安全保障的草民呢?

六、从不罪己的毛泽东

全中国很多人都做过检讨,毛泽东政治局的很多同事、甚至他身边最贴近的人如江青以及Z女士等也都做过检讨,唯独毛泽东本人没做过,至少没有像样地做过。1949年建国后,

他的唯一的一次所谓检讨是发生在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上,当时因“大跃进”和“自然灾害”的天灾人祸,以至天怒人怨,毛本人不得不对这巨大的失误有所交代,他说:“凡是中央犯的错误,直接的归我负责,间接的我也有份,因为我是中央主席。”就这么两句,没了。轻描淡写,不痛不痒,既不涉及错误事实,又不分析错误原因,更不像他要求别人那样地去深挖什么思想根源、阶级根源了。这样的检讨要是换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是无法通过的。更为惊人的是,他在“检讨”过后,林彪及时向他拍马屁,林彪说,最近几年的困难,“恰恰是由于我们没有照着毛主席的指示、毛主席的警告、毛主席的思想去做”。毛泽东心中窃喜,立即赞扬,说林彪的讲话“是一篇很好、很有分量的文章,看了很高兴”。这真是一出绝妙的双簧,所以你很难相信毛泽东上面那几句检讨是诚恳的。

毛泽东也确实大力提倡过批评与自我批评,他曾说过:“错了,就要检讨,这是我们党的规矩。”但他自已从不遵守这个规矩。王力说:“毛泽东以诗人的浪漫性和军事家的决断性来处理经济问题,多次造成比例失调和经济危机,而在受到客观规律惩罚以后,并不检讨自己,反而责怪‘阶级敌人’捣乱。”毛泽东的秘书田家英说:“毛泽东常有出尔反尔的事,……很难伺候。今天跟上去了,也许明天挨批。他还喜欢让人写检讨。”可见毛泽东虽然雅好检讨,但总是对人不对己,是“喜欢让人写检讨”。

究其原因,除品质个性、文化背景等个人因素以及国际共运等原因之外,党内斗争的频繁和残酷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在中国共产党的80年历史上,凡是承认错误做过检讨的领导人,从陈独秀到胡耀邦都垮了台,或者再也不能当第一把手。鉴于这样的历史教训,只有让自己永不检讨,为自己树立一个一贯正确、始终英明、向来伟大、永远崇高的形象,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也只有让别人经常不断地检讨,使之自惭形秽,唾面自干,才能支配和控制他们,才能确保自己手中的大权。说到底,让人检讨、自己不检讨都是对权力的极力维护。

古代封建帝王犯了错误,很多都下过罪己诏,著名的有汉武帝的《轮台罪己诏》:“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悻,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再如,大同元年,辽太宗攻灭后晋,回师黎阳渡口,也对侍臣罪己:“朕此行有三失:纵兵掠刍粟,一也;据民私财,二也;不遽遣诸节度远镇,三也。”不能不说这些皇帝的检讨是出自真心。

现代西方一些国家领袖犯了错误也能公开检讨。比如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性丑闻暴露后,不得不上电视,面对全国百姓公开道歉。再如,约旦国王侯赛因,手下士兵射杀以色列无辜平民,便亲自会见受难者的家属,下跪请罪,终于得到谅解。这类事情在中国如同神话,绝不可能,在毛泽东时代更无可能:因为毛泽东本人不可能。

不论对毛泽东的功过几几开,无可否认的是他确实犯过很多也很大的错误,这在他去世后的中国共产党的第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上已经部分地指明了。但遗憾的是毛泽东生前既没像古代帝王那样下过罪己诏,也没像现代西方政治家那样公开检讨。犯错误对任何人来说,都在所难免,毛泽东也不例外,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掩盖错误,死不承认,反而推委于人,让人去检讨。毛泽东曾对毛远新说过:“我们不学胡志明,任何时候我都不下罪己诏。”还说过:“历代皇帝下罪己诏的,没有不亡国的。”他不做检讨,原来是怕亡国下台,一语道破。

其实下过罪己诏的古代帝王,并非如毛泽东所说都“亡国”了。古代帝王之所以敢于下罪己诏倒是他们不怕亡国下台,因为他们非常笃信他们的权利是来自于“天”,君命神授,江山固若金汤,所以犯了错,承认了,罪己了,皇位只会更加稳当,而不会因之丧失。西方民主国家的领导人,他们的权利来自合法的选举,虽然他们一般也不愿意承认错误,但由于上下左右的监督系统极为严密和有效,当有证据表明他们有错之后,他们也还是不敢公开抵赖的。至于下台与否,还要看错误性质和认罪态度。就是下台也要依照一定的民主合法程序,并不是一有错误、一检讨就下台。即便真的下台,他们也不怕,可以到大学教书,可以当律师,可以做生意,还可以写回忆录卖大钱,并无后顾之忧。只有集权社会扮演一贯正确的领导人,才会有“检讨之时便是下台之日”的担心。正因为他们担心下台,所以才拒绝检讨,才千方百计地为自己树立一贯正确、始终英明的形象。这样发展下去的最后结果,就势必个人独裁,势必制造个人崇拜。

毛泽东倒也毫不讳言他的个人独裁,他在庐山会议上说:“如要讲个人独裁的话,如在王明和毛泽东之间选择时,我投自己一票。”他甚至自豪于被人比做大独裁者秦始皇,他说:“有人骂我们是独裁统治,是秦始皇,我们一概承认,合乎实际。”并且补充说,“我们超过秦始皇一百倍。”秦始皇的残暴史有定论,一个要“解放全人类”、“为人民服务”的革命导师怎能自比于这个暴君,并要超过他一百倍呢?是否已经超过,我想今后也会史有定论的。

既然要个人独裁,就势必要制造个人崇拜。毛泽东对此也从不讳言,他说:“说个人崇拜就是崇拜我。不崇拜我就崇拜他,我看,崇拜我好一点。”

当然毛泽东之所以能够如此无所顾忌,是因为他有强大的丰厚的资本。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使他获得了无比的威望,成了中国人民的大救星。“三大改造”的胜利使他在已经拥有巨大的政治资源的同时又享有支配全国经济资源的权力。“反右派”,致使党外鸦雀无声:“反右倾”,又让党内禁若寒蝉,他的权力已经不受约束,不受监督,可以无法无天,任其所为了。

还因为当时的中国缺乏民主与法制的普适准则,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仍旧是封建专制的土壤。民主只是口号,法制只是条文,连党内都没有民主,连国家主席刘少奇都没有法律的保护,最后死于拘留地,老百姓又怎敢奢望民主,使自己免于法外的迫害?

政治资本的恶性膨胀,封建专制土壤的极力栽培,最终把毛泽东推向“神坛”。在毛泽东之后,已经没有那样的“天时地利”,更无那样的“人和”了,如果再想造神,东施效颦,那只能赢得身后的耻笑。

但检讨运动的阴魂并未随毛泽东一同逝去。只要集权制度不改,检讨运动就不会彻底消亡。因为控制思想的检讨运动是集权制度的伴生物。

【争鸣】卫子游:鄢烈山,你眼瞎了,还是无耻了?–附:中国近年文字狱受迫害者名录(共录入36人)

前些年读过鄢烈山先生两三篇杂文,不怕这位在大陆又红又专的”杂文家”伤心,读过后没留下什么映象。近日在网上看到鄢烈山先生的《这就是皈依上帝后的余杰吗?》一文。本来,他与余杰之间的争斗,孰是孰非,我都没什么兴趣,不愿搅和。所以,对余杰的那篇批鄢的文章固然没怎么认真去看,对这位文人的回复,也就更懒得花时间心力了。今天闲来无事,上关天茶舍故地重游,一片萧杀之间,举目皆是中共文化剿杀下的残山剩水,无意间,就点进了这位御用帮闲的帖子。打开一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位在共产党统治下颇吃得开的文人在文中说什么:”我确实写道:’不可否认,这些年来,中国取消了’反革命罪’和’政治犯’的罪名,日常交谈中已不存在’反党反社会主义反对伟大领袖’的’恶攻罪’,单纯的言论领域杀头坐牢的风险可以说已经消失;在境外发表激烈抨击当局言论的人,只要不涉及实质性重大事务或国家机密,一般也是进出自由。这样就出现了政治投机的可能。”还说过:”有的人非常清楚,随着执政者的’执政能力’提高,不想升官发财的平民百姓在国内媒体(包括网络)发表文章并无多大的政治风险……在境外媒体发表’出位’、犯忌的言论也未必出什么大事,仍然可以出国访问、演讲,只要不搞串连、不搞组织活动,不参与实际的政治操作,是不会坐牢的,纵然坐牢一般也不会把牢底坐穿,更不会受到张志新一样的对待。

这讲的只是一个基本事实,讲的是管治策略的’与时俱进’,即主要着力于控制言论发表媒介,通过’把关’不给你发表不利于当局的言论,通过奖惩让你’自律’。我说得很清楚,对于”单纯的言论”一般不追究个人。至于像南都的程、俞,因孙志刚事件涉及到具体的人事、地方官的政绩和形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高与郭的入罪,是因为他们的言行与某些人的直接利益发生了冲突。”

看过这一段,这个帖子其它内容我都不想再去看了。这种满嘴浑话的混帐文人,能说出个什么理来?不外乎蛮打缠斗罢了。在共产党下混碗饭吃不难,要入我的法眼,实话说,他鄢烈山真还差得太远。

这段话为什么让我气呢?

一,混帐得拿猜测当事实。高与郭的案子,审还没审,判也未判,按中共的办案规矩,现在别说你鄢烈山这等抬桥子的货色,就是高与郭的律师,就是两地公安的不相干官员,对具体案情现在都不可能知道什么。你凭什么判定”高与郭的入罪,是因为他们的言行与某些人的直接利益发生了冲突?”你如此断定的依据何在?

二,混帐得不顾基本事实。据[维权网]和[观察]网公布的《中国近年文字狱受迫害者名录》公布的初步调查数字,2000年到2006年11月,因言获罪者(包括前期因言获罪关到2000年以后者)达36人。这些公案,几乎件件举世皆知。你鄢烈山在这6、7年里难道生活在外星球上?你难道会不知道这些公案?你是眼瞎了?

谈到中国当前的言论自由状况,有一件事可作证据证明你鄢烈山完全是在睁开眼睛说瞎话。当我读到这段文字后,本来准备到鄢烈山的个人专栏里上个帖,把下面这个名录贴上去,提醒提醒这位御用文人,说话要符合事实。可是,在中国有所谓”自由网站”之誉的[天涯网]上,这么短小的一个帖子却怎么也贴不上去。一会提示里面有敏感字符”六四”,待反复三次把三处”六四”改过后,又提醒里面有敏感词”博讯”,等把博讯拆开,再上帖,却还是”此页无法显示”。言论自由是基本人权中一个完整的内容,是一个底线问题,一个重大原则问题。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对任何侵犯言论自由的行为,都应当坚决地站在谴责一方。只要存在对言论的管制,就必须出来抗争。鄢烈山平时喜欢借鲁迅抬高自己,却毫无”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鲁式风骨。不仅如此,鄢烈山在此居然故意偷换概念,文笔之下,把用对言论管制的严宽,混淆言论自由的有无,把原则视为交易,间接为中共的侵犯言论自由行为唱赞歌。这就不仅仅是眼瞎了,而是无耻!

附:

中国近年文字狱受迫害者名录(共录入36人)

一、2000年及以前调查到5人

喻东岳,湖南省浏阳市人,原《浏阳日报》编辑,因在北京1989年民运中污损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像,于1989年8月被北京市中级法院以”反革命破坏和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此后减刑到十八年)。喻东岳虽然现已出狱,但在狱中被折磨至神经失常。

陈晏彬,北京第二外语学院进修生,地下刊物《铁流》编辑,因1989年5月与张亚飞等人成立中国革命民主阵线,并出版地下刊物《铁流》,于1991年3月5日被北京市中级法院以”组织领导反革命集团和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四年。

刘京生,北京市工人,前民刊《探索》杂志编辑,因1991年与胡石根等人组建中国自由民主党及成立中国自由工会筹备委员会,散发民运传单,于1994年12月16日被北京市中级法院以”组织领导反革命集团和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四年。本人不服一审判决,上诉的结果被维持原判。

胡石根,居住地点:北京市,北京语言学院(现北京语言大学)讲师,因组建中国自由民主党及成立中国自由工会筹备委员会,起草了自由民主党纲领、章程和其它该党和自由工会的宣传材料,组织纪念”六事”活动,于1994年12月16日被北京市中级法院以”组织领导反革命集团和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本人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北京市高级法院维持原判,现被关押于北京第二监狱。

拖乎提-吐尼雅孜, 出生地点: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阿克苏地区拜城县,居住地点:日本东京,因收集有关民族关系问题的敏感材料,发表涉及历史上民族分离的文章,于1999年3月10日被新疆乌鲁木齐市中级法院以”煽动分离主义和非法获取国家机密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本人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高级法院维持原判。

二、2001年2人

郭庆海,河北省泊头市农业银行营业部职员,自由撰稿人,因在互联网上发表了27篇文章时政评论文章,于2001年4月6日被河北省沧州市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

王金波,居住地点:山东省莒南县十字路镇东良店村247号,因在互联网上发表要求中国政府重新评价六事天安门事件和中国民主党等异见文章,于2001年12月13日被山东省临沂市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

三、2002年3人

陈少文,自由撰稿人,前警察,湖南省涟源市五金公司失业职工,因在互联网上撰写40多篇文章批评失业、社会不公、法制弊端等,于2002年12月25日被湖南省娄底市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本人不服判决,上诉后被维持原判。

牟传珩,居住地点:山东省青岛市,自由撰稿人,前律师,因在互联网上发表异见文章,于2002年9月10日被山东省青岛市大山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
“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姜维平, 居住地点:辽宁省大连市,记者,香港《文汇报》驻东北办事处主任,因在香港杂志《前哨》着文批评中共高官腐败,于2002年1月25日被辽宁省大连市中级法院以”非法向境外提供国家秘密,煽动颠覆国家政权,非法持有国家秘密”三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九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本人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辽宁省高级法院重审后改判为判处有期徒刑六年。

四、2003年9人

罗永忠,居住地点,吉林省长春市宽城区贵阳街广厦胡同5号,因在互联网上发表文章了150多篇批评时政的文章,于2003年10月14日被吉林省长春市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罗永忠不服判决,提起上诉,但被维持原判。

颜军,自由撰稿人,原西安市第68中学生物教师,因在互联网上发表了20余篇批评共产党的文章,于2003年12月8日被陕西省西安市中级法院以” 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系狱期间曾遭其它犯人殴打,伤势严重,送医院抢救。

赵常青,陕西省汉中市山阳县中学教师,因在互联网上撰写发表致中共十六大公开信呼吁政治改革,于2003年8月4日被陕西省西安市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现被关押于陕西省渭南监狱。

黄琦,居住地点:四川省成都市,原成都天网寻人咨询服务事务所网站站长,因国外的异议人士在其网页上发表了有关1989年天安门事件的文章,于2003年2月22日被四川省成都市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有期徒刑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本人不服一审判决,但上诉的结果是四川省高级法院维持原判。在狱中,黄琦被打成脑震荡、脑萎缩。

陶海东,居住地点: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乌鲁木齐市新民路82号,自由撰稿人,原新疆喀什市人大常委会职员,因在国内外互联网站上发送其预测中国经济崩溃和批评中国领导人的文章和书稿,于2003年1月被新疆乌鲁木齐市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现被关押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昌吉监狱。

姜力均,居住地点:辽宁省铁岭市,私营企业主,自由撰稿人,因在互联网上发表异见文章,于2003年11月28日被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现被关押于辽宁省锦州监狱。

罗长福,居住地点:重庆市,自由撰稿人,因在互联网上发表异见文章,于2003年11月16日被重庆市第一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

蔡陆军,居住地点:河北省石家庄,外贸公司业主,自由撰稿人,因在互联网上发表异见文章22篇,成立网络组织”自由民主同盟会”任主席,于2003年9月10日被河北省石家庄市中级法院经秘密审理后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本人不服一审判决,上诉的结果是维持原判。

何德普,居住地点:北京市西城区朝阳庵9-1-5号,自由撰稿人,原在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工作,2000年3月被辞退,因任”中国民主党联合总部监察委员会”、”中国民主党京津党部”负责人,在互联网上发表异见文章28篇,在中共十六大会议期间参与撰写并散发”致十六大公开信”,于2003年11月6日被北京市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本人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后,北京市高级法院维持原判。现被关押在北京第二监狱,关押期间高血压、肝炎病等病情加重,时时头痛和耳聋,挨打致残。

五、2004年6人

杜导斌,居住地点:湖北省应城市城中区粮贸街16-10 号,湖北省应城市医疗保险中心政策法规科副科长,独立撰稿人,因在互联网上发表了26篇批评当局的文章,于2004年6月11日被湖北省孝感市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本人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但上诉请求被湖北省高级法院以不公开开庭方式驳回。

欧阳懿,居住地点:四川省遂宁市保石镇保石街37号附11号,因撰写发表致中共十六大公开信呼吁民主宪政,于2004年3月16日被四川省成都市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

桑坚成,上海市退休工人,因在中共十六大会议期间参与撰写并散发”致十六大公开信”,于2004年1月6日被上海市第二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刘水,居住地点:广东省深圳市,自由撰稿人,因发表异议文章,包括纪念”六事”,揭露司法部门违法乱纪,呼吁释放北京新青年学会”四君子”等,于2004年5月5日被广东省深圳市公安局以违反治安管理条例收容教育两年。

张汝泉,居住地点:河南省郑州市管城回族区245号3号楼2单元13号,自由撰稿人,郑州百文依力股份有限公司退休职工,因先后将周秀宝的《关于召开党的十六大几个重要问题的严正声明》文章和自己撰写的《毛泽东——我们永远的领袖》文章交给同案的张正耀散发,两文中抨击邓小平和江泽民路线反动和腐败,于2004年12月24日被河南省郑州市金水区法院以”诽谤(最初分别以’涉嫌颠覆国家政权’和’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取保候审和监视居住)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马亚莲,居住地点:上海市迎勋支路5号,暂借住尚文路133弄18号201-3室,因在互联网上发表文章,以亲身经历揭露警察和官员拆迁户和上访者的欺压、迫害和人身虐待,于2004年3月16日被上海市劳动教养管理委员会判处劳动教养一年六个月。

六、2005年3人

张林,安徽省怀远县人,户籍安徽省蚌埠市涂山路984号1单元12号,因利用互联网在境外网站上发表了《盘古乐队——中华民族歇斯底里的怒吼》、《全军覆没》、《不再沉默的火山》等文章,以及在2004年12月30日接受境外电台”希望之声采访,于2005年7月28日被安徽省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剥夺政治权利四年。现张林被关押于蚌埠第一监狱。

郑贻春,自由撰稿人,诗人,辽宁省营口市原超群外国语学院教务处主任,因在互联网上发表异见文章,于2005年9月20日被辽宁省营口市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本人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辽宁省高级法院维持原判。现被关押地点不详。

努尔莫哈提?亚辛,居住地点: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楚县,作家,诗人,因在2004年第五期《喀什噶尔文学》杂志上发表一篇小说《野鸽子》,于2005年2月2日被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楚县人民法院以”煽动分裂国家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年。本人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喀什噶尔地区中级人民法院维持原判。现被关押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乌鲁木齐第一监狱。

七、2006年8人

李建平,居住地点:山东省淄博市科技园樱红村落23号2单元602室,自由作家、原淄博医疗器械公司董事长,因在海外网站发表文章批评时政,于2006年10月25日被山东省淄博市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刑2年。

李长青,居住地点:福建省福州市,原《福州日报》社采访部副主任
,记者,因在互联网上支持”穿防弹衣的县委书记”黄金高,并在博+讯网上登出一篇名为《福州市爆发”登革热”,百余人染病,政府刻意隐瞒,引发民众恐慌》的文章,于2006年1月25日被福建省福州市鼓楼区法院以故意传播虚假恐怖信息罪(最初分别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监视居住和逮捕)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现被关押于福建省永安市监狱。

李元龙,居住地点:贵州省毕节市麻园路东园小区F4栋一单元8-2号,贵州省毕节地区毕节报社周末特刊部编辑兼记者,因在互联网上发表四篇异见文章,于2006年5月11日被贵州省毕节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现被关押于贵州省毕节地区看守所。

阳小青,居住地点:湖南省长沙市,北京中国《产经新闻报》社记者,因受报社派遣到湖南省隆回县调查中共县委书记杨建新侵吞国有资产,在报纸上发表发表的揭露隆回县腐败问题的文章,于2006年6月15日被湖南省隆回县人民法院以”敲诈勒索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郭起真,捕前住河北省沧州市荷花小区5号楼,因2002年2月~4月在《民主论坛》网站上发表了《关于参加高智晟律师绝食抗议活动的声明》、《绝食日记》、《株连九族的妖风正在大陆肆虐》、《从”我不敢说”小议日本的领土扩张》等文章,2006年10月17日,河北省沧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郭起真有期徒刑四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现被关押在河北省沧州市公安局第二看守所。

张建红,居住地点:浙江省宁波市江东宁舟一村5幢604室,自由撰稿人,作家,诗人,因在互联网上发表异议文章,于2006年10月12日被宁波市检察院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逮捕。

高智晟,原北京市晟智律师事务所法人代表,律师,因在互联网上发表异见文章,于2006年9月21日被北京市公安厅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逮捕。

陈树庆,杭州市人,因在互联网上发表异见文章,于2006年10月17日被杭州市公安局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逮捕。

【争鸣】鄢烈山:这就是皈依上帝后的余杰吗?

《摩西十诫》第九条:
       ”不可做假见证陷害人。”
  
  大约一周前,有凯迪网友告诉我,说在他们的内部网上看到了余杰揭批我的文章,并发给我看了看。俺这些时太忙乱,要跑医院照料生病的家人,要处理稿件混饭吃,还想坚持每周至少写一篇文章挣稿费,没时间理他。今天闲一些,从网上输入他和我的名字,很容易就搜到了这篇文章《 余杰:从体制外异见作者的真实处境说起—兼论鄢烈山先生的文风问题》,出处是”多维新闻 2006-10-26 05:53″。原始出处我就不说了。国内若有人想看这篇文章也应该很好找。
  
  文章很长,分上中下三篇发出。第一段就说”鄢氏已衰老不堪,勇气不再,甚至满口昏话胡话。”文中又骂我”是《笑傲江湖》中的伪君子岳不群见了,恐怕也要自叹不如吧?”是”坐稳了奴隶的人”,而他余某则是一个”秉持良知的写作者”。
  
  听说余某早已是基督徒,大约不会再说”我来剥钱穆的皮”、”余秋雨,你为什么不忏悔”之类狠话,而应该每日自我忏悔,至少不会有意犯诫”做假见证陷害人”吧?
  
  可是这篇文章通篇都是在造谣污蔑,真的是”满口昏话胡话”,虽然他正青春年少。我没有工夫也不屑于逐段逐句驳斥他,只说几点局外人最容易判断是非的。
  
  余杰这篇文章显然主要针对我的近作,即9月发表的《愤世与媚俗 ——我们今天的言论需要怎样的文风?》。此文发表在《中国经济时报》和《杂文报》上,一些网站有转载 ,至今保留在上海《东方网》评论频道我的个人专栏上。想知道我究竟说过些什么的人可以去查证。
  
  1、余文称”鄢氏认为今天的中国已经是言论自由的社会……”
  
  我这样”认为”过吗?我会说出这种屁话吗?
  
  除了某些水平极低的新闻发言人,中国领导人恐怕也不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新闻界是人皆知,有文件有宣传纪律规定地方媒体不得搞”异地舆论监督报道”;上网的人都知道上网贴文章会过滤掉”敏感”字词,知道有些思想学术网站被关掉了,且每天都会在跟贴中见到”该用户发言已被管理员屏蔽”一类字样。不论我的处境顺逆、心怀满足还是怨怼,我若说上面的昏话,我的文章还要不要人看?我虽然没有读北大,从市场角度讲也不会那么愚蠢地自毁声誉吧?
  
  我确实写道:”不可否认,这些年来,中国取消了’反革命罪’和’政治犯’的罪名,日常交谈中已不存在’反党反社会主义反对伟大领袖’的’恶攻罪’,单纯的言论领域杀头坐牢的风险可以说已经消失;在境外发表激烈抨击当局言论的人,只要不涉及实质性重大事务或国家机密,一般也是进出自由。这样就出现了政治投机的可能。”还说过:”有的人非常清楚,随着执政者的’执政能力’提高,不想升官发财的平民百姓在国内媒体(包括网络)发表文章并无多大的政治风险……在境外媒体发表’出位’、犯忌的言论也未必出什么大事,仍然可以出国访问、演讲,只要不搞串连、不搞组织活动,不参与实际的政治操作,是不会坐牢的,纵然坐牢一般也不会把牢底坐穿,更不会受到张志新一样的对待。”
  
  这讲的只是一个基本事实,讲的是管治策略的”与时俱进”,即主要着力于控制言论发表媒介,通过”把关”不给你发表不利于当局的言论,通过奖惩让你”自律”。我说得很清楚,对于”单纯的言论”一般不追究个人。至于像南都的程、俞,因孙志刚事件涉及到具体的人事、地方官的政绩和形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高与郭的入罪,是因为他们的言行与某些人的直接利益发生了冲突。
  
  余某对此十分清楚,他对政治界限、言与行的区别拿捏得十分精准。否则,他就不用装神弄鬼受”天启”,摆出见布什总统有他无我的架式而与”熊飞国”划清界线,并不惜诬陷强调”非暴力”维权的后者是”民运”人士;要不,怎么现在在里面的是”熊飞国”而他照呆在首都北京?否则,他怎么会撰文谴责”郭标焦”,不该不请示他这个介绍人就在日本去见”轮#子%会”的成员?他对”言论自由”的政治底线有聪明过人的把握,所以欧美日满世界发表高论,而还能在国内每年出书、在报刊发表文章(我欣赏那些发表余杰文章的报刊,不想在这里举例)。
  
  余说,” 鄢烈山攻击那些走在言论最前沿的写作者’有更为精明的利害算计’,’有的人正是看准了这种政治行情,仔细预测了安全系数,反复评估了成本收益率,于是把握时机,一反小心翼翼的故态,装出一副比谁都要彻底要激烈的模样,俨然成了唯我独革的体制外’斗士’。”我说”精明的利害算计”,说的就是余杰这样的人,而不是所有”那些”;坦白地说”一反常态”的”有的人”云云,自然也是有感而发,倒不是指他余杰。
  
  2,余谓:”这样的生活方式,当然也可以是鄢先生个人的选择,但请你从此安逸地过自己月薪一两万的好日子去,不要再继续装扮出一副忧国忧民、正义化身的模样来。那样做你不觉得太虚伪了吗?”
  
  请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月薪是多少?这些年发工资都是直接打到个人卡上,同事之间互相不知情,你是国安、公安的还是税务的,有特权查我的银行账户吗?你受过研究生的正规训练,知道说话要有证据。就算月薪三五万又怎样?你早就明白阶级分析的思路在恩格斯、伏尔泰的时代就不管用呀。
  
  3、余说:鄢氏暗示某些体制外写作者拿”美元”,潜在的意思是:他们都是”汉奸”,他们的钱来路不正(鄢先生认为:除了稿费之外,还有”馈赠”)。这与当年鲁迅的论敌污蔑鲁迅拿”卢布”有什么区别呢?这种暗箭最为阴毒,可以致人于死地。……鄢氏同时又暗示当局:如果你们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扣住他们的支票,让他们拿不到从海外寄来的稿费。其实,中共当局还用你来提醒吗?
  
  我还没有这么狂妄,要做当局的”国师”,我知道当局根本不需要我来出谋划策。只有余杰为抹黑我需要!
  
  我像你余杰这么年轻有为的时候,都没有想入党做官没有想当局重用,如今”衰老不堪”了,我还犯得着为党国效力吗?
  
  我从不骂人是”汉奸”。”中国可以说不”的小子这样骂我我也不大在意。因为自知根本没有汪精卫曾有的那种”引刀成一快”的勇气。
  余杰哪配跟汪精卫比?汪当年北上行刺摄政王是真打算为民主共和而死在北京的。
  
  4、余说:”鄢烈山一直很喜欢谈鲁迅,在文章中引用鲁迅文字的频率,不亚于引用江泽民和胡锦涛讲话的频率。大概正是此原因,鄢烈山才得以’荣获’了官方所设定的’鲁迅文学奖’。”
  
  ”一直很喜欢谈鲁迅……”不是罪过,但他这样说,足见其信口雌黄”做假见证”的人品之卑劣。我的文章在那里摆着,是否常引用江胡的讲话看过的人会有印象。《愤世与媚俗》这篇文章谈到鲁迅,也只是分析他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这句话的语境,并指出鲁迅不足为训的多疑易怒的性格缺点。去年我那篇《告别”翻身”观》就是讲我为何要”先胡后鲁”。
  
  不说余的成名作《铁屋子里的呐喊》,今年在国
内出的书”沉默”什么的,单看骂我的这篇文章,至少有4处引用鲁迅的话和意象。什么拿卢布、祥林嫂、坐稳了奴隶的人、”人一阔,脸就变”,满口鲁话。按他的逻辑,莫非他是想在国内得什么奖?哟哟……
  
  5、余说:”曾经与鄢烈山一起合着《李贽传》的杂文家朱健国,前两年提出’体制外写作’和’体制外思维’的观点。此观点在杂文界引起很大争议,也导致鄢、朱这两只同样来自湖北的杂文健笔反目成仇。”
  对此,我懒得说了。朱怎么与我”反目成仇”的,相信很多网友自有判断。
  
  难得余说了”人分体制内外,文无体制内外”。我对前半句加一点补充:”人”分的这个”体制内外”的”体制”是狭义的,指是否公有制单位的员工。广义地说,在中国生活的人就在中国的体制内,公安国安税务居委会都可以管治你。”余杰书系”一版再版的出版社也是共产党管的。所谓”体制外”的作家,有不少是令人尊敬的;也有不少为了生存吧,替老板当写手树碑立传骗人,替官员写”报告文学”涂脂抹粉,比娼妓更下贱可怜。不说也罢。我敬佩喻希来、余世存等”体制外”的作者,鄙视余杰之流的道德优越感。
  
  6、最后说几句闲话。
  
  2006年1月17日,余杰在对中国广播的有”亚洲”一词的电台发表的访谈节目播出,朱某”据节目录音整理出《余杰评鄢烈山》一段的文字”,春节后于3月份贴在国内一些网站。此文中,余将我作为”近十年来,官方对知识分子的招安收买政策相当成功”的反面典型。我看后托到广州的北京朋友SC传话给余杰,不要再瞎说攻击我了,叫某些人笑话,并说我的修养也不到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是基督徒做不到别人打我左脸我把右脸也伸过去……
  
  不想,他还更来劲了。除了想借攻击我捞回拒郭后的声誉,还有什么原因呢?上述电台讲话可是在会见布什之前呀。以他的名声也不可能是嫉妒我。
  
  这篇文章提醒了我。文章一开头他忆旧了,说”写这篇文章对我来说颇为痛苦,因为鄢烈山曾经是一位我所尊敬的师长,尽管这种尊敬已经属于过去。我还记得一九九八年夏天与鄢烈山一起参加’草原部落’组织的笔会,在满天星辰的夜晚漫步在草地上的美好时光……”瞧,多么重情义的人,只是更重真理而已!
  
  那年8月,他的出版商贺雄飞邀请他、我和摩罗一些人去内蒙开”笔会”。我与他不仅同吃同游,还同住了几天蒙古包和宾馆。此前,他给我写信、寄自费印的书,还真够”尊敬”的。
  
  那年10月我到武汉动了一个大手术;期间,上头第一次派人来整顿《南方周末》,他的师兄沈灏被撵出报社,调去参加筹办南方日报出版社;我被不给任何理由撤销”编委”职务,并指令将我调出。1998年底我从武汉回来了,正好贺雄飞带他与摩罗、朱健国三人炒作贺给他们出的书到了广州。贺雄飞作为商人,上门到我家去看望我。余杰当然是知道我当时状况的,但他连电话或口信问候也没有。这也没什么,人与人讲的就是缘分,但他这种人扮什么多情重义真好笑。这篇文章,他这个据说自由主义的人还问我,为什么在程益中们挨整时不挺身而出呢!
  
  受人挑拨离间或自己心中有鬼,他总想把我的名声搞臭,这样我说话就没人信了。今天我要声明,他与贺雄飞为稿费分成闹翻后,贺讲的他的臭事,与我无干。
  
  1999年或2000年,南方周末的同事盛大林从广西北海开会回来(从复印的与会者名册看,有上百人参加,是迄今杂文界规模最大的一次聚会),问我,与会的贺雄飞对人说余杰如何如何,是不是真的?后来又有学者向我求证。
  
  冤有头,债有主,若有不利于你的传言,找贺某算账去吧,我相信贺很乐意奉陪。
  
  只有上帝能拯救余杰的灵魂,诋毁我救不了你。如果你确实犯过诫,应该向上帝悔过自新。没有做愧对神明的事那就更好,不要疑心生暗鬼总跟我过不去。我虽不是基督徒,也还想讲点恕道;千万莫拿”伪君子”之类的话激我,上了法庭我可不会做伪证的!
  
2006/11/05

【争鸣】余杰:从体制外异见作者的真实处境说起——兼论鄢烈山先生的文风问题

写这篇文章对我来说颇为痛苦,因为鄢烈山曾经是一位我所尊敬的师长,尽管这种尊敬已经属于过去。我还记得一九九八年夏天与鄢烈山一起参加”草原部落”组织的笔会,在满天星辰的夜晚漫步在草地上的美好时光。那时候,鄢烈山执笔生机勃勃的《南方周末》,其杂文针砭时弊,深受读者喜爱。没有想到,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几经波折之后,鄢氏已衰老不堪,勇气不再,甚至满口昏话胡话。你的匕首和投枪对准的不再是当权者,而是处境比他艰难得多的同道中人。尽管鄢烈山不承认今日中国的写作者的身份存在着”体制外”和”体制内”的差别,但从其滑落的人生轨迹恰恰可以看出:中共的文宣体制和思想控制,是如何缓慢而精确地让一名曾经为民请命的好书生变成为坐稳了奴隶的顺民。

人分体制内外,文无体制内外

曾经与鄢烈山一起合著《李贽传》的杂文家朱健国,前两年提出”体制外写作”和”体制外思维”的观点。此观点在杂文界引起很大争议,也导致鄢、朱这两只同样来自湖北的杂文健笔反目成仇。我并不完全赞同朱的观点,但我认为提出此说法颇有意义,我们可以用它来疏理和分析当今中国写作者不同的身份与境遇。

我个人认为,在今日的中国,就客观事实而言,写作者的身份确实存在着体制内外的差异,但这种差异不足以成为个人的道德水准和作品的价值水准的评判标尺。某些体制外的写作者,因为坚持个体写作的独立性,自动放弃或被动失去了在体制内的职位,而成为真正的”独立写作者”(我不愿使用”自由撰稿人”这个概念,今天的中国连自由媒体也没有,何来”自由撰稿人”?)。这些体制外的写作者,由于没有固定的工资收入、福利待遇、医疗保险等等,需要承担比体制内的写作者更大的生活压力,他们确实为了写作的纯粹性付出了更大代价,我们理应给予这些人士以充分的尊重和敬意。另一方面,某些体制内的写作者,虽然依托于现行体制,却”身在曹营心在汉”,与体制外的写作者一样热爱民主自由,并通过个人所具备的有利位置,竭尽所能地传播民主自由的理念。他们在某些特定时刻所起到的实际作用,有时甚至超过了体制外的写作者。因此,这些身处文化、学术和新闻体制之内、仍然领取工资的知识分子,不应当受到指责和鄙视,他们同样值得公众尊敬。体制外的写作者,如刘晓波、廖亦武、焦国标、北村、余世存、昝爱宗等;体制内的写作者,如胡绩伟、吴思、卢跃刚、章诒和、秦晖、陈桂棣和春桃夫妇等,均是今日中国之脊梁。职之是故,体制内外的差别,仅仅是上帝所安排的位置和使命的不同。而衡量知识分子是非善恶的标尺,应当视其对自由民主理念的认同以及对中国现状的认识究竟如何。因此,人分体制内外,文无体制内外。

不同的身份必然带来不同的境遇。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常识:尽管体制外的写作者当中亦存在着良莠不齐的情况,但大多数体制外的写作者,为了坚持和捍卫写作自由,备受官方打压、监控、骚扰乃至承受漫长的牢狱之灾。在中共一党独裁的政治格局之下,他们艰难的处境并未有根本性的改变。只是由于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国内市民社会逐渐成长,公共空间逐渐扩大,加之中国经济日益融入到全球化体系之中,国际社会的舆论压力和西方政府的人权外交日益有力,以上诸多因素使得部分体制外的写作者得到了一点点生存空间。一般而言,体制外的写作者或通过写作或通过其他的谋生手段,还不至于会被活活饿死。当局再也做不到毛时代那样,谁不听话就不给谁饭吃了。但是,此种生存空间及异见作者的人身安全并无制度保障,仍然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这种脆弱的平衡,随时可能会因为当局的突然翻脸而被打破。过于乐观地评估体制外的写作者的生存境遇,要么是不了解中国的基本国情,便轻率地发言;要么是故意美化现状,以此为官家涂脂抹粉。

鄢烈山认为中国已无文字狱

遗憾的是,理应熟谙时事的鄢烈山,却在多篇文章中大肆传达与中国现状完全不符的论调。鄢氏认为今天的中国已经是言论自由的社会,没有人会因为发表与官方不一致的言论而受到迫害。因此,鄢氏论说那些严厉批评官方的意见作家乃是出于”政治投机”,只有他本人才是” 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的真人”.作为体制内的成员,鄢氏不是致力于同体制外的同道一起拓展言论空间、推进民主进程,反倒对根本无法与之公开辩论的体制外作者大施讨伐。鄢氏这样写道:”不可否认,这些年来,中国取消了’反革命罪’和’政治犯’的罪名,日常交谈中已不存在’反党反社会主义反对伟大领袖’的’攻击罪’,单纯的言论领域杀头坐牢的风险可以说已经消失;在境外发表激烈抨击当局言论的人,只要不涉及实质性重大事务或国家机密,一般也是进出自由。这样就出现了政治投机的可能。”鄢氏还说:”有的人非常清楚,随着执政者的’执政能力’提高,不想升官发财的平民百姓在国内媒体(包括网络)发表文章并无多大的政治风险……在境外媒体发表’出位’、犯忌的言论也未必出什么大事,仍然可以出国访问、演讲,只要不搞串连、不搞组织活动,不参与实际的政治操作,是不会坐牢的,纵然坐牢一般也不会把牢底坐穿,更不会受到张志新一样的对待。”

中国真的不再有文字狱了吗?老实说,鄢烈山的这些话连中宣部的发言人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我不知道鄢先生是如何得出这些结论来的。胡适说过,”大胆假设”之后必须要”小心求证”,如果没有经过”小心求证”的环节,”大胆假设”则有可能成为一种贻笑大方的谬论。当今中国的司法体系中确实没有了”反革命罪”,当局却以”危害国家安全”和”颠覆国家政权”的新罪名取而代之,可谓换汤不换药也。据独立中文笔会的狱中作家委员会截至二零零六年十月的不完全统计,近年来便有七十三名作家因言论而被以各种罪名构陷入狱,如今仍然被监禁的尚有一半以上,许多人在狱中受到了酷刑和虐待。其中,比较为公众所熟悉的有:因撰文揭露中宣部禁止报道六四事件而被判刑十年的作家师涛,因撰文呼吁中共十六大开启政治体制改革而被判刑两年的教师欧阳懿,因在网络上发表文章批评中共当局而被判刑三年的残疾人罗永忠,因揭露山西地方政府腐败而被判刑十二年的记者高勤荣,因报道福州爆发”登革热”而被判刑三年的记者李长清……以及姜维平、杨子力、张宏海、徐伟、靳海科、卢雪松、黄金秋、郑贻春、杨天水、杜导斌、刘荻、蔡卓华、赵岩、李智、阳小青、程翔、力虹、努尔莫哈提?亚辛……这张名单实在是太长了,我无法全部抄录下来。

可见,文字狱不仅没有消失,近年来还呈现为愈演愈烈之势。这张名单上的名字,鄢烈山总不能说自己一个也不曾听说过吧?如果鄢先生确实连一个名字也没有听到过,那只能说明如今鄢先生的身份已经很尊贵了,不屑与这些草根写作者为伍了,对他们的命运自然也就漠不关心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当然也可以是鄢先生个人的选择,但请你从此安逸地过自己月薪一两万的好日子去,不要再继续装扮出一副忧国忧民、正义化身的模样来。那样做你不觉得太虚伪了吗?当然,我不相信鄢先生对此完全一无所知。因为,在这张名单当中,程益中、喻华峰、李民英等人是《南方都市报》案件中因言获罪的牺牲品。《南方都市报》与《南方周末》同属于《南方日报》报业集团,鄢先生总不至于对这起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文字狱闻所未闻吧?据说,该案被广东当局炮制出笼之后,《南方日报》系统数百名记者编辑签名抗议,一向以坚持正义自诩的鄢先生大概也签名了吧?如果鄢先生知道其中一两个名字,却仍然声称如今的中国” 单纯的言论领域杀头坐牢的风险可以说已经消失”,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那就是将自己的献媚建立在别人的眼泪和苦难之上。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大谈鲁迅呢?

异见作家群的真实处境

我们必须直面异见作家群体的真实处境。除了遭受牢狱之灾的危险之外,若干异见作者还受到各种各样的监控、骚扰,被非法剥夺各种公民权利,甚至无辜的家人也受到连累。独立中文笔会会长、著名政论家刘晓波,今年二月至三月长达两个多月被软禁在家中,从七月起再次受到软禁,至今仍未解除,一年中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失去人身自由。其他异见写作者如王力雄、张祖桦、江祺生和胡佳等人,也都有相似的经历。这样的生活状态,鄢先生尝试过吗?愿意尝试一下吗?

说到出国,拥有护照、出入国境,这本来就是公民应当享有的权利。然而,刘晓波、包遵信、廖亦武等人却被剥夺了此项权利,长期被禁止出国。廖亦武先后申请办理护照达八次之多,迄今为止仍然不能获得护照。被官方禁止出境的人士为数众多,其中既有一些政治和人权活动人士,也有许多是异见作家。这张黑名单从来不曾公布出来,谁也不知道是由什么部门拟定的、谁也不知道黑名单上面究竟有多少人。

即便能够出国的少数几位异议作家,如王怡、朱健国、焦国标、王力雄等人(也包括本人在内),亦并非如鄢烈山所想象的那样”来去自由”、”里外通吃”,他们的处境个个堪忧。焦国标不久前赴美领取中国民主教育基金会颁发的”杰出民主人士奖”,在其出国前几天,我去探望他的时候,他接到了北京市公安局国保大队打来的电话,警告他在国外不得”乱说话”.朱健国在赴美参加文革四十周年的学术会议前夕,深圳国保人员多次恐吓他不得与会,否则后果自负,此前他还被国保抄家,电脑亦被查扣。王怡近年来虽然多次出国,成都方面一直采取多种方式骚扰其日常生活,他所在的成都大学将他长期停课,只发三百元的”基本工资”,当局甚至使用下三滥的手法制造大量给他妻子的匿名信,企图以此破坏他们的夫妻关系。鄢烈山先生是否了解过这些情况呢?

我本人的经历也算是丰富多彩。在第一出访美国前夕,国安方面约我吃饭,建议我回国之后将所有见到的人的名片给他们复印一分,换言之,就是希望我成为”线人”,结果被我断然拒绝。此后,我虽然多次出入境,但经常遭到莫名其妙的检查和刁难。有一次,我从美国回到北京的时候,在北京海关被扣留长达一个多小时。海关工作人员在一群便衣特务的唆使之下,强迫我为身上携带的旧电脑和旧相机缴纳高达三千元的税款。然而,即便是这种残缺的、如履薄冰的自由,也随时会遭到”合法”的剥夺:近期,官方通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名誉权案件,让法院下达了禁止我出境的命令。我告知法官,愿意先放一万元的保证金在法院,以解决所谓的”执行难”问题,却被法院拒绝。这是数十年来惟一一起因民事案件而被禁止出境的个案。对此,鄢烈山先生该作何感想呢?是一声叹息说”他终于被禁止出境了”,还是继续坚持他那自以为是的看法——” 我们可以善意地理解乐观地评价,这是一种值得肯定的官民互动和国际互动,是最终走向’和解’、’双赢’和社会进步的良性开端。”我当然希望鄢先生的设想真的能够实现,但”体制”的胸襟似乎并没有他所想象或建议的那般广阔。

就收入而言,部分只能为海外媒体(包括网站)写稿的异见作家,也远远低于能在国内写稿的鄢烈山们。比如,海外网站的稿费,通常一篇文章只有区区二十至五十美元;而国内主流报刊的稿费,有的千字即达千元人民币。鄢烈山却抓住这点少得可怜的海外稿费,给体制外的写作者们无限上纲上线:” 就算你当真去搞什么’体制外写作’,挑战’体制’所有文字只在境外发表(姑且不论完全发表于境外的言论对中国社会的实际影响有多大),你在国内总有生活来源吧?而这生活来源,不论是辗转汇来的稿酬,还是出于何方馈赠,纵然是来自海外慈善基金或个人的纯人道主义捐助,也仍然与’体制’权衡利弊得失之后的容忍有割不断的联系:是’体制’意在改善国际形象(人权纪录)的表现;甚至是’体制’本身(作为国际统一战线工作)的一部分。”这段话说得实在是太恶毒了。

首先,鄢烈山置疑在那些海外发表的文章对中国社会究竟能有多大的影响,其言下之意是:我的文章能在国内发表,我的影响比你们都大。你难道不知道:部分异见作家的文字无法在国内发表,这不是他们的错,乃是中共严密的新闻出版控制与检查制度所致。谁不希望自己的文字在国内自由地传播、被同胞自由地阅读呢?你不去谴责加害者,却来嘲讽受害者,这是什么逻辑呢?其次,鄢氏暗示某些体制外写作者拿”美元”,潜在的意思是:他们都是”汉奸”,他们的钱来路不正(鄢先生认为:除了稿费之外,还有”馈赠”)。这与当年鲁迅的论敌污蔑鲁迅拿”卢布”有什么区别呢?这种暗箭最为阴毒,可以致人于死地。第三,鄢氏为此大唱当局的颂歌,把异见作家顺利拿到海外稿费当成是当局的额外恩赐。我想反问的是:当局究竟有什么权力、凭借什么法律来扣押这些劳动所得的汇款呢?鄢氏同时又暗示当局:如果你们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扣住他们的支票,让他们拿不到从海外寄来的稿费。其实,中共当局还用你来提醒吗?诸多意见作家为海外媒体写作而获得的稿费经常不能收到。比如,海外媒体寄给刘晓波的支票,即便写上其妻子的名字,也被中国银行拒收,此情形已经持续了三年多。鄢先生为何还要雪上加霜呢?

坐稳奴隶的人无权辱骂不愿做奴隶的人

我们不是要比谁最勇敢、谁受到的迫害最大、谁的生活最困难。但是,对于那些因为不愿做奴隶而遭受压制、承担苦痛的异见作家,总得有中肯的评价吧?总不能帮助官方出谋划策来抹黑他们吧?有人愿意当奴隶,有人不愿意当奴隶,这是各自不同人身的选择。我不批评那些愿意当奴隶的人,但我无法容忍的一种情况是:愿意当奴隶的人恳求奴隶主残酷制裁不愿当奴隶的人,用鲁迅的话来说,叭儿狗往往比主人还要凶。这是中国知识阶层中不断上演的悲剧。鄢烈山本人也曾一度不能用真名发表作品,那么你完全可以像焦国标那样,将主要时间和精力用在讨伐中宣部上。但是,鄢氏却打着”匡正文风”的幌子,挥刀砍向言论空间已经极度蹇逼的体制外异见作者们。我想,这已不单纯是一个”文人相轻”的问题了。

有趣的是,鄢烈山引用小说家余华接受《南方人物周刊》的一段访问来反驳作家身份的体制内外之分。余华在访谈中说:”不存在体制内体制外的区别。例如莫言、苏童、贾平凹,他们都是在体制内,但他们依然很优秀。读者要明白这个一个道理:只要作家是生在中国,就是在体制内写作,不可能独立。要说不同无非就是有的人有工作,有的人没工作而已。”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白,除了圈子内部的肉麻吹捧之外,有一句真话吗?余华是一个什么样的作者呢?余华是一名大唱毛泽东赞歌的作家,是一名把毛泽东时代看到无比美好的作家,是一名不承认发生过大饥荒的作家。鄢烈山引用这样一个”过于聪明”的人物信口开河的论调,不正说明鄢氏本人与之日渐趋同吗?

鄢烈山一直很喜欢谈鲁迅,在文章中引用鲁迅文字的频率,不亚于引用江泽民和胡锦涛讲话的频率。大概正是此原因,鄢烈山才得以”荣获”了官方所设定的”鲁迅文学奖”.鄢氏以能获得此奖项为莫大之光荣,并以之作为中国已经进入”公民社会”、中国作家可以进行”公民写作”的例证。尽管鄢氏仍然抱怨说,获奖之后并没有让他本人在《南方周末》的边缘化处境有任何改观,虽然自己曾是报社的”编委”和言论版的主编,如今却只能充当一名不入流的编辑——” 正当盛年时,不明不白被贬抑且将终老于每周听从一审二审裁决发落的最底层编辑……偶然得个文学界的大奖,无改于我在新闻单位的处境”.这种抱怨是主子可以宽容的抱怨。抱怨归抱怨,其实鄢先生对目前的处境还是比较满意的。有了这样的”心满意足”,鄢氏才会尖锐批评另一些写作者,因为心中有”不平之气”而无法做到”客观公正”.当然,如今《南方周末》的高薪,岂是昔日湖北乡下的乡村教师所能比拟的?而能够将孩子送到海外留学,其费用恐怕也并非工薪阶层所能够承担吧?我不禁感叹:为什么人们总是逃不脱鲁迅所说的”人一阔,脸就变”的宿命呢?

鄢先生的日子过得好,这本未可厚非。人人都希望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但是,为了确保自己能够过上好日子,便不惜恶毒地辱骂那些一个字一滴血泪的体制外作者,这就未免太不厚道了。鄢烈山攻击那些走在言论最前沿的写作者”有更为精明的利害算计”,”有的人正是看准了这种政治行情,仔细预测了安全系数,反复评估了成本收益率,于是把握时机,一反小心翼翼的故态,装出一副比谁都要彻底要激烈的模样,俨然成了唯我独革的体制外’斗士’.”鄢先生,你知道这些人士和他们的家人被监视、被跟踪、被骚扰的种种情形吗?大部分异见作家已经习惯了此种”透明”的生活,他们没有像祥林嫂那样对自己的遭遇喋喋不休,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生活是”正常”的。我想,包括鄢先生在内,没有人”心甘情愿”选择这样的生活。例如,湖北网络异见作家杜导斌被捕之后,他的孩子在学校中饱受歧视,心理遭受重创,一度患上了自闭症。这难道是精明的利害算计、看准政治行情、预测安全系数、评估成本收益的结果吗?对比能够将孩子送到海外留学的鄢先生,谁更”聪明”、谁的生活更”幸福”呢?

我想对鄢先生说:虽然某些异见作家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中的某个人与你之间还有过激烈论争,但你也不必对此群体落井下石、一棍子打死吧?难道非得如此才能挽回你的”面子”吗?如此气急败坏的诛心之论,哪里有半点你本人所倡导的、 《书经》中评述的”好文风”——”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呢?你口口声声说:”对于个人,对于私人领域的事,涉及个人隐私不谈,对私德(动机之类)的批评也应当心怀善意,不搞’有罪推定’,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乃至’话到嘴边留半句,得饶人时且饶人’.”对照上下文,我发现你似乎在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明明已经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却又号称”仁厚君子”;明明早已”有罪推定”、将对方看成了”坏人”了,却又宣称”心怀善意”.即便是《笑傲江湖》中的伪君子岳不群见了,恐怕也要自叹不如吧?

坐稳了奴隶的人无权辱骂不愿做奴隶的人,这是我所坚持的一个常识。倡导”好文风”的鄢烈山,其文风偏偏最为恶劣。我想,”鄢烈山现象”对我们任何一个秉持良知的写作者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警醒。逆水行舟太难了,而放弃又是那么容易。

二零零六年十月十七、十八日

王德邦:“朱翊钧籍没张居正,胡锦涛法办陈良宇”—-制度困局中的人事奔突

明朝万历皇帝朱翊钧于1584年5月下令“籍没”已故两年的张居正。张居正生前是首辅、皇帝的老师,临去世前9天万历还加封他以太师衔,这是文臣中至高无上的官衔,在明朝二百多年历史中,除了张居正没有人生前得到过这种荣誉。万历和他的两位母亲对张居正生前有着特殊的尊重,并称之为“元辅张先生”,原因是在万历九岁登基的艰危之际他出面保障了皇室的安全,建立了殊勋,并且后来10年辅佐万历,治国理财功绩卓着。 后来公布张居正的罪状是:“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第,箝制言官,蔽塞朕聪,专权乱政”,本当剖棺戮尸,仅仅因为他多年效劳,姑且加恩宽免。他的弟弟和两个儿子被送到烟瘴地面充军。与此案相关的还有一直伺候陪伴皇帝成长的“大伴”冯保,被驱逐出京。

2006年9月25日,中共中央撤消了陈良宇上海市委书记,公布了陈良宇的初步问题及阶段性处理:“陈良宇同志涉及上海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违规使用社保资金、为一些不法企业主谋取利益、袒护有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的身边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亲属谋取不正当利益等严重违纪问题,造成了恶劣的政治影响——中央决定,免去陈良宇同志上海市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停止其担任的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职务。”

从公布的罪状来看,张居正“专权乱政”,陈良宇“以权谋私”,都是有凭有据,名实相符。然而张居正当时已故两年,若说生前所为确有这种乱政嫌疑,但此时应该也可以扭转了,对于明朝一尚倡导以道德治国,讲究忠孝与仁义宽恕之道,何至于对一个生前建有奇功且享尽殊荣的死者要如此不依不饶?如果不从万历时代的整个社会背景中很难理解到这事件的深层原因。

万历皇帝九岁登基,在首辅张居正的精心辅佐下,10年平稳地走到了成年并且社会呈现出一定的繁荣,府库也比以前充实了,按理张居正有功。然而张居正生前身处高位,任人用官上难免以自己的标准来取舍,这得罪些人也在所难免,这些人在张居正死后发难,控告张居正生前一些罪状本是正常,列举张居正贪赃枉法,生活糜烂,也是事实,但这一切都没能引起皇帝的愤怒而决心惩罚张家。因为在当时官僚腐化贪赃已是普遍,以此治人根本就没法治尽,所以万历在了解到一直教育督促自己节俭严谨的首辅却积聚大量珠玉玩好与蓄养许多绝色女子时,也只是伤心地认识到人的阴阳两面性,但并没有因此下决心要清算张家。最终导致万历同意“籍没”张居正是他听到了张居正常常自比商朝的贤相伊尹,这勾起了他对张居正常以师尊与首辅对他施压的回想,联想到“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的现实,同时了解到张居正竟敢“侵犯皇室以自肥”,从而坚定了他清算张居正的决心。可见左右皇帝、影响政治才是万历最大的心病,这是皇帝的痛处。

按理皇帝年少时张居正代理一些朝政也属正常与不得已,死后两年还用得着清算?原来万历在成年后,也即在张居正死后,深感到官僚集团所行与自己意志相左,他越想励精图治,结果却是官僚的更加腐化和法令的更加松驰。他发现官僚集团已经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力量,强迫他这皇帝在处理政务时摈弃个人意志,而他却没法抵御这种力量,他名义上是天子,实际上却受制于廷臣。那些不符合这个官僚集团利益的法令根本就没法实行下去。如此状况对于一个有着人生抱负的万历显然是痛苦的,他要整顿朝纲,拿回大权,让官僚集团按他的意志去办,于是选择张居正开刀。这才是“籍没”张居正的真正原因。显然张居正是万历皇帝与官僚集团角逐的一个牺牲品,但绝不是冤死鬼。

今天胡锦涛入主中南海后,陈良宇以“以权谋私”罪被拿下。试看今日中国官场,我们不敢说没有一个清廉之士,但可以说这种清廉之官是寥若晨星。象陈良宇罪状的比比皆是,抓不胜抓。但为什么选择了陈良宇?这除了他经济犯罪,罪有应得外,我想背后还有跟万历时代相似的社会背景。从最近在网上流传的陈良宇言论节选来看,完全验证了经济背后的的政治原因。陈良宇的一大堆言论归结起来就是我行我素,对我有利的我照办,对我不利的我不办,代表了典型的中国官僚集团的诸候意识。

近年来中国官方报纸也曾透露出“政策出不了中南海”。其实这个表达很不准确,应该说那些不符合官僚集团意志的政策出不了中南海,就是出了也会变得面目全非,而相反那些符合官僚集团意志的是完全可以出中南海的,甚至拦都拦不住,只要中南海有点风,那下面立马就起大浪。中国官僚集团已经结成一个强大的利益团体,任何最高统治者的意志若与这个官僚团体的利益不太一致,那就不可能出得来,更不可能执行得下去。

陈良宇的言论与其在上海的所行就是这种精神的充分代表。

面对这种状况,作为中共最高统治者的胡锦涛,他要么完全听凭已形成的官僚集团的摆布,顺应它们的意志,充当他们的利益代表(这在他的前任身上有充分体现),要么自己就重整朝纲,扭转官僚集团的这种腐化堕落,让官僚集团执行自己的意志。拿下陈良宇就是胡锦涛试图摆脱被官僚集团操控的努力之一。所以陈良宇也是胡锦涛与整个官僚集团角力的一个棋子。

无论万历“籍没”张居正,还是胡锦涛拿下陈良宇,都是专制政体下最高统治者与专制官僚集团角力戏剧的一个情节。本质上就是官僚集团意志与最高统治者意志的较量。

为什么作为官僚集团最高统治者会跟官僚集团产生这种较量?这是由专制集权体制所决定的。在专制集权政体下,无论是作为家天下的皇帝,还是党天下的党魁,他们身为国家最高统治者,他们肩负着社会全局性、长远性、根本性的责任,社会兴衰荣辱说到底最终是要他们来负责的,也最终是他们来承受的,所以他们在考虑事情,作出规划,出台政策法规上通常不敢竭泽而渔。而作为官僚集团却不是那样,它们通常只顾眼前不计后果,只顾个人或局部不理他人与全局,于是常常是不择手段地为恶,穷尽智虑地渔利。这种利益与责任的不同就决定了专制集权的统治者事实上跟官僚集团是存在矛盾。

这对矛盾的解决途径:其一是强势元首以个人威望与铁血手段让官僚集团执行自己意志。这种通常是在开国之初的领袖身上表现,但也不可能持续太长。这在明朝朱元璋与现代毛泽东建政后屠杀一块打江山者,可见他们权力的恐慌与意志执行的受阻;其二是弱势统治者被官僚集团所摆布,随同于官僚集团的意志,成为官僚集团的象征性代表。

事实上这是中国专制集权下最主要、时间最长的状态;其三是非强势非弱势的最高统治者,个体试图摆脱官僚集团意志控制,但又难以成功,而个体又不愿意完全屈从于官僚集团意志,这种情况常形成一种相持消耗的状态。这在中国历史上最典型的表现就是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通过籍没张居正本希望整顿朝纲,一扫官场腐化堕落之颓势,结果后来他发现这一切都落空了。倒掉张居正后官场还依然地不听使唤,自己选继承人不能遂愿,自己的警察情报被官僚集团扼阻,甚至官僚
中有想执行自己意志的,反而成了官僚集团群起攻击的对象,以致不得不辞职离去。结果自己的意志还是得不到贯彻,那些不符合官僚集团利益诉求的政令还是得不到执行。自己完全成了一个制度的摆设而已。面对这种困境,万历被迫选择了一种消极怠工的方式。既然官僚集团不能执行自己的意志,那么自己也决不作让官僚集团感到满意的事。于是他宁可让高级职位空缺也不任用提升人去,对许多奏折也不答不退。最后当然除了作满他的生命年限的皇帝外,他一事无成。死后二十多年,明王朝也随之灭亡。

今天胡锦涛先生拿下了陈良宇,这显示他力图挽救官僚集团的颓废之势,也想重振朝纲,以求人生有所作为。然而从万历皇帝的经历,以及他们所选择的相同整治之路,我们似乎很难看到一个光明的前景。胡锦涛先生最终能否挣脱官僚集团的捆绑,而实现政策出得了中南海,让自己的意志贯彻下去吗?显然这还需要时间来回答。

最后从万历皇帝悲剧人生中我们可以看到:在专制制度设置不改变的情况下,身为皇帝也不过是制度的摆设。在这种制度下的一切人事努力都将是徒劳的,纵使有效果也只是暂时的,局部的,很快这种成效就将被制度所吞噬,一切又回到原位。当然在万历时代,我们不能要求他找到从制度上来解决问题的途径,更不能指望他会从制度改换入手。

然而今天,世界文明已经向人类昭示了走出专制困局的路径,那就是宪政民主!只有宪政民主,才能扼制官僚集团的腐化堕落,只有在社会民主监督之下,国家元首反映民众意志的政策法规才能得到最有效、最少折扣的贯彻执行。不跳出专制的制度藩篱,再怎么在人事上下功夫、动刀子,都必将是缘木求鱼,注定是徒劳无功的。最后要么自己为官僚集团所辖制、绑架,要么就如万历消极一生,接受精神活埋。

2006-11-9于北京

首发议报第276期

杨宽兴:对陈光诚案“发回重审”的一种解读

近日,山东省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就陈光诚案做出刑事裁定:第一,撤销山东沂南县人民法院2006沂刑初字第193号刑事判决;第二,发回山东省沂南县人民法院重新审理。

曾经被沂南法院非法剥夺辩护权的陈光诚的委托律师李劲松表示,这是陈光诚案的二审辩护工作取得的最理想的结果。在迅速抵达沂南之后,李劲松律师第一次单独会见了陈光诚,李劲松表示,他与陈光诚面谈了近一小时,这次会面与过往不同,没有工作人员在旁监视,可以畅所欲言。

与此同时,沂南地方政府对陈光诚家人的监控也有所放松,陈光诚的妻子袁伟静说:“今天早上村民告诉我,村口只有两个人(把守)。以前李劲松每次来,都会增加到十几甚至几十个人。”虽然二审的结果仍无法揣测,但分析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我们大致可以断定,陈光诚案有望迎来柳暗花明的结果。

著名律师刘路指出:沂南县人民法院的一审判决,无论从实体还是程序上,都存在重大错误。我们知道,自去年8月以来,陈光诚就处于沂南地方政府的严密监控之下,同时,陈光诚以及沂南地方政府的作为,也一直受到境外媒体的密切关注,这种关注使此案的前因后果十分清晰地得以显现,任何具备起码分析和判断能力的人都会明白,对陈光诚“聚众扰乱交通秩序”和“故意毁坏财物”的指控是完全站不住脚的,恰恰相反,陈光诚所揭露临沂市在推行计划生育中肆意侵犯人权的事实,以及沂南地方政府对陈光诚的非法监禁,其行为实施者,才是应该站上被告席的人。

其实,对陈光诚所谓“聚众扰乱交通秩序”和“故意毁坏财物”的指控,不过是沂南地方政府对陈光诚进行人权迫害过程的一个组成部分,而这一迫害的发端,是陈光诚挺身而出揭露了临沂市计划生育工作中普遍存在的侵害人权现象。陈光诚案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法律案件,而是两种人权理念的较量。而在陈光诚被软禁之后,来自全国各地的关注和支持,又使此一案件的判决,成为两种政治理念的对决。

我们很难相信2006沂刑初字第193号刑事判决的结果是由沂南法院独立做出的,庭审之前,来自全国各地的声援人士多次汇集沂南,其中包括身份十分敏感的高智晟、胡佳、孙文广、赵昕,以及国内知名的法律专家滕彪、许志永等,在众多海外媒体的聚焦之下,可以说,对陈光诚一案的审理结果已成为2006年中国最受关注的法律事件之一,因此,陈光诚四年七个月的刑期即便不是来自最高层指示,那么,也不会是沂南县法院的法官乃至院长可以做主的,有未经证实的传言说,沂南县法院的法官私下抱怨:上面让怎么判,他就怎么判。

正因为如此,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的裁定所推翻的,不只是沂南县法院的审理结果,而是对一种政治审判的否定,当然,我们也不能由加盖在裁定书上的公章而断定这种否定果真来自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

基于这样的判断,应该对临沂中院的裁定应做出一种法律之外的解读。

首先,对陈光诚的一审判决量刑之重是出乎很多人意料的。尽管通过刑讯逼供的方式获取了所谓陈光诚的作为“犯罪证据”,但这种小儿科的把戏自然不可能让沂南县法院的法官们真正信服,另外,作为盲人,即使有罪,陈光诚也应受到轻判,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明确规定的,然而,正如刘路律师所说:“零口供的案子,残疾人的案子,悍然判了最高刑。”除此之外,刘路律师还指出一审判决中存在的其它问题:千方百计地公然阻挠律师取证、辩护;指派当事人不同意的律师参与辩护;一个案子,拆开审理。“如果严格按照法律的要求,这些问题随便哪一个都能导致案件撤销。”如果没有上面的政治压力,沂南法院为何要对陈光诚做出这样的重刑判决呢?沂南属于中共做说的“革命老区”,号称“山东的延安”,官场作风相对左一些,保守一些,并不奇怪,另外,由于陈光诚对计划生育问题的揭露有可能影响临沂市委书记李群的仕途,沂南县主要领导或许存有借重判陈光诚向李群书记献媚的动机,但这都不可能成为陈光诚案一审判决的主导因素。起主导作用的,只能是政治。陈光诚案的历史价值正在于此,借助陈光诚案,我们似乎可以看到中国政治现实的真实演化。

与陈光诚案一审结果的指令来自何方的猜测相比,讨论“发回重审”的裁定来自哪一个权力层级似乎更容易些。在中国令人失望的法治状况之下,对这样一个举世关注的人权案件朝向正义方向的裁定,其背后的推力,似乎只能掌握在中共最高层官员手中,这正是李劲松律师在激动当中向胡温曾中央致谢的原因。自中共建政以来,政治上的“宁左勿右”是各层级官员自保权位的首要本能,在一种“你反对将某人打成右派你就是右派,你替反革命分子说话你就有反革命嫌疑”的思维模式下,谁有胆量和能力为已经形成一审结果的敏感案件说话呢?只能是中共最高层。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不会忘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连身为总书记的胡耀邦、赵紫阳都曾因为“清理精神污染”以及电视片《河殇》争论中表现出的开明态度而大受党内左倾官员指责,作为邓小平时代就已接近最高权力圈子的胡锦涛来说,自然知晓这宁左勿右的官场秘岌,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罕见的“开明指令”呢?

陈光诚一审——江泽民文集发行——陈良宇被抓——陈光诚案发回重审,这条线索应该能够部分说明问题,对于一个掌握了最高权力的人来说,他终于不必过分在意那条官场秘岌了。事实上,胡锦涛已经掌握了自毛泽东去世之后中共内部不曾有过的党内至高权力。在邓小平时代的前期,也就是六四之前,他的权力一直受到陈云、李先念甚至于邓力群这些人的制约,除了以“改革开放”的旗帜抓住民心之外,他必须借助于胡耀邦、赵紫阳等改革派的鼎力支持,而在六四之后,既失去民心也失去改革派盟友的邓小平面对岌岌可危的政治威胁,被迫再次借助军队的力量,由杨尚昆跟随一路南下发表他的“南巡讲话”,但这已是他最后一次显示他的政治影响力,在他活着的最后几年,中国的最高权力再次处于分散状态;而江泽民时代的开始,大致是从邓小平去世之后形成的,高潮则是1999年的国庆大阅兵,但由于江泽民进入中央最高权力圈子之前没有自己可以借助的广泛权力根基,他只能不停地从上海上调官员,“上海帮”这一政治概念的出现,似乎也显示出了江泽民的无奈,不仅如此,因六四屠杀造成的官民分野、腐败升级,对法轮功的打压,以及无法制止的民间传言和笑话,使之一直无法将自己塑造成被民众广泛接受的国家元首形象,因此,他的最高权力,也只能是政治局常委内部控制多数的权力而已。

胡锦涛的政治基础显然比他的前任要好得多。首先,在担任过团中央第一书记和两个省区的最高长官之后升任政治局常委,并且韬光养晦地做了十年储君,他对中共权力体系的观察与揣摩显然比江泽民更为细腻,而在中共权力道统中,“团派”掌权比“上海帮”掌权也更容易被接受;第二,由于自然淘汰的过程,中共建国以后的第一代高层官员中那些富有传奇色彩和强烈个性的人物基本辞世,已不能对政局形成影响,不再可能形成“元老干政”的局面;第三;六四之后几无例外的官场腐败,为胡锦涛提供了对付任何党内异己力量的“杀手锏”,在陈良宇倒台之后,谁还敢挑战大权在握的“真命天子”呢;第四,胡锦涛的清华大学背景,显然也利于他在权力最高层中结交私人盟友。

而胡锦涛已经表现出的政治手腕说明,由于在二十多年前就接近了权力核心,并有过作为第三梯队接班人和正统储君的经历,他所具备的权谋素质,使之有异于中共第三代那些技术官僚。身处危机重重的当下中国,能够掌握好左右平衡,逐渐抓住最高权力,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还能够维持较好的政治形象,我们不能不承认他确有高明之处。从上任之初与曾庆红同赴西柏坡重申“两个务必”,到纪念八二年宪法颁布二十周年上的讲话,从处理SARS危机中表现出的镇定从容,到废除收容遣送的快刀斩乱麻,从“朝鲜政治正确”的讲话,到允许高智晟二百多天自由的发声,从废除农业税到大张旗鼓地反对腐败,从强化对互连网的管制到人权入宪??????他既懂得拉拢左派,又懂得向右派做些暧昧的暗示,另外,他摆脱了中共最高领导人在经济和私生活上长期被民间怀疑和指责的不利局面。

到现在为止,他是成功的:政治盟友逐渐被提拔到权力中心,民间对他(以及另外几个个性鲜明的高层官员,而不是中共)的政治认可较之第三代领导人显著提升。如果这样的势头维持下去,到明年十七大召开时,他可望达到三十年来不曾有人掌获的最高权力状态。

为此,他仍然需要以适当的方式向各方释放暧昧的信息。对陈光诚案的“发回重审”,似乎就是他的一招妙棋。高智晟、郭飞雄、陈树庆、力虹、严正学等人在短期内相继被抓,使异议者对胡锦涛大为失望,这种失望当然会扩散到民间各界。谁也无法否认,在六四之后,尽管被严密封堵,但异议者的声音一直是中国社会中的重要力量,它直接或间接地为民间社会提供一种话语基调。胡锦涛显然没有必要与这种力量彻底闹崩,尤其是,2008年奥运会的脚步已逐渐临近。

对陈光诚案的发回重审带有明显的胡锦涛个人色彩,那就是;追求出其不意的效果。在此之前,即使最乐观的律师也不敢对此有所期待,正因为如此,这样的裁决会在关注陈光诚的人群中产生强烈的心理影响。这种追求出其不意的心理效果的行为特点,在此前的胡氏决策已经可以看出端倪,例如:废除收容遣送的问题,即使上层已经做出决定,他也完全先大张旗鼓地让民间进行“听证”,这样既可以缓解民众对孙志刚一案的愤怒,又可以做一做“民主”的文章,但他不搞得那么麻烦,而是直接宣布废除收容遣送制度;在宣布免除陈良宇职务的决定中,所有的文告均令人惊讶地少了从来都不曾少过的“三个代表”字样;在内部讲话中,他声称朝鲜一贯政治正确——超出顽固派期望值的表态!——可以想见,带给那些残留老左和党务系统的僵化官员们的,是一种怎样的欣喜和鼓舞。

但这种处理个案问题上出其不意的风格,并不意味着目前的中共最高领导人在民主问题上会有大的变化。中国社会民主化的进程只能掌握在全体中国公民手里。由于经济结构的巨大变化,由于传统政治理念与当代社会的冲突,中共对社会的控制成本日益增加,使之不得不做出顺应时势的具体变革:孙志刚案在网络上掀起的汹涌浪涛,是中共此前不曾遭遇过的;自陈光诚被软禁之后,全国各地的支持者一直在为他呼吁呐喊,并且形成了两次有影响的庭前聚集,身穿光诚文化衫的人们公然走上沂南街头,显示出民间人士的勇气与毅力的增强,另外,以李劲松为代表的律师们,以顽强的敬业态度,坚持为陈光诚做无罪辩护,表现出了令人尊重的勇气和良知。

在民主化问题上,如果没有民间的强大压力,那么,即使存在相对开明的当政者,他也不会主动将民主权利送到民众手里。

陈光诚案的发回重审,正如这个案件的每一步演变一样,都是维权史上重要的记录,但即使陈光诚被当庭无罪释放,也不表明中国的人权状况有大的变化。现实处在变化之中,但远未形成突破。我们不能想当然地把某些个案的处理结果作为一种象征,也许,借助于制造某些虚幻的“象征”符号以麻痹和应付民众的迫切要求,正是最高当局的一种策略。

我们生活在一个很难定义的时代:传统政治势力和传统政治手法逐渐弱化的同时,人权迫害仍无处不在。当人们以严肃的表情义正词严地声讨专制强权时,它可能突然冲你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而当你转而对它寄予了太多期望,甚至满怀自家人的“亲情”想给它一些忠告时,它可能突然翻脸,把你投进监狱。

不过,总体而言,镇压力度多数情况下有所减弱,这一点我们应予以正视。对民主的追求和对人权的渴望不应总是表露一幅过分悲苦的脸面。正视这种变化,既是对中共理性力量的善意回应和鼓励,更是对无数民主先行者成绩的肯定。当人们看到高智晟被抓而胡佳仍在家中享有部分自由时,当人们看到郭飞雄被抓而黄崎仍在运作他的《六四天网》时,那些应该为自己的权利抗争的人,也许可以更客观更准确地评估其抗争行为的风险与收益。7月20日,我曾身处沂南法院门前,便衣队开始打人之前,我听到穿便服的警察头子以令人恐怖的声音喊道:“所有人立即离开,否则后果自负!”这种声音仿佛是从1989年6月3日夜间的广播和电视中传来的,但是,几个小时后,身穿光诚衫的声援者从派出所的问讯室里全身而退了,即使在他们重新聚集来到陈光诚的家乡东师古村后,也只是遭遇了便衣流氓的推搡和殴打,没有人被抓入狱。这超出了所有现场声援者的预料。

我们不禁要问,从技术上来说,把这些人抓起来,同1989年,同1995年,同1998年有什么区别吗?没有。那么,是什么发生了变化?我想,这种变化至少可以从两方面找到答案,一是民间各界在逐渐形成和强化维护权利的意识,二是面对越来越多的维权事件,政权内部和掌权者内心的镇压冲动被迫一点点地垮塌。

通过陈光诚案的发回重审,我们应该看到,韧性的抗争,从整体和中长时间段来看,总会是有效的。有人说,声援者一审之前的两次沂南聚集加重了对陈光诚的判决,但这种说法忽略了一点:在陈光诚被刑事拘留之前,由于普遍认为沂南司法当局会对残疾人手下留情,而在相当程度上放弃了为陈光诚呼吁的努力,就是在这种沉默的状况之下,陈光诚从被软禁的宾馆走向了沂南县看守所。

当然,即使陈光诚被宣布无罪释放(这种可能小于轻刑判决),也不具备法律上的任何进步意义,因为陈光诚本来就是无罪的,而且他还是一个残疾人。即使中国法律将引入判例规则,陈光诚案的发回重审也不会直接惠及其它异议被捕人士,对政治异议者的“法律”惩罚,一直以来,基本上属于法律之外的政治打压,并无确切章法可循,只与政治形势或者说政治人物对政治形势的判断相关,正如对高智晟的前呼后拥或“一举抓获”,大概只属于不同阶段的政治需要。

但当局在人权及良心案件上的任何妥协之举,都是值得肯定的,它不会让我们看到当局推进民主的决心,却可以使我们感到它正逐渐丧失将专制进行到底的胆识和意志。也许,这已经够了,我们不敢奢望毫无牺牲的民主变革,如果民间社会不能形成足够坚韧、理性和广泛的维权意志,谁又有资格向这个政权索要浓香馥郁的民主和人权之花呢?

           2006年11月6日

首发民主中国

丁子霖 蒋培坤: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想起十七年前与汪道涵的一次会面

说起这件事情,我想首先做一个声明。汪道涵先生是中共高干,我丁子霖是“六四”难属,两人的政治分野不言而喻,两人的生存境遇也迥然不同。因此,也许在有些人看来,这两个人坐到一起,本身就是一个嫌疑;或者说,这正好印证了时下一种颇为流行的说法:丁子霖今天之某些作为(比如主张维权的非政治化,比如不赞成把“退垮中共”作为纪念“六四”的口号等等),原来事出有因——她本来就是一个中共体制内的人,没有走出党文化的阴影。我在这里要声明的是:我不想掩饰什么,更不想改写什么,包括自己的历史。我只想活在真实之中,按自己的意愿来活,不是按别人的好恶来活。我之所以一直到今天才公开十七年前那次与汪道涵先生的会面,只是考虑到此前他还在台上,有所不便。今天,汪道涵先生一生的行藏、事功,都已进入历史,也就应该可以任后人去评说了。

事情还得从1989年6月的那个黑色周末说起。在众所周知的那个周末夜晚,我失去了我深爱着的儿子。那突如其来的灾难,那钻心锤骨的丧子之痛把我彻底击垮了。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家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的同事、同学、学生、亲友,纷纷前来探望、安慰。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我的神志是清楚的。有一个念头始终困扰着我,在脑际不停地盘旋着,那就是:“共产党为什么要开枪杀人?” 这个问题,所有来看望我的人都不能回答,即使有人回答了,也不能让我信服。我满脑子都是亡儿生前的身影,满脑子都是亡儿冰硬地躺卧在医院太平间床板上的情景。要我承认自己儿子是一个反革命的“暴徒”,死得活该!那除非把我也杀了!

这个念头苦苦煎熬着我,令我日夜不得安枕。在恍惚间,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似乎早已在我的意识中消失了的人。他,就是我十六年前与之相识并有过一段交往的汪道涵先生。我本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教员,从未与共产党的高官有过任何接触,与汪道涵先生相识,也是在他“文革”期间落难沦为“逸民”的时候,而且是一个十分偶然的机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在我深陷于痛苦之时会想起他来。也许是因为他曾经给我留下过平易近人、深明通达,还有那么一点知识分子书卷气的印象,可以把压在心底的话向他坦露吧;也许还因为他历尽沧桑,饱经忧患,对世事,对人生,对他所置身于其中的共产党有一个比别人更清醒的看法吧。总之,在那个时候,我几乎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吐露心曲的人了。

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到上海去找他,从他那里寻求问题的答案:“究竟为什么,共产党非杀人不可?”

我随即给一位当时在上海工作的老同学写了一封信,请求她帮助我尽快与汪取得联系。为了不让汪道涵先生为难,我请那位老同学如实地代我向汪申述如下三点:
一, 请问汪道涵先生是否还记得有一个叫丁子霖的人大教师;
二, 告诉他,丁子霖的儿子在“六四”惨案中被戒严部队枪杀了;
三, 丁子霖想专程来上海找他面谈,如不便,不必勉强。

几天后,我从同学的回信中得到了汪道涵先生对我请求的肯定性答复,只是要我抵沪后提前一两天通知他,他好作出安排。

尽管这个答复是我所期盼的,却还是令我感到意外。汪虽然早在“六四”之前就从上海市长任上退下来了,但他毕竟是共产党里边的高级干部。凭我在共产党里将近三十年的经验,我知道一个共产党员的所言所行,必须严格遵守党的纪律,尤其是在涉及到党、国命运的重大问题时,是绝对地要与党的中央保持一致的。那时北京尚处于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很多学潮的参加者一个个落网了,还有一些人包括学生领袖四处藏匿、逃亡,可谓惶惶不可终日。紧接着是一场全国性的“清查”运动,一时间,举国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如果按共产党的惯例,我自然属于“反革命暴徒”家属,人人避之犹恐不及。一个共产党人,而且是一个共产党的高级干部,能在这样严峻的时刻接待像我这样的人,确实超乎我的意想,这使我打消了连日来的疑虑和不安。

于是,在1989年9月11日我连儿百日祭后的一周,即9月18日,我和我丈夫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两天后的下午三点左右,在康平路上海市委的一个小会议室,我见到了阔别十六年的汪道涵先生。他如约健步走近小会议室,一眼看去,他模样依旧,只是略微胖了些,而且比我印象里的他要精神的多。他猛地见到我时,眼神似乎显得有点意外。或许,我那憔悴的面容,怅惘、失落的神态令他一时认不出我了。

我忍不住劈头问了他一句:您还记不记得我啊?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他爽朗地回答。
不知怎的,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
于是,他安慰我,没有客套,没有寒暄,一起在沙发里坐了下来。我把憋在心里好几个月的话都倒了出来。我对他说:

“我这次来上海是专程见您的,见了您我就走。”
“我想请您开导开导我,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非要开枪不可?我了解我儿子,也了解我的学生,他们都是怀着一片爱国热情走向天安门广场的,而且始终没有什么出格的行动,政府不让他们再在广场呆下去,难道不能用别的办法,非要动用军队不可?”

最后,我重重地说了一句:“要知道,这一枪伤了整整三代知识分子的心啊!”

他低着头,默默地倾听我的诉说。我告诉他,1973年,也就是我认识他的那一年,我的儿子还在吃奶。十六年过去,他已经长成了1米8的个头,成了一名很为我争气的中学生。没有想到,竟在他刚过十七岁的第二天,就被戒严部队的子弹穿透了心脏,活活打死了。……

我无法控制自己,我把我儿子生前的一切都对他说了,包括儿子在学潮期间所做的全部事情。我说了很长时间,他一次都没有打断。会议室里气氛凝重,似乎连时间都凝固了。他耐心地等着我说完,又过了很长时间,看我似乎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他才开口,一字一句缓慢地说:

“丁老师,你是知道的,我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一生经历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也很残酷,给全国,也给全党造成了巨大的灾难,但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这次事件那样的惨烈。”他接着说:

“我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宽慰你,我只想对你说,这不仅仅是你个人和你家庭的不幸,而且是我们民族、我们国家的不幸。这件事现在很难说清楚,上面的情况很复杂,也许过一些时候会清楚。我想,我们只能从历史的高度来看这一场悲剧。”

接着他说:
 “很多人都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像我这样岁数的人,更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灾难性的后果。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是有很多情况造成的。其实,当时上海的情势也很紧张,江阴、常熟一线和吴淞口都已部署了军队,出动了坦克,只要一声命令,随时都有可能进入市区。”他说他当时曾与陈国栋等一些老同志(陈原为上海市委第一书记,当时任上海市顾问委员会主任)多次协助上海市委领导向中央打报告,希望中央不要派兵进驻上海,上海的学潮由上海自己来解决。 他接着说:

“此前上海的的情况是,示威的学生白天在街道上设置路障,晚上政府就动员工人纠察队把路障搬开,第二天白天学生又把街道堵上,晚上工人再搬开,连续好几天都是这样,为的是避免发生正面冲突,扩大事态。”

他把话题转到了北京,他说:“北京的情况就不同了。俗话说:‘相打嘸好拳’(南方俚语),双方都把脸撕破了。”

汪还对我们谈起当时上海市长朱镕基在处理学潮上所做的一件事。他说:“北京开枪后,上海的学生、市民群情激愤,纷纷游行集会,表示抗议。6月8日,朱出席了人民广场的群众集会,并讲了话。他公开承认学生运动是爱国民主运动,这让老百姓出了一口冤气。再说北京已经开枪了,这对上海的学生、市民也是一个警告。几天后,上海的事态就慢慢的平息了下去了。”但是,他说:“你们大概不会知道,朱在讲话后,立即给中央如实打了报告,要求中央给以处分。后来中央表示,上海情况特殊,追认了朱的做法。我们老同志当时也都支持朱的做法,得知中央表了这个态,大家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了地。”

在这次见面中,汪还讲了学潮初期上海市委处理《世界经济导报》的事情。他说:当时也就是在这个小会议室里(汪特别提到,这个小会议室在“文革”时期是王、张、江、姚“四人帮”经常开会的地方),他受市委委托,同钦本立先生谈过好几次话,有一次从深夜一直谈到天亮。开始时市委要钦本立认个错、做一个书面检讨,然后让《世经导报》复刊,但钦坚持无错可认,后来市委又说做个口头检讨就可复刊。他说,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扩大事态。但是,正在相持中,从北京传来了爆发学潮的消息,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也许是为了减轻我心里的痛苦吧,这次会面他又向我重新提起他本人和他家人在过去岁月里遭受的种种不幸。他说的很多事情,我不敢说记忆犹新,却还依稀记得,因为他早先曾断断续续地对我讲过。那是在“文革”前后,先是他前妻患尿毒症病逝,接着是二女坠崖身亡,那时他正受审查,只能用一张草席裹尸匆匆料理了后事。其他子女,除长女在北京石化工作外,或被发配到外地,或留在本市当工人。至于汪本人,则顶着“历史反革命、走资派、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等等帽子,抄家、挨斗、住牛棚,最后被开除党藉,每月发生活费150元。我还记得,那时我曾多次去东城区汪芝麻胡同他的家里,他虽仍然留在一个有着几进房屋的四合院里,但整个院子一片败落景象,冷冷清清。先是公家把他的住宅电话撤了,说是怕他搞“反革命串联”;后来又把冬季的取暖锅炉也撤了,说审查对象不应再享受高干待遇,他也就只能靠自己生一个煤炉过冬。我还清晰地记得,每当我去他家,他总是一边同我说话,一边不停地搓着双手取暖,因为屋子里实在太冷。他曾不止一次向我打听人民大学对受冲击干部“落实政策”的情况,他想知道,像他那样有“历史问题”的人组织上究竟会怎么处理。他当时只想能让他做一份技术工作,他说他是学技术出身,做一般的技术工作还可以,哪怕让他去外地,他也很满足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所在单位的革命委员会把他放在一边不管他了,他就靠读书打发日子,偶尔也写一些旧体诗。他给我看过几首,写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当时也没有留下,但饱含在字里行间的那一份凄苦悲凉之情我至今未能忘怀。

后来,“四人帮”倒台了,中国的局势大变,人们也似乎看到了希望,各人忙各人的事情去了。80年代初,他复出后被派往上海去当了市委书记和市长,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当时我的想法是,他既然已经走出了逆境,重返政坛,当了高官,那么随着地位的改变,也就同我这样一个只是一心想着把书教好、有时间就去校外挣钱养家的大学教师不会有多少共同语言了。

但我始终没有忘记1989年9月21日与汪的那次见面,因为那次会面在我的生命历程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在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的会面中,双方都说了很多话,我相信他的话是真诚的。但是,看得出来,他也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无奈。因此,在我临别起身告辞的时候,他又突然让我留步,用一种很温缓的语气对我说:

“丁老师,我看你的气色很不好,身体很虚弱,是不是在上海多住一段时间,我去安排你住医院,找一个好大夫给你检查、治疗一下。你就好好休养一下吧!”我想这也不是一种虚意的应付。

但我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我自己清楚,我的“病”是任何一家医院、任何一位医生都无法医治的。我脑子里盘旋着的仍然是那个老问题:“为什么共产党非杀人不可?”这个问题,即使像汪道涵先生那样有着丰富阅历、又饱受过共产党整治的人都无法回答,何况他人。

在汪的眼里,也许那时的我已与十六年前判若两人了,而且也一定意识到,他不能解决我思想上的问题。他是想通过以他所能的方式,多少减轻我的一些痛苦。出门时,他一再叮咛有事去找他,并告诉我,他现在就住在身后的那一幢楼房里。

然而,我始终没有再找过他,只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我给他邮寄过与难友们联署的一封给国家领导人的公开信。当然,我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复。我想,他作为一个江时代的共产党高官,不可能同意我以后的想法和做法,而我,也并不期望他能同意我的想法和做法。给他寄那封信,只是想告诉他我没有被苦难所击倒,我重新站起来了,我正在做些什么。我也想告诉他,当年我希望从他那里得到解答的那个问题——“共产党为什么要开枪杀人?”今天我已有了自己的答案。我不知道他看到这封信没有,也许,这封信压根就没有到他的手里。

现在回想起来,我必须承认,我那时确实愚昧之极。共产党都已经把自己的儿子打死了,还要不停地问一个“为什么”?而且还偏偏要从一个共产党的高官那里去寻求答案。这不是太愚蠢了吗!然而,那个时候的丁子霖,就是那个样子。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掩饰什么,也不想改写什么,包括自己的历史。我所能希望的,就是我的后代不再提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我至今并不后悔那一次会面,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次会面本身已变得越来越不重要,甚至越来越失去了意义。但我仍然有所安慰,在已经逝去的那个腥风血雨的年月里,我毕竟曾从这位老共产党人身上感受到一种人性和良知的脉动,尽管这种人性和良知是被层层包裹着的甚至是被扭曲了的。我不想用单纯的党派观点来看待一切,也不想用所谓“体制内”、“体制外”的区划来判断是非。在我看来,人们看任何问题,都应该有一个最根本的观点,那就是人性和人道的观点。一个人,或者一个制度,其真伪、其善恶、其优劣,皆系于人性之有无,或者换句话说,看其是否具有一种人道的关怀。

2006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