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市公安局对昝爱宗作出行政复议决定书

 

【2006年10月31日狱委讯】 2006年10月30日上午,昝爱宗来到位于杭州市华光路35号的杭州市公安局,接到该局法制办公室复议科送达的杭州市公安局10月23日作出的行政复议决定书(杭公复2006年第166号),内容是”维持杭州市公安局网络监察分局杭公(信安)决字2006年第028号公安行政处罚决定”。

该复议决定书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复议法规定必须在60日做出,10月23日为法定60日期限的最后一天,但是杭州市公安局并没有在当天答复昝爱宗,而是在三天后的26日电话告之23日就已作出决定。

10月24日,昝爱宗全天候在杭州等待,并先后打了三次电话询问,均得到主办的科长突然生病住院和其他负责人不在的答复。10月25日昝爱宗前往北京,26日到北京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状告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直到26日下午,北京市公安局负责复议的王科长给昝爱宗打开电话,再三解释主办昝申请复议案件的徐震科长住院开刀,昝决定从北京回杭后签收该决定书。对此,昝爱宗认为科长住院开刀及行政复议决定迟通知只是非常巧合。

按照行政复议法规定,杭州市公安局若在复议申请法定期限届满后拒绝作出决定,其行为将构成拒绝履行法定职责的行政不作为,杭州市公安局长吴鹏飞就会成为被告。10月26日,杭州市公安局告之23日已作出决定后,北京大学法学博士李柏光认为,昝爱宗可以在受到复议决定书之日起15日内到杭州市上城区人民法院依法起诉杭州市公安局网络监察分局,该分局法定代表人邱平。本来,10月26日上午,昝爱宗在北京已经决定起诉杭州市公安局,并准备好行政起诉状。下午得到该局已经作出复议决定的消息后,只能依法按照原定的步骤起诉杭州市公安局公共信息网络安全监察分局,起诉法院为杭州市上城区人民法院。

附:10月30日昝爱宗收到杭州市公安局10月23日作出的行政复议决定书(杭公复2006年第166号)

行政复议决定书(杭公复2006年第166号)内容如下:
申请人:昝爱宗
被申请人:杭州市公安局公共信息网络安全监察分局
法定代表人:邱平

申请人昝爱宗不服杭州市公安局公共信息网络安全监察分局以散布谣言故意扰乱公共秩序为由对其作出行政拘留7日的公安行政处罚决定(杭公信安决字2006年第028号公安行政处罚决定书),向本局申请行政复议。本局于2006年8月25日依法予以受理,现已审理终结。

申请人昝爱宗称:被申请人对其作出的行政处罚决定缺乏事实依据,于法无据,违法法定程序,请求依法确认对其作出的行政处罚决定违法,并责令被申请人依法给予赔偿。

被申请人答复称: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程序合法,适用法律正确,请求维持其对申请人作出的行政处罚决定。

经查:2006年8月1日及3日,昝爱宗在没有事实根据的情况下,撰写了内容严重失实的两篇题为《请浙江省调查并公布杭州萧山区政府”7.29″ 暴力拆除教堂真相》、《关闭网站禁止信仰打压言论自由岂止丧心病狂——严重抗议萧山政府对基督徒使用暴力》的文章,并通过电子邮件及直接发送的方式在新浪网博客、众人网博客等网站上发送传播。上述事实有本案当事人的陈述、证人证言、杭州市公安局电子数据鉴定书等证据予以证实。2006年8月11日,杭州市公安局公共信息网络安全监察分局以散布谣言故意扰乱公共秩序为由对昝爱宗作出行政拘留7日的公安行政处罚决定。

本局认为:昝爱宗散布谣言故意扰乱公共秩序的违反治安管理行为客观存在。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适用法律正确,程序合法,量罚得当。申请人提出的复议理由不能成立,本局不予采纳。因此,根据《行政复议法》第二十八条第一款第(一)项之规定,作出复议决定如下:

维持杭州市公安局网络监察分局杭公(信安)决字2006年第028号公安行政处罚决定。

如不服本复议决定,可在接到复议决定书之日起15日内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

杭州市公安局(行政复议专用章)
2006年10月23日

注:10月26日杭州市公安局电话通知申请人,30日申请人收到该决定书。 

 

 

 

英国投资公司设立曼亚洲文学奖

总部在英国伦敦的一家投资公司,曼投资公司,星期二在香港宣布,将会设立一项亚洲文学奖,以奖励优秀的亚洲作家。下面是自由亚洲电台记者石山的报道。

英国的曼投资公司这次设立的曼亚洲文学奖,将从2007年开始每年评选一位优秀的亚洲作家,颁予一万美元的奖金。法新社报道说,曼投资公司以前曾经设有两个文学奖项,但都主要以英文作品为评选标准。这次设立的亚洲文学奖,亚洲作家的作品可以母国文字和英文翻译作品进行,对诸多不以英文写作的作家,是一个好消息。

这个消息,是在近日结束的香港国际文学节公布的。作为香港国际文学节的主要赞助者之一,曼投资公司将协助把亚洲文学作品翻译成英文,而且会关注那些尚未翻译的亚洲作家的作品。

现居英国的中国作家马建,也参加了香港国际文学节的活动。他对自由亚洲电台表示,出现这样一个奖项,对亚洲作家来说应该是一个好消息。

对亚洲来说当然是一个好事,虽然奖金比较少,亚洲文学在西方或者在英国伦敦都是面临这个问题:就是没有什么声音。比如说现在印度的声音很多或者阿拉伯世界的声音很多。但是作为亚洲或者中国的声音是非常弱的。近几年我参加了香港文学节,从气氛来看还是比较成功的,安排的算是不错。”

现居美国的中国作家郑义表示,由于精确翻译文学作品是一件困难的工作,西方人评选非西方文学作品有很多困难。

“有的人说西方的很多奖实际上给的是翻译奖。就说如果翻译做得非常棒的话,那么这本书就非常容易在西方获得非常高的评价。我同意这个看法。如果要是说这个奖用英文来评,那就和过去的差别不会很大。如果是能用作家本国语言来评当然是更合理一些。当然这里头还有些问题,就是说这里头有难度。”

马建也认同这样的看法。由于曼投资公司表示评选眼光集中在尚未翻译的文学作品,因此需要很多既精通所在国文字又精通英文的人才。马建认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在每年搞一次的话,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工作量。一个是要请大量评委阅读、判断然后差不多是一个稿件养了一个班子。这样的工作量是非常大的。那么有一个公司敢于投资做这么大的事,当然事一个好事。”

曼投资公司表示,设立亚洲文学奖的目的,是为了让使用亚洲文字写作的作家的作品,在西方主流社会接受。郑义表示,这样的奖项,确实有利于主流的西方文学界打开眼界。马建则表示,这也说明随着亚洲地区的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亚洲文化和传统越来越受到西方的重视和关注。

“因为毕竟这个社会正在变化。这种变化从新闻或者从人的思考问题的角度来讲都会引起你的注意。我们很难去注意到一个没有变化的国家。这种关系,我是说整个亚洲的这种关系,一个作家需要用每天发生的一些事情来刺激自己的想象力。包括我们说对政治的批判。以往的所有的文学著作能说是没有政治批判的文学小说吗?几乎是没有的。”

马建认为,文学的精神主要来源于对人性和更大范围的人文觉醒,目前亚洲各国都在经历巨大的社会变迁,使得这些国家的作家对个人和社会都有更为敏感的认知,他们所创作的作品,也理应受到更多的重视。

以上是自由亚洲电台记者石山的报道。

独立中文笔会关于会员严正学被非法羁押的抗议声明

独立中文笔会经过调查证实, 2006年10月18日深夜,本会会员、著名艺术家、作家严正学先生在浙江省台州市的家被该市公安局国保大队查抄,随后本人被拘留,关押在该局看守所,至今已逾十天,而其家属既无法见到本人,也没有接到任何相关通知。同时,据严正学先生的妻子朱春柳在电话中证实,严正学在北京的家也同时被公安局国保大队派人查抄,电脑和大批文字资料被抄没。

独立中文笔会认为,关押严正学先生,查抄其财产,却不履行法律程序通知家属,不许家人会见,均严重违反中国现行法律,严重违反中国宪法保证的公民权利,严重违反中国政府签字承认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9条,是一起严重的政治迫害事件。本会对此提出最强烈抗议,要求有关当局立即无条件释放严正学先生,归还抄没的严家财产。

鉴于台州市警方及看守所都有过对严正学先生施加酷刑的前科,鉴于天气转冷而严正学先生并无保暖衣物,鉴于严正学先生已年过六旬身体虚弱,我们对严正学先生的人身安全和健康情况非常担忧,强烈要求有关方面保证严正学的人身安全,并立即准许严正学先生的家人探视,提供一切必要的医药和保暖衣物。

独立中文笔会同时呼吁国际社会,严重关注本会会员严正学被非法拘押的事件。这一事件的发生,是近来一系列逮捕和审判异议作家和新闻工作者的政治迫害的继续,是近年来中国言论自由状况继续恶化的又一明证,将导致国际社会对中国当局是否能够兑现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前改善中国人权状况的承诺产生疑问。中国政府必须释放本会会员严正学、师涛、张林、杨天水、力虹等在内的所有以言论罪羁押判刑的作家和新闻工作者,以体现其真正履行承诺的诚意。

《情人》:复杂而绝望的深情

我不知道该不该写这篇文章,因为据说阅读杜拉斯跟阅读卡尔维诺和村上春树一样,都已经成了小资的标志。现在小资已经是骂人的话,而我的形象也似乎跟小资不搭界。虽然喜欢鲁迅并不妨碍我喜欢杜拉斯和村上春树,因为前者写出了我的爱情感受,而后者却写出了我当下的生命状态。但我一直没有谈,一是因为杜拉斯太感性,感性的文字需要感性的批评,而那恰恰不是我擅长的;其次是谈的人已经太多了,我不相信自己还能谈出什么新东西。

阅读一部作品是需要感觉的,有时是一种随意和偶然的进入,一种个性气质,经历年龄心境审美偏好与作品的契合。记得第一次读杜拉斯的《情人》是在自贡教书的时候,草草翻了几页没有读进去,之后随手将书送给了苦苦搜索该书不得的静树,我知道绝望,疯狂,唯美,感性的文字适合她的趣味。虽然她小资,有时也看看让人恶心的董桥周国平,这让我对她的阅读趣味捉摸不定。

之后又买了一本来看,我惊异于杜拉斯的真实,整本书深蕴着绝望甚至死亡的黑色气氛,丝丝缕缕弥散开来,渗入夜幕将临的黄昏,一层悲凉之雾凝固在空气中,仿佛一曲哀婉低沉的音乐,沉潜着火山般的激情,有一种不堪回首的凄艳,唯美与苍凉,让人荡气回肠!真实却不庸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作者任随思绪自由流动,将主体情绪强烈地渗透到了文字中,感受真实而又切中本质,语言新异陌生却不晦涩,不会让人产生排斥感。在自恋性的喃喃低语的独白诉说中表达了绝望与破碎,沧桑,惊怵而残酷,面对真实和无限膨胀的爱欲重构了爱情神话,文字简练,紧凑,流畅,感性而又性感,富有张力,有一种内在的强劲和内在的音乐节奏,表达得透彻淋漓,这样的文字让我目眩,让我惊艳,让我击节赞叹,仿佛当年诵读《洛神赋》。

杜拉斯的真实在于,她的恋爱感受不是超功利的纯真无邪的淡淡感伤,一开始就注定了它的复杂性和现实性。欧洲与亚洲,法国与中国,白种人与黄种人,殖民者与被殖民者,穷人与富人!在百多年来欧洲和白人都占据优势的背景下,一般更能够接受的是欧洲白种男人对弱势种族民族美女的占有。这种状况至今没有得到改变。而一个白种女人如果跟一个当地男人发生关系,无疑意味着丢脸,意味着一个国家和种族的耻辱,一种下嫁。而对男人来说,就意味着借用财富进行一种逆向的征服,一种报复感。作者和这个个华人青年的关系一开始就不纯洁,我们可以设想,如果他没有当时罕见的豪华汽车,没有富商之子的背景,她会接受她,这里我并不是说作者对他没有丝毫的感情,但那更多是在后来的生活与性中建立起来的。而作者并不是一个美女,尽管她的超强情欲或者赋予了她一种灵魂而非身体的性感魅力,而她轻佻和出格的穿着让人觉得她有一种放浪不拘的风情,也给人一种不规矩女人的暗示;我们可以设想,如果她是个当地人,他还会爱她!这种利用财富进行的反征服一开始也许就给了作者以屈辱感。因此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还问我:仅仅是为了钱你才去见他?我犹豫着,后来我说:是为了钱。”说完全为了钱倒未必,摆脱沉闷绝望而让人恐惧的家庭氛围,摆脱让人窒息的贫穷,摆脱歇斯底里的母亲和暴虐的哥哥!寻找关爱!摆脱沉闷乏味,青春的性与爱的萌动,身边法国青年的缺乏,都是理由!最后让作者产生刻骨铭心之情的也许反而是他的软弱和胆怯以及他的痴迷!这种复杂和残破给爱注入了悲情!

那种屈辱感在她的哥哥身上表现了出来,“我的两个哥哥根本不和他说话。在他们眼中,他就好像是看不见的好像他这个人密度不够,他们看不见,看不清,也听不出。这是因为他有求于我,在原则上,我不应该爱他,我和他在一起是这了他的钱,我也不可能爱他,那是不可能的,他或许可能承担我的一切,但这种爱情不会有结果。因为他是中国人,不是白人。我的大哥哥不说话,对我的情人视若无睹,表现出来的态度,是那样自信,真称得上是典范。在我的情人面前,我们也以大哥为榜样,也按照那种态度行事。当着他们的面,我也不和他说话。有我家人在场,我是不应该和他说话的。”“仍然是谁也不去理睬他。……他们不仅不和他说话,还不停地骂骂咧咧的。” 不仅她的家里人反对,他的父亲也反对,这种阻隔,增加了绝望气氛,这种抗命和犯禁增加了爱的魅力!这种一开始就沉沦在现实中的爱注定绝望,而从苍凉心境的暮年进行回望又融入了写作者当时的情绪,销魂的情境历历在目而又无法寻回,随时光飘逝而终成梦幻,这种持续到晚年的爱有一种虽九死犹不悔的执着感和深情感,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也就是说,弥漫在文字中的绝望源于真实,残破,幻灭,生存境遇,时间的侵蚀与永恒渴求和完美欲望疯狂激情之间的相互拆解和可怕距离,在不可能有爱的时代对心醉神迷的爱的执着!也许,只有深度,绝望,疯狂,黑暗而又彼此折磨的爱情才是这个时代唯一可能的爱情,套用一句海德格尔的术语叫做“向死而爱”。
和可怕距离,在不可能有爱的时代对心醉神迷的爱的执着!也许,只有深度,绝望,疯狂,黑暗而又彼此折磨的爱情才是这个时代唯一可能的爱情,套用一句海德格尔的术语叫做“向死而爱”。

貌似滑稽的天才—聂绀弩和他的诗

《聂绀弩诗全编》九三年在广州购得,转眼快十个年头了,时光真是飞快。这是鄙人刚下海时节衣缩食买的书,记忆比较深刻。十年之间随手购进和散出的书不计其数,这本书还能一直留在架上,于我于书都是难得的。
  
  知道绀弩这个人是看了他的一篇杂文,那题目即便是现在也是嘘头“确系处女,小学亦可”,是针对男性社会封建腐朽贞操观的,诙谐刻薄,写得非常洒脱。我喜欢的现代作家中,很多人对女性的态度都有相似的看法,比如知堂,舒芜;而我不喜欢的作家中,对女性也俗滥的观念也如出一辙,如余秋雨,董桥。知堂的名言一个作家的识见高下,就看对女性和宗教的态度,看来是很深地影响了我。后来看到了黄永玉写的《往事和散宜生诗》,黄这个人喜欢作惊人之论,记叙的东西往往在真假之间,不过这篇文章对绀弩的描述还是很传神的,遗憾的是文章和题目不符,记往事的东西太多,诗却没有说多少。只记得文章中说,绀弩晚年以诗名世,大概是他自己和别人都没想到的事。
  
  那段时间我正迷恋旧诗。在从上海的复旦风,夏雨岛等许多莫名其妙的新诗圈子淡出后,又被席慕容,汪国中之流泼了一大瓢凉水,我对新诗已经是彻底的绝望了,不论是见到别人的新诗还是自己的“少作”,马上会起鸡皮疙瘩,而一本《郁达夫诗选》给我打开了另一扇窗户,这里很有乾坤嘛!知道聂绀弩也是名家,便开始留心找他的诗,但很难,他的旧体诗最早只在香港出过,早期的《散宜生诗》印数也寥寥,不过不断能从一些人的文章中看到聂诗的各种断诗警句,那都是让人耳目一新的句子!
  
  绀弩这个人经历很复杂,老革命,进过黄浦军校和莫斯科中山大学,和共产党国民党的高层都有交往,在文化人中也有很高的声望。不过这些显赫的经历并没给他带什么好处,相反,一辈子是个倒霉蛋。先是坐国民党的牢,解放回来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没有逍遥几年,就被打为胡风分子,紧接是右派,发配去北大荒,文化大革命又捉进秦城一呆七年。几十年的共产党员却在七六年以国民党战犯理由特赦,晚年虽能安度,但已经卧床不能行走了。诗穷而后工,国家不幸诗人幸,这些话真是有道理,这些倒霉的经历,让这样一个“才气纵横”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二十年,给我们留下了让人眩目的瑰宝。
  
  绀弩的旧诗和通行的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简直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东西。胡乔木的评价是“过去、现在、将来的诗史上独一无二的”。旧瓶新酒,人们喜欢用这个词来赞赏跳出传统藩篱又能加入新鲜内容的形式,绀弩的诗绝对这旧瓶新酒的典范,岂止是典范,那酒新的简直是时髦,新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全编》里收罗了不少论述绀弩诗的文章,有的很有见地,比如说聂是以杂文入诗,貌似诙谐,实则非常深刻;有的是胡说八道,妄图在聂诗中挖掘微言大义之类的东西,不过诗无达诂,想怎么解释也只好由他,这也应了绀弩知己说的话“做诗就是犯案,注诗就是破案和揭发什么的”,不让人信口雌黄大约很难。不是义山的缠绵悱恻的无题诗也照样有煞风景的人往政治上引吗?性情中人总是少数,乏味的人却是很多,人生就是这么痛苦。
  
  胡说八道了这么多,还没到正题,快成了中行先生弟子了。现在就从这本《全编》中找出些好玩的东西来,也来做点“破案”的工作。
  
  聂诗首先是诙谐,这大概和他个人的“滑稽亦自伟”的个性有关,这样的性情是天生的。诙谐不是油滑,是一种看破了一切,经历了很多,从而对世事能用一种特别的方式的阐释,是一种含泪的笑。北大荒艰苦的劳动,在诗人的笔下却是这番景象:
  
  “一双两好缠绵久,万转千回缱绻多”,看来象是美妙的情诗,实际是写搓草绳;“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做环游”,象是政治口号,实则是写推磨;“看我一筐天下土,与君九合塞边泥”,气魄宏大,写的不过是脱土坯;“手散黄金为粪土,天将大任予曹刘”,傲骨嶙峋,却是咏掏粪;“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简直能和“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的气魄比美,说的只是担水。这样的句子在《全编》里层出不穷,结合全诗来看,尤觉得有意味。是劳动中发现了美吗?大约不是,应该是诗人的态度,深处逆境,不乏幽默,这样的人格力量实在让人佩服。
  
  聂诗的诙谐还表现在巧妙借用前人的句子。比如:“雪满三冬高士饿,梅开二度美人迟”的句子是从“雪满三山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的古诗中剥来,在经受饥饿,又经历了牢狱之灾的背景下,看似滑稽,实则骨子里很沉痛;月光如水水如天的名句的浪漫,给他改成了日光如水水如刀残酷;“山外青山楼外楼,人身禁得几拳头?”没经过皮肉之苦的我等大约很难明白这诗的苦楚;“酒逢知己千杯少”这样常用的句子,对上“泪倩封神三泪流”,就让人读了只好苦笑;常人用“哀莫大于心死”到他这里变成了“哀莫大于心不死”,这样的诗句送给胡风,岂不让人唏嘘不已?
  
  诙谐的另一表现是以新词俗字当时的流行语入诗,往往出人意料,看似莫名其妙,细细品位确是精巧绝伦,平仄和谐,对仗工稳。如“青眼高歌望吾子(杜甫句),红心大干管他妈”;“丈夫白死花岗石,天下苍生风马牛”;“红烧肉带三分瘦,黄豆芽烹半碗油”;“昨斗地富反坏右,今享肉烟蛋豆糖”;“自由民主遮羞布,民主集中打劫棋”,这样的句子又不是能按幽默的方式来读的了。
  
  时代的变幻,个人的磨难,不可避免反映在诗中,聂诗中有很多非常沉痛警醒的联语。比如一直为人传诵的“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交心坦白难”这样的句子,放在解放后文化界此起彼伏的运动背景下看,就能明白它不是信手拈来,而是凝聚了深刻的苦难。写给胡风和怀念朋友的诗中多有这样的句子,送胡风的“无端狂笑无端哭,三十万言三十年”这十四字承载的苦难是多大!胡风死后的悼诗“死无苍蝇为吊客,尸藏太平冰箱里。心胸肝胆齐坚冰,从此天风呼不起”哀愤沉痛,催人泪下。
  
  诙谐沉痛之外,绀弩诗中有的句子非常优美,削土豆出了血,他竟然写出了“欲把相思栽北国,难凭赤手建中华”这样深情的句子;百无聊赖去推磨,有“春雷隐隐全中国,玉雪霏霏一小楼”这样美丽的诗句。写陈毅结婚的有“春风暮雨周郎便,吹吹打打娶小乔”,风情逼人;““刀头猎色人寒胆,虎口谈兵鬼耸肩”很有力度;扫萧红墓“欲织繁花为锦绣,又伤冻雨过清明”,也一样很有风致。
  
  这样胡乱的解说,有点象恶作剧在捣碎七宝楼台。读诗还是看全篇比较好。聂诗中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本事,比如题林冲的一首:
  
  家有姣妻匹夫死,身无好友百身戗。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身轻白虎堂。
  高太尉颈耿魂梦,酒葫芦头系花枪。天寒岁暮归何处,涌血成诗喷土枪。
  
  这首诗是写巴人的,把巴人比作陷害林冲的高俅,原题目是“题林冲题壁图赠巴人”,国内出版
时,该成了现在的题目。
  
  绀弩还有两首情诗被“发掘”了出来,看来文学史料的发掘确实是可怕的,难怪有人不领情。其一是抗战在桂林和一女演员过从甚密被抛弃时写的,另一首作于六十岁,写给一个著名的儿童文学女作家,诗很好玩:
  
  几年才见两三回,欲语才停但举杯。君果何心偷泪去,我如不死寄诗来。
  一冬白雪无消息,此夜梅花孰主裁?怕听收音机里唱,梁山泊与祝英台。
  
  绀弩逝世后,这位作家也写了情深意长的诗,只是用的是新诗。绀弩写这样情诗的时候,在很多睁眼瞎那里,已经是夫妻琴瑟和谐了,可见人生是多么奇妙,不过这样的绀弩更让人觉得血肉丰满。
  
  《全遍》有三篇序,其中第一篇是胡乔木写的,胡的序言写得很漂亮,简洁,精辟,而且符合他的身份。绀弩解放后是胡的下属,过节不少。胡这个人很左,但在文学上的确很有一套,《人比月光更美丽》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他是懂得聂绀弩诗的价值的。
  
  几年前一个晚上,陪一个一贯正统的老人去听一帮老话剧演员朗诵唐宋名家诗词,乔榛声情并茂地朗诵了白居易的名作《长恨歌》,当朗诵到“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时,台下掌声一片。散场出来,坐在车里,这位老人还在和我谈论李,杨的爱情,我恶作剧地对他吟诵了绀弩的诗“少女玩过有赐死,居然多情圣天子。”,老人目瞪口呆!

【期刊观察】私人生活的文学禁闭

  禁闭,这个词语确实过于严厉了,但我想,它可以被用来比拟当下文学的创作现状:文学被禁闭于私人生活之内,私人生活反过来又禁闭了文学,文学与私人生活互为依靠,彼此都觉得安全,这样一来,奴役与任性就“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文学被禁闭于私人生活之中,一因精神的萎缩,二因物质的全面诱导。有关精神的萎缩,无需多言,那么物质的诱导呢?物质在很多时候能成为精神的启蒙导师、教养的贴身教练,但如果私人生活彻底被物质招安的时候,文学也将被私人生活全方位地侵占。文学逐渐不再有对公共话语的欲求,更缺乏对“公益品德”的关注(德·托克维尔的提法),文学变成自顾自的生活方式,文学变成裸奔裸诵的舞台,文学变成只关注个人福利的工具,所以我说,私人生活最终又反过来禁闭了文学,私人生活的任性奴役了当下的文学。

  因而,在私人生活之文学不绝于耳目的当下,我格外看重那些视野开阔、心胸广大、有艺术自觉、注重语言自律的作家作品。中篇小说《家道》(魏微,《收获》2006年第5期)带给我意外的惊喜。我喜欢魏微的写作语言,中性、克制,不拖泥带水,不陈词滥调,不油滑市井,《家道》总是能以最贴切最精炼的语言靠近言说的对象。《家道》重点不在故事的描述,尽管魏微讲故事的能力也无懈可击,但我更看重她的悟“道”,她善于想象,但她更能看到,这比单纯的描述更高远。家道盛衰成败都是人世,但人世除了世态炎凉、仇恨自艾之外,还有什么?魏微写“爸爸”弃文入仕之后,某夜突然在女儿面前背起了《论语》,“他自己并不知道:那些字句已刻到他的记忆里,成为他的潜意识——因为那些字句于他已派不上用场”,没有足够的洞察力,很难写出这些平实但透彻的字句。《家道》写官场的贿赂心态、写家道中落后的不堪与委顿、写人世的绝望与超脱、写上下级之间的感情、写人间的仇恨与平和、写作者对贫穷与富贵的看法,事物的相生相克、事物的现世来世如此完美地生长在《家道》中。有悟“道”的智力与胆识,有语言的精确与自律,有不含糊的艺术直觉与知觉,这样的作家,绝不多见。

  王海翎的《新结婚时代》改变了我对畅销读物的看法,有些小说,虽然貌似通俗,但也可能内含卓尔不群的看法。虽然《新结婚时代》之名实过于迎合市场与影视,但作者的清晰与通透着实令人惊讶。人们习惯了用道德审判不孝顺的城里媳妇,人们习惯了以农村打倒城市,而看不到多少家庭以孝顺的名义剥夺私人生活的自足空间。中国由农耕文化发迹,但也因农耕文化而破败,农耕文化对都市文化有着天然的仇恨。都市在道德上亏欠乡村,这种观念转化到婚姻,就成为观念的专制。《新结婚时代》抗争了“门当户对”的等级观念,但同时,作者也看到了“门不当户不对”中实际存在的难以调和的合理矛盾。太多的作家,看不到“门当户对”这一饱含经验生活智慧的古老谚语对家庭成员身心融洽相处的尊重与体恤,以及它对某些不可调和的人际矛盾的先验回避,作家们早被简单的平等观念蒙蔽了心智,王海鸰之透彻在于她参透了某些人间道德的专制。

  另有一篇评论文章《智者的魔法》(林岗,《读书》2006年第10期)论及薛忆沩的小说集《流动的房间》,作者认为薛忆沩对语言的陷落有自觉的反抗意识,“他是一个孤独而才华横溢的‘抵抗战士’”。可为什么薛在国内问世艰难?评论界何以对他普遍漠视?我想原因有三:读者的阅读耐心严重丧失;评论界的趣味或短视;薛远在海外,不归属于国内评论界的任何利益群体。想来,如果薛忆沩不是自甘边缘,如果他在国内文坛客串一官半职,那情形自然不同。

  当文学语言陷落于私人生活的陈词滥调之中,发现并推荐有人性洞察力、有艺术远见的文艺作品,必要且迫切。不妨在此提一下《佛山文艺》自6月份发起延时至今的“新乡土文学征文”,此活动甚至吸引了韩少功等重要作家的参与,于文学而言,它并不纯粹,它有主旋律色彩,但它对乡土事物的关注,也可看做是对文学私人生活化的有力反抗。

  由私人生活的文学禁闭,我想到了张爱玲先生的一句话,“生命像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有时候,我不禁要追问,为什么那么多的作品,只读华美,不见虱子?!禁闭语带双关,既是奴役之根,也是任性之源。

【期刊观察】域外

  
  尘封的作家八卦

  法国《读书》(2006年10月号)
  
  有一系列尘封的文件,躺在巴黎警察局的地下室里。在它们的封面上,我们可以读到这样的名字:维克多·雨果、阿尔蒂尔·兰波、安德烈·布勒东,还有柯莱特……这些报告来自于警察局的眼线与官员们的监视,并提供给警察局长作进一步考量。为何如此呢?为了寻找答案,布鲁诺·傅里尼,一位前议员,对这些档案进行了详细的研究。他的调查报告如今成为了一本畅销书,由HORAY出版社出版。

  法国《读书》杂志十月号刊出了部分档案。这是1937年12月23日的一份报告:“1926年5月29日,布勒东陪同阿拉贡和苏波,闯进了《新文学》杂志社,殴打了总编M.马丁·德·加尔,打碎一只灯泡、一架电话和好几块玻璃。”
  
  《赎罪》:3000万美元大制作

  《Variety》周刊 10月23日
  
  《赎罪》是伊安·麦克尤恩的众多小说中公认的最有电影感的一本。好莱坞杂志《Variety》透露,由《傲慢与偏见》的原班人马参与制作的同名电影耗资3000万美元,将是2007年最高调的大片。

  曾改编过约瑟夫·康拉德和格雷厄姆·格林的著名剧作家克里斯托夫·汉普顿说:“小说家里面最讲究气氛的那些,往往最难改编。”他说麦克尤恩正“很有建设性地参与”剧本草稿的审核工作,以帮助剧本传达角色的内心思想,而不使用话外音。汉普顿对麦克尤恩赞赏有加:“他是一位正处于巅峰期的作家,我觉得这本书非常难料。你开始读,你以为这是某种类型的书,但它渐渐嬗变为迥然不同的东西,而小说的力量一直在增长。我们最关心的就是保持这种感觉。”
  
  班维尔遇见另一半的自己

  《苏格兰人》10月21日
  
  最近欧洲文坛的一大新闻是:2005年布克奖得主约翰·班维尔化身本杰明·布莱克,出版了一本惊悚小说《Christine Falls》。班维尔解释了他的灵感来源:“是西姆农令我开始写惊悚小说的。以前我从未读过他的‘硬’小说。这些小说很好。绝对是杰作,比萨特或加缪都好。不用大词,是一种非常简单的陈述式风格。”

  对于他的双重身份,班维尔称:“我觉得我有一面是‘本杰明·布莱克’。我常读惊悚小说,而如今我也涉足那领域,我的一部分喜欢在那儿。奇怪的是,如今我谈论本杰明·布莱克的书和约翰·班维尔的书时,我竟觉得——难以解释地——离班维尔更疏远。可我做了那么多年班维尔了,这真奇怪。”

【期刊观察】文化期刊

  梨园一叶惨淡凋谢

  《随笔》,2006年第5期,6.00元。

  如果一定要天面对昨天,感觉一定是五味俱全。读章诒和的随笔文字,感觉就好像今天必须面对昨天。《梨园一叶》讲述的是著名京剧老生演员叶盛长的重要往事。“梨园一叶”的惨淡凋谢,既是生命的终结,也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他们的沉重往事与艺术显赫,不需要权力去认可,历史已经为他们安排好席位,并将赋予他们永久的荣耀。
  

  对民间的另类想象

  《书屋》,2006年10月,5.00元。

  《重建一个丰富的民间社会》(蔡禹僧)一文认为中国远古向来有自然自由主义的历史现实,这种现实存在于各个阶层。此文试图以现代观念贯通古代历史与现当代历史,进而阐述“重建一个丰富的民间社会”的可能性与必要性。其分类未必全然合理,但想法奇特,且能自圆其说,偏理想主义,但用心良苦。
  

  人文纪录片何为

  《读书》,2006年10月,6.00元。

  《记录、记忆与介入》是“中国人文纪录片之路”的座谈文字记录。吕新雨清醒地意识到在大众文化与国家意识形态共同构成垄断性话语的时候,人文纪录片应该找到自己的位置。刘红梅则对所谓的“平民视角”以及因而可能产生的暴力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她认为纪录片的道德立场堪忧。座谈重人文反抗,忽视艺术探讨。
  

  空间与时间的对决

  《天涯》,2006年第5期,10.80元。

  《从符码到代码:贾樟柯电影的转变》一文盛赞贾樟柯含而不露的导演风格、朴素生动的镜头语言。作者认为贾樟柯的成就体现于其对历史空间的建构,但在历史空间与现实时间的对峙中,《任逍遥》、《世界》“丧失了空间特质、丧失了时间特质”。戴锦华曾提过“空洞的能指”:既适合陈凯歌,也“能指”局部的贾樟柯。

【期刊观察】文学期刊

  虚构是小说之本

  《世界文学》,2006年第5期,9.60元。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必须面对的现实,但小说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其生命的基点在于虚构,有了虚构。《世界文学》很注重推介本土缺乏的异质小说,这一期的“外国志怪小说选”,就意在强调小说虚构的力量。法国作家玛·达里厄塞克的《动物园》值得一读,其中《滑血女人》表面上看起来像在记录一次意外事故,但内含人文关怀与人性自责。
  

  不是冤家不碰头

  《当代》,2006年第5期,12.00元。

  不是冤家不碰头,《新结婚时代》正是冤家碰头,顾小西与何建国门不当户不对,偏偏做了夫妻,城乡差距一到家庭,分分钟演变成阶级斗争,王海鸰高就高在她没有把故事写成阶级斗争、道德审判。作者有点刻薄,但又不缺温情,她硬是把悲剧扭转成喜剧,城乡最后结合,皆大欢喜。结局过于老套,但不能否认王海鸰对现世看得透彻。
  

  《笨花》的快与慢

  《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第5期,12.80元。

  本期“铁凝评论专辑”中收有南帆的评论文章《快与慢,轻与重——读铁凝的〈笨花〉》,南帆认为《笨花》是耐人寻味的小说,“《笨花》打断了人们习惯的速度”,同时也为反思现代社会与农耕文明的分裂与弥合提供了新的视角。由理论与历史的角度深入对小说《笨花》的理解,足见南帆强悍的阐释能力。《笨花》揭示了大风大浪之下的大气象。
  

  乡村的性道德

  《现代小说》,2006年寒露卷,10.00元。

  《炊烟散了》(李骏虎)是世俗味道很重的乡村小说。在很多作家眼中,乡村有两件大事,一为性,二为继后香灯。兰英不幸嫁了个跛子,于是兰英积极为自己的性与后代着想,干部秘书、土匪长盛满足了兰英的生活梦想,有了后代,性道德在乡村就能自圆其说。作者虽自称《炊烟散了》朴素原始,但该小说仍然露出了不少都市的语言痕迹。

樊百华:抓了江泽民又如何

朋友发短信问怎么看陈良宇案。我说我更在意郑也夫教授拿他的朋友景天魁先生开刀,挑战共产党的文科院士评选。评选文科院士是于光远们呼吁的。一开始徐友渔先生就认为,在现在的局面下不可能评选好,没有文科院士也罢。中国的理工院士评选就够乱的了,文科祇能更乱。这里面当然有很多实质正义、程序正义的讲究。文科院士如果是一颗笼络知识分子的诱饵,因而把“政治上合格”当成首要标准,那就一定要弄成儿戏。抓陈良宇在程序上面有没有问题?

抓陈良宇的程序问题

当年抓了陈希同我没有高兴,因为看到听到很多利用反腐败搞权力争斗的议论。陈希同即便该抓,也有一个谁来抓、怎么抓的问题需要追问。陈希同成为高层领导人和他的成为阶下囚,我等平民百姓都完全蒙在鼓里。陈希同慷慨激昂批判自由化和他的被判刑,自由化人士和陈希同都没有能够公开为自己辩护。这不是法治社会的现象。不是法治社会,即使坏人被抓被办了,也未必值得高兴,因为这样的社会更可能胡乱伤害到好人。我们不能说:陈希同啊陈希同,也有你的今天啊,看你1989年参与镇压学生多猖狂啊……这是共产党的革命文艺中常见的,完全是以暴易暴、冤怨相报、三十年河东又河西、人上人下翻烧饼的陈腐政治。陈希同案发之时数得出来的胡石根、余志坚、刘贤斌等几十人还在黑牢里,徐文立、秦永敏、王有才、王泽臣等几十人相继被抓。这些民运人士难道不是被抓被判得很冤吗!

就算是邓小平被抓了,祇要是乱抓的也不值得怎么高兴。当年毛去了,抓了四人帮,连邓小平是吉是凶也不踏实呢!他把华国锋逼下台又祭出四项基本原则,直到今天,他的种种罪恶还在延续。放长眼光看几千年治治乱乱,皇帝不知被抓被杀了多少回,这个中国到今天还这么烂,还这么几多欢喜几多愁,悲喜无常无非泪飞血溅掉人头!

所以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跟友人说:陈良宇被抓我谈不上怎么高兴。不是说我喜欢陈良宇,事实上毋宁说我很不喜欢,但情感的喜欢不喜欢不能代替了社会理性。

什么理性?我想这个社会理性,在中国传统的儒释道中基本缺如,在世界各种宗教中也难觅踪影,在所有的文学艺术中也没有明示,甚至在哲学和太多的思辨玄谈、实证学术中都没有可信靠的逻辑的、知识的相关性!为什么呢,这个理性不属于审美伦理,更不属于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范畴,也同样不属于一般的求真范畴,它不是关于宽恕宽容的说教,不是关于果报轮回的现象揭示或者“规律”颁布,而是一定要懂得了实质正义、程序正义的关系,一定要懂得了人权、公民权的法治基础,一定要懂得了民主宪政的游戏规则,才能领悟、认同的现代政治。不管你有怎样的艺术才华、怎样的道德修养、怎样的知识学问,祇要你不关注现实利害冲突,对社会的公正与进步漫不经心,你就一定不懂得现代政治文明的精魂所在。对不起,我这样说真是可以自夸为我的重大发现了——就算是你把政治学说的研究当成了专业,祇要你祇把学术当作饭碗,当成货与帝王家的文武艺,你就一定不能真正拥有现代政治智慧。我这一发现与经验高度吻合,你看很多中国的政治学教授、哲学博导、文学艺术家、宗教信徒,不是连工人农民中的维权人士,连中小学毕业的“民运分子”都不如吗!

刘亚洲先生承认他所钟爱的文学,对于改善今日中国民众的命运,基本无用。这是诚实、坦率的话。我的上述“人类观察”,不过是一种更为彻底、冷静的“同理可证”罢了。(不过,我依然承认例如文学家的随笔往往比哲学家的演绎更有魅力,因而我常常很喜欢读刘亚洲、韩少功、史铁生们的文章。)

这样,我怎么可能相信神学自由主义、基督教宪政、儒家甚至公羊学宪政云云,不是方圆难凿的呢?

实质正义与程序正义

我当然承认获得现代政治智慧的过程比上述分析来得更复杂。我是用活了几十年的经验说话:对于人际关系的安排、社会政治的进步而言,人类的很多精神活动、知识学问,基本上是无用的。我这里当然指的是人文社会领域,不必要扯到科学、技术。譬如,怎样做好父亲母亲、怎样交朋友、怎样恋爱、怎样谈生意,等等等等,这些主要是人类的“活动智慧”,离开了具体活动,任何不及物的知识传播过程都无济于事。秦辉先生说,例如自由主义的根据是不需要论证的,这一论断本身已经逻辑地涵盖了我的上述发现。这不是学问无用论,而是精神活动有限论。实质正义、程序正义都主要是人们在活动中摸索、调适的,它赖以生发的前提祇有一个:人们能够平等地参与到活动中来。怎么个平等?没有了压迫,有了真实的人权与公民权,就是平等。暂时能力上的差异要紧吗?放心吧,用不了多长时间,能力上的差异会很快可以忽略的。后来成了中国民政部救济司官员的王振耀基于村民自治开展的事实说:现在农民的政治觉悟比教授还高。说到现实政治素质高低,共产党及其花瓶党才是最低的,中共政治局常委们的政治品质比很多村民委员会都不如。但这当然不是知识技能意义上的。这个现象用不无哲学意味的话来总结就是:知识、学问、才艺等等比起人的良知(对基本是非善恶亲疏利害的判断力)来,可以说什么都不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不识字的父亲就常常(不无民粹之嫌地)教训我:人可以不识字,但不可以不识事。

中国现在的“识字人”群体仍然处于低级混沌阶段(远远没有工人农民中的“识事人”那样的简明、鲜活),其中的一大纷乱在于实质正义与程序正义的关系。不仅是我的观点是:不可以仅仅从实质正义看问题,因为这样难以与民粹主义、乌托邦强制、警察教师合一,形成逻辑上的隔离;也不可以仅仅从程序正义(形式正义)看问题,因为它难以避免恶法肆虐、民众被困于恶政——结果当然难免以暴抗暴(历史经验祇在时空酝酿的差异、代价的大小)。以暴易暴当然谈不上程序正义了,但在实质正义上是有历史的统计学根据的,这就是:一般说来,民众反抗统治者是正义的。现在的中国每年有数以万计的群众反抗暴政事件,这是中国各种政治力量都无法装瞎的重大事实。对于中国的进步,不论幸与不幸(我当然首先理解为不幸),这一事实无论如何都是各种政治力量思考和角力的出发点之一了!

如果说强调程序正义的深意在于走出治治乱乱的循环,那么,在求程序正义而不得的今天,强调实质正义则更有揭露、批判腐败不公的鲜明、尖锐、防止政治“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与强盗恋爱)的深刻清醒。

陈良宇的被抓是实质正义还是程序正义抑或两者兼具呢?A,假定陈良宇是有罪的,抓他的人是正直美德的化身,那么,首先应当说是符合实质正义的;B,抓他的人难说,则结论难做;C,抓他的人也不是好东西,那当然两种正义都谈不上。

在传统政治的范围说话,抓陈良宇的人最担心的就是将来陈良宇的力量实行报复,所谓剃人头者被人剃,将来自己也有被抓的危险。有精通宫廷政治的观察家说:陈良宇无疑是江泽民的人、上海帮的干将,这次被抓是江泽民与胡锦涛做的政治交易,是他的挥泪别马谡。我的看法,上海帮已经是一个不确切的概念,应当用权痞腐败集团这个概念来说事。难道几个几十个上海帮政要过气了,就不说事了。江泽民当然是一个重要标志,因为六四以后的疯狂腐败工程主要是邓小平和他的责任。胡锦涛一上台有朋友就与我争论胡锦涛是不是江的人。我说祇有这样的问题我才感兴趣:敢不敢顺应民心与权痞暴富阶级开展坚决的斗争。后来传出来胡锦涛要向北朝鲜学习之类的消息,不论真假,我关心的是:他释放出来与北朝鲜根本不同的信息了吗?最近又有胡锦涛谴责越南背叛社会主义的消息。坦率说,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胡锦涛就把中国的事情弄低级了:如果他自己没有腐败而且真想用老左的办法反腐败,那么,失败的一定是其实与民众不会心连心的老左;如果他即使自己不腐败而且所谓反腐败祇是一仍旧贯地做做样子,那他就祇能在官场内斗中凄惶度日——无论哪一种,客观上都帮了权痞暴富集团的大忙!

铁板钉钉的事实是:2006年胡锦涛针对“郎旋风”以来的某些舆论,两次讲到要坚持改革不动摇。而这两次都是直接面对上海帮讲的,一次是在两会期间的上海代表分会上,一次是在上海。好像上海帮是改革的代表似的。他这样说是安抚、迷惑上海帮吗?胡扯!

胡锦涛改革与现代文明无关

自从辛亥以来,中国的政治人物才有、也祇能有传统的与现代的两类。胡锦涛的改革是什么?已经有太多的事实证明了与现代文明无关(这当然不是说可以盖棺论定了)。拿老左派的东西来反腐败不是不可以,但难度很大、风险太高、后果更难预料,坦率说,很容易遭遇极右政变的抵抗。理论上就实际上都隔离于民众而言,官场老左比民间民运、维权人士更难以被权痞暴富集团容忍——谁是真诚的老左?如果不敢挑战实为向暴富集团开放权力的三个代表、祇是拿四项基本原则来镇压例如民运、维权人士,你算是什么老左?今日中国比权痞暴富集团力量更大的祇有民众!离开了民众,离开了人权的人本、民本,离开了法治的和谐,离开了民主自由的科学发展观、可持续发展,都不过是梦呓、谎言而已。

相对而言,胡温当然比江泽民时代多作了些不坏或者较好的事情。但是有所开明不过是杯水车薪,或者千年不鲜见的让步政策。抓了陈良宇甚至连上海不听中央的问题也无济于事的,因为各地方的例如不肯放慢热财政政策,其实是中央的潜在需要和现行政治制度所纵容的。可以说,中央经济宏观降温政策在各省市都遇到抵制,除了政权维系上的政令畅通,其他没有一个方面不表明了中国的无政府状态,远不是一个上海不听话。

要说不听话,谁不听话、不听什么话?腐败、不公泛滥无以从制度上遏制,和谐社会怎么和谐?坚决不给人权怎么以人为本?民众的公民权空白便无力要求改变低工资超经济剥削,无法阻止滥用能源资源,又怎么能够建设节约型社会、可持续发展?不要说地方,就是胡锦涛温家宝自己都无法听自己的话。

当然,谁都知道胡温面对中国的种种危机是有些着急焦虑的,我曾经写过一篇短文,说即是胡锦涛不搞政治改革,我也替他着急。但是,腐败集团已经高度流氓化痞子化,不相信群众不依靠群众,你有什么办法?没有,断断没有!三个代表写入党章宪法,邓小平、李鹏、江泽民家族的问题,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不要说《江泽民文选》的出版已经说明了太多,就算是无关紧要,那么按照传统的反腐败,你敢把江泽民、李鹏抓起来吗?

如果敢,那倒未必真要先抓起来,而是应当真正稳健地推行政治改革,例如进步人士早已说滥了的从新闻言论出版结社自由开始,先行发育公民社会,赖以增强民众的抗击打能力和妥协智慧,减少动荡的危险。如果敢,那么,祇要没有公民社会的发育,祇要是宫廷黑箱式的“乱抓”,至少我在这里是要表示反对的,因为这极可能将中国引向动乱的深渊,同时,如前所述,对解决“中国问题”也没什么意义。

坦率说,我是极不喜欢中国共产党的,但我不是出于宗教信仰,而是完全出于社会理性,坚持认为,中国摆脱恶性循环的最好办法,不是在官场内部争来斗去,尽管这或许是撕破铁幕的第一步(甚至或许是民众力量被真正引入的必经环节);也不是今天你倒下明天他趴下;更不是永无休止的权谋权术;尤其不是毛泽东式的发动群众乱打乱斗一气。而是要真正想到民众的苦难,想到共产党官僚们实在太没有人性、太缺德了,真正通过归还民众的人权、公民权,同时以主动的宽容和解行动请求民众的宽容和解——以我的观察和想像,中国民众在感受到善意时是很容易用善意回敬的。至于共产党内特别多的野心阴谋家,我相信经过不多时的公民社会发育,例如目前台湾经历的“必要的振荡”,就像一个人的呕吐腹泻一样,接下来的肯定是回归平静,不可能被野心阴谋家们牵着走,而且我看大陆的优秀人士并不太少,完全能够在公开的平台上发挥积极的作用。舍此,中国灾难临矣!

首发北京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