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明:纪念何家栋先生

何家栋这个名字过去并不著名。直到文革以后,才逐渐被人们所知。他是一位中国文学出版史上不可多得的优秀编辑。从五六十年代成长起来的中国人,不可能不知道他所编辑的好几本书籍。把一切献给党,我的一家,赵一曼,方志敏战斗的一生,这些书在那个时代为共产党的理念和意识形态做出了非常巨大的推广和普及,甚至比毛泽东选集的作用还要大。因为这些书具有材料翔实,感情朴实,语言平实,人物真实的特点,影响了整整几代人。

按理说,这样一位为共产党立下意识形态功劳的知识分子应该养尊处优,得到相当好的待遇。可是没有。何家栋先生的一生坎坷不平,九死一生,他所经历的右派、反党分子的遭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原因是他涉及到了另外的一些敏感作品,一本是造成特大冤案的刘志丹,另外就是刘宾雁的本报内部消息和第二种忠诚。

从这些书籍中我们不难读出何家栋自己对共产主义理想的忠诚。他的忠诚是发自内心的忠诚,没有半点私心的忠诚。惟其没有掺假,所以他矢志不渝,追求到底,也惟其如此,他竟在这些充满虚伪、谎言的党政、宣传机构中不断触礁碰壁,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他和许多历史上真正追求民主理想的共产党人一样,晚年终于噩梦醒来,认识到了共产党根本不可能追求民主,而是一个专制的集团,从理论到实践都只能是一个专制的封闭系统,直至它最后无法克服本身的痼疾而溃烂而死,此外不配有更好的命运。这一觉醒令他走出了意识形态的迷惘,远离那些革命时代的故事人物,更加深入地探索中国思想史的历程去了。他对中国思想史的反思,已经走出了党化历史的窠臼,高瞻远瞩,摆脱了意识形态的局限,甚至比一些摆脱不了共产党思维的海外流亡知识分子走得更远。

何家栋先生告别了他坎坷的人生,走入天国。我们这些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晚辈,既不认识他本人,也不认识他的家人,如果发一封吊唁信函过去,说几句常规的悼念致哀的话,当然也能寄托我们的哀思,增添一分痛悼的情绪。可是我选择了回顾我们这几代人思想的成长过程,更加强调他晚年的觉醒和思想的升华。希望引起中青年知识分子的注意。他的思想升华正是中国当代思想的最强音。如果越来越的中国人,都能继续这样的升华,中国摆脱党化意识形态,思想解放的大潮就即将来临。

愿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告慰何家栋先生的在天之灵。

全德学联 主席 彭小明 2006 10 21 德国

北  冥:读《国旗事件》 向余秋雨先生学习吹捧

近来有很多向某某学什么的书问世,比如向毛泽东学习谋略,向毛泽东学习管理等等,恰巧有位教师朋友要向学生推荐余秋雨先生的《国旗事件》,我有机会谈谈意见,便也合时地髦了一把,写下了上面的这个标题。

在中国文人当中,盖可分为两类:一类被叫做御用文人,专门歌功颂德,借以攀龙附凤,享受人间之荣华;另外一类多是潦倒穷酸,愤世嫉俗,究其原因大多是不愿或不善歌功颂德,又不努力学习,故为权门所不容,还有少许是没有机会歌功颂德,然则均妒人家之荣华,于是常被讥为酸葡萄主义。北冥盖归乎此类,于是研读经典(余作已被当代商家和权门公认为经典),偷学一点吹捧之道,聊以糊口。

《国旗事件》中,余先生首先极尽渲染铺陈之能事,把个小小的口误,讲得俨然文革再现,极左复辟,旁征博引,百般顾虑,好个余先生,果然是位忧国忧民的主儿,想象力丰富如“让那批专挖政治陷阱的人来处置,会出现什么情景?我太了解他们,他们一定会采取‘三步曲’:第一步,万炮齐置,批判成‘罪该万死’、‘死有余辜’;第二步,逼使那位原生态歌手捧着国旗到全国各地巡回‘忏悔’;第三步,查出这位放羊农民的祖先历来对国家不忠……”又深富怜悯之情,你看他“我甘愿冒着风险,一次次地为这位指错了国旗的原生态歌手作一些解释。我告诉媒体,就连我们这些很有拍摄经验的人在聚光灯下也有突然想不起一个熟人的名字,甚至说不出自己家电话号码的时候;我还说,这位放羊人知道别的国旗很少,当问及国旗的时候,下意识觉得应该不会没有中国国旗……”

当然,这些还都是余先生出于善意而无中生有的发挥,从中让我学到了如何树立自己怜悯弱者的形象,与大众形成共鸣,获得领袖群伦的资格。当然,余先生在此仍然不惜笔墨,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洗沉冤:“大家一定还记得,近十年来,只因为一个人造了我几句所谓‘文革问题’的谣言,全国就出现了两千多篇批判我的文章,直到我发出有关征搜那些谣言证据的重金悬赏,才勉强结束。由此可见,在今天的朗朗乾坤下,总还有人在挖政治陷阱。”

呵呵,阅读至此,不得不佩服余先生炉火纯青的文笔之功,笔过之处,摧枯拉朽……闲话且住,精彩的全在后面。

“但是,让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这一跌宕,警醒看官而全神贯注。前面所有的假设,所有的铺陈,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怜悯,在此全部凝结,看官早已被作者的博大胸怀和深切的怜悯所攫取,早已认为那位原生态歌手要倒大霉了,所期望的是,在他倒霉之后,余先生会及时伸出他慈悲之手,给以激动人心的一挽。可作者一个“但是”,使文章流畅地进入到了歌颂的主题。

“第二天一早,我就打听,有关部门有没有取消这位歌手参赛的资格?回答说,没有。我又打听,有没有降低他的排名次序?回答说,没有。”

这里非常巧妙地赞美了有关部门,对这位歌手的参赛资格有权的部门听了后一定是很受用的。

“第三天,我又问,歌手所在单位,受到社会压力很大,有没有把这种压力转嫁到歌手身上使自己得到解脱?回答说,没有。”

这里赞美了歌手所在的单位。

“第四天,我又问,上级单位有没有就这件事提出批评?回答说,没有。直到第五天,我才听说,歌手所在单位发出一个通知,希望自己部门的原生态歌手面对自己不知道的知识题时,应该坦然地表明不知道,而不要乱猜。口气十分温和。”

这里赞美了上级单位,这上级单位应该是上面所说的(有权处置歌手参赛资格的那些)“有关单位”的领导单位。这就叫深化主题,从歌手参赛的主办机构到歌手单位,最后才到了上级单位,这上级单位才是真正要表示赞美的单位。于是也就自然而然得出了一个结论:“各级领导也变得很宽容。”长期混迹于娱乐文化圈内的余先生深知“各级领导”对混这口饭吃的人生杀予夺的权力,赞美他们自然会受益无穷,难怪余先生在那个圈圈里如鱼得水。

当然,如果余先生的吹捧止于此的话,那就不能以大师称之了,请看余先生继续吹捧而渐臻化境的过程:

“从这件事,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中国进步了,而且进步的步子不小。这是全民的进步,又被全民看到了。”如果光赞美领导,难免会让人感到露骨,大师的吹捧绝对不能让人有这样的感觉,所以全民也跟着进步了一回。

赞美全民之后,当然还是要回归的赞美的根本目的上来,于是,余先生仅仅就凭着歌手的一个小小口误,就得出了下面这个惊世骇俗的结论,这也是余先生令人叹为观止的点睛之笔:

“在一个狞厉的社会中,处处都布满了战场和刑场。在一个和谐的社会中,处处都充满着体谅和宽容。”

余先生说:“这真让我高兴。”

诸位看官,这一个小小的口误,本不值一提,可被余先生上升为国旗事件,也就是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国家尊严的高度,然后展开讨论,证明这样严重的事件,各级领导都不追究,真是太宽容了,所以这种宽容应该被全民看见,并且经过余先生的渲染之后,就真的被全民看见了。这应该是至高无上的吹捧境界:扬君之德于全民。同时遑顾众多事实与真相,仅以极其偶然一特案,以点盖面,以偶然到必然,推导出了让被吹捧者最为舒服和恬然的结论:在这个“和谐的社会中,处处都充满着体谅和宽容。”这是什么样的胆识和魄力?当今中国虽大,人口虽众,可有谁能做出这样的断言?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谁又最希望看到这样忠勇的陈词?这岂止厚黑二字所能形容?

阅读至些,北冥对“处处都充满着体谅和宽容”的忠勇虽然叹服不已,却深感无力攀学,北冥乃一草芥,大师与草芥,不可同日而语,仰视尚不可得,而况学之乎?万一学虎不成反类犬,岂不辱了大师英名,污了大师光辉?只能向朋友谨慎进言:此绝技尔,高深莫测,众学生小子,还是不要学的好,学成与否事小,万一走火入了魔道,岂不罪及后人?

朱学渊:答黄河清先生

黄河清先生的文章《王光美大处不糊涂》,是“海内外华人同送光美”之海外唯一文,因此非常夺目。在王光美女士辞世的日子里,以“大事不糊涂”的毛式命题,来表现他的普世“悲悯和宽容”,而对谴责谄媚毛泽东的“苛求者”,进行道德批判。似乎他是一个救助老人的圣人,而别人倒是向清白女人泼污水的恶棍了。

黄河清先生说:“王光美作为一个妻子,对得起患难与共的丈夫刘少奇了!至于往后的作秀,大做文章的苛求者应该首先看到王光美对丈夫的大节。从人,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对一个经历了九死一生、夫死子亡的未亡人与母亲,我们还是应该多一点悲悯和宽容。”王光美女士的确有“九死一生”的不幸经历,许多人(也包括我)曾经对刘少奇、王光美夫妇的遭遇表示同情。然而,是她自己拒绝了民众的同情,她对新凤霞女士说“我们都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引发了人们对她的普遍厌恶。

我常常听共产党宣传什么“对人民”的“大节”。事实上,它只是无异于“君臣之节”的“党节”。而中共进行的“历次政治运动”,都是毛泽东和刘少奇们的合谋,“文革”不过是在走多了的夜路上,共产党徒们撞到了的鬼。而王光美女士在“夫死子亡”的晚年,依然谄媚杀夫的毛泽东,她恪守的不是什么“人性”“人节”,而是万恶的“党性”“党节”。至于,黄河清先生说“王光美对丈夫的大节”,我想连共产党看了也要笑掉大牙的。这还真叫我想起了那位“旗手江青同志”藐视法庭的大义凛然,难道“江女子对夫主席的大节”,也值得我们去同情吗?

中华民族的思维已经停滞了几千年,而这种停滞的根本原因,就是我们在“尊卑”的牌位面前,失去了“是非”的观念。

我想,黄河清先生说“王光美大处不糊涂”,不过是因为她有“国家主席夫人”的先荣,和“武装警察总司令母亲”的现誉了。

二○○六年十月二十一日

……

附:《黄河清:王光美大处不糊涂!》

王光美死了,比起她的丈夫刘少奇来,算是寿终正寝了。王光美应该有这样一个较好的结局。这不仅因为她是女人,天生地要受到比男性多一点的悲悯和照顾,更因为他作为妻子,对得起丈夫刘少奇。

早些年看到香港的《开放》杂志上有一篇文章,说王光美与新凤霞邂逅,对新凤霞说:“凤霞,我们都是毛主席的好学生。”被新凤霞所不齿。此后许多文章都引用这话来说明王光美的糊涂或无耻。虽然新凤霞说的话是孤证,但从以后王光美带着子女与毛家后人相聚的事实,可证大约不假。不过,即使不假,却也未必能证实王光美的糊涂或无耻。

一九九四年,笔者在北京与梁漱溟长孙邂逅,聊天中提到全国政协为梁漱溟写的的悼词中没有提一九五三年与毛泽东当面冲突那件事。据梁长孙说:原先悼词中有这一段,说梁漱溟“受到不实事求是的批判。”但后来送上级审阅时,这句话被改成“受到批评”。我父亲和叔父不同意,要求改回去。争持不下。我父亲叔父表示不改就不参加追悼会。

最后是回避了这一段,不提,不说“受到了批评”,也不说“受到不实事求是的批判”。其实,我父亲叔父是仿效王光美的先例和故智。

一九八○年刘少奇平反的悼词原先有“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刘少奇”如何如何的话。这是当时的专用语,能被提到是毛的亲密战友那是无限荣光的事。王光美却不干了,声称必须删去这句话和有关的话,否则,作为党员,服从组织上的决定,但作为家属,不参加追悼会。这可难倒了中央。最后是中央妥协,不提“亲密战友”云云。王光美这才同意参加丈夫刘少奇的追悼会。

我后来查阅了刘少奇的悼词,确实没有这句话。邓小平致的悼词开宗明义是:“刘少奇同志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和无产阶级革命家,为共产主义事业战斗了一生。他是受到全党和全国各族人民爱戴的、久经考验的、卓越的党和国家领导人。”

悼词里没有当时一定要先提毛主席的八股。不仅如此,全篇悼词,提到毛泽东的只有两处,还是与周恩来、朱德一起提的-不得不提;提到毛泽东思想只有一处。没有半句把刘少奇与毛泽东单独提。

这应该是王光美努力的结果。王光美在大处并不含糊,也绝不可耻!

王光美作为一个妇人,较之许多完全匍匐在毛泽东脚下的党国要人要硬朗得多;王光美作为一个妻子,对得起患难与共的丈夫刘少奇了!

至于往后的作秀,大做文章的苛求者应该首先看到王光美对丈夫的大节。从人,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对一个经历了九死一生、夫死子亡的未亡人与母亲,我们还是应该多一点悲悯和宽容。

……

附《朱学渊:王光美宴请毛泽东家人的政治信息》

十月十一日,《中国青年报》发表了孔东梅小姐的文章,海外若干网站亦予转载,标题是《毛泽东、刘少奇两家后人聚会解密》。内容是二○○四年一个夏日傍晚,王光美召集毛泽东、刘少奇两家后人,在京城“相聚一堂,共话友情”。聚会联络人是王光美之子,武警将军刘源,作者和她的母亲李敏女士,姨母李讷和姨夫王景清先生等,都参加了这次聚会。

孔东梅女士说,一九四八年在西柏坡,王景清担任警卫,与刘家也有交情;而王光美在那里与刘少奇结为百年之好,从此跟随中共领袖走上了“进京赶考”的道路。餐聚时,李讷女士说:“以前我最喜欢小源源了,长得可好看、可好玩儿了。现在都是将军啦!”而刘源说:“大姐才真漂亮啊!过去和现在都漂亮!”文章还说李敏与刘少奇长子刘允斌和长女刘爱琴,是苏联国际儿童院的同学。

文章说,八十三岁的王光美女士平时很少应酬,几乎从没到饭店请过客。这次却破例想李敏、李讷两家吃饭。她告诉刘源:“前些日子,她们姐妹俩都来看过我。我年岁大跑不动了,又老惦记她们和孩子们,就聚会一次吧。”与王光美同来的还有一位刘家的老保姆。“文革”中刘家受难,是这位“赵姥姥”带走刘家的小女儿,帮刘家的儿女度过了不堪回首的岁月。

席间“大家问身体,嘘冷暖,其情融融,其意深长。这是两个特殊的家庭,其成员的命运可以折射出国家命运的兴衰,一定程度上也象征着中国社会的发展。所以这次聚会实在难得”。文章还说“毛泽东和刘少奇,都出生在湖南,家乡仅一山之隔。他们从一九二二年[就]相识”,但是“在晚年绝不相同的境遇中,他们又陷入共同的历史悲剧,经受了各自家庭的不幸”。毛、刘两家人能从先人的阴影中走出来,一笑泯恩仇,我们固然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然而,毛、刘两人之争而引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却把中国的国运推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不仅是他们这两个特权家庭的不幸,而是中华民族举族的灾难。作为文革最大的受害者,刘少奇自己也有历史的责任;在延安整风时,他是把活着的毛泽东祭到“神坛”上去的主祀人。

一九六七年初春,我在北京“上访”,天天在“八大学院”闲逛,有一日“清华井冈山”斗王光美,我们几个朋友去看热闹,见到她被红卫兵拉成“喷气式”,颈子上挂着用乒乓球串联成的“项链”;记得陪斗的有罗瑞卿将军,是用箩兜抬出来的,他跳楼把腿跳断了。在地质学院我还见过彭德怀,他刚从四川楸回来,他那倔强的面容,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中。不知道是出自何种直觉,我很同情彭德怀和罗瑞卿,而对王光美却缺乏这样的感情。

我于一九六五年大学毕业,最后一年参加了几个月的“四清运动”。而王光美以总结“桃园经验”闻名,记得她说农村的问题是“四清与四不清的问题”,要大家“扎根串联”,把农村干部当做“敌对势力”来整,据说一时寻死上吊的干部不少;她又要大家与缺吃少穿贫下中农“同吃同住”,把我们这些青年学生饿得个半死。后来总算下来一个“二十三条”,纠了她的偏。

王光美这一生,不可谓不坎坷,与一个湖南农家子的政治婚姻,使一个“资产阶级小姐”受用了“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荣华;而今作为一个“马列主义老太太”,她又享尽了有中国特色的“专制资本主义”的富贵。不幸的是,毛泽东同志错把先夫当赫鲁晓夫,也请她委屈了十年的牢笼生活。对此,她非但“无怨无悔”,反而更坚定了“革命意志”。从王光美身上的“共产党员修养”,我们既看到了“资产阶级小姐”的虚伪,又可以品出湖南农民“吃小亏占大便宜”的刁诈。难怪,当她逢人便说自己是“毛主席的好学生”,还要把怀恨毛泽东的新凤霞拉下水时,惹得新凤霞女士心生厌恶:“连自己的男人都被害死了,还说这样不要脸的话。”其实,要脸不要脸又如何?只要有“体制内”的身份,就有了一切与时俱进的利益。

过去我们见不到这样一些“解密”新闻。今天,作为一家负责任的北京大报披露这样小事,想必是要为“新党中央”传递某种重要政治信息。我想,这是在告诉人民:连刘少奇家都与毛泽东和解了,你们又何必去纠缠毛泽东搞文革的错误呢?大家应该学习王光美遗忘旧恶的“高风亮节”,做一个“毛主席的好学生”,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让共产党的机器运作正常,江山固若金汤。

众所周知,邓小平、陈云等中共第二代领导人,彻底否定了(而不是“遗忘了”)文化革命,但他们又不负责任地把“评毛”,或即“非毛”的任务,推给了二十年后的后人。而经二十年的星移物换,这些当年平息党怨、民怨的许诺,又泡汤了,共产党又食言了;而恶魔毛泽东则一定是躲在“丛中笑”了。

二○○四年十月十三日

……

网评三则:毛泽东的罪恶,不仅是对刘少奇家的那点事情。王光美是否作过孽,我不知道,但她至少是个“四清运动”的整人干将。看惯了整人、也玩过整人;再被老毛整,也就没有“新鲜感”了。相信,大彻大悟后的王光美,是怀着“赎罪”心态对待自己家人的挨整的。她要和毛家和解,是她自己的事;她要在地狱的油锅里再去和老毛光着身子游泳,别人也没兴趣去管它;江青再要和她争风吃醋、给她带乒乓球项链,也没人会去拍手。过去的人物了,谁在乎?可是,中国老百姓要找毛老贼算账,不会因为王光美“作秀”而罢休。挖尸槌骨,鞭尸扬灰,不足平民愤。总有一天,毛老贼的账得彻底算清楚!

毛刘两家都是统治者,老百姓都是他们的受害者,没有必要自作多情,捧一个,打一个,因为其本质都是一样的。

刘氏夫妇是政治人物。生死荣辱应是意料中事﹐他们若牺牲在抗日战场﹐人民理应纪念他。但死于国共内战或共产党内斗则纯属政治赌博输赢的问题﹐老百姓无须自作多情去歌功颂德。但同情精英人物的不幸遭遇也是崇高的感情无可非议。但从镇反﹑土改﹑四清﹑反右等历次政治运动﹐刘先生作为党政策的最高制定者之一﹐所有毛泽东的罪孽﹐他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象三国演义中关云长显圣“还我头来”被高僧喝退一样。政坛如商场政﹐毛泽东整死刘少奇或刘少奇宰了毛泽东。太平百姓大可抱“浊酒一杯都付笑谈中”的感怀冷眼旁观之。有感王光美原谅毛﹐只能说是她承认在政治屠场中输给毛泽东输得心服口服﹐但老百姓不服毛泽东﹐对其以往种种恶行耿耿不忘﹐是因为他们根本与政治舞台不沾边﹐却为何屡屡在平和时期﹐千百万民众生命财产都无端赔进去了﹐ta m的。

陈子明:怀念老何

(本文原题《祝愿老何早日康复》,前三节写完后送到医院,由老何的女儿念给他听过。由于中途有事耽搁,最后一节在老何去世前未能完成。此节与前三节在体例上也有所不同。因此以前三节为上篇,第四节为下篇。谨以此文悼念何家栋先生。)

【悼念何家栋】陈蓓:又是一个未了的心愿

2006年10月16日12时20分 ,我的老伴何家栋在饱受几近半年的病痛折磨后,于北京同仁医院病逝,终年83岁。遵照他生前一再表达的意愿,后事一切从简,只有家人和单位领导做了简单的遗体告别后,已于10月18日上午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火化。

老伴的一生,可以说是坎坷曲折、多灾多难的一生,但也是睿智思索、值得骄傲的一生。他14岁就离开家乡投身于抗日战争的民族解放运动,抗战胜利后又来到北平参加党的地下出版事业,建国后一直在工人出版社工作,是当年影响极大的《把一切献给党》、《革命母亲夏娘娘》、《赵一曼》、《我的一家》等书的实际执笔人,其中的两本至今还是百种爱国主义教育的普及读物。可就是这样一个对党的事业无比忠诚的战士,命运对他来说又偏偏是那样的不公平,一生都充满着悲剧色彩。他22岁入党,到29岁时又被开除党籍;他15岁参加革命,34岁时又被打成右派;他满腔热忱、一心一意地要筹划编写“红色传记”,不料后来在为小说《刘志丹》担任责任编辑时,却被毛泽东定性为“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是一大发明”。到了文革期间,我们一家人的境遇更是一言难尽,两个孩子也在 “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岁月里遭迫害致死。等到右派改正恢复工作回到北京后,还没过上几年踏实日子,到了1984年,又因他任主编的《开拓》杂志发表刘宾雁的《第二种忠诚》而受到追查,被迫离休。尽管如此,老伴对自己的人生抉择依然无怨无悔,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有一次对看护他的子女喃喃说道:“我爱你们啊,但是,这能比得上爱我们的国家,爱我们的党吗?”这样炽烈如火的深情,这样九死不悔的挚爱,真可是用一片丹心可对天来形容的。

老伴20多年来一直患有青光眼、肺气肿等疾患,今年五月又发现患上了晚期肺癌,并且已经失去了治疗机会。去世前的一个多月里,有时他的神志已经不清,常常出现幻听幻视、自言自语的病症。但此时他口中所念叨的,大多还是与自身无关的国家大事,什么政治体制改革啦,公民宪政啦,社会和谐啦,就这样一会儿一句地说着。乍听来他说得都像是梦话似的,其实都是自己头脑里蓄存已久的潜意识东西释放出来了。有几次,他好像又听到了“六四”的枪声,大喊 “救救孩子”。他曾流着眼泪动情地说,政府应该造就和谐的社会,也不要跟政府对抗,不要跟共产党对抗,有些地方该妥协就妥协。不要再中国人打中国人,部队不要再杀人了。可以说,“六四”带给他的刺激很大,已成了他心口难愈的弹洞。“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知道,执政者能不能听到或听进一个老革命者的临终话语?

李慎之先生去世后,老伴曾写过一篇“未了的心愿”来纪念他。其实,老伴自己也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在临近生命终点的时间里,他对我说: “这些年来,我化名写过一些文章,不但子女没看过,连你也没看过。为了让家人理解我,可以自费出书,送亲友看看。”为了满足老伴这个未了的心愿,为了在他身后能让亲朋好友读到他的文章并触摸到他的思想,他年轻的朋友丁东便承担起编辑《何家栋文集》的任务。我们家人和他的很多朋友,都有一个想法,把他的文字汇集成册,自费印刷,让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自己文章,那该是一件多么值得欣慰的事情啊!

可是,人生的缺憾偏偏就是那样无情!16日上午,丁东来电话说老伴的《文集》就要送来了,但没想到还没等到这一刻,老伴就与世长辞了。更没想到的是,这边人刚刚咽气,全家人正在痛彻肝肠、想着也可以将遗体与《文集》一起火化的时候,那边就传来印好的《文集》被查封的消息。更令人不解的是,17日凌晨,又传来了受老伴嘱托、协助编印《文集》的丁东遭到抄家传讯,电脑、日记和大量书籍、资料被没收的消息。这样的做法,无异是向死者家属伤口上撒盐,是一种的既不合法又不人道的做法!

就是这样一个“把一切献给党的右派”(杜润生的秘书姚监复语),为人作嫁的帮助别人编了一辈子书,最后却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假如死者有灵,九泉之下又焉得安息?可以说,由于人为的因素,老伴的生前死后,都在继续演绎着自己的命运悲剧。作为一个离休干部和老共产党员,我可以负责任的说,老伴的《文集》中的所表述的观点,基本上都是他以马克思主义理论分析问题所得出的结论,都是充溢着对社会前途和民族命运的关切,表达出的是他对祖国对人民的赤胆忠心。另外,法律明确规定了人民有言论出版的自由与权利,并没有禁止“自费印刷、分赠亲友”这种“非卖品”的具体条文,而这种扣押查禁《何家栋文集》的错误做法,对党和政府今天所倡导的和谐社会来说,也是一种亵渎与抹黑。因为和谐社会不能充斥有太多的未了的心愿。

我呼吁:经办此事的相关部门,应严格依法办事,立即归还所查禁的《何家栋文集》,并且给我们家人以及因此被传讯被抄家的丁东先生一个说法!这不仅仅是死者的一点遗愿、也是我们生者的共同愿望!

2006年10月20日于北京六铺炕家中

何清涟:暴力治国与建立和谐社会的悖论

从胡锦涛执政以来,建立“和谐社会”成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口号,更被渲染成了一个理想目标。而这次十六届六中全会公报更有意思,中国当局正在做的事情,即打压地方诸侯、力挫强势部委倨傲之气只字不提,只突出一个主题:建立和谐社会。

但评价这个政治口号,不仅要考评它与中国社会现实之间的关系,还得考量口号与实现口号的手段之间的关系。从中国政治现实出发考量这个口号,提出它是合理的。试想想,生活于一个每天都发生无数暴力事件、社会反抗事件不断的国度,安宁平静已经成了可望而不可即之物,且不说富人需要保镖随身防卫,即使是平民百姓,家宅必须要安上牢固的防盗网,有如生活在一个囚笼里;而出门最有可能碰见三种人:骗子、小偷与抢劫者,人与人之间已经缺乏基本信任。此情此境,提出要建立一个安宁、平静,较少社会冲突的和谐社会,不能说不合理。

再来考量口号与实现口号的手段之间的关系。共产主义实践有两大特点,一是为了追求理想设定的目标,所使用的政治手段往往带有浓重的血腥味。二是尤其是当政者号召人民,为了实现未来的理想,人们必须放弃一切对现实生活的合理要求。上述两点是各国共产党建立社会主义制度与追求共产主义理想时遇到的老问题,在中国尤其明显。过去为了追求共产主义理想,中国人曾经连一求温饱都成了奢望,为塑造共产主义新人而屡屡开展残酷的阶级斗争,这些往事烟云还未散尽,现实中更有新的佐证,比如人们因失去土地、住房而被迫上访,往往被当局以“上访破坏建立和谐社会的政治目标”强行截访甚至拘留时,这些利益受损者是否应该从建立和谐社会的大局出发,消释忿恨,忍受了事?

所以问题还得回到两个被有意模糊了的出发点来谈:第一,是谁制造了不和谐,即社会矛盾?第二,政府通过什么手段达致和谐,是通过压制反抗者与无权者的正当利益诉求,还是减少制造矛盾的根源?从这两点来看,十六届六中全会尽管声称在建立和谐社会上达成了共识,但在寻找不和谐根源时,显然却回避了这一问题。六中全会公报通篇是虚化的套话,而从“党的喉舌”人民日报、新华社在六中全会召开期间所发表的各种文章来看,党认为目前影响中国稳定的主要矛盾是部门利益膨胀,地方势力坐大。

但这两大矛盾是否真是影响中国社会和谐的主要因素呢?应该说不是,这两组矛盾影响的是统治集团内部关系与权力秩序,并不直接影响民生与民权。而九十年代中期以来,影响社会安定,导致黎民生计日益艰难的不是这两大矛盾,而是整个执政集团直接剥夺民众的生存权利,以及政府在处理民众的被迫反抗时,完全依赖政治暴力手段,日益显示出向极权政治回归的倾向。

对中国现政权的性质,人们做了诸多归类:后极权社会、威权政治,以及新极权主义。应该说,这三种概括其实用来描述1978年以后的政治演变过程比较合适,因为它正好代表了自那以后中国政治演变的三个阶段。80年代属于后极权政治,以政治上的相对宽松和经济改革的开始为主要标志,中国进入了比较典型的后极权主义体制。而90年代开始中国进入威权政治时期,政治控制较之80年代要紧,而思想文化控制则处于一种尚未完全定型阶段。而从90年代末期开始,中国则日益向极权政治复归,越来越依靠政治暴力恐吓、威慑民众,让民众出于恐惧而被迫服从当局。

于是中国目前出现了这样一种奇特的政治现象:政治实践越来越依赖暴力统治;政治口号却声称要建立和谐社会。而达成和谐的手段不是消除产生社会矛盾的根源,即控制强势集团对弱者的掠夺,而是通过政治暴力手段压制利益受损者的利益诉求与反抗,同时加强特务统治,比如在大学建立信息员与安全员制度。

不正义的手段绝对不会通向正义的目标,力图通过暴力治国来稳定统治集团利益的社会,是无法通向和谐的。因此,中国当局与其通过宣传表达建立和谐社会的决心,还不如以行动显示其诚意。而显示诚意的最好方法是消除社会矛盾的根源。否则,所谓建立和谐社会只不过是中国当局为新极权政治编织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余光中等:新诗:存在还是死亡?

赵丽华口水诗事件暴露诗坛、诗歌价值混乱新诗研讨会上专访诗人探讨新诗现状

近日在北京召开的新诗学术研讨会上,汇聚了一大批重要诗人与评论家,对新诗的现状和未来做了大量探讨。

  有关赵丽华口水诗的大战在网上掀起了千层浪,无论是恶搞、辱骂还是对峙,一夜之间,诗歌这个原本在小圈子里的名词成了大众的饭桌话题。但是在铺天盖地理性或非理性的言辞之外,我们很少听到真正来自诗歌界和知识分子的理性声音。巧的是,为了迎接明年中国新诗诞生90周年,北京大学和首都师范大学的诗歌研究中心在上周末邀请了来自海峡四地的诗歌界人士,就中国新诗的新世纪发展进行了一番大讨论。本报记者也借机采访到三位老中青诗人代表与几位诗歌评论家,进行了关于新诗价值、口语化与边缘化现状及新诗未来的探讨。

  新诗评价  二十世纪文学成就最高是新诗?

  明年是中国新诗诞生90周年,新诗从诞生起便充当了文学和文化革命的先锋,在历次社会变革中,走在最前列的总是诗歌。但是,中国新诗似乎还缺少大众期望的世界级大诗人。于坚高度评价了新诗的历史价值,王家新觉得新诗历史还不长,没有出现大诗人有各种原因。余光中认为当代诗人的价值还要靠历史来证明。

  于坚:中国新诗90年历史虽然经历了曲折的发展,但是我认为中国新诗的发展最深刻地代表着中国现当代文化的发展。我们谈到中国二十世纪文学的发展,首先要讲到的就是新诗。新诗曲折的历程,更是中国文学自身的历程。新诗90年的历程,也当之无愧地作为一种写作中的最高形式,承担了它的使命。我认为在中国二十世纪的所有的文学样式,小说、散文、戏剧等等,成就最高的是新诗,被误解最多的也是新诗,被忽略最多的也是新诗,这正是伟大的迹象。新诗被边缘化并不意味着它的作品不好,处于中心的文学样式并不等于它的作品就好。

  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其实一贯是非常势力眼的。我看诗,也看其他东西,我知道作家们在写什么,但他们肯定不知道我们已经写下了什么。我确信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我和我的同行已经写出了不朽的作品。我们相当骄傲,完全没有被边缘化的焦虑。这个时代位于核心的是商业及其文化产品,谁不指望在那边成功呢?但我的写作不是为了在时代中成功。我确实拥有一批读者,但那是我们都具有古典品质的缘故。

  王家新:大诗人需要时间来认识。我认为新诗90年的历史值得铭记,90年来出现了许多优秀的诗人,足以形成一个新的传统。大诗人要看什么标准。像屈原、杜甫、李白那样的大诗人,几千年就那几个。人们总是期待“大诗人”,有这种情结,我可以理解。但是对新诗的历史,我们要历史地来看。作为新诗90年的历史,我觉得它已经相当不错。我也相信它会在历史上形成它的“高峰”。

  现在当然有好诗存在,好诗甚至比以前还要多。这需要人们去发现,需要人们去做深海采珠人,去发现那些喧嚣之外或公众视野之外的声音。就当下来说,更需要人们突破“公众审美的平均数”,去发现那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比如徐志摩,人们把他的《再别康桥》、《莎扬娜拉》当作徐志摩诗的一个化身、标签,但他的另外一些诗,比如《偶然》、《为寻一颗明星》等,在我看来更具有文学价值,因为这些诗远远突破了公众审美、老少咸宜的“平均数”,就很难为公众所接受和认识。杜甫的《秋兴八首》有几个人读得懂?这说明真正优秀伟大的诗人从来不迎合公众的审美平均数,否则诗歌就不会是对民族心灵的一种提升,它只会成为消费时代的一种点缀。

  余光中:说现在诗坛没有大家我不同意,我就是大家,洛夫也是大家,我们的作品都是很好的。当然也许现在的情况比不上80年代,因为受到商业文化侵入,但好不好还要靠历史来证明。唐代的杜甫也是大家,但刚开始却没有被人认可,之后才成为唐代大家。大家大不大,除了当代之外,更要看后来的人怎么看。

新诗现状  诗歌是否死亡与边缘化

  上世纪90年代起,诗歌陷入低潮和边缘化状态,有人甚至宣称新诗已经死亡。9月末,韩寒在博客中发文《现代诗和诗人怎么还存在》,一石激起千层浪,有诗人与韩寒对骂数日,宣称要保卫诗歌。三位诗人都认为现在的诗坛很混乱,但诗歌并没死亡,诗歌和诗人永远有存在的意义。

  余光中:现在的诗歌顶多是低潮而已,说现在诗歌死亡的说法太夸张了,还是有很多人在写诗读诗的。现在光北京的诗刊就有2份,其他全国各地都有不少诗刊。像在台湾的诗刊、文学杂志、大报副刊等都在不断刊登诗歌,而台湾教科书中的现代诗还有很多,我自己也有很多诗用在教材里面。另外,现在用诗来谱歌的也有很多。

  现在的诗坛的确有点浮躁,很多年轻人想尝试新的东西,特别是尝试西方的东西。这和台湾当时一样,台湾以前也尝试西化,其实全球化就是西化,这点我们民族应该把握。我想浮躁是年轻人的共性,他们到了中年就会回来的。

  现在的低潮不仅只在诗歌上,在文学、媒体上都存在。古时李白觉得建安七子之后就没有诗人了,但其实初唐时期真正好的诗人还是有的。真正的高潮要待历史来评说。

  王家新:诗歌从来不会死亡,只要人类的灵魂不死。很多人无数次地宣称诗歌已经死亡,我们这些写诗的人已经被“活埋”了无数次,现在不是还活着,还在写吗?诗歌不会死亡。另外,现在有一句口号叫做“保卫诗歌”,我认为诗歌无须保卫,真正有生命力的诗歌不用保卫。只有那些不是诗的东西才需要保卫。

  当前诗坛的确比较混乱,那就是把蚊子的哼哼混淆于缪斯的歌唱。但是,在这样一个所谓多元的时代,蚊子也有它哼哼的权利,也不能把它拍死。问题就在这里。

  诗歌永远在期待着它的读者,从更深刻的意义上讲,这几乎是一种“绝望背景下的希望”。但同时,我们也永远不要小看“人民”。人们对什么是诗,什么不是诗,心中还是有一杆秤的。为什么?因为这是一个有着数千年诗歌积淀的国度。

  有一次我在德国朗诵诗歌,有一个读者问我:“王家新先生,你在中国的读者多不多?”我这样回答:“不多,但我相信他们都是最好的读者。”现在是大众传媒、大众文化的时代,从诗歌这里带走了一部分读者,但我从来不为此忧虑。我相信诗歌的缺席和它的在场一样有效,如同我相信对于诗歌的需要是人类精神中一种最持久、内在的需要一样。在这样一个时代,诗歌在用它的沉默讲话。

  于坚:今天新诗的现状,是非常正常的。因为20世纪不断地运动,新诗也处于文化运动的核心,使很多读者以为诗歌是一种风起云涌的东西。但是诗歌在中国古代,从来都不是所谓群众运动的核心,它是日常的、生活在人民精神生活中的贵族事业。我认为世纪末到现在,中国新诗逐渐回到了古代的那个位置。李白、杜甫当时是边缘化的,是在经过千年的流传才成为人人都知道的经典。我看到唐代人选的唐诗里面,李白选得非常少,选得最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一些平庸的诗。另一方面李白杜甫在他们的时代边缘而不孤独,所以传下来了,我相信读者。

  诗的存在,是在这个已经平面化、虚拟化、技术、考试、数字决定一切的时代,用那些古老的语言魔术让人重新与这个麻木不仁的世界之间产生陌生感,回到心灵的自由状态,重新想起那些最古老的追问,生活的意义,我们是谁?我们从何而来,向何而去?诗是为天地立心的,人类那个盛放心灵的容器需要诗人来一次次擦亮。就像高速路上,所有的车都在飞速走,忽然看见有一个人在大地用最古老的方式缓慢地行走,那个人可能就是一个诗人。开车的人忽然发现,原来我也有腿啊。但在中国我是很悲观的,人们好像已经抛弃了心,一个马尔库塞所谓空心人正在全面地制度化地主宰我们。中国的传统是心而不善思,无心而又不思,很危险啊。

  诗人的存在在今天是非常重要的,几乎已经和救亡一样了。一个国家、民族要在技术上达到先进,是比较容易的,但是一个民族要产生大诗人,五百年出一个。一个国家对一个国家的尊重,首先是因为她的文明,而诗是文明的最高表现。如果只注重经济的发展,而诗人处于一种被公众嘲笑、讥笑的情况下,这个国家只是二流的。我曾经去过一些国家,包括越南,对诗人都是顶礼膜拜的,就像中国古代一样。古代中国就是皇帝、官员也是以写诗为荣的。只有今天,因为写诗像颜回那样“在陋巷,不改其乐”,就要受到大众的嘲笑。如果一个国家因为有人写诗而遭到嘲笑,这是国耻!

诗歌普及  口语化与大众化早已存在

  赵丽华在2002年尝试写的几首口语化的诗上月被网友在网上恶搞,甚至把这类型的诗称为“废话诗”与“梨花体”。赵丽华称她的原意本是想普及诗歌,促进诗歌的口语与大众化,摆脱早先朦胧诗后诗歌进入晦涩、看不懂、个人化的状态。余光中指出,诗歌口语化在新诗诞生前就已存在。于坚谈到,“废话诗”其实是一个先锋诗派,它与道家和禅宗的哲学为基础,但废话诗不一定都能达到这个水平。王家新认为现在诗歌看不懂的原因并不是个人化造成的。

  余光中:诗歌口语和大众化的问题很早就存在了,清代的黄遵宪早就在讨论这点了。我觉得口语化是可以的,口语能让诗的语言变得活跃,但因为口语同时又是很粗糙的,所以需要对其进行选择,并不是张口就能出诗的。

  于坚:说到废话诗,它在中国先锋派诗歌的历史上有一个过程。这个废话不是网友理解的一般意义上的废话,它实质上是和道家思想有一定关系。它有些地方像禅宗的公案。因为一般人受过去诗歌就是意识形态的载体的诗歌教育的影响,总想从诗歌里面读出某种意义来,要知道“为什么”。有些诗人受到道家和西方诗歌的某些影响,要反对过去时代的那种“诗言志”,试图脱离语言的意义层面,让语言没有直接的所指,消解读者对它的语义期待。你想读出它的意义,它偏不给你意义。这种废话有一个写作背景。但是我个人认为诗不需要理论来解释,我早就说“废话诗”必须解释才成立,因此它是写诗的一种主义。现在废话的诗好像穷于辩解,如果一首诗你要求读者去理解道教、禅宗、先锋派什么的再来阅读的话,就太知识分子写作了。诗应该直指人心和经验。废话诗是需要解释的,有一种哲学基础在里面,它其实一点也不废,这恰恰是我不以为然的地方。废话是杨黎主张的,他写过经典的作品,比如《撒哈拉沙漠上的三张纸牌》,这是非常智慧的废话,它创造了诗的悖论,具有返魅的效果。我讨厌庸众,但我也不为所谓的孤芳自赏的少数写作。诗是生活在市井中的贵族,在诗歌中,我是一头说口语的狮子。

  王家新:我不认同这次会议上那种认为朦胧诗后的诗歌“个人化”造成诗歌看不懂的说法。从某种意义讲,诗歌从来都是个人化的。比如在没有“引进西方”的东西以前,我们早就有了陶渊明、王维、李白的诗歌,那都是一种非常个人化的诗歌。公众远离诗歌并不是个人化的一种必然结果,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不能那么简单地来看。诗只有好诗、不好的诗、似是而非的诗的区别,有优秀的诗、平庸的诗的区别,不能说这是个人化的诗、那是公众化的诗,以及这是“民间”的诗,那是“知识分子”的诗,等等,这都不是判断诗歌的一个标准。对诗歌和其他精神事物进行简化和标签化,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蒙昧主义的一种体现。不要以为只有中世纪才有蒙昧主义。

  ■沙龙人物

余光中 台湾诗人,《乡愁》作者

于坚 诗人,诗歌世俗化、平民化的代表之一

王家新 诗人,诗歌的知识分子写作代表之一

  ■于坚论诗歌与网络

韩寒耻笑新诗是悲衰

  写诗,不管写得好,写得坏,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伤害?那些废话伤害了谁?值得如此地谩骂?我觉得这点上网友应该反省。虽然我认为赵丽华那些诗相当糟糕,但那还不是废话,糟糕在文字上还有点小聪明小自我小计算。但我尊重她写作的权利!你可以说她写得不好,但不可以用一种标准去要求她必须怎样写。网友也有很多糟糕的东西,如果发表出来都遭到如此的谩骂,写作自由就谈不上了。写作就是自由,但读者喜欢什么是由不得作者的。自由地写意味着要准备好读者完全不接受你。

  我觉得像韩寒这样的青春读物作者也出来耻笑新诗,是这个国家的悲哀。汉语是如此丰富高级的语言,变成那种初级作文水平,作文无可厚非,被趋之若鹜成为国家明星真是一个很大的悲哀。日本的青春偶像是村上春树,我翻过,写得好多了,人家对生命有自己的形而上的感悟。写作的目的是为了与明星共进晚餐拥有进口跑车,是这些青春读物作者对中国有志于文学的青年的一个极其恶劣的影响。诗人的边缘化是因为我们一直从这个越来越光明媚俗的方向朝古典的黑暗撤退的结果。

  ■评论家视角

过度口语化和诗歌本质互相矛盾

  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一些诗人主张口语化,让诗歌回到日常状态,更接近普通人生活和生活状态,我看过度的口语化似的诗歌丧失了很多东西,传统看法上,诗歌应该是相当精致、精练、音乐化的,现在有很多诗完全等同于日常说话,甚至比日常说话更烦琐,这让诗歌的本质丧失了更多,完全陷入了误区。先前胡适主张诗歌应该接近日常生活,说拿白话作诗,这也是五四运动诗歌运动的动机,当时这样的运动是有很复杂的背景的。我们的诗歌创作继承了五四传统,但也应该适当克制。过度的口语化是和诗歌本质是互相矛盾的。

  □谢冕(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废话诗”是物极必反的结果

  诗歌向来就有两个舞台,精英的层面和比较通俗的层面,很大程度上是对立的。到了明清宋元,民间口头诗歌开始进入精英的交流层面。在发展过程中,往往精英文化高度发展后,会产生僵化,需要民间的生动的、朴实的好的文化,以此汲取营养,发展自己。口语诗本来有很深刻的理念,也能看得懂。但现在产生的口语诗干脆就不是诗了,很啰嗦,讲一些废话把它分行,这是诗歌发展的极端的一个反驳。物极必反嘛。这样产生一个问题,它已经压根不是诗了,就没什么讨论基础了。

  □孙绍振(福建师范大学教授)

诗歌太小众化不好太大众化也不好

  诗歌现状谈不上繁荣,尽管网上有人谩骂,但至少说明它是有位置的,诗歌在国外也是很小众的东西。现在的问题和整个诗歌环境有关,和诗人本身有关。诗歌太小众化不好,太大众化也不好,太大众就变成流行文化就没有多少价值,歌词就可以代替了。荷兰曾有一个汉学家说,诗人要明白用社会承担责任。诗歌和流行文化之间应该区分他们之间的责任和读者。永远都有人骂诗歌,永远都有人爱诗歌,雪莱也为诗歌辩护,30年代也说诗歌要死亡,但诗歌还是这么活过来了。

  □洪子诚(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问题出在诗人本身上

  现在人说诗歌有问题,我觉得很多也出在诗人本身上。中国一年来诗歌产量有五六万首,相当于200年全唐诗的量,精品太少,这不能太怪商业文化。问题出在诗人本身知识系统的封闭上。当前诗人还找不到对当代人们所关心的问题,一个时代的诗人总要对当代的问题有共鸣,历史上历朝历代留下的都是那个时代的声音,反映那个时代的生活,我们现在的诗人做了多少?我们当代社会有很多问题,应该多批判。

  □杨匡汉(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苏 童:我的读书生涯

  很早以前,我读书几乎是不加选择的,或者是一部名著,或者是一部书的书名优美生动吸引我,随手拈来,放在床边,以备夜读所用。用这种方式我读到了许多文学精品,也读了一些三四流的甚至不人流的作品。也有一些特殊情况,对某几部名著我无法进入真正的阅读状态。比如麦尔维尔的巨作《白鲸》,几乎所有欧美作家都备加推崇,认为是习作者所必读,但我把《白鲸》啃了两个月,终因其枯燥乏味,而半途而废,樟悼然还给了图书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以后再没有重读《白鲸》。如果现在重读此书,不知我是否会喜欢。但不管怎样,我不敢否认《白鲸》和麦尔维尔的伟大价值。令人愉说的阅读每年都会出现几次。
  
  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读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那时我在北师大求学,一位好友向我推荐并把《守望者》借给我。我只花了一天工夫就把书看完了。我记得看完最后一页的时候教室里已经空空荡荡,校工在走廊里经过,把灯一盏盏地拉灭。我走出教室,内心也是一片忧伤的黑暗。我想象那个美国男孩在城市里的游历,我想象我也有个“老菲芯”一样的小妹妹,我可以跟她开玩笑,也可以向她倾诉我的烦恼。
  
  那段时间,塞林格是我最痴迷的作家。我把能觅到的他的所有作品都读了。我无法解释我对他的这一份钟爱,也许是那种青春启迪和自由舒畅的语感深深地感染了我。我因此把《守望者》作为一种文学精晶的模式。这种模式有悖于学院式的模式类型,它对我的影响也区别于我当时阅读的《静静的顿河》,它直接渗入我的心灵和精神,而不是被经典所熏陶。
  
  直到现在我还无接完全摆脱塞林格的阴影。我的一些短篇小说中可以看见这种柔弱的水一样的风格和语言。今天的文坛是争相破坏偶像的时代,人们普遍认为塞林格是浅薄的误人子弟的二流作家,这使我辛酸。我希望别人不要当我的面鄙视他。我珍惜塞林格给我的第一线光辉。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应该把一张用破了的钱币撕碎,至少我不这么干。
  
  现在说一说博尔赫斯。大概是一九八四年,我在北师大图书馆的新书卡片盒里翻到这部书名,我借到了博尔赫斯的小说集,从而深深陷入博尔赫斯的迷宫和陷阱里。一种特殊的立体几何般的小说思维,一种简单而优雅的叙述语言,一种黑洞式的深邃无际的艺术魅力。坦率地说,我不能理解博尔赫斯,但我感觉到了博尔赫斯。
  
  我为此迷惑。我无法忘记博尔赫斯对我的冲击。几年以后我在编辑部收到一位陌生的四川诗人开愚的一篇散文,题名叫《博尔赫斯的光明》。散文记叙了一个博尔赫斯迷为他的朋友买书寄书的小故事、并描述了博尔赫斯的死给他们带来的哀伤。我非常喜欢那篇散文,也许它替我寄托了对博尔赫斯的一片深情。虽然我没能够把那篇文章发表出来,但我同开愚一样相信博尔赫斯给我们带来了光明,它照亮了一片幽暗的未曾开拓的文学空间,启发了一批心有灵犀的青年作家,使他们得以一显身手。
  
  阅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在阅读中你的兴奋点往往会被触发,那就给你带来了愉悦。那种进入作品的感觉是令人心旷神怕的。往往出现这样的情形,对于一部你喜欢的书,你会记得某些极琐碎的细节、慠口的人名、地名、一个小小的场景、几句人物的对话,甚至书中写到的花与植物的名称,女孩裙子的颜色,房间里的摆设和气味。
  
  两年前我读了杜鲁门?卡波特的《在蒂凡纳进午餐》,我至今记得霍莉小姐不带公寓钥匙乱揿邻居门铃的情节,记得她的乡下口音和一只方形藤篮。
  
  有一个炎热的夏天,我钻在蚊帐里读《赫索格》,我至今记得赫索格曾在窗外偷窥他妻子的情人、一个瘸子,他在浴室里给赫索格的小女孩洗澡。他的动作温柔目光慈爱,赫索格因此心细刀绞。在索尔贝娄的另一部作品《洪堡的礼物》中,我知道了矫形床垫和许许多多美国式的下流话。
  
  卡森麦勒的《伤心咖啡馆之歌》我读过两遍。第一遍是高中时候、我用零花钱买了生平第一本有价值的文学书籍,上海译文出版社的《美国当代短篇小说集》。通过这本书我初识美国文学,也韧读《伤心咖啡馆之歌》。当时觉得小说中的人物太奇怪,不懂其中三味。到后来重读此篇时,我不禁要说,什么叫人物,什么叫氛围,什么叫底蕴和内涵,去读一读《伤心咖啡馆之歌》就明白了。阅读确实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邹洪复:什么是文学创作的先锋性

凡高拿画去抵房租,房东太太就是不同意,黄宾虹在浙美的一次晚会上,凡是学生猜中谜语皆可以随便挑一张老师的作品,晚会结束了,其他老师的作品都被拿走,黄宾虹的作品一张也没人碰。这是他们作品还没出名之前所遇到的情况。

这并不是说,众人不接受不喜欢的就一定是好东西,因为真正先锋性的作品,众人不能立马接受,很正常,毕竟他们不是艺术方面的专家,况且,即便是专家,也都有自己的客观局限性。高行健的长篇小说《灵山》未获诺贝尔文学奖前在台湾出的中文版,不是才卖了仅二百本左右吗?他获奖后不是也遭到国内不少所谓文学专家的批评吗?我仔细读过《灵山》,觉着国内的小说与《灵山》比较起来,无论从想象力、创造力、文字的激情、深度和质感,情节和人物的铺排,还是从精神境界和小说的创作手法方面,都差很远。这正如国内当代诗人的作品跟北岛的作品相比都差很远一样,这并非凭空断语,因为我也抽空很仔细地读过北岛的旧作和新作。我甚至认为就北岛自身的作品而言,他的散文成就还要高于他的诗歌,因为他的散文不装腔作势、不装神弄鬼,当然更不肤浅,并且每一篇的文字都能生发暖意和质朴,足可以抵达遥远。

其实,先锋是对未知的直觉抵达或历险,是艺术的那未被发现,先锋是生命力和自由精神的尽情张扬,是时代和精神的辽阔与高度。

先锋不仅仅是新和陌生化,它其实就是创造力,就是曲高和寡,当创造力高出了人们对当下艺术所认识和期待太多,能欣赏的人就极少,自然是曲高和寡。这种具有原创精神的曲高和寡自然该获得我们整个社会的尊敬。先锋的文本形式没有条条框框,没有什么规矩,它只有信仰。

当然,先锋同时也是一种正确的精神倾向或先进价值观的践行和体现,与人民为敌、与美好为敌或两耳不闻窗外事式的对社会冷漠,肯定不是先锋。对假恶丑的鞭挞,对落后体制的抨击,对反人性行为的批判,同样也是先锋。只是此时的先锋该叫启蒙,曲高和寡的成分就少一些,虽然同样也被很多缺少识见的人不理解。

文学创作如果不在通向诗性、人性和神性的路上去探索、超越和抵达,那所谓先锋就仅是在认真地摆摆架子做做秀罢了,真正的先锋能禁的住时间打磨,禁的起读者或观众的审视和考问。

先锋首先得有高度、深度和阔度,不可能完全与俗世生活打成一片,它甚至仅是一种理想,自然是在文学创作专业化中升华出来的。其实鉴别作品很简单,把你想鉴别的作品去掉名字摆在一起,反复读几遍就可以了,横纵比较,任意比较都可以。即便是古代的所谓名篇,有不少也仅是个别专家的想法,并不一定就是真正文学意义上的名篇。

文学创作总有自己的规律,那种为了得到更多眼球、哗众取宠或故意叫人骂的所谓创作,因为脱离了创作的一般规律,就只好得到骂名和被人唾弃,而那些按照一般规律创作的作家,即便他是个汉奸或坏蛋,他的作品也会不断被人提起和阅读。

当然,先锋创作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只要忠实于完整的自我,将爱作为自己信仰,将心中那炽烈之爱从平庸中、从狭隘中、从呆板中、从腐败中,从病中,从琐屑中,从生活中飞升出来,像狗急跳墙的那一跃般轻捷,又像时间一般安详旷达,如此抵达事物和文学的真正本质即可。

那样写出的文字因为有爱的光芒,有境界的力量,因为摆脱了爱和恨、世和俗的纠缠、羁绊,而成为另一种照亮心魂、温暖生命的生命。它超越了生与死、肉和欲;它在光明中行云流水、纯净清澈、简单朴素、勤奋踏实、坦坦荡荡,成为一双暖意融融的手捧住卑微、充满欲望和容易受伤的我们的脸。

 

王 怡:一百只羊,有九十九:电影《救赎》

南非电影《黑帮暴徒》前不久在国内公映,是今年唯一一部引进的奥斯卡获奖影片。原名“TSOTSI”,是对黑人帮会成员的一种称呼,电影改编自南非著名作家卡索尔的作品。感谢电影局将电影更名为《救赎》,使主题一目了然。尽管影片展现了黑帮和贫民窟,但南非电影第一次获最佳外语片奖,还是令举国欢庆,南非总统甚至特意召聚了酒会。
  
  一个叫大卫的黑人流氓,在约翰内斯堡附近的镇上,和他的同伴四处游走,找寻抢劫对象。影片平静地叙述了他们在地铁上持刀杀人的冷酷一幕。大卫的动辄杀人,甚至超出了贪财的必要。仅仅为了抢夺一辆车回家,他毫不犹豫的向一位黑人妇女开枪,就像童年时他父亲毫不犹豫的踢断一只狗的背脊。在法律的眼里,这样的凶徒是不可饶恕的。无论蒙太奇显出大卫的童年如何曲折,他终究变成了一个比他憎恶的父亲更令人憎恶的人。
  
  但电影在此时转弯,让大卫杀人之后,在汽车后座意外发现一个女婴。接下来的故事就离开审判,而接近了救赎。国内评论清一色地将电影称为浪子回头的人性救赎故事。大卫将女婴带回家去,决定照料她。他甚至用枪绑架了一个寡妇来替婴儿喂奶。有人说婴儿的柔弱与无辜,激发了大卫心中隐秘的人性,这个女婴似乎成了大卫的救赎者。最后他决定将孩子送回去,并在此时被捕,在惊惶和挣扎中举起了双手。
  
  87岁的南非前总统曼德拉看过这部电影后,公开承认自己青年时曾几次偷过邻居的猪。这使人想起他的名言,“生命中最伟大的不在于永不坠落;而是坠落之后总能再度升起”。也使人想起圣奥古斯丁的《忏悔录》,他年轻时也是一位浪荡子,一次把邻居树上的梨子全摇下来,奥古斯丁说,这样做不是因为饥饿,因为梨子都拿去喂猪了。我这样做,仅仅因为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恶本身对我产生了不能摆脱的诱惑。
  
  也许电影局和许多观众一样,并不理解到底什么是“救赎”。人们往往把“赎”的意思轻轻放过,只把眼光落在“救”上。有两种拯救,一种是自救,一种是“赎救”。影片描写了大卫的犯罪与他童年遭遇的关系,暗示大卫并不是一个与我们无关的妖魔,大卫其实就是我们。去年的德国电影《帝国的毁灭》,是德国战后第一部直接刻画希特勒的电影。希特勒的银幕形象非常人性化,引起一些争议。其实一切伟大的艺术作品都是令人不安的,为什么要从人性的角度去理解和描叙那些罪大恶极的人?因为我们能从中看到自己内心的黑暗。我们无法高枕无忧,说我和一个杀人犯,我和希特勒或东条英机的距离,就像人和兽的距离一样远。
  
  人性的意义是使人知罪,而不是罪得赦免。相信人性本身可以拯救一个罪人的灵魂,这种看法其实是一切专制主义的源头。因为这意味着完美人性在现实中的存在,意味着拯救的意思就是一种人拯救另一种人。如果婴儿拯救了黑社会,在另外的版本中,就会变成先知先觉拯救后知后觉,特殊材料拯救普通材料,或君子拯救小人,领袖拯救众生。而“赎”的意思是罪得赦免,罪就是罪,罪一定要付出代价,否则公义就不存在。这是救赎的一个前提,犯罪的人不能自我拯救,因为罪不能一笔勾销,罪只能被赎回。
  
  耶稣讲过一个也许是最著名的浪子回头的故事,一个小儿子分了父亲的产业,又挥霍殆尽,过着浪荡的日子。一天他醒悟过来,回去对父亲说,“我得罪了天,也得罪了你。我不配做你的儿子,请把我看为一个雇工吧”。但他的父亲怎样呢,这位父亲迎出门去,抱着他的颈项,又亲他的嘴,吩咐仆人说,“把那上好的袍子快拿出来给他穿。把戒指戴在他指头上。把鞋穿在他脚上。把那肥牛犊牵来宰了”,因为这个儿子是失而复得的。但他的大儿子却不高兴了。为什么浪子回头,就这么宝贵呢。岂不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耶稣又讲了一个故事,说若有一百只羊,有九十九只在圈中。但有一只迷了路,一位好牧人会撇下这九十九只,去找那只亡羊,甚至愿意为它舍命,愿意流血将它赎回。
  
  一次我给一位朋友唱这首歌,《一百只羊,有九十九》。他说,这那能呢。你若看懂了这部电影就知道,大卫为什么留下那个女婴,他并不是想要一个女儿,而是想做一个迎出门去的父亲。他也不是真的想做父亲,而是想成为那个被父亲抱在怀里亲嘴的浪子。这才是救赎故事的真正开始。大卫对婴孩的照料的确改变了他,但孩子并不是他的救赎,保护这个孩子甚至可以成为他继续犯罪的理由。只是被救赎的盼望被激发出来了,就是对那一位愿意为羊舍命的好牧人的盼望。
  
  其实这部电影只拍了一半,仅仅向着警察举起双手,并不是救赎的结局,只是认罪的开端。影片的原版海报,写着一句话,“在这个世界,救赎者只来过一次”。没有一个为羊舍命的牧人,就没有救赎。没有一个迎出门去的父亲,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浪子回头的故事,更没有高高举起的双手。
  
  
  
   2006-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