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丹:奉劝中共警察适可而止

在高智晟被以“涉嫌颠覆国家政权”的罪名逮捕之后,如无出人意料的变化,等待他的将是十年以上的刑期,为了改善中国的人权状况,为了推进中国的民主进程,他承担了巨大的代价和牺牲。然而,中共警察当局并不以此为止,三个月来,便衣警察继续对高智晟家人住处进行严密监控,并在小区内搭建了板房,大有将监控进行到底的架势。

我们知道,就在逮捕高智晟的同时,大量警察闯入其住宅,采取换班的方式直接对高智晟的妻子耿以及两个孩子进行贴身骚扰。近日,又传出便衣警察阻拦耿和下楼寻找失踪的三岁幼童致使其精神波动,几次产生自杀念头的消息,除此之外,对高智晟十三岁女儿耿格的跟踪骚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便衣警察竟然挑衅性地以不堪入耳的语言辱骂尚未成年的孩子。不仅如此,就连专程来京照料女儿和孩子的耿和的母亲,也在警察的威逼之下只好打算离京,孤独无助的耿和女士被迫多次给她的母亲下跪,哭求母亲不要离开……

这些一再突破人类基本道义底限的消息传来,令人揪心。将株连政策如此违背天理的程度,实在是当今人类文明的极大耻辱。我们无法不对此表示强烈的愤怒与谴责。在此,我要真诚地为耿和母子祝愿,希望这段对他们来说最黑暗无助的日子尽快过去,同时,我也呼吁国际社会能对此严重侵犯人权事件给予足够关注,向中共政权施加压力,不要让更恶劣的人道悲剧发生。

更要提醒那些掌握警察权力的官员和负责具体监控的警察,即便不考虑高智晟作为道德英雄为整个民族的福祉与前途而入狱这一高尚动机,单从基本人权和中国传统所说天理人情的角度,也不要继续对耿和及其家人施压,面对一个处于灾难之中的家庭,请给于他们作为一个人的基本同情与关照,目前,这个妇孺相依的家庭已经十分脆弱,如果因为过度的压力给这个家庭造成不可逆转的身体和精神损失,那么,对罪责的追究与惩罚,将不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人们忽略。

同时,我注意到,著名维权人士陈光诚被指控“聚众扰乱交通秩序”和“故意毁坏财物”的案件突然出现令人欣喜的转机,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已经做出裁决,撤消一审判决,将案件发回重审。这预示着陈光诚先生将获得较轻的判决甚至有可能无罪释放,对此,我们认为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情。但我更希望陈光诚案件的转机不是孤立的人权烟幕弹,希望中共在处理高智晟、郭飞雄等人的案件中也能拿出这种符合法治原则和人道精神的积极态度,不要继续通过制造冤狱的方式压制民间社会的声音。更为迫切的是,我呼吁中共内部具备基本良知和道德水准的人,能够为改善耿和及其家人的艰难处境作出努力,以切实有效的方式,约束政治警察的权力,使之不能肆无忌惮地对弱小妇孺进行无休止的侵害。

突破人伦道德底限的恶劣行为,是绝对不能被容忍的。

首发自由亚洲电台

廖天琪:布什挥泪斩马稷之后

“总统先生,民主党人南西•佩洛西说你 ‘无能而且是个说谎者’, 你怎样能跟一位如此不尊敬你的、可能是未来国会议长的人今后共事呢?”当中期选举的结果于11月8日揭晓,显示民主党在参众两院获胜时,CNN的女记者向布什总统提出了这个的问题。布什总统尴尬地顾左右而言它,无法正面回答。其实,在选举结果明朗后,他挥泪斩马稷,宣布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将让位,新接任的是前中情局局长盖兹时,他的答案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布什总统在最后任期期间将要、也必须修订他单边主义的政治主张和政策,特别是在国际政治和外交方面。拉姆斯菲尔德是布什的爱将,一周前总统还信誓旦旦地宣布,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和副总统钱尼将和他共进退,做到四年任满。总统再次食言,媒体再度借机渲染:总统一星期之前,宣称拉姆斯菲尔德的工作极佳,令他非常满意,那是不是在说谎?

时间一再证明美国的宪法是一部极具智慧和远见的法典。这次国会中期选举之能拥有历史性的意义,使布什政府出现偏差的外交政策(当然失误的并不只限于外交,国内问题亦多,如卡崔娜水灾的善后、税制改革等,但这不是本文重点)得到改正的机会,就是受惠于宪法赋予了选民直接监督政府的权利。宪法规定总统四年一选,而国会两年一选。这次中期选举,众议院全部的435名众议员和参议院三分之一,即33名众议员和36州州长都进行改选。民主党在参众两院赢得多数,从共和党手中接过了国会控制权。

乔治•布什执政六年,面临了美国历史上空前的挑战,可以说,他躬逢时代创造英雄的契机,可惜他没有足够的智慧和魄力来处理危机,因应局势。这次中期选举美国人终于醒悟过来一个事实:911发生的时候,全世界同仇敌忾,在道义上同情美国,愤恨伊斯兰恐怖主义的滥杀无辜。五年之后,美国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然而恐怖主义并没有得到遏制。美国“先发制人”发动伊拉克战争,牺牲了跟死于911 相等数字的美国军人,连带赔进伊拉克的65万条性命,美军在伊陷入泥潭,进退维谷;美国在国际上相当孤立,自己得不到多数盟国的支持,自由世界也失去了一个盟主;“赚得”了伊斯兰世界对美国和美国人的极度仇恨;中东的局势更加不稳定;以色列和邻国的关系愈加紧张。今天的美国没变得更安全,世界的和平也不是更有保障了。这次的中期选举被人称为全民“公投”,的确是美国人民从狭隘和被误导的“爱国主义”中觉醒过来,重新检视美国作为一个领衔自由世界的超级大国的脚色的理性表现。

美国总统的权限很大,历届的事实证明,总统所属的党和国会多数党最好不要相同,这样可以彼此有所牵制。布什2000年尾上任以后不久受到911事件的影响,朝野空前团结,2002年中期选举时,国会参众两院共和党一举拿到多数,让布什的总统位子因而坐得好整以暇,从预算到各种提案,都能相当轻松过关斩将。加上美国受到恐怖主义的袭击,国家进入非常时期,全国上下士气高昂,不仅对执政党、也对反对党形成巨大的要求团结的压力,使得民主党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无法真正发挥正常反对党脚色的监督和批判功能。以致布什总统的权力十分膨胀,下面几件事就是明证:2003年3月美国国会将宪法规定的宣战权拱手交了出去,參眾兩院以絕對多數對布什总统武力打擊伊拉克作出了全面授權;911后通过的《爱国法案》,其中许多反恐措施对社会的言论甚至公民的基本自由构成考验, 而布什总统下令批准情报机构国家安全署(National Security Agency)在境内有权窃听美国公民,这更雪上加霜,嫌涉侵犯公民的人身自由了;布什政府拨款数十亿、网罗了十七万员工、安装最新的电子侦测设备,建立了一个空前庞大的反恐机构——国土安全部,此组织的结构和人员配备之巨大,如同一头怪兽,从一开始就注定它不可能有高效率。

美国地大物博,人才济济,经济实力雄厚,从建国以来就施行的民主制度相当圆熟,因此在短时间内可以承受不明智的政府决策;经济民生也经得起战争的折腾;侵蚀到媒体的盲目爱国主义也会随时间而降温;普通老百姓的“唯美国独尊”的幼稚心态有涨潮也有退潮。最重要的是,公民觉悟后,可以把误事的政府选下台。

如今小布什总统身边那些“牛康”泰半已去,剩下的也锐气大减。余下的两年任期他必须跟民主党旋斡、配合。在人事上,首先他要面对的就是民主党领袖和未来可能的议会议长佩洛西女士。对于在美的华人来说,佩洛西是个熟悉的名字。这位身材修长、气质优雅的加州众议员,出身政治世家,为意大利后裔。她的父亲和兄弟都当过巴尔迪摩市的市长。五个孩子母亲的佩洛西从政不过二十年,却始终是个开明的自由主义派政治家,她的政治主张都带有自由主义色彩的开放性和同情弱势族群的人道主义。虽然是天主教徒,她主张妇女有自己决定是否堕胎的权利;她提倡政教分离,支持移民法,保护非法移民的受教育权;反对枪支的自由买卖流通;她要努力使伊拉克的美军能于明年内撤出;主张增加最低工资等等。

天安门事件之后,佩洛西就立场鲜明地支持海外的中国民主运动。1989年她牵着柴玲的手走进国会的镜头,相信令无数为天安门冤魂哭泣的中国人再度双眼润湿。十数年来如一日,她始终对极权的共产主义政权持怀疑态度,支持并亲自参加华人在美组织的许多民运活动,多次出现在华府中国大使馆门前的抗议活动中。她也无数次出席各种有关中国的听证会,真诚地关切中国的人权和异议分子的命运,也反对中国残忍地施行强制性堕胎和结扎。她并且督促美国政府禁止劳改产品进口,释放政治犯等等。她对台湾西藏的命运也充满同情和关注。可以想见,这样一位政治家担任众议院议长,成为美国政坛的仅次于总统和副总统的第三号人物,她的理念和政治诉求必然会影响到美国的对华政策。

这次的中期选举,欧洲国家特别关注,他们欣喜民主党的胜利和拉姆斯菲尔德的下台,认为这标志着布什那种“不跟我,就是反对我”的“黑白论”以及“好人、坏人”的二分逻辑,已渐式微。新的、带有自由主义色彩的政治理念跟欧洲传统更为合拍。的确,一个新的方向已经展现在我们的眼前,不仅是美国人和那些军人的家属正引领以待,世界上许多国家也都抱着乐观态度在静观美国的变化,人们期盼着美国能回到它原来所具有的兼容并蓄、从容开阔的大格局中。

──《观察》首发  

莫建刚:知识分子的蜕变

知识分子这一阶层,是受人们尊敬的特殊群体。然而,直面人类社会面临暴君所实施的灭绝人性的暴政时,这些有学识的、对某个学术领域有着深刻研究的;在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有影响的知识分子,却极为不负责任的。他们带着惧怕暴君的战战兢兢的神色,背叛着自己自由而独立的人格,支持和捍卫着专制独裁的原则与暴政恐怖的体制,用自己精心设计好的棱模两可的暧昧语言或隐蔽、或公开地站在认可暴君们大规模的迫害与镇压、甚至屠戮人类的立场上沾沾自喜。

一群群知识分子蜕变成暴君的帮凶和奴才,这不得不使人们惊异和警觉。为什么在现当代科学昌明,文明正在持续不断地发展时,暴君的时代还是这样地顽固不衰,甚至更变本加厉地对人类社会发动无数次规模巨大的屠戮行动,以至于宪政自由民主的制度在某种意义上受到不公正的质疑。难道这些都与知识分子的蜕变,以及他们在暴君时代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运用自己所积累的学识;用以研究如何对暴君在成长的过程和其如何在攫取绝对权力之时,而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持?人们在经过具有证据性的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和上述的论点基本是一致的。

我们应该看到,专制独裁与恐怖暴政对人类的政治生活的挑战是持续不断和经久不衰的。然而,这一对人类政治生活的持续不断的挑战以及在渴求其绝对权力的暴力革命之时,暴君就需要一种思想理论来为自己的暴行而张本。在政治铁幕的威逼利诱下,有些思想家、作家、艺术家以及诗人伸直着自己的精神脊梁,不为所动地倾其全力地抵抗着暴政的威逼利诱。但是,另一些患有精神脊梁软骨症的知识分子,却在经不住这种威逼利诱的前后夹击下而随波逐流、而同流合污。有些甚至同暴君们走上了反人类、反宪政、反自由以及反民主的专制独裁的可怕路径。

这些同暴君同流合污的知识分子,用自己的学识为暴政研究、制订提供着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和军事的种种理论资源。在整个现当代的世纪中,孕育出法西斯主义、共产主义、原教旨主义、恐怖主义等等的政治制度和政治理念。他们无限欣喜地张开臂膀大加欢迎着这种暴政时代的来临,并声嘶力竭地为已死去的暴君和健在的暴君歌功颂德。他们将其所有的学术研究经过了偷换概念和断章取义的整理后,将其奉献给暴政的邪恶权力。

在中共集团用暴力革命以及对人民的虚假承诺,煽动和颠覆了一个经由议会选举通过的合法政权,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僭主似的独裁政权之时,那个被称之为大学者的郭沫若,便以欣喜的狂态簇拥着这个新生的即将对全国人民进行大清洗和大屠杀的暴戾政权。这个学者所召唤的“女神”终于以杀戮的气慨,以灭绝人性的威武,以扫荡一切人文精神的暴力而出现在中国的大地上。余下的日子,便是为了这个专制独裁的暴政,在土地革命的清洗中,在反革命运动的屠戮;以至于在历次无情而残酷的运动中,充当专制暴政与独裁恐怖的辩护人。而这个政权也以极大的回报使他在历次的大清洗和大屠杀的革命运动中立于不败之地而悠闲自在。在他所著述的从历史的、政治的、文化的遑遑数百万字的作品里,我们看到的却是这样的表述:奴才似的歌功颂德以及奴性似文字垃圾。

类似于郭沫若这样的奴性学者,在当今社会里比比皆是。那个以新国家主义理论家自称的新左派的所谓思想者何新,当专制暴政与独裁恐怖的国家主义政体在受到严厉的质疑和挑战时,在某个政治铁幕的操纵下,何新把过时了的国家主义主权论者布丹、马基雅维里、霍布斯、黑格尔、马克思、列宁的理论,断章取义地混杂起来而形成了他的新国家主义论。在《论政治国家主义》这本大杂烩的书中,我们没有看到他具有的思想,看到的却是上述国家主义理论者的只言片语以及反人类、反宪政、反自由、反民主的恐怖论调。实质上,整本书的主调,就是倡导国家主义以及统治这个国家的主权者──实际上应该被称为暴君──有对追求自由个体的人格价值及其创造者;和对反叛暴君的人民实施残酷的镇压和迫害,甚至杀戮的绝对权力。在那句名言“一个最坏的政府也胜过没有政府”的鼓吹下,支持着这个在政治上、经济上处于岌岌可危的;即将垮塌的专制暴政的制度。

从现当代政治经验的角度来看,人类社会追求的是维护人民的最基本的政治权利的好政府,而唾弃屠戮和践踏人民的自由生存和自由创造的坏政府。所有的坏政府,都是制造乱象社会和走向无政府主义的滥觞。所有提倡专制暴政与独裁恐怖的国家主义者,都应该被视为全人类的公敌。宪政自由民主的政治制度将在《论政治国家主义》的陈词滥调中,走向崭新而辉煌的自由的国度。人类需要自由民主宪政制度的国家,而反对和唾弃专制暴政与独裁恐怖的国家。

1935年5月,《存在与时间》的作者,大思想家海德格尔举手宣誓效忠希特勒,并以极大的热情加入了德国纳粹党。从1933年末这个大思想家就公开表示对纳粹德国的拥护,并为其提供理论上的支持。同时积极争取担任纳粹党所统治的大学的校长,并不遗余力地对其管理的大学进行法西斯纳粹似的改革。在德国各地进行宣传法西斯纳粹主义的讲座。每次在讲座结束后,他总是忘不了要高呼:希特勒万岁。那个新左派的倡导国家主义的思想者何新,在思想的最高层次上,能和海德格尔相比吗?在思想的最高层次这个意义上,何新无非是一个被打断了精神脊梁的侏儒。但是在效忠法西斯纳粹主义和专制暴政与独裁恐怖的层面上,他们却是同路人。可以说,在这个新左派的专制暴政的国家主义者的所有的著作中,我们也只能看到这样的字眼:奴才似的鼓吹暴政恐怖的国家主义者,以及奴性似的误导和肤浅的制造文字垃圾的愚昧者。在他的所有的文字垃圾中,我们也看到了他用象征的字句高呼着:暴君万岁。

这就是知识分子的蜕变和堕落。不管是布丹、马基雅维里还是霍布斯。以及后来的黑格尔、马克思、列宁、孙中山还有纳粹主义的海德格尔、施米特。专制暴政的拥护者郭沫若,新国家主义恐怖学说的何新,都无法摆脱他们对人类社会在文明的进化中所犯下的邪恶的罪行。他们的蜕变与堕落,正是宪政自由民主学者与自由文化学者的经验参数。在这个意义上,作为宪政自由民主的学者与自由文化的学者们,就意味着在自己的政治信念上要终其一生而苦苦的搏斗和抗争,不能仅仅为了满足自己最基本的私欲和需要而苟且地活着。为了自己的私欲与需要而不惜为暴君的邪恶行为在政治理论上为其作秀和张本。必须在自由个体的人格价值的力量和创造的激情的驱策下扩展自身的能量,并进而将其所扩展的能量转化为新的奋斗目标。

(2006-11-09)

民主论坛

阿  钟:天才俞心焦

俞心焦是个天才。我想这一点应该是没有异议的,包括反感他的人, 对他的诗歌才华也一定是认可的。

关于俞心焦,有诸种不利于他的传闻。我甚至曾听一个朋友言之凿凿地对我说,俞心焦的诗都是抄袭别人的。那个被抄袭者曾流着泪对我的朋友说,他曾把一个写满了诗的本子交给俞心焦保管,但最后,这些诗都被署上了俞心焦的名字。

这个传闻的真实性令人怀疑。从逻辑上来说,这个被抄袭者更应该是个天才,但却从此湮没无闻,而抄袭者却名扬天下,这样的事怎么想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俞心焦难道盗得的是一架写诗机器,可以帮他一步一步进入天才诗人的行列?!

但这种传闻发生在俞心焦身上至少证明一点,俞心焦有时不讨人喜欢,他让许多人对他产生反感。

我和俞心焦认识估计应在1994年,那年孟浪还在上海,俞心焦来的时候,孟浪带他去复旦大学参加一个诗会,诗会的组织者中就有马骅。 那天我和王一梁也去了。开始的时候都是复旦诗会的成员在台上朗诵,后来,孟浪低声建议我上去朗诵,但由于没有准备,我推辞了,于是俞心焦便上台去。俞心焦的感召力立刻便显现了出来。走廊外的人纷纷被吸引过来,朗诵会现场很快便容纳不了了,许多人只能挤在门外或窗外朝里张望。据说后来校方把学生会的人找去训斥了一顿,因为现场效应超出了预先的估计,校方担心出事,警告组织者以后不准擅自邀请校外的人来校活动。

1995年,我和王一梁应俞心焦的邀请赴北京,用俞心焦的话来说,就是专程跑去与他讨论文艺复兴的问题。俞心焦来车站接我们,他见到王一梁的第一句话便问:

“阿钟呢?我来背他。”

这使我感到温暖。他把我们接到圆明园画家村,安排在圆明园艺术家苟红冰的家里住宿。苟红冰后来成了我最好的朋友,由此开端,我还结识了很多艺术界的朋友,这都得益于俞心焦的结缘。我们在圆明园画家村待了一段时间后,转往东坝河。在我们之后,许多画家也开始陆续迁往东坝河,使东坝河渐渐成为北京又一著名画家村。

在那段时间里,我们曾讨论过创办《文艺复兴》刊物的事,由于我们的意见没有达成一致,使这一议题最终流产。我回上海之时,俞心焦正住在医院里。他与街头一群流氓发生冲突时受了伤。我相信俞心焦是个硬汉子。因为我后来曾目睹过俞心焦与人发生冲突的场景,尽管势单力弱,俞心焦似乎也决心要与对手大战一场。这就是一个男儿的血性。

我不准备详述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直到1998年俞心焦被判了八年重刑,消息传来我感到震惊。据说他的罪名是强奸罪。和以往有关他的传闻一样,我对这项罪名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但俞心焦最终坐牢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他的自我中心和狂妄野心必然使他不能见容于我们这个平庸的时代,八年大牢反而突显了他高标于这个时代之上的鲜明个性。

今年7月,俞心焦在蹲满八年大牢后出狱,8月份他来到上海。他给我来了一个电话,希望和我见面。但不凑巧的是,我妻子刚好准备去美国,赴美行程定在10月初,经过多年周折刚拿到签证不久。这使我有些犯难。俞心焦肯定是一个带尾巴的人,而我自己多年来一直都是有关部门的监视对象,生活在莫名其妙的忐忑之中。我不愿意因我之故使我妻子赴美受阻,我借故取消了与心焦的见面,而不惜让心焦责怪于我对他的冷漠。但无奈之余,我除自责于自己的懦弱外,自叹做不到心焦那样的决绝。

我不知道心焦现在哪里,但我深知心焦必定是一个要担当大任的人。

在此我衷心祝愿他实现自己的伟大抱负!

(2006-11-08)

 

张 伦:一九零五年的遗产:现代性、政教分离与言论自由

由丹麦漫画事件引发的伊斯兰世界的抗议风潮渐渐平息,但其对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影响依然深远,所昭示的意含仍然值得我们深思。也许,我们这个世纪的和平和稳定在某种程度上都有待于对该事件中凸现的某些问题的解决。宗教与政治的纠葛再一次在一个广阔的国际舞台上展现,困惑着人们。现代性的历程正经历重大的变迁,面临新的考验,为从纷繁的事件中清理我们的思想,探索未来之路,我们的目光应投向何处?

一。1905年的遗产

在笔者看来,在人类历史上如果有些年份能够称得上是“人类史”“世界史”的重要年份的话,1905以它发生在欧亚大陆三个重要国家里的三个事件就完全有资格被视为这样一个年份。在中国,发生了后果深远的科举制的废除,也许直到今天人们才更清晰地意识到它对中国当代历史意味着什么。在俄国,1905年初的动荡后10月17日尼古拉二世宣布给与人民“思想、言论,选举和结社的自由”,将“任何法律的确立都必须都经民族选举出的议会来决定”视为“不可动摇的原则”。这或可被视为俄国现代史的真正元年。而那后来被用最华丽辉煌的词汇赞美的1917,尽管我们无法从历史中将其剔除,但今天已越来越被证明将称为“人类新纪元”的虚妄。正如已故俄裔法国俄国史专家格林瓦勒德(Constantin de Grunwald)所说,“如果温和反对派和君主能够有能力找到共同的语言,保证一种富有成果的合作,那(1905年后改造俄国的君主立宪的)经历就可能有某些成功的机会” .那样的话,谁又能说1917年会是个必然?一个是世纪的蹉跎后,今天,某种意义上,俄国不正是退回到1905年的起点上再出发吗?

虽然1917不能称为必然,但1905在相当的范围内讲却是不可抗拒,也许发生的形式和轨迹或许可能有不同,但所有俄国的近代史,尤其是拿破仑失败的征服成功启动的整个俄国十九世纪思想和社会的巨变,全部指向这样一个1905年事件的发生。事实上,那同一年在法国发生的事件,——1905年12月9日,法国通过政教分离法,从形式上讲与中俄这两个巨国里发生的一切毫无关联,彼此孤立,但其本质却恰恰是血脉相通,一以贯之:都是现代性在各自历史情境下迈出的重要一步,是作为现代性的旗帜——自由的挺进的重要标志。

遗憾的是,百年沧桑,现代性的巨浪及其反动在学术,思想,政治,经济等许多方面循着从西向东,从东向西的方式在这个广大的文明腹地来回激荡着,包括这三个国家在内的这个世界也并没有从根本上脱离1905年课题的许多困扰。在这加速的全球化时代,在科技发展好像要挣脱人类的掌控成为一种异己的力量、原教旨主义的喧嚣伴着自杀炸弹的爆炸声响、环境遭受破坏、对现代性的批判沦落到某种虚无主义式的游戏、调侃和发泄的时刻,我们当何以自处?当依据什么重新为人类的未来找到方向和生存的力量?

靠神秘主义的救赎?权威主义的英明?民粹主义的热情?或是科技的神奇?传统的复归?……我们无法也不能更不应该去妨碍人们对生存意义、平和心灵,新的生存方式的探讨,这是人生存的权利和意义所在。但如果这种探寻是以抛弃现代性的核心—理性与自由—为目的和手段,那我们注定要遭遇更大的灾难。强烈的阳光下,我们会渴望幽暗的荫凉,但让幽暗遮蔽一切,将是死亡的黑暗的降临。

二。神祗的报复

今天,没有人再能否认现代性具有缺失,启蒙时代的乐观早已逐渐让位于深深的怀疑。其中,对神祗狂妄的放逐,尤其引起众多的责难,被人视为因此埋下许许多现代病症的根源。不管这种指责是否合理,事实上我们观察到的趋向就是:对现代性校正和批判给神祗的某种回归逻辑地开辟了空间,那些被请进博物馆,历史书中的神祗幽灵们结伴复出,让被认同和意义的问题困扰到焦虑、惶惑、恐惧的人们感到慰籍,不过也因此掀开令人忧虑的“诸神的战斗”的新一页。借用法国著名伊斯兰问题专家凯佩尔(Gilles Kepel)1991年出版的那本后来被广泛引用的著作的题目来讲就是“神祗的报复” .不过,与以往对现代性的抵抗不同的是,神祗们这次对现代性的报复不仅仅是用其自身的力量,也更多地借用了现代性本身的力量、利用现代性的分裂来对完成对现代性的报复。我们当然不能就具体成因简单一概而论,但我们确实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内到观察到这样一种趋势:无论是在黑非洲大陆 ,亚洲还是阿拉伯世界,拉美,西方,世界范围内的各个民族国家内部宗教的作用都在回归,程度不同地影响到政治秩序和政治变迁。在国家关系上,伴随各种地缘政治、国际政治利益冲突的宗教纠纷日益成为组成当今世界图景的重要部分。其中伊斯兰世界因其与西方特有的关系以及在当代国际、地缘政治中的特殊地位、伴随现代性的挫折而衍生的种种内部的社会、政治,经济矛盾、由此引发的相关宗教问题尤显突出。那著名的“文明冲突”之论显然是粗泛和夸张的,甚至是不负责任和荒谬的;不过全然无视这种危险的存在也肯定是盲目的。关键在于我们应如何体认其中的问题,如何以现代性形式的更新、转型和创造、以现代性的内涵的丰富和扩展来化解现代性的危机和挑战。

三。政教分离:现代性的基石之一

这种身份认同和现代性危机中宗教与政治的错综复杂的现状,使得我们有必要重新去检视现代性中宗教与政治的关系,回顾那极具代表性的1905年法国的政教分离。

从历史的角度看,现代性在西方的发生、展开与西方的宗教历史密不可分。现代性从宗教思想、宗教冲突中诞生,又以对宗教的批判开辟脱离宗教独立生活的世界;基督教乃西方文明的基石之一,不过用戈谢 (Marcel Gauchet) 的话讲,也是造成“摆脱宗教的宗教”(la religion de la sortie de la religion) .我们无法在这里去更详尽地探讨这种“摆脱”以及现代性的内在文化成因、历史情境就象韦伯的理性传统假设等等,但有一点,以笔者浅显的见解来看,西方文明内在的异质性、多元性既是西方历史付出许多冲突、战乱和停滞等代价的根源,也是造就西方近代文明产生和活力的原因。“凯撒归凯撒,上帝归上帝”的传统不仅仅是政治性的,也有更深刻的认识论、本体论的基础。凯撒与上帝的角色的更迭互动,可以帮助我们解释整个前现代乃至今天的欧洲政治史。

以现代政体的确立来讲,罗马帝国崩溃后欧洲面临的最重大的课题就是以何种形式进行政治重组。作为理论上灵魂世界的管理者, 与伊斯兰和犹太教不同的是, 基督教教会没有给世俗生活设定一个规范一切行为的法律。它原则上不应在世俗生活中扮演角色, 当然事实上却不然。因些具体的历史情境如在蛮人入侵的时代因世俗政治组织权威的阙如和软弱,教会就扮演了重要的政治和社会管理者角色,还有,从其作为上帝之子代言人有帮助世俗人得到拯救的责任这一点出发,教会也必须关注世俗政治因而不同程度地卷入政治。基督教在政治问题上最深刻的悖论在于它在给人以种种严格的约束、强加给世人一个神学政治范式的同时也给与其自由地组织现世生活的合法权利。正如皮埃尔?玛南指出,是这种教义上的内在矛盾使得世俗政治形态在世俗力量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最终成为可能 .城邦因其能力的限制被证明是一种无法有效地回应各种挑战和扩展影响的政治形式,而帝国的形式在欧洲这众多的族裔、这样广袤的土地上、尤其是面对与教廷在普世性权威的争夺上也是被证明不再行之有效,结果一如我们所知,在欧洲历史上出现一种新的介乎两者之间的民族的绝对君主制 (la monarchie nationale, absolue),民族国家形式开始诞生。这种政治形式的合法性与宗教权威具有的内在冲突,启动了一种政治的去宗教—道德化,“自然”化,也就是用“自然状态”去论证政权的合法性,人、个人开始渐渐成为政治的合法性的源泉。这在从马基雅弗里到霍布斯等人的思想都明确的反映。

不过,强大的世俗君主又如何不成为他的属民的安全和福祉的威胁? 这是历史和思想都逻辑地必然推导出的一个问题,也是后来洛克、孟德斯鸠等自由主义之父所思考的关键所在。有关权威与个体,个体间,多数群体与少数群体关系的各种“群己权界论”层出不穷,总体的趋向则是确认个体权利的神圣性。在这个世俗权力得以确立并一步步受到限制、个体权利伸张的漫长过程中,宗教的问题始终如影随形,贯穿其中。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宗教战争,导致国家中立和信仰自由历史上划时代的“南特敕令” ( Edite de Nantes)的出现;而路易十四于1685年发布的取消该敕令的“枫丹白露敕令” 则象征着君主权力达成鼎盛、一统天下时的一种宗教自由上的反动 .宽容,作为现代政治文化的一个重要观念,在宗教血与火的冲突中靠着理性的力量诞生,开始其传播和扩展的历程,也不时经受各种考验。政教分离作为一个规范政治和宗教、私人与公共领域的原则,其思想萌芽在上述历史过程中孕育并逐渐落实成一种我们今天看到的一些列相关的政治、司法制度。法国在这个过程中以其特有的历史上的宗教冲突、强势的君主制、传统天主教会与法国大革命后共和制的关系等等,成为为我们理解这个问题的一种典型。

从法国大革命时“人权宣言”对其原则的宣示和国家政权与宗教的短暂分离实践到1905年政教分离法案的通过,整整一个多世纪,法国思想、政治,宗教与社会各界围绕一些重要问题展开过许多政治和思潮上的反复冲突,其中,教育问题在十九世纪后半叶一直处于政教分离矛盾的核心 .如何在天主教、新教等宗教学校之外所有的公立学校也都是由神职人员管理的状况下,将学校转成为培养真正的共和精神、公民意识和道德的公民的场所,这不仅关系到共和制能否最终巩固落实,也关系到启蒙理想的实现、个人能否具有真正的精神自由的问题。对许多政教分离赞同者看来,一个在神职人员的监护教育下成长的公民不可能具有独立的批判精神和公民道德。(这里我们也可顺便提一句,将la?cité 翻译成“政教分离”具有的局限性,这种译法当然涉及其中核心的一个问题,权力与宗教的关系,但却无法囊括其内涵的丰富性,尤其是可能使人们忽略其与宗教对立的“世俗”的含义)由此,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康德在第三共和时代培养教师的师范学院被广泛传授、成为许多哲学家的思想灵感来源的缘由:康德被视为在宗教之外“将道德作为科学建立起来的创立者” .整个十九世纪后半叶的法国知识分子,政治家这方面的努力体现在1882年的 ? 费里法 ? (La loi Ferry) 和1886年的 ? 戈布莱法 ? (la loi Goblet) 两部法律的颁布上,公立学校在随后的岁月里成为“政教分离”的场所,教员称为普通的公民,教学内容中的神学部分也逐步消失。不过这个领域与宗教的纠葛还没有完全了结,1959 年的 “德布雷法”(La loi Debré), 通过国家与私立宗教性的学校签订合约的方式, 可以说才最后完成对教育的全面世俗化过程 : 国家提供经济上的资助, 私立宗教学校接受国家的教学大纲内容。 今天,私立学校、公立学校越来越成为社会地位区隔的标志而不再是一种宗教和意识形态的区隔。不过当时这两部法律的出现还是政教分离历史上一个关键性的步骤。

导致1905 政教分离原则法案的一个核心就是如何保障公民的信仰和思想自由问题。十九世纪,虽然国家政治生活日趋自由化,法国人的信仰和政治生活却依然受到1801年拿破仑和当时的教皇 Pie VII 签订的Concordat 的某些制约。比如信仰上,只有天主教、新教中的路德派和卡尔文派以及犹太教被国家承认。随着1880和1901年有关结社自由等法律的陆续出台,那些不属于被国家承认的信仰团体遭遇很多法律和行政上的麻烦。这种状况让越来越多地人意识到应该实行彻底的政教分离。经历了德雷福斯案件激荡的法国,人们更深刻体认到捍卫个人的权利的重要。于巴黎公社前1866年诞生至今天依然存在的“自由思想联盟”(Association nationale de la Libre Pensée), 在十九世纪后半叶集聚了许多象雨果,比松,法郎士,饶勒斯等从共和派到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等不同思想政治流派的重镇,成为推动政教分离运动的重要力量。对这些法国思想家来讲,“自由地思想”(libre pensée) 这诞生于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观念, 就是意味着 “以无畏的方式去思考宗教、道德和政府”(manière téméraire de penser sur les matières de religions, de morale, de gouvernement)等问题;而政教分离就是进行这种思考的条件之一,它“不是一种哲学,而是一个教会与公共服务分离的司法、政治上的制度安排。它要求国家的中立性,国家不具有一个关于世界的形而上的观念,它准许各种不同的观念在私人领域自由争论。信仰只是属于个人的问题” . 1904年该联盟还为推动这些理念在罗马组织了后来被成为“政教分离大会”的国际会议。于此同时,在德雷福斯案件中诞生的“人权同盟”在全国组织了宣传政教分离的活动日。在包括许多左派政治家在内的赞同政教分离的政治人物积极推动,政教分离法终于在1905年底通过,共和国借此重申思想和信仰自由,教会从此不再享受国家的经济支持,成为社团法人。漫长的政教分离史终告一段落;从政治到教育,从思想到法律,个体的自由和权利一步步得到落实。

需要提及的是1905年法律的遭到包括凡蒂冈教廷在内的教会势力强烈反对,但随着时光,这个法律证明反而给予了教会一种新的自由:从此教廷可以自由任命主教。教廷失去与世俗权力的最后的联接,得到更大的自由, 成为一个经历了现代性洗礼的宗教。也许是在这个意义上,成就了二十世纪天主教的发展。

四。挑战与继承

尽管形式各异,政教分离从事实上和法律上今天已成为世界上一些国家的立国原则。虽然美国的总统总是会按着圣经宣誓就职,也不会忘记在国情咨文演讲后加上一句“上帝保佑美国”,但宪法及其补充条文建构了一个用杰佛逊的话讲政权和宗教上的“分离墙”(Wall of Separation)。移民国家族群和宗教上的多样性促使美国“政府不去承认任何宗教的特殊地位”, “从1830年代联邦和各州的政府便将宗教问题上的中立性作为一个基本立场确定下来”。最近这些年表现尤其明显的宗教政治工具化的取向以及具有强烈宗教意识的领导人如布什的入主白宫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美国具有深厚根基的政教分离状况 .墨西哥、穆斯林世界的土耳其等分属不同文化的发展中国家,也实行着严格的法、美式的政教分离。德国、奥地利、西班牙,意大利,葡萄牙等国实行的是一种国家与本国教会或是梵蒂冈协商性的分离,在这些国家中,与法、美模式不同的是教会具有类似社团的地位但可以得到公共财政的资助。当然也有中国、古巴,北朝鲜这种敌对性分离:宗教被一种国家意识形态所代替,当然也就没有自由地存在的必要合可能。

在一些国家如英国,芬兰、丹麦等,因历史的缘由,国家承认一种作为民族身份认同标志的“官方”宗教,但事实上不妨碍对其它宗教信仰的尊重,人们的自由权利也因民主体制和法国家而得到严格地尊重和保护。问题的关键在另外一些国家,虽然其它宗教被允许存在,但国家视其自身为某种单一的、等同于民族认同的宗教的代表,在这些国家,政权与宗教紧密相连,如伊朗,以色列等。宗教间的矛盾常常伴随政治的冲突时时凸显。正如我们在这次丹麦漫画事件以及巴勒斯坦问题中看到的那样,随着全球化的进程尤其是移民和跨国传媒的发展,民族国家内部的宗教或地域冲突日益国际化,有聚合成跨国性的宗教冲突的趋势。这不仅对一些国家现代性的确立造成障碍,也反过来给政教分离原则已确立的国家构成新的挑战。

以法国为例,由于主体为移民的具有伊斯兰信仰的社群的增长,——六百万左右,近人口总数的十分之一,伊斯兰在法国的影响也日增。尽管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程度不等地融入法国社会,但由于失业、社会公正、种族歧视、身份认同危机等问题,也包括跨国激进伊斯兰分子的活动,其中极少数人开始具有激进的原教旨主义倾向。法国人由此感到某种威胁,而这种感觉又因“九一一”得到强化。学校里出现的一些佩戴伊斯兰头巾的女学生让许多深受共和精神影响的教师感到反感和担忧。与此同时,最近二、三十年对传统共和制在对少数族群文化特性、妇女权益的忽略和压制方面的批评以及以改善这种状况为目的的新兴社会运动的推动,从另一方面撼动了传统共和体制的观念和制度规范。加之现代社会生活的变化也使得以往的公域和私域之间的界限变得含混模糊。这一切都使得政教分离问题再一次成为公众关注的一个焦点。法国总统希拉克由此授命政治家斯达吉(Bernard Stasi) 在2003年夏成立一个由十几名各届专家担任委员的委员会讨论相关问题, 就关于是否要通过一个有关禁止在公立学校佩戴具有明显宗教意含的标志的法律征询意见, 进行研究。社会各界的相关讨论也在03、04年时达到顶峰。

辩论双方一方是主张强固共和主义的立场,强调捍卫法国文化的必要;1905年的遗产对他们来讲神圣不可侵犯,只有靠强化共和制才能避免法国的分解、有效地回应来自各方的挑战;另一方则认为传统的政教分离原则尤其是法国式的相关制度设计和观念已不再适合今天的要求,共和制所代表的过度的普世性制度设计损害了个体或一些群体的文化特性,因此要树立新的多元文化的观念,寻找适应多元文化要求的形式才是法国的出路。作为斯达吉委员会专家委员笔者当年的导师、法国著名社会思想家阿兰?图海纳(Alain Touraine, 注本刊过去译为杜兰)的观点可谓第三种观点的代表,他坚持认为抛开其具体的内容和对象来看,1905年的政教分离法所代表的原则是有其普遍意义的,是现代性的基石之一而必须加以捍卫。同时对多元文化的要求也应该作出积极回应,承认多样的文化和现代化经验的合法存在权利,这是现代性的深化。不过在这之前,面对原教旨主义的攻势却必须依据已有资源做出反击,打个比方,就是在发起新的战役前,先加固自己的阵地。是在这样一个逻辑下,他赞同通过这样一个法律。

法律的通过和实行,虽然当时在国际上和国内都引起一些反响,但从过去两年的效果来看,还是起到相当正面的效果,也被包括伊斯兰族群在内的大多数法国人接受。这次丹麦漫画事件中法国伊斯兰族群反映的相对平和和理性,除了长期的民主文化的影响外,也不能不说是与这些年包括有关此法律的讨论有关 .需要提及的是,法国面临的这种挑战今天带有普遍性。在英国伦敦地铁大爆炸后的今天,英国人曾引以为傲的社会整合模式和言论自由实践也遭到严重质疑。如何应对伊斯兰原教旨的挑战,成为所有西方国家面临的挑战。

五。言论自由与权利行使

这次丹麦漫画引起的风波凸现了信息时代沟通上的困难。言论自由的原则及其适用范围成为争执的一个焦点。正如图海纳所说,“与他者沟通的可能在于我们与他者分享同样的言语(langage)。这是建筑在两个要素上的:对理性的信念和个人普遍的权利的承认;现代性通过对普世主义和非宗教性的基础的确立,让不同的人之间的沟通在其公民身份基础上得以达成” .但问题是现实中这种共享的语言和世界范围内同等的身份的确立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在经过漫长的理性和自由传统熏陶下的一些西方国家的公民大体上是能够较妥善地看待类似丹麦漫画的针对基督教的漫画的,事实上这类东西也经常出现。但即使这样,也不能保证一些比较特殊的情况所可能引发的争端,就象1988年斯克西斯(Martin Scorsese)“基督最后的诱惑”( The last Temptation of the Christ) 电影上演时在一些天主教信仰笃厚的人们中引发的愤怒和反感。

政教分离的原则从根本上所要捍卫的东西是作为主体的现代人的思想、信仰和表达的权利,言论自由自然是与其密不可分的。这些权利是现代性的基石,必须为之争取、捍卫。在这方面的动摇将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但在一些历史的情境下,运用这一权利就象所有其它有关自由的权利的运用一样都是需要召唤主体的责任、理解和宽容精神。法国“人权宣言”第四条认为每个人运用权利的自由是以不能损害他人自由地运用同样权利为边界的。问题是在现实中这种损害的边界有时是确不易确认。对这类问题,用外部政治干预的方式来解决是倒退和不可取的,依笔者所见,还是应该回归现代,回归主体的自由选择,让一种“恕道”的精神和实践来补充、润和言论自由的实践。法国“解放报”等媒体为表示从原则上对言论自由的坚持同时又与丹麦那家报纸区隔,选择刊登漫画中的几幅而不登刊引起最大争议的将穆哈默德头巾画成恐怖分子的炸弹的漫画或许就是一个很好的做法。值得庆幸的是,在这场风波中,许多穆斯林国家的领导人和普通民众在表达愤怒时也多半没有谴责作为原则的言论自由,而是人认为被漫画作者滥用,玷污和冒犯了伊斯兰人的情感。从这角度看,现代性的一些观念即使在伊斯兰世界也正在逐步深入人心。

如果认真加以分析,事实上,包括那些伊斯兰极端分子在某种意义上讲也是现代性的产物,是作为对现代性的反动而出现的。法国重要的伊斯兰问题专家罗伊(Olivier Roy) 就认为,“恐怖分子们既是西化的产物也是西方的敌人。就象共产主义者大部分情况下出于资产阶级家庭一样。圣战的恐怖分子对抗西方激进行为从西方那些极左派”直接行动“(Action directe) ”巴阿德小组“ (bande de Baader) 那里承续的东西并不少于他们从可兰经中承续的” .我们不能在伊斯兰和激进伊斯兰分子之间简单地划上等号,对伊斯兰的再认同也并不必然导向原教旨主义。即使是对以温和中庸为文明精神的中国人来讲,四十年前的某些国人不是也可以疯狂到拿来与某些伊斯兰激进分子作比较吗?当然,面对现代,伊斯兰世界依然有许多艰巨的课题需要处理,其中政教分离问题就是一个对许多国家来讲尚待解决的问题。如何“改革伊斯兰”近些年成为许多穆斯林和非穆斯林世界的知识分子常常提及的话题 .这不仅关系到伊斯兰世界能否成功适应现代文明,也关系到这个世界的和平安宁。这次对伊斯兰世界造成伤害的丹麦漫画事件,未尝不是提供给西方世界一个审视自身的机缘,同时也可能成为一个为伊斯兰下一步健康发展种下的牛痘。值得庆幸也需要注意的是,从该事件发生和落幕的过程看来,伊斯兰世界的理性力量和原教旨力量都在增长,下一步的发展,即取决于伊斯兰世界自身的努力,在一定的意义上也取决于外部如何处理与其关系,是否还会不断地发生出这种类似的大小漫画事件。

六。中国人的课题

作为这个世界一员的中国知识分子,我们当然不能在观察世界的同时忽略我们自身面临的挑战。依笔者看来,1905年给我们留下两个重大的课题,一是因与权力的脱钩,儒家从此不再具有为权力合法性论证的功能,也失去其庇护,却也从此得到自由,为其在现代的背景下重生创造了条件,但其过程也注定艰难困顿,如同游荡的孤魂。其实,现代思想成为“游魂”性的是一种命运的常态,这是现代性自身的本质所决定的,每当一种游魂与权力发生嫁接、同化的时候都可能是生活和该思想本身的灾变的开始,过去的一个世纪以及在当今世界发生的许多都为我们证明这一点。

1905年给中国人遗下的另外一个课题就是国家与社会从此失去制度性的连接,社会精英也不再具有与权力互动的规范渠道被迫开始痛苦的转型;如何在现代的情境下,建构一种符合现代精神的国家与社会的关系,一个世纪过去,直至今日,这依然是中国人需要回答的。我们依然生活在1905年中国发生的事件所造成的、所代表的文化,政治,社会变迁中。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一天中国人在精神和制度安排上依然拒绝韦伯所讲的“分化”(différenciation) 这现代性本质特征之一的要求,(政教分离恰是一种回答)依然依附在一种现代版的“政教合一”“精神领袖和政治领袖”同体的政治制度和政治文化中,中国人就没有真正进入现代,没有作为一个独立的主体生活在世界上。从这个角度讲,1905年在法国和俄国要处理的问题赫今天世界上许多国家人民面临的问题也是我们必须处理的。对现代性的检省与批判应该是康德超越意义上的批判,对现代性所应该坚持的也仍然是康德的启蒙思想:不仅是鼓励人们“敢于自己思考”,思想批判的结果和目的不在于去造就新的普世教义,更在于提倡一种不断的重新开始的启蒙工作。“启蒙是一个过程,一种实践,一种每代人都要学习和使用、用以构建公民社会的鲜活的原则” .

我们重新审视1905年的遗产,意义或许也就在此。

注释略

(本文发表于香港《二十一世纪》杂志二零零六年六月号)

成君忆坚称易中天误导大众并再次道歉

昨天中午,成君忆在新浪开博客,就自己在央视《对话》节目中指出易中天无道德感一事表明态度:自己对易先生误导大众道德观的质疑是没错的,但在质疑形式上有欠考虑的地方,并再次向易中天道歉。

成君忆表示,自己对易先生的学问不很了解,但“易先生的很多言论是反道德的。”一个自命为学者的人在中央电视台这样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媒体上,发表反道德言论,是非常不合适的。

在这篇博客的留言中,多数人支持易中天,有人认为他攻击易先生有炒作之嫌,还有人觉得不应上升到道德高度。

 

 

成君忆:给易中天先生的公开信

一个记者朋友打来电话,说易中天在他的博客中指责我“剥夺了他的思想和言论自由”,并且把那篇博客念给我听。早些时候,我已经通过媒体向易先生发表了我的致歉书,本想就此息事宁人。但这篇博客的出现,给我带来了一些新的不安,只好再说几句。

再次向易先生致歉

我在这里再次向易先生致歉。原因很简单,我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一个人的道德问题,而且语气不够温和委婉。事情发生之后,我一直为我的冲动感到后悔。如果我能够处理得更好一些,易先生也许就不会那么反感,易先生的粉丝们也不会那样地谩骂我。我在反省自己,我很难过。

但是,我的冲动确实事出有因。尽管我对易先生的学问并不是很了解,但在我看来,易先生的很多言论是反道德的。各位看官如果有心,可以在他的讲座和作品中找到大量的证据。我觉得,一个自命为学者的人在中央电视台这样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媒体上,发表自己的反道德言论,而不顾及可能对大众带来的不良影响,是非常不合适的。

简明地说,我对易先生误导大众道德观的质疑是没有错的,但我觉得我在质疑的形式上有欠考虑的地方。

我与易先生的分歧

易先生在他的博客中说,他“没有生气”,他只是在“表示愤怒”。他认为我的道德论剥夺了他的思想和言论自由,在“挑衅人类文明的底线”。他不接受我的致歉,认为我应该向下面的这些前辈致歉:

1、“三十年前,因落后思想和反动言论而被打入地狱的人;”

2、“由此上溯到三百年前,因文字狱和大不敬而被打入地狱的人;”

3、“由此上溯到三千年以来,因伤害灵魂和传播谬论而被打入地狱的人。”

易先生的这篇博客让我感到惊恐不安,因为这篇博客的语气,和一位领袖的语气非常相似。而三十年前,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的“落后思想”和“反动言论”,恰好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和道德体系。三百年前的“文字狱”,也恰好是因为知识分子的道德论“挑衅”了清朝皇帝的权威。至于三千年以来,有哪些人因为“伤害人类灵魂”被打入地狱,我就不知道易先生的所指了。我感到很惊讶,我是一个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人,我的价值观和三十年前、三百年前、以及三千年以来的知识分子一脉相承,我为什么要向他们致歉呢?我之所以敢于质疑易先生,不正是因为受到了古代那些优秀知识分子熏陶的结果吗?

我与易先生的分歧,与曹操有关。曹操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反道德形象,但自从1959年以来,就有许多人热中于为曹操翻案。如果说郭沫若为曹操翻案有政治上的原因,那么,易先生热中于为曹操翻案又是为了什么呢?我看易先生下一步的动作,大概是要改革京剧了。曹操在京剧中是一张白脸,易先生的意思,应该改成一张红脸了吧?

真正反传统、反道德的人并不是我,而恰好是易先生自己。易先生喜欢穿唐装,大约因为唐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标志吧?可是,易先生却是一个穿着唐装反传统的人,他与三十年前、三百年前、以及三千年以来的知识分子是两码事。中国历史上的那些知识分子都是有道德追求的人,例如三国时期的孔融、旬彧、崔琰、毛玠,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制止曹操的反道德行为。易先生似乎并不理解那些知识分子的道德情操。

道德论不会扼杀人性的自由

易先生认为我的道德论剥夺了他的自由。青春期的迷途少年,也总是认为大人的道德论剥夺了他们的自由。把易先生和迷途少年相提并论,也许对易先生有不恭敬的地方,但我只是想用一个触类旁通的方式,把问题说清楚。

道德,道德,有道才有德。这个道,就是人生之道的道。如果没有这个道,德就会变成一种形式主义的条条框框,变成一种教条。我承认,形式主义的道德的确会扼杀人性的自由。但是,形式主义的道德并不是真正的道德。易先生对道德的理解,我觉得是不到位的。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要用语言文字把道德的存在和意义说清楚,确实不容易。打个比方说吧,指南针在动荡状态中的指向是乱七八糟的,如果它能够平静下来,就能够很到位地指向南方。人心也是如此,只有在平静中才能发现什么是道,什么是德。

所谓道德,它告诉我们怎样正确地做人,怎样正确地做事。当你对了,这个世界也就对了。所以,真正的道德不会扼杀人性的自由,恰恰相反,它能帮助我们在正确的轨道上,实现人性的自由。

跟一个迷茫的人说自由是危险的。在一个迷茫的人的眼里,自由意味着什么呢?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乃至胡作非为?只有那些懂道德的人,才能理解自由的真正意义。

易先生在证明一些有失偏颇的观点

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有一个特点,认为自己所在的时代是史无前例的,喜欢站在自己所在的这个时代,随意地评判历史。从三国时期到现在,一千八百多年过去了,白脸的曹操一直是一个反道德的典型形象。可是现在,有些人却在试图为他翻案。今天的学者,难道比一千八百多年来的祖先们更了解事实吗?当然不会。那些学者之所以热中于为曹操翻案,其实与我们这个时代的社会风气有关。说白一点,他们并不是在为曹操翻案,而是在利用曹操这张壳“借壳上市”。表面上在为曹操翻案,其实是为了表达他们自己的人生态度。

“文化大革命”严重打击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动摇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商业时代的惟利是图则进一步造成了中国传统价值观的失衡以及道德伦理体系的崩溃。我们这个时代的社会风气,也因此迥异于传说中的那个礼仪之邦。男女关系问题,贪污腐败问题,孩子教育问题,社会公德问题,其实都与道德的沦丧有关。纷纷攘攘之中,易先生居然以一个学者的身份在国家电视台“借曹操这张壳上市”,公然在那里反传统、反道德。我看在眼里,又怎么能够视而不见呢?

我得承认,易先生掌握的资料非常丰富,他很善于利用那些资料,他的演讲也非常生动,非常精彩。但是,他在用大量的知识证明一些自以为是的、失于偏颇的观点。他在美化曹操,美化暴力和权谋,并因此迎合了商业时代见利忘义的社会风气。他为此红极一时,却在那些眩目的光晕中错得更深。

不要忘记了学者的本分

我是一个研究管理学的人。管理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称为经世之学,或者简称经学。社会、政治、经济、工业、商业、军事、农业……,都属于管理学的范畴。我研究历史,因为历史也属于管理学的范畴。所谓“以史为鉴”,意思是说,人类的历史就是管理学的案例,无论是民族的历史、国家的历史、或者企业的历史。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管理学与现代管理学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前者认为道德意识是管理学成立的基础,后者认为战争意识是管理学成立的基础。当我们的人生变成一场战争,那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做一个英雄。如果我们必须做一个英雄,那么所有的野心和阴谋诡计都会变得理所应当。所以,易先生的错误并非个别现象,而是因为我们已经远离了中国的传统文化。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曾经创作过《渔夫与管理学》和《像园丁那样管理》两部作品,来论述文化与管理学之间的关联。

如今,我们的政府正在倡导构建和谐社会。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够懂得怎样正确地做人、怎样正确地做事,于个人而言,就能够过上快乐、幸福的人生;于国家而言,社会风气也会因此变得清洁而又美丽。构建和谐社会的关键问题,就在于让每个人都能够正确理解道德的意义。

有人把易先生比做娱乐圈的艺人。我赞成学者的娱乐化,但我要提醒易先生的是,在娱乐化的过程中千万不要忘记了学者的本分。在道德这个层面上,艺人和学者是不一样的。艺人的非道德行为对社会的伤害是有限的,学者的非道德行为对社会的伤害却相当深刻。所谓“文以载道”,如果我们的言论和文章不能成为道德的载体,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自称学者?

从年龄上讲,易先生是我的长辈。道德上的事,本来是一个学者应有的自重,不应该轮到我这个晚辈来置喙。但是,我多么希望易先生能够回到道德的立场上来,用自己的才华为人类社会的道德建设做出正面的努力。对于我而言,也会多一个学业上的师长和同道。

希望易先生能理解我的意思,并相信我的诚意和善意。如果我做得不够好,或者做错了什么,也请易先生用同样的态度帮助我改正。

                                (2006年11月6日于武汉)

林 达:萨达姆被判死刑是专制制度的必然结果

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一审被判处绞刑,世界舆论反应不一。总的来说,反对死刑的居多。对司法审判的程序问题也有不同程度的质疑。主调反对死刑的,基本不否认萨达姆被指控的罪行。主调赞同裁决的,也回避谈绞刑本身,只婉转表示萨达姆罪有应得。这折射出一些什么背景呢?

萨达姆是否有罪,原则上来说,是在公正的法庭判定之后才能够“论定”。而法庭程序假如受到质疑的话,结论也就应该受到质疑。之所以各大国和各大媒体在评论的时候出现这样一些的矛盾,是萨达姆政权的特质和伊拉克的一些具体情况决定的。

萨达姆是一个长期执政的专制统治者。在他执政期间,也不是不选举,只是一种民众受到高压控制的虚假选举。因此,每每选举,他都能以百分之百的赞成票当选。大家知道,在一个国家,就算是圣人,也不会一个反对者都没有。这样做的后果是,萨达姆年复一年地不用担心他的任何行为受到批评。他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受约束的权力中。因此,萨达姆在国内对人民的屠杀,也几乎就是公开的事情,不必顾忌也就不作什么掩饰,留下证据太多太多。他杀人只需对民众宣布,这些人是国家和他萨达姆的敌人就可以了。萨达姆大批杀害自己国家百姓的罪行,长期以来是国际社会众所周知的事情。这是反对判决萨达姆死刑、质疑司法程序的人,也并不公开否认萨达姆罪行的原因。

那么,承认萨达姆罪大恶极的人,为什么还反对死刑呢?这是因为死刑这一刑罚是否过分,一直是西方世界在长期讨论的事情。不仅如此,许多国家还废除了死刑。美国曾经在联邦层面废除死刑,后来又恢复。但在各州立法的层面,一些州还是没有恢复死刑。美国对待死刑的问题,可以说还在讨论之中。可是,哪怕是执行死刑的州,都在不断改变死刑的方式,不要说古老的绞刑和电椅,就是枪决也早已经成为历史,死刑普遍改用无痛苦的毒针。看到有的报道说,萨达姆判绞刑是美国的指使,其实,任何熟悉美国的人都会知道,假如伊拉克法庭真的对美国言听计从,反倒是不可能判出绞刑来,因为在美国大家都知道,绞刑本身会令绝大多数西方民众感到厌恶和反感。

那么,伊拉克法庭的审判程序是否有缺陷呢?用成熟的法律制度去衡量,一定是有的。这是专制制度突然生变的国家,经常会产生的通病。它的一个原因,是旧制度本身没有提供成熟的司法体系。要求短期内达到司法完美是一个奢望。退一步说,不要说伊拉克,许多在渐进中建立和完善法治的国家,几十年下来,不也一样还是问题多多?所以,这次国际社会在尽最大可能帮助弥补,此前,伊拉克特别法庭法官都在荷兰海牙国际法庭、意大利及其他地方接受培训,内容包括学习种族清洗、反人类罪和战争罪等专门法律,使得特别法庭能够基本符合要求,不出大的纰漏。

旧制度突变的另一个通病,是无法完全避免政治有形无形的影响。一方面,旧制度本身没有给国家留下司法彻底独立的传统,另一方面,旧制度本身的残酷性和独裁者密切相连。这样的国家,人们无法在短期内摆脱对旧制度首领人物的恐惧阴影。人们长期习惯了国家、民众的命运掌控在一个独裁者手中,大家的生死存亡都捏在他手里。因此,如若说死刑和无期徒刑是两可的选择,这样的国家通常会选择判死刑。因为旧制度的残酷事实无形中令他们不敢承受复辟的风险。

类似的重大审判,永远会是法学界讨论争执的议题。当年二战后的纽伦堡特别法庭和远东特别法庭,判处了一大批战犯绞刑。这些审判的审理程序和审判结果,几十年来仍然是争执不休的话题。

以上这些是大家都看到的现实。因此,大多数国家也就在反对死刑的表态下,基本接受了这个判决。而他们的表态更多是针对死刑这个刑罚本身。假如死刑被最终执行,可以说,萨达姆不仅是死在自己的罪孽中,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死在自己手里。

 

中国秘密阅读年代的微暗之火

  《带星星的火车票》是苏联作家阿克肖诺夫的成名作,1963年作为“ 黄皮书”(所谓“供内部参考批判”的书籍)由中国作家出版社出版。1966年至1976年期间,这部“黄皮书”在北京悄悄流传,据说是“地下文学”的主要启蒙源泉之一。最近,人民文学出版社把此书列入“20世纪外国名家精品”丛书再版。

  这是一本传说中声名显赫的小说。的确,我们听说过,从某种狭窄的渠道;但我们没见过,因为它从来就没公开发行过。不过这次,它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首次在全国公开发行。它的版权页上标注:1963年9月北京第1版,2006年7月第1次印刷。前一个时间正好暗示了一段隐秘的阅读史。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秘密阅读社会,《带星星的火车票》闪闪烁烁,它曾是具有叛逆意识的文艺青年——诸如北岛和《今天》同仁——的“圣经”。它处理前苏联青年在社会“解冻”时期普遍的精神成长问题,这与具有相似的受控于意识形态的中国阅读经验甚为契合。很显然,这种秘密阅读也构成了北岛们的精神成长史的一部分。

  在那个秘密阅读时代,能够读到《带星星的火车票》的人毕竟太有限,它也许只局限于北京青年的地下传阅。这正如在稍后一代成长的岁月里秘密阅读《少女之心》什么的。前者引发你对出走的向往,后者则撩拨你对性爱的冲动。两者都突现了年轻人逸出成人操控的日常世界、表达青春独立意志的强烈愿望。秘密阅读无疑是一次精神历险,它是阅读中的特殊经验,它所呵护的正是青春本身的秘密。

  几年前我在采访刘索拉和徐星时,他们都谈到过当年读《带星星的火车票》时的情景。这本书对他们的小说写作的影响也是明显的,比如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之于反抗教育制度,徐星《无主题变奏》之于逃离和出走,都或多或少有着本书的踪迹。是的,关于青春叛逆的叙事,总能获得广泛的共鸣。

  《带星星的火车票》作为当年作家出版社“内部出版”的“黄皮书”,是为“供批判用”。为啥?因为它“宣扬了资产阶级颓废的人生观,美化了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它就是“毒草”嘛,当然要接受意识形态领域的批判。

  但它又(与同类读本《在路上》、《麦田守望者》等一道)像微暗的火,分明映亮了灰色年代里青年的精神生活,并充当了年轻一代思想启蒙的教科书,因而风行一时——那时的青年甚至以这本书作为接头暗号——这又是为啥?因为它讲述了代沟,讲述了反叛,讲述了憧憬,讲述了彷徨:一句话,它讲述了成长的烦恼——它是一出充满张力的青春戏剧,上演的乃是僵化制度限制下的人的自由。

  “带星星的火车票”,实际上是主人公躺在阳台上看见的一小块儿天空。这方狭长的天空就像一张火车票,天上的星星又像是剪票器打出的星状小孔洞。这张带星星的火车票,实际上象征着未知的远方对青春热烈而神秘的召唤。“有了票,但是往哪儿去呢?”小说结尾这样发问。本小说也可以称之为“唱给逝去的青春时代的哀歌”——就像作者阿克肖诺夫后来流亡美国创作的长篇小说《灼伤》那样。谁说成长不是一场被灼伤的痛?

  对以下读者而言,这本书不妨一读:那些正处在青春期的人、青春期特别漫长的人、喜欢缅怀青春的人,以及那些怀疑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乃至于漂泊者。假如你对略显粗糙的叙事(但有足够的真诚)不那么挑剔,而对贯穿始终的青春的躁动和生命的挥霍尤其有兴趣的话,这本书乃是不错的选择。

《红楼梦》沦为垃圾为期不远

   眼下,一场与《红楼梦》有关的选秀“红楼梦中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中,这是有着精明的商业头脑的商人们借着重拍《红楼梦》结合蔓延全国的选秀风策划的一场绝对商业味十足却高调宣称无商业色彩的造势运动——商人不干与商业有关的事情,谁信呢!
 
    重拍《红楼梦》,重拍《三国演义》,重拍《西游记》,重拍《聊斋》……太多的重拍,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全国人民都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怀旧潮流中,但真相是,所有的重拍都有着贪婪的商业阴谋——借翻拍不用支付版权费的经典获取巨额的商业利润,仅此而已,并非全国人民爱怀旧,而是被牵着鼻子一遍又一遍地重看经典著作中熟悉的情节和荧屏上来来往往的那几张片酬不菲的老面孔表情呆滞的表演。还有一个真相是,除了回味已经咀嚼得糜烂的经典,我们几无可称颂的文艺作品温暖全国人民的心灵,而这似乎给了重拍经典最好的借口。
 
    如果说政府一直在控制经济领域的重复、过度投资,那么文化领域的重拍又何尝不是另一层意义上的重复投资?很奇怪从来没有哪个部门对这样的重复投资喊停,而对这些重复投资的买单,在几经转手之后,最后还是要落到最无辜的老百姓头上,或许中国的老百姓已经习惯这样被忽悠,但他们哪里知道,因文化消费的枯燥与泡沫化,他们被忽悠的岂只是口袋里来之不易的银子,还有被当猴耍的大脑啊!
 
    而一个不能说是不务正业但却穷十几年之功去揭秘《红楼梦》的作家,本来谁也没把他不干写小说的主业却干起咀嚼两百多年前他的一个落魄不堪的同行的作品当回事,反正他爱干就干吧只要别嫌寂寞就行。
 
    但或许是真的觉得寂寞了,所以他跑到央视开起了讲座,于是曝光率高了,于是全国人民终于知道有这么一个作家这十几年来一直在揭秘红楼梦,而且据说是得到了某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红学家的肯定而更加投入地揭秘着——这位前辈红学家对后辈学人的包容与宽容令人佩服,但他在学术问题的不够严肃让人怀疑他更乐意充当老好人。
 
    这位作家当然不是惟一领着纳税人的钱还把《红楼梦》当饭吃的学者之一,只要稍加留意,你会发现把《红楼梦》当饭吃的所谓精英并不在少数。
 
    中国人这种“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秉性,到底还要无聊地延续多久? 
 
    倘若《红楼梦》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许多人拿来当成博取功名或炫耀成就的跳板,那么《红楼梦》沦为文学垃圾的那一天或许已为期不远,当与《红楼梦》有关的情节和人物都因为重拍,因为揭秘、索隐、考证等名目繁多的手段而变得与历史、人祸、宫闱隐秘等有关联时,你还能说《红楼梦》是一部小说吗,不,应该是一部隐史——这正是揭秘红楼梦的那位作家揭秘以后让读者得出的可怕的不寒而栗的结论。

政治爱慕:海德格尔与阿伦特的私情

  把这本书带回家,是因为它从一个让人不安的角度解读了一个长达五十年的著名的私通故事——作者把哲学界不愿再讨论的海德格尔与阿伦特的私情评价为:文化、“轻率”和政治爱慕。

  今年的10月14日是汉娜·阿伦特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日。1975年12月4日,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前几个小时,她坐在纽约公寓的写字桌前,眼前是哈德逊河上空黑沉沉的天空和新泽西星星点点的灯火。她在上好新纸的打字机上写作《论精神生活》的第三章也即最后一章,起首打下了几行歌德的《浮士德》:“倘若我能够去除附着在我身体上的魔法,完全彻底地忘掉那些咒符我本来会,大自然啊,站在你面前,独自一人,为了成为一个人,再大的努力也值得付出。”

  几个小时后,阿伦特死于心肌梗塞。而五个月之后,那位给阿伦特的灵魂带来终生痛苦张力的德国伟大哲学家海德格尔,也离开了人世。

  他们最后一次像情人一样见面是在1950年,阿伦特从美国返德,与海德格尔久别重逢。阿伦特此时已是一名有国际声望的犹太知识分子,极权主义的主要批评家,而海德格尔作为纳粹的同流合污者的结果,仍然被禁止担任德国大学的教职,他的声誉受到无可挽回的损害,因此他迫切需要一个可靠的公众人物和心地善良的调解人。阿伦特正好适合这个空缺,并且,她醉心于他们的复合。

  阿伦特相信,她已经重拾青年时期的旧梦,那个梦虽然不堪回首,但仍然值得追寻,值得修复。她写道:“那天夜里与次日早上是一生的见证。实际上,是一个万万想不到的见证。”

  历史没有记载那一生的见证是什么。但是,此次重逢使阿伦特从海德格尔的最激烈的批评者转变为他的最坚定辩护者。而且,阿伦特成了海德格尔名副其实的美国文献代理人。

  关于海德格尔与阿伦特令人痛苦的私通与两位大师的哲学影响力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至五十年代是如何此消彼涨的,这本名为《海德格尔的弟子:阿伦特、勒维特、约纳斯和马尔库塞》的书,会划出清晰的界线。

  《海德格尔的弟子》一开篇即设了个寓言式的圈套。阿伦特本人及她的其他三位同门师兄,均为犹太人。以至于有人说海德格尔的使命就是为犹太人的头脑灌注哲学思想的。

  这四位天才犹太弟子们被迫面临终生的两难。他们不仅有“犹太人问题”,而且有“海德格尔问题”。在导师与希特勒、纳粹政权短暂的共谋之后,他的弟子竭力用海德格尔化的办法来抵抗海德格尔,借此希望挽救能够被挽救的东西,同时所有的弟子都千方百计地摆脱导师长期强有力的影响力。因此,这本书讲述是海德格尔的犹太弟子们寻求新起点的故事。当然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

  假设海德格尔在1933年没有命中注定的政治失误,他的弟子们对他如何突然转向国家社会主义,会大感意外。该书恰好分析了他早期实存哲学的意识形态因素,认为他的政治转向不是毫无来由的爆发。可以说,他的弟子们对他在1927年《存在与时间》完成之前的哲学道路是毫无保留接受的,但对他思想的“反文明”因素却没来得及关注。

  三位弟子大多赞同,海德格尔哲学的“激进”部分是隐藏在他的政治失节背后的催化剂,他们意识到,当不妥协的思想激进主义转向政治和社会领域的时候,其结果是灾难性的。

  但是,另一位女弟子阿伦特却以极端方式表达自己的主张:她在大约二十年时间里放弃了哲学。

  阿伦特与海德格尔都曾探讨过德国灾难,海德格尔的叙事是“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真理和伟大性”,这是完全荒谬的。而阿伦特则提出自己的见解,她把极权主义视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政治现象,这也为她赢得了世界声誉。

  在阿伦特与她的另一位哲学良师雅斯贝斯的长年通信中,阿伦特严厉地抨击了海德格尔哲学,指责他的“本体论”是康德的人类自主观念的倒退。但是,在他们重逢之后,阿伦特的腔调一下子发生了变化——她系统地缩小了海德格尔纳粹历史的深度和广度,甚至将他在1933年校长就职演说定性为这样一个文本:“尽管有令人不快的国家主义瑕疵,但绝不是国家社会主义的表现”,“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海德格尔是否已经看清国家社会主义的整个面目。但是他相当迅速地知道,大约八到十个月之后,他的整个‘政治时代’已经结束。”

  那么海德格尔是如何回报这样的盲目献身呢?他仍然无法在心理上承认这样的事实:他的这位从前的弟子兼情人已经成长为具有世界声望的知识分子。

  当《极权主义的起源》的德文版出版时,海德格尔保持了几个月死寂般的沉默。

  阿伦特的痛苦并不仅限于她的私情,她的痛苦与脆弱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她在1963年在《纽约客》上发表五篇讨论艾希曼审判的系列文章———《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引起滔天洪水,因其“平庸的恶”的政治思想解释,被视作她作为国家社会主义的分析家的最大败笔。

  本书作者对阿伦特的同情在于,她深受“政治爱慕”之苦,因而在她伟大的思想中,不可避免地会暴露出大量古老的规范性偏见。从她18岁见到海德格尔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