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存:我们世纪的风景:通过革命获得解放

何家栋先生已于2006年10月16日下午在北京逝世,虽然此文是1998年为何家栋先生75岁生日写的祝词,但姑且把此文找出谨作为对何老的悼念!

行将过去的这个世纪是我们民族纳入世界大潮的世纪,从传统的木乃伊般的古中国大梦中醒来,真正意识到生命存在的全部尊严、理性、良知、欢乐和痛苦,真正在魏晋、晚明等民族和个人的黑暗而惨酷的挣扎中冲破了存在的依附罗网,真正意识到人的自觉和解放。尽管梦醒后的痛苦是深重的,尽管中国人个人的自觉少有自觉到“不自由,勿宁死”的目的,但中国人以“不自由,勿宁死”的精神和最大代价前仆后继寻求了整个世纪,中国人在各个方向努力失败了依然在努力向往人的解放和国富民强。无论是启蒙还是救亡,我们都是为了民族和个人进入现代性的行列,企望早日屹立于世界诸民族和现代文明之中。个人的遭遇已与民族的命运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在这个世纪的初叶,一二十年代,我们民族的精英们如实体现了一个巨大生命致力于现代化建设的冲动和原创力,由异族(当时看来)统治集团进行的立宪改良不用说了,由民间精英开创的伟大的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不用说了,由孙中山、黄兴和宋教仁们领导的革命和构思的立国原则、建国方略也不用说了,仅“窃国大盗”袁世凯也曾实行了由上而下的民族振兴之路,企图像俄国的彼得大帝和德意志的威廉皇帝一样实现我们民族的现代化强国之梦。所有这些,所有这些冲动、创造、血腥、冲突、反复、悲喜剧……在功利浅近的混乱世界里锻炼了人,考验了人,考量了民族的智力和道义水准,考量了个人生命的高度和深度;在实力较量中,国家几乎被肢解了,社会被肢解了,一个有数千年专制集权政治统治的奴隶和奴才们失去了恒定的主子,一个近代以来沦为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民族在病弱中更陷入荒诞中。以至于英国哲学家罗素称说当时的中国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国家”。这种混乱中的自由当然不能长久,一种丧失了其现代精神之后的权威在建立秩序中获得了进展,因而,这种进展勿宁说是历史之手在多年的容忍之后出现的反动,冲动没有了,创造没有了,建立秩序成为目的和全民一致的要求,历史以诡异的方式将一个古老民族的陈腐的文化寄生在新的中国人身上,寄生在名词、概念、主义、制度等新的形式上。现代性、现代化、现代主义最深刻的本质被消解,历史进程的经验主义的内容被抽空,历史创造的主体自由被剥夺,一切只服从于一个意志,功利的意志,极权的意志,专制的意志,秩序均衡的意志,一切只是移植、拷贝,以俄为师,以法为师,以德为师,而英、美的社会成就,更重要的,个人的存在和成就被判为反动、落后,这种“进步”的历史在帮蒋介石统一全国后,又在1949年成就了毛泽东一生中的两件事业之一,建立了秩序较之前朝更为井然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的诡异是,以启蒙的名义终结了启蒙,以理性的名义终结了理性,以自由的名义终结了自由,以共和的名义终结了共和,以解放的名义终结了人的解放。历史书写中的芸芸众生,就生活在这样的名义,这样壮丽的风景里,他们以名为实,以为自己幸福、崇高、自由、获得解放。所有奴隶憧憬的天堂,所有奴隶存在的无限的尽善尽美,在现实中经想象得以完成。这想象之路,是无数人用生命、鲜血、人性中最纯良的崇高、无私和至善、人性中最闪光的可歌可泣的行为铺就的。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命运,在近百年的历史长河里,以文化、人为代价重建了秩序、共识,而这共识取消了个体的意识,这秩序限制了整体的活力。

70多年前,准确地说,1923年11月3日,河南信阳乡间一个普通家庭诞生了一个婴儿,这万家小儿出生在我们中原动荡之地,没有文化,没有秩序,没有权威,他在蹒跚学步时就开始“跑反”——蚁民们在兵匪们争战的时候东躲西藏以苟全性命的说法儿。南北之战、红白之战,在这里来回拉锯,跑反就得钻山沟,藏树林,在广阔天地里不知不觉中他的童年流走了。外界的无限可能性于他既非丰富也非确定,一个健康的正常的少年所具有的开智启蒙、人类知识(无论是学习教育还是生活实践)沿着时间在人身上的传递赓续与他无关。他的父亲因为跟著名的共产党人恽代英交游,不得不弃家逃亡。在这样的家庭里他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出来抗日,从被动地跑反到主动地加入组织,既是救国,又是救自己。但在混乱的队伍里差点混淆了他对于正规的有理想的行伍与土匪地痞之间的区别,幸而“救亡”一念使他有一个明辨世界善恶是非的标准,然而他也只能听天由命,在命运赐予一个转机时跌入命运的另一个安排里。破坏铁路,埋地雷,刻钢板,从这个队伍里跑到那个队伍里,从队伍里回到社会上,做雇员,编杂志,又回到队伍里,成为集体的一员。这样跌跌撞撞的生命仿佛自卑的乡下人而能专注终成为杰出的文学家的沈从文先生的早年,但他比沈先生更要不幸。沈从文先生还有湘西纯净的记忆,他只有世界拚凑不起来的碎片。一个什么也还不懂得的少年很早就失去了对于世界的确定感,他是无根的。他是草根中的种子,不能落地开花结实。生活和生命中每一正常健康的经验都与他无缘,一切正常的应该经验的在他那里都落空了,生命来到生活里却是凌虚踏空。该读书时却受了成人世界的蛊惑,到想起读书时最好的光阴已经流失了;该热烈地拥抱世界时却被众人践踏,到写人生的诗页时生命已经干瘪;该有路径可循时却处身于荒漠,到孤胆走路时已进入了幽闭的铁屋;……一个生命给予了他,又从他身上流失,力量从他身上流失了,意志从他身上流失了,生命意识的光线却没有减弱,反而在懦弱的性格里更敏于外界的感受,更强烈地照明世界,要求生命的降临,要求力量,要求意志,要求世界的确定和秩序。这个幼小的生命因此获得了早熟的对于个人命运、作为和集体相联的认识,他知道要有所作为最好是融进集体的队伍里,而这集体的队伍在现代是由有追求的社会精英——现代政党领导其追随者组成的。他懂得了革命,认同了中国共产党,以为要使社会有希望,老百姓安宁富足,国家像个国家,就必须打碎现有的政权,以理性——马克思主义设计改造中国。为了投身革命,加入中国共产党,这万家少年中学只读了几天就在无根的中国大地上漂泊,经历了无知、盲目、幼稚、坎坷、成人都难以忍受的艰难、冤屈和苦痛、阴暗,经历了日本侵略军的牢狱、国民政府的牢狱之苦,在毛泽东领导的农民革命队伍里,又因为坐过日军牢狱、国军牢狱而进了共军的牢狱。他被驱逐出境,如同数十年前我们民族的伟大思想家所洞见的一切深广和久远的苦痛、一切已死和方生、未生的造化的把戏:阿Q 也不准别人革命。

悲剧会变成喜剧。他在日本统治下的北平找到了中共地下党。不同以往的是,城市知识分子打着最时髦的知识理论主义旗号,为时髦或真理而同路了农民党打天下,农民党为政权而主义了共产革命。一切都是战争,在历史和个人“全面滞后”的格局里,一切存在都被存疑,都将经历革命“战争”的洗礼,那以真理战胜的虚无,那以沉重代价战胜的历史,那以历史战胜的愚昧,全都赋形于一个个历史里真实的个体。万家少年就被要求到文化新闻出版“战线”去做开辟工作。要占领心灵地带,要在世界观方法论中神圣战争教义,要在灵魂深处进行革命并确保革命胜利,要攻破人的精神防线使一切人在安身立命方面获得解放。诠释新的主义理论,共产主义事业——一种人类的知识精英尚未充分认知之时,就匆忙应社会之请上场试验的理想主义,就由历史找到了最好的解释者,由政党找到了最好的战士,像他这样的怀抱热情、经历过实践斗争、又是“共产党扫盲扫出来的知识分子”。他们也确实对理智和勇气坚信不疑,自认为把握了“历史规律”,而像他这样长久地游离于生活、社会和集体的苦闷而又弱小的心灵,一旦诉说起对于宏大的名词和叙事的向往献身,一旦解释起人性中崇高和理想主义的一面将会达到怎样的极限呵。

《把一切献给党》就这样写出来了,党是我们事业的领导核心,为了解放受压迫的劳苦大众,为了夺取政权,在政权建立以后,为了使国家人民富强,使党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从辉煌走向辉煌,一切都是党的,一切都属于党,为了党,服务于党。具体的有血有肉的人为了党而献出了自己的全部,不,还献出了历史上空前的生命极限:意志、力量,人性赶上了神性,超越个人几达天神的伟力。这是怎样的伟大、壮观、崇高啊。《赵一曼》《我的一家》《胸中自有雄兵百万》《刘志丹》……源源不断地从他笔下流出。从这个已改姓何名家栋的万姓中国共产党人的心中流出。吴运铎、赵一曼、方志敏、刘志丹……等形象成为共产主义试验的精神象征,教义一旦同人性的美好相结合,其创造就既富于人性也富于神性。他影响了几代人的心灵,人们确实认识到共产主义事业的英雄形象是有怎样完美的人性,正像苏联文学中卓娅、舒拉、保尔……们一样构成共产主义事业的代表,也是人类精神的代表,何家栋先生创作了把人性提升得单纯、明朗、壮丽、高尚的中国人形象,这些向善至善的人性在解放着恶的的社会和自私的心灵。在这些人面前,存在的价值、力量不是不言而喻的吗,对人心的争夺不是不战而胜的吗?而由奥斯特洛夫斯基同志、何家栋同志们进行的这场战争的结果不是不言而喻的吗?直到今天,奥斯特洛夫斯基同志的作品、何家栋同志的作品还在印刷出版,每隔数年印刷行世,还在教育人、影响人、陶冶人。在除去教义的外衣后,共产主义试验的附产品,对人的高尚情操的塑形竟成为人类历史长河里最美的收获之一。这些英雄形象在理想主义回归到世俗社会的今天看来已成为人类不可企及的崇高人格典范。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英雄们的崇拜者把他们从人间送到了天上,并以他们为准绳、为金棍、为神鞭,工头般地奴役参与人性和生活试验的芸芸众生。正是英雄们的崇拜者们使人们(人类文明)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认识到,在理想主义的试验中,在直到本世纪以来的数百年的人类追求进步的历史里,始终有恶的力量、失去人性的力量、异化的力量存在,始终有以美好名义满足一己私欲的力量存在;人类是靠经验而非抽象存在的,社会是因为人的交往相处关系才得以组成的。正因为如此,在以神魔之争为假想的试验的历史结束之后,不在神魔之间作“痛苦”选择的人就能活得正常健康轻松多了。而在试验之中,仿佛神魔附体一样,一切平凡的人性是得到了怎样不可思议的扭曲呵。

最不可思议的是,工厂建起来了,大楼盖好了,革命得红了眼的人又把他打入另册。何家栋先生的创作是在被剥夺了工作权利的状态下写成的,试验中的他得向试验中的工头们和操纵试验历史的混世魔王们(是神啊)承罪认错。他一边写检查一边写书,他面前摆着两叠稿纸,检查写不下去了就写书,就写他心中那些为了理想献身的先烈们和还活着的凡俗而高贵的人们。检查没有交卷,书却出版了。工头们不能理解、不能容忍他的活跃和力量,革命年代的人性大概就是一有机会就得显示唯我独革的力量,就得革掉他人乃至他人的性命。整他的人说,“好小子,还不服气,还不老实,怎么就打不倒呢?”于是一有机会,只要露头,就整他,修理他,给他治罪,“帽子”之上又加上一顶“帽子”。共产主义试验的悲喜剧离奇得非言语所能表达,非头脑所能想象。而他的痴迷顽固却可想而知,他坚信共产主义、人世理想,他相信“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纯而又纯的试验,他相信我们民族正在富强,国家正在发达,制度非常完善,秩序非常健康,人们生活得幸福、自由,充满希望。虽然有这样那样自身的不幸,但他从未怀疑过党,怀疑过毛泽东,他相信前途是光明的,虽然道路不免曲折。只是到毛泽东的接班人林彪“叛国”出逃异国他乡,他在又被从城市驱逐到乡间后——他在这里不仅“家破人亡”,而且留下了牙眼的残疾——听到消息时才醒觉过来。他意识到他参与的试验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他怀疑那些意识形态宣传家是否读《共产党宣言》,如果他们随手翻过,他们怎么敢那么起劲地“用诅咒异端异说的传统办法诅咒自由主义,诅咒代议制国家,诅咒资产阶级的竞争、资产阶级的新闻出版自由、资产阶级的法、资产阶级的自由和平等,并且向人民群众大肆宣扬,说什么在这个资产阶级运动中,人民群众非但一无所得,反而会失去一切”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版,第一卷300页)。可是他们居然还说要坚持马克思主义。他们执政了,对外无不宣示其极于美好崇高,而其活动方式还像个带有黑道色彩的秘密团体、地下组织,一切策划于密室,一切权力更迭都是暗盘交易、私相授受,选个代表都要秉承上意。用军事手段解决思想政治分歧,以残酷无情的政治清洗对待异端,都是马克思恩格斯极力反对的,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版第四卷的583页和687页里有清晰有力的表达。工头们,一切人类社会里寄生于他人生命之上的吸血者们,从来没有为主义而献身,而是为夺权而投机于主义,他们信奉的不是马克思主义,他们搞的是牛克思主义,风马牛不相及。何家栋先生的思想到此时才获得了坚实的判断力。他被扫地出门时只准许带一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它使被奴役被蒙昧的存在敞亮。存在之所以被奴役,是因为他个人的生命价值建立在官方的政策上,是因为他的言行心理受规定制约于宗教虔诚,只须信仰,而无须求证的,是因为整体的意识代替了他个人的意识而成为他的意识和思想。对于这样禁锢僵化的心灵状态而言,只有现实的巨大反差冲击花岗岩般的脑袋,给宗教偏执狂的感觉颠倒过来,输进一丝怀疑之风,被奴役的心灵才会开始自己的解放之旅,从整体剥离出来,孤独然而把握住了生命。这样的人生经验已非传统的中国意识所能把握,它需要命运的帮助或搀扶。在人世间不能通过的地方,有命运的安排。尽管我们有罪孽,易受诱惑,但无论如何,世上某处总还有一位圣者和高人,他有真理,他知道真理;那么在地上就还没有灭绝,将来迟早会传到我们这里来,像预期的那样在整个大地上获胜。而在中国人惯习的态度上,乌托邦的破灭之后是闭门思过,是隐居,是万事休般的沉默,最好的态度无过于独善其身,以保持自己的清白。在西方,人类的经验乃是,德性世界里最具变革力量的不是乌托邦,而是懊悔、布施、同事。

在中国人民迎来共产党第二次“解放”,即毛泽东之后的“邓小平时代”里,何家栋先生被恩准从山东农村回到首都北京,好心的领导告诫他,安度晚年吧,别再闯祸了。何家栋先生耐得寂寞,也想学学圆滑,就把时间花在读书、调查上。偶尔也带青年记者去采访,出主意,改稿子。但这独善其身的态度显然包容不了他参与的20世纪最重大的历史命运,为了理解这一命运,哪怕从自身清白的角度证实自己的存在,他至少得在自己头脑里解答他的历史和世纪。于是,除了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他还读了西方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大量文献,阅读、思考,他理解到马克思主义的本质没有任何超越人的异化人的内容,就是为了人的自由,一切都为了人,属于人,服务于人,而社会只是这真正人的存在的自由联合体。思想再一次解放了人。这解放就是奴隶们从认识上解决了主人所宣示的教义,剥夺了思想的人思想了剥夺者们宣讲的思想。而思想一经掌握人,就会变为解放的力量。老共产党人就在奋斗来的政权秩序里反思政权秩序与人的关系,反思民族的生存和发展状态。而非主流的精英们则以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传人、同志自居,以五四精神检验共产党政权的合理合法性。这反思带来的革命性力量汇集到一起,是一个民族在本世纪80年代创生的强大的人性的要求。以人道主义对抗极权主义,而当极权主义消蚀蜕变为集权专制主义的时候,人道主义的要求也进一步演变为自由主义的要求。

在任何一种文化中,老人、传统对现实的影响力都是巨大的,尤其是我们这样一个依附性极强的民族,德高望重者在社会接受上会遭遇意想不到的成功。他们能说出真话、说出常识就不错了,他们能展示他们的白发、岁月就可以了;而一旦他们能说出更多的,我们现实正匮乏的东西,如同学舌时尚或年轻人的声音喊出年轻人的口号、主义、理念,就更能让后生晚辈肃然起敬。虽然这样的老人在现实中就已经少而又少了,何家栋先生不仅超出了这些“口吐真言”的老人,而且进一步关注并思考我们时代的重大命题。跟有数的民族的正大思考一样,这些真知至理是如此无人闻问,在随波逐流的时代巨变里,我们民族巨大的几乎人神共愤的悲惨过去,我们现在的无以名状的政治、经济生活的苦闷动荡,我们内外环境剧烈的变异,我们的不安全感……就只能由我们每一个人来担当。而我们每一个人心为形役,身不由己,因为外在条件和教育的缺席,我们的生命无力展开。我们困惑、痛惜、无助、被盘剥、被窒息。在极权的幽闭恐惧之后,我们再一次经历原子荒漠中的恐惧。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纪的奇观。我们一再宣称解放,解放了人,解放了生产力,解放了人的创造活力。我们却如此飘忽无定。

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生活,组成了民族的当下状态?这些人组成社会的原则是什么?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样的权利和义务?是否在高远的理想主义之后,就由着世俗的理想主义上场,是否在世界大同的口号过后,就应该是民族主义或丛林主义的旗帜高扬?中国人是否命定与一种异己的,貌似普遍主义的理想相连?

何家栋老人反省自己的过去是一片空白,糊涂帐,没有心情舒畅发挥所长的时光。而在尊老重老的社会里,他仍不愿意取媚后生和趋俗社会,口吐无伤大雅的“真言”而享过安逸盛名的生活,他选择的是扎扎实实的努力。他看到自己来日无多,把希望寄托在更年轻的人身上,希望他们能够改变,对民族社会的进步——首先是健康——真正有所贡献。像父亲、导师、义仆、忠心耿耿的幕僚、太子太傅,他有一副慈悲心肠,无私地把自己所有给予年轻的朋友,不求回报。他当年以无名的写作把一个时代的精神影响给了无数的无名的中国人,那佚名化的影响不能说是他个人的影响,那无数无名的中国人也仍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虽然直到今天差不多每隔几年他的书都要以再版的形式影响更年轻的一代,但有谁还体认那书中的精神呢?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历史必然性,他在晚年企望把个人一生的经验影响给几个有数的具体的中国人。当这一努力在官界无望时,他希望在学术界能发现扶植一批有作为的学者,以《经济学周报》为阵地,他梦想像鲁迅、周作人办语丝一样,帮助一二十位有希望的年轻人,陈子明、王军涛、高瑜……一大批政权体制外成长的优秀人才,却为政权的发展逻辑断送了学术思想生涯。有的坐牢,有的流亡,有的下海,有的做官,他手中积存的十几部书稿,永无出头之日,只得物归原主。然而何家栋先生还不甘心,在90年代中期,他作了一生最后一次的重大努力,他又参与办报,企图在更年轻的人中间,在二三十岁左右的人中发现人才,这次努力失败得更惨。他身无分文,却为人作经济担保,拉下十几万元的亏空,幸得好友相助,才摆脱困境。他给自己解嘲说,“我运气不好,做什么事十有九次要失败。还有一次,是站在失败者一边。”他如此的和善,任何人在他面前不必拘礼,任何人可以感到春风扑面。不同年龄、不同阶层、不同职业的人找上门去,把他那里当作一个跳板,访问他,利用他,尔后可以把他当作衣饰抛弃,他丝毫不计较,从来没有想过建立自己的高德,自己的重望,自己的山门帮派。用生活在丛林中以为是生活在市场上的今天的中国人的话说,他是一个有大资源的人,但他没有变现不说,反而仍是穷窘的一个孤家寡人——有时他想帮一个年轻人都手足无措。当高瑜的先生被土匪绑架勒索赎金的时候,他到处乞求,得到的还不够土匪索要的一个零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于人世没有任何伤害之心,索取之意。他是真正的中间物,连接了过去和未来,归化于时间的苍茫之中;他是真正的大树,那么多人纳凉,遮风挡雨,尔后又剩下他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他是路上热情的行者,人们经过他,又各自行路。他一无所有。1949年进北京时他已是共产党的13级干部了,现在的他依然是13级干部,连个职称也没评上。“年光过尽,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仿佛此生就是一个错误或虚无,就是一个“历史的误会”。同谁讲理呢?他掐指一算,进城一年多,退休后一年多,真正做事总共也只有这两三年时间,静夜思之,人生的大悲剧不过寻常又充满遗憾,虽无负于党国,却有愧于人民。他蜷缩在拥挤的房子里,接待来访者,帮助上访者。给人看文章,给人改文章,乐以忘忧——经常像当年写《胸中自有雄兵百万》一样署上别人的名字,留人吃饭,给困难者一笔费用。他是谦逊的,他常说,自己读书不多,他开玩笑说自己办经济学报纸的最大优势是不懂经济和经济学,认真起来时他惋惜自己没有哲学。他常说自己年纪大了,脑子慢,有时想到一点,表达不出来,遇到不明白的问题,就找刘力群、秦晖、王康这些小字辈们给他上课。甚至对毛泽东、胡乔木这样的人物,他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承认在学力上不如人家,“能写那样的诗,我就写不出来”。然而他又是极为自信的,他说,西方的哲学著作他读过不少,诺贝尔文学奖作品大都看过,他厌烦80年代以来年轻人中的时髦写作,对先锋之类的诗作,他毫不客气地说,“告诉他,让他找棵树吊死得了。”对于六七十年代的写作者状态,他坚定地认为自己的感受“像磕瓜子磕出臭虫来”是正确的。他交往最多的是知识分子,“大知识分子”们对他这样的在党的跟党工作了一辈子的革命者有着难以言喻的的优位感,他对这样的偏见毫不在意。正是对于自身存在的坚定性,他可以放弃一切关于人之外的称号、荣誉,别人称过他为作家、出版家、教育家、革命者、思想家,他却与这类社会集体意识所认定的知识分子或革命家都不十分贴切或吻合,他是一个人,是由革命和知识所真正解放了的人,是启蒙运动以来文明史上最为难得的一类人,不为任何职业或名词所限或所放弃。他在山东务农时,种的菜比地道的农民所种的菜还要好;他在出版社工作时,经营收获比目前的一心为利的出版业的成就还要大。他说,那不过是存在的一个证明,一次人生体验,并没有什么意义,也无须寻求意义。即使最伟大的人物,也是人生的过客。历史是由英雄圣贤创造的,这样的话当然有片面的真理性;但说没有某人我们就会生活在黑夜中,则不过是十足的妄语,那些自以为是的历史人物不把寻常的我们带入黑夜中,他们是不会放手的。让我们按他们的设计生活,就以为给了我们光明并让我们感恩。实际上,除了第一个从树上下来走路的猴子,我们能感谢谁呢?没有它,我们还在地上爬。但它也仅是个猴子,并没有超凡入圣。是天地万物养育了我们,我们也只向天地万物感恩。

在为半真理所利用的昏昧社会里,何家栋先生当然只能孤身度日。社会似乎不需要他。20年的民族改革开放事业,被人称为革命解放的事业,本质上正是新生的阶级、官僚产业学术联手反抗传统、前朝旧人的事业。建立自己的秩序,正是新生阶级的目的。他们为了自己的霸权,从头开始,宣布自己的天然优位合法,更腐朽反动的旧人们如同那被泼倒的婴儿和脏水。而婴儿们也不甘愿退出历史的舞台,正是双方和各方内部对历史权力的争夺,使得新生和就死都失去了内容和意义,活动只在于生死本身。20年来民族的智力资源主要用于这种资源分配上。何家栋先生企图作新生阶级的朋友,作这个民族上层社会新生或重建的思想者,命运可想而知,接连的碰壁,悲剧不属于他,属于我们民族和这个社会,历史的宿命如影随形,被解放得可以随心所欲支配人命、民族命运的阶层、集团并没有解放自己和他人。

谁获得了解放?什么人在这片土地上感到是一个人,一个公民?什么人为自己作为人而感到一生的自豪、幸福和充盈活力?瞒和骗的罗网一直存在,并没有被毁掉。在这个民族经过一百年的努力之后,罗网赤裸裸地显形露出狰狞的面目,而健康的高洁的情怀和追求几无存身之地,百年来的民族冲动至此沦为虚无、轮回和无奈,何家栋先生希望有正大清明的声音出现,有说出真知和至理的声音出现。是的,一个13亿的人口大国,什么是她自己的声音,什么是她今天的知识和道理,有没有可与世界正灿烂着的文明共美的知识和文明?何家栋先生称赞《历史深处的忧虑》、王康、王小波、喻希来、秦晖们的作为,但这力量还不够,这力量远远不足以荡涤正遭受严重和多重污染的中国大地上的腥膻和迷雾。比起那些文化不自觉的声音,动不动就说“不”的声音,食古不化和食洋不化打嗝的声音,这些力量是太微弱了。于是,他又一次破门而出,以壮人世间健康的力量和声势。壮盛年华死去的王小波曾说,世间很多明理的人都在沉默之中,因为他们都珍视自己的清白。何家栋先生的打破沉默正如王小波自我辨白的,社会伦理问题太过重要,已不容许人顾及自身的清白。在这不顾及个人安逸的介入生活中,何家栋先生发现义和团的大师兄、红卫兵小将、说“不”的三流文人和长着三只眼睛的假洋鬼子在中国的历史长河里淌的是同一条河水;法东斯、法西斯在东西方为万世开太平的世界超人和超文化大梦里相遇;吃了几天饱饭旧病复发的先主和后主、遗老和遗少结成反自由主义的神圣同盟。西方非主流的后现代派一经移居中国,就错认故乡是他乡,变成了前现代派,为权能集团“保驾护航”……但是写文章谈何容易,凭借自己的年龄智慧已经远远不够了,他还必须翻阅最新的学术文献,而那些故作高深、欲和世界名流“对接”的文字几乎像天书一样难读,他只得虚心向人请教,先把那绕口令一般艰涩的文字弄懂了才好下笔……经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经过了只有历史能够理解的出演正剧背后的苦涩,文章写出来了,文章写出来了。观点如此明晰,论说如此有力,以至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学者们说起,老头儿的斧头够快的。这个70多岁高龄的老头儿写的是些什么文章呢?《文化不自觉的典型——评盛洪“为万世开太平”》《后现代派如何挪用现代派话语——评崔之元“经济民主”和张颐武“文化民主”》《人权和族权的差异——什么是民族主义的真精神》《通俗文本中的思想角逐——评刘智峰“解释中国”》……这与中国当下的话语情境无丝毫隔膜,但由一个老人用一个年轻人都少有的明晰写来,我们可以欣悦而不带任何机锋地说,那是怎样的新潮和时髦呵!何家栋先生够重够快的斧头之所以要砍向比他年轻的甚至只有20来岁的青年人,是因为他同马克思、鲁迅这些思想战士一样,论战绝非出于私怨,而是公仇。公仇,是出于对戕害人性的反抗,是出于对人性扭曲丑恶一面的揭露。李慎之先生高度称赞这种对于年轻一代中时兴思想的原则批评,他说何先生的这些文章如同孟子晚年对于杨朱墨翟之学的拒绝。这些需要智慧和大勇的文字,不仅在老一辈人中少有,即使“咸与维新”的新生阶层里也没有多少人书写。这种烛照一个时代的文字继承了别车杜赫尔岑们的知识分子传统,继承了我们民族固有的忧国忧民的意识。

是一缕烛光照着世纪末黄昏的清明,在当代汉语写作中,少有他这样清理汉语写作本身的,把汉语写作从概念、术语、标语、口号还原为对人本身的关注与否及规定如何的。于是,像鲁迅等先哲所曾做的,借助于汉语写作者及其现象,何家栋先生为当代中国知识和思想的生产提供了一个框架,以人为参照的精神文化史。自然,在何家栋先生的这一举动里,还有他自己和我们民族这个世纪痛苦的革命经验,在革命队伍里、在民族进步的努力中,并不是一团和气、并不是人都向上人性会得到提高,并不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在何家栋先生的分析框架里,许多具体的个人已经成了衰败文化的一种典型符号,是历史之手移书于人的非人表征,是流氓、是鹰犬、是飘飘荡荡的僵尸。在黄昏,在历史将进入暗夜的时代,在咸与昏昧的时代,老人们在暗数自己的时日,年轻人在发泄他们盲目所想的,社会在迸开繁琐的万花筒般生活的吉光片羽,学者们卷入知识的考古、猎奇、拍卖、起哄、叫价中,如同先知的天才海子所描述的:“万人都要把火熄灭”,大家一同远离光明,一同发昏,一同虚无,一同沉沦,在暗中游戏。何家栋先生却在点燃自己,化一缕光、一星火,洞明什么是人,什么是人与人的关系,社会秩序应该如何,为什么人要为保存文化而取消自己,指出具体的历史人事并非都是健康的力量,并以伦理是非判断人事的价值。这正是海子拟设的立身处世的内容,“我独自将此火高高举起,此火为大,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与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藉此得以度过漫漫长夜。”是的,无数诗人这样做过。“就让我把自己点燃,作为火种,作为净洗的声音”。

这是久违的声音,是人心期待的声音。想象汉语写作中久远的传统,“金声而玉振”,“振衣千里冈,濯足万古流”,是金石檄文,是黄钟大吕,是大海潮,是狮子吼,是大光明;想象人心在剧变的技术和物流里对于平易物理和健康人情的要求,每一时代的人都要产生关于他们自己对于社会和文化的注解的语言,人心需要解答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人的本质。汉语写作大多纠缠于细碎的资本关怀和文化关怀中,何家栋却发现了存在的匮乏和完整的人的缺席。在这样富于实践的思想里,何家栋先生首先解放了自己。他解决了他时代的人也就是今天中国人的责任价值所在,那就是不耽于空想,不沉溺于宏大的话语里,不眼看着豪门、权势、都市生活和现代化的结果,而是关心弱者,关心人的生存状态。建立一个国家到底是想干什么?他质问我们的立国精神,我们为什么要走在一起,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要向外跑?人们生活在这里,不像大款、权贵、宣传工具宣传的那样舒畅,能像那样舒畅的有多少呢?中国是一个有13亿人口的国家啊。那么多人的命运不在汉语的言涉范围里,不在权力的考虑范围里,不在金钱的关照范围里。人们过得飘忽不安,至少心情不舒畅,总那么恐怖,那么老为衣食而奔走,那么整天不安。那么多人离开了和准备离开此地投奔异国他乡,那么多人反认他乡为故乡家园,是因为故土不适合他的发展,国家不是大家意愿的共同体。人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呢?不就是每个人都有最大的自由,最大的发展可能性吗?何家栋先生以为,一个国家不适合这个东西,这个国家就没有存在的理由。问题不在于人们今天发多大的财,不在于人们的收入到不到1000美元,经济增长是8还是7,问题在于每个人都应感到他在此时此地生活是舒畅的,是联合国宣言所说免于恐惧和匮乏的自由的地方。正是从这种人的常识出发,何家栋先生纠缠于、斤斤计较于我们民族的状态和生存质量。他想起鲁迅,鲁迅的作品中《坟》还有点现实价值,其他的东西都走得太远了。鲁迅在《坟》里边提出了建立人之国。何家栋问道,到现在我们哪还叫人?农民进城还叫人吗?在衙役恶吏面前还叫人吗?我们的公务人员为什么会有“父母官”“青天大老爷”的感觉?这是光荣还是耻辱?他怀疑我们民族的智力和道义水准,我们民族可能真的不是优秀的和高尚的。从生物学的角度看,弱者的繁殖都是最快的,强者的繁殖是最慢的,优秀的繁殖都是慢的,而且是易于灭亡的。中国人口这么多,像棉田里的蚜虫,像垃圾堆上的苍蝇,像污水坑中的蚊子,是最小的最没有抵抗力的也是繁殖最快的。于是,在何家栋先生那里,陈独秀先生那样激越的爱忧“此残民之国家,爱之何居”已经失去,更多的是一种思想无法通过的苍凉困惑,我们的老祖宗究竟为什么走到一起来?何家栋先生怀疑他们走出来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不在山上当猴子算了?走到一起为什么没有一点人的感觉?俄罗斯至少在前一个世纪里,有高尔基说过做一个人多骄傲。中国人有这种感受吗?做一个人多么骄傲,中国人的感觉是有钱多骄傲,有名多骄傲,有权多骄傲,有多少身外之物多骄傲,而且都那么忙着包装自己,好进入历史。俄罗斯人的感觉,高尔基是通过底层的流浪汉说出来的,确实反映了当时俄罗斯人的精神。我们中国人为什么始终不曾有这种做人的感觉呢?我们都是影子,忽聚忽散,忽隐忽现,影子在黑暗中是不存在的,在光明中更是不存在的。

这就是何家栋先生的解放,在早年抒写人的崇高美好一面之后,他在晚年找回了人的本质,找回了火炬。年轻人都惊讶他的新锐、深刻,学者们都惊讶他的见识、勇气。他不是一个成熟的大师,不是一个完美的艺人,他不是作家、学者、官员、精英,但是他担当了民族的问题,担当了人的问题,努力做到了命运都没有想到的人的完满。是的,命运从没有给过他机会,但他功德圆满。假如说本世纪我们民族有什么中心命题,假如说我们一百年的历史有什么精神现象,那么,没有比人的解放更能表征我们的世纪风云了。无论三民主义还是共产主义,无论是自由主义还是激进主义,都是要民族及其成员获得解放,获得做人的感觉。这是最高的要求,其他的,做一个皇帝,一个富翁,一个与他国接轨的通人,一个其他文明承认的学者、大师,倒在其次,倒是最不需要智慧和勇气的。正是启蒙运动以来的历史和理想告诉我们,天地间最伟大的事业,莫过于做一个人,因为一般者还不是人,因为学者、大师、政治家、巨富还不是人,因为名利包装的还不是一个人,因为人实际上是你,是我,是为那个全称的极远之你所完全映照的我。由于现代国家机器的发展,由于我们民族从中华文明固有的轨道上脱轨接于国际社会,农业文化向工业文化转型,小农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传统政治向民主政治转型……等诸多转型同时发生在一个时间的历史里,个人在民族的命运里注定卑微无力,个人的解放就只能经由个人的努力实现,而且多半在头脑里、在思想里实现,就像昏昧状态里个人只有自己照亮自己一样。在一百年的风云人物和芸芸众生里,获得解放的又有几人呢?真的,在何家栋先生痛苦坎坷的一生中,他晚年在思想的痛苦中解放了自己,参与了提升烛照社会的工作,虽然思想是痛苦的,可是不思想更痛苦;虽然获得解放的过程是痛苦的,可是做奴隶更痛苦;虽然写作是痛苦的,可是不写作更加痛苦。何况对于真正的人来说,认识并摆脱专制并不是自由的本质,它只是自由的属性,自由有着对于痛苦等人生广博经验的包容。胡适曾感叹中国人不觉不自由,也就自由了的可怜境界。对于任何环境中的人来说,生命是存在的,哪怕他在痛苦里感受到了不自由,他也获得了自由的生命,他也成就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何家栋以自己的努力在世纪的黄昏里成就了一道风景,这是孙中山、鲁迅、顾准、王小波……们的风景。虽然他们都为感觉到做人的不自由而痛苦,可是我们却认定他们真正体现了一个人的生命本质。因而,在这样的时刻,在他安度75岁生日之际,我们向他表示感谢,向他表示祝贺,向他表示敬意。

1998年月10月北京皂君庙。

支持赵丽华的“裸体诗人”已被拘留

诗人苏非舒当场脱衣


苏非舒裸体朗读诗歌

新民网报道:

诗人杨黎昨天在个人博客中透露:9月30日在北京第三极书店表演行为艺术而当众脱衣的诗人苏非舒,因违背北京市的治安管理条例,已被北京海淀区公安局拘留10天。

10月18日下午14点,新民网第一时间致电北京海淀分局治安处对此事进行核实。治安处的工作人员称此事应属中关村大街派出所执行,具体事情他们不了解。

14点10分,新民网又电话连线了北京中关村大街派出所,“我们没有得到上级的指示,所以我们没有权力对此事进行核实。”派出所的一位工作人员这样告诉新民网。新民网多次试图核实该信息的真实性,但派出所的工作人员打起了“太极”:“你可以去问我们上级部门,他们同意了,我们就可以告诉你。”

随后,新民网试图联系北京市海淀区分局外宣处,但多次拨打电话,均无人接听。(新民网崔菁菁)


北京娱乐信报报道:

记者昨日获悉,9月30日在第三极书店表演行为艺术而当众脱衣的诗人苏非舒,因违反北京市治安管理条例,于10月17日被北京海淀区公安分局拘留10天。拘留原因海淀警方表示,此人在公共场所裸露身体,已经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

组织者:苏非舒早知道会被拘

得到这个消息后,此次朗诵会的组织者、诗人杨黎很快作出了回应。

杨黎介绍说,他是17日下午接到苏非舒女友的电话,知道了“苏非舒被治安拘留10天”,他当时的反应是“非常平静”。他认为;“苏非舒既然违反了北京市的治安管理条例,就该受到应有的处罚。”

他还认为,苏非舒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结果,他算得上是知法犯法。不过他反对人们用道德的标准去评价它。

赵丽华:那只是种行为艺术

记者就此联系到赵丽华,她表示刚刚得到这个消息。“我知道后挺难过的,我一个人就够倒霉了,还让朋友跟着我倒霉。”

赵丽华说,朗诵会那天她因为身体不舒服没有到现场,但后来通过朋友知道了苏非舒的有争议的脱衣举动。

“我听说他当天穿了16件衣服,然后一件一件地脱掉,我觉得他这样做肯定是有含义的,比如就象征着把诗歌以前承载的东西一件件抛弃。”赵丽华认为这是一种行为艺术。(作者:张守刚 田北北)


背景回放:

9月30日,数十位现代派诗人以”支持赵丽华,保卫现代诗歌”为口号开了一场诗歌朗诵会,会上,男诗人苏非舒在台上当众脱衣,一丝不挂,全裸朗诵,此举引发了强烈的反响。

10月8日,新民网首先电话连线发生这次事件的第三极书局所辖派出所中关村大街派出所。该派出所值班民警表示,第三极书局确系该所管辖范围,但没有听说9月30日发生过诗人裸体事件,也没有接获相关举报电话,所以也没有派出警力处理此事。

相关法律:

据新民网查询相关法律后得知,2005年8月28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七次会议上通过的,自2006年3月1日起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四条规定“猥亵他人的,或者在公共场所故意裸露身体,情节恶劣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猥亵智力残疾人、精神病人、不满十四周岁的人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

律师观点:“裸诵”触法且情节恶劣

北京蓝鹏律师事务所主任张起淮律师认为,上演“脱衣秀”的诗人已经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法,且属情节恶劣,应受到处罚。

张律师认为,诗歌朗诵会可以视为是一种表演,但这种艺术行为中不能出现有伤风化的举动。朗诵诗歌又不是一种行为艺术,而且诗歌的内容也没有必要靠“裸诵”来展现。

书店是纯粹的公共场所,来这里的人群是不特定的。据此,张律师认为,在大庭广众之下,“裸诵”诗人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法的相关规定,且应属情节恶劣。

钟少松:怀念傅斯年

近年来先后出版的《傅斯年印象》和《谔谔之士》两部著作,汇集了朋辈和后人追念傅斯年的各种资料。它们以翔实的文献再现了傅斯年这个大气磅礴的一代学人的风采,引发了我对傅先生的无限怀念。

傅斯年字孟真,山东聊城人。他出身儒门世家,熟读儒家经典,深得刘师培、黄侃等旧派大师的器重。但在北大期间,他却毅然接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创办《新潮》社,鼓吹科学思想,提倡白话文学;作为五四运动领导人之一,他曾扛着大旗聚众游行,并火烧赵家楼,痛打卖国贼。此后他在英德留学7年,广泛涉猎从哲学、历史、政治、文学直至物理、化学、数学和地质学的各门学科。归国后,他一直在学术和教育机构担任要职。由于学识渊博,学贯中西,他在历史学、语言学、考古学及学校教育等诸多领域均成果非凡。

傅斯年才气横溢,他一身而兼有治学、议论、办事三种不同类型的才干。他天资高,心思细、气魄大,既有谋事之忠,又有知人之明,是一个天才型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这些才干使傅斯年具备一百分的从政资格,但他却以一千度的热情投身于学术和教育事业。他先后主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北京大学和台湾大学,延聘了陈寅恪、赵元任、李济等一大批卓荦不凡的学界泰斗,使上述学术和教育机构在短短十余年间便突飞猛进,硕果累累,取得了令瑞典汉学权威高本汉教授咋舌不已的成绩。

傅斯年不仅以辉煌的成就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他更以光芒四射的人格魅力赢得了后世永久的追念。傅斯年生性豪爽直率,锋芒毕露,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他一生恨不平、恨无情,对不义之事总能无所顾忌地仗义执言。在台湾,人人称道他是唯一一个敢在蒋介石面前跷起二郎腿放胆直言的好汉。声威赫赫的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中,被他抨击过的就有仅次于蒋介石的宋子文和孔祥熙。他先是抓住孔祥熙贪污的劣迹,在国民参政会上把孔轰下了台;接着又以一篇《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的宏文震惊朝野,迫宋卷了铺盖走人。以一介书生的身分,一连赶走两任行政院长,创下民国史上绝无仅有的奇例,这需要何等的胆识与气魄!

傅斯年是个有真性情的人,他的坦率、直言和嫉恶如仇都是他真性情的流露。在这个重利轻义、虚伪势利的人世间,了解还有像傅斯年这样真情毕露的人,“将使你知道在现实世界之外,尚有另外一个世界值得你宝爱和怀念,使你心坎上钉着一件东西,永久都不会忘却,凡俗的气息因而可以少得多了(黄季陆语)”。

从历史定论的角度看,傅斯年是五四运动的旗手,是中国高级学术研究和高等学校教育的带头人;他又是敢怒敢言的谔谔之士,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学问、最有志气、最有血性和最有高度修养的伟大知识分子中的一个光辉典范,在这个伟大知识分子几近绝迹的世界上,也许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多么深沉而热烈地怀念着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

丁子霖等:强烈抗议中国政府阻拦陶业先生回国探亲

请问中国政府,为什么不让陶业先生回国探亲?

据悉,中国政府竟以“不受欢迎的人”为由,横蛮地将陶业先生拒之于国门之外,阻拦他回国探亲。

我们对中国政府的这种公然违反中国法律、漠视联合国有关法案及多项人权公约的恶劣行径表示强烈抗议!
我们要求中国政府立即停止对陶业先生的无端政治迫害!

陶业博士是80年代最早一批留美学生,他长期居住美国从事科技工作,但他始终没有加入美国国籍,至今仍然是合法的中国公民.1989年,中国政府残酷镇压了天安门民主运动之后,他一直关注此次大屠杀中死难者亲属的命运,全力以赴投入到“六四”受难者的人道救援活动中。1997年,陶业先生应国内难属群体的请求,经多次协商,共同制定了一个为“六四”遗孤募集助学基金的计划。9年多来,陶业先生为履行此项计划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前后约有50多位“六四”遗孤得到了援助,使他(她)们在国内教育费用猛增的情况下,得以度过艰难岁月,顺利完成学业并走上就业岗位。最近,陶业先生又和我们难属群体详细制定了此项援助的后续计划,对目前尚在中学或大学就读的遗孤的助学金作出了具体的安排。

陶业先生从事的这项助学基金活动,无论是对他本人来说,还是对我们“六四”难属来说,纯属人道性质且完全公开,从没有向任何人隐瞒,包括中国政府。

但是,陶业先生为了这项人道的救助活动,长期受到中国政府极其不人道、极不公正的对待,有关机构多次阻拦他回国探亲,多次限制他在国内的行动自由,多次对他进行无理的盘问、警告和威胁,连他夫人都不能幸免。
中国政府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从未停止过打压和骚扰六四难属的人道救助活动,1998年被中国政府有关部门扣押、冻结的那笔来自德国留学生的人道捐款,至今仍未解冻。这种违反人类公义的做法,同今天中国领导人宣扬的“以人为本”、“和谐社会”以及频频作出的所谓亲民举动完全背道而驰。

我们呼吁海内外正义之士,密切关注此次中国政府阻拦陶业先生回国的恶劣举动,谴责这种违背人类文明准则的野蛮做法。

六四难属:丁子霖 张先玲 周淑庄 李雪文 徐珏 尹敏等

2006年10月19日

陶 业:强烈抗议中国政府剥夺我作为中国公民的入境权

联合国大会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十六日通过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三部分第十二条第四款指出:

“任何人进入其本国的权利,不得任意加以剥夺。”

中国作为该公约的签署国,禁止我入境,严重违反了上述规定。现将经过大致叙述如下:

我持中国有效护照于2006年10月15日乘UNITED 851次航班从芝加哥返回中国探亲。该航班于16日13点40分左右抵达北京机场。我在边境检查站,被指为“不受欢迎的人”,并被拒入关,由原机遣返美国。

当被告知拒绝入境时,我当即提出一系列的强烈抗议:“持中国有效护照返回祖国是我作为一个公民的权利。你们不让我进关,是对我公民权利的无理剥夺。你们这样作严重违反联合国宪章精神”。

“所谓‘不受欢迎的人’作为外交政治辞令,是针对外国外交人员和外籍人员而言的,你们却把它用于本国公民,纯属胡作非为。”

“请解释什么是‘不受欢迎的人’,我究竟违反了那一条中国现有的法律。如果你们认为我违反了法律,请通过法律程序起诉我;如果判我有罪,可以把我抓起来,你们甚至可以把我关进监狱,我都不在乎;但是,你们没有任何理由不让我入境。”

“请出示你们不让我入境的法律依据和具体条文。”

边境检查站给我的唯一答复是:“上面人说的,你不可以入境”。这就是他们的所有依据。他们还向我展示了一本32开本边境管理条例(没让我看清书名,黄巴巴的,又皱又脏),上面列举了不许入境的若干条例,“符合”我的那条是:由政府和国家安全部门指定的“不受欢迎的人”,不得入境(大意)。可是这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因此,我要求他们解释根据什么把我定义为“不受欢迎的人”。他们说:你自己知道,你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我当然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可是我不知道,究竟我干了那一件堂堂正正的事,使你们把我定义为“不受欢迎的人”呢?他们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他们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这个电话号码可以回答我的所有问题。我说我没有手机,能否借个电话用用。他们说,他们的电话不允许外人使用,你可以回到美国再打。我说我必须现在就得到答复。他们十分无奈地为我拨通了电话,对方是南京国安部(我大概归他们管吧)。对方措辞十分含糊:什么已多年没管我的事了,不知道这些年我都干什么了,肯定是又干了不该干的事,等等,不著边际。这就是我所得到的致使我被拒关外的最“清楚”的解释,即没有解释。

基於南京国安部方面并没有对拒绝我入境作出令人满意的解释,於是我想还是我自己来说吧。我对南京方面陈述:我所干的事,其实只有一件,是你们早就知道的,也从来就没有瞒过你们,那就是向六四孤儿递送教育基金。面对六四孤儿被社会遗忘,被社会边缘化的现状,面对教育费用飞涨的现实,帮助这些孩子完成中学教育,大学教育,乃至研究生教育,是为了让孩子们的教育不至因政治事件而受到影响,是为了让孩子们的身心能够健康地成长。这件事无论放到那个国家,都不会构成拒绝入境的理由。基於人道主义,这件事我们一直作得十分低调,从来没有将其利用来作任何政治炒作,这点你们其实也是知道的。难道因为这个就不让我入境吗?!我既不是民运组织成员,也不是法轮功,不过一个独往独行的独立人,这里没有组织上的借口你们可以抓;至於我写过一点文章(涂鸦之作),那属於思想范畴的东西,就更不成理由了。

我还强调,20多年来,我一直著保留著中国公民身份,那是因为我在异国它乡依然怀著对故土,对祖国和对人民的热爱。今天,这份感情被你们强奸了!我作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从不隐瞒,我实在找不出任何你们可以拒绝我入境的理由。

由於边境检查站人员的不断阻扰,电话只好挂掉了。其间,边境检查站人员已为我办好返程机票,并不断催促我登机。我拒绝离境。在整个过程中,我不断向他们解释我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探视86岁体弱多病的老母亲,和92岁曾患过癌症的姑姑,并为她们一旦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作必要的生活安排。然而,这些人似乎毫无恻隐之心,除了“有话跟上面说去”,似乎不会说第二句话。可是,当我要求与所谓的上级对话时,这个“上级”似乎又根本不存在。是我异想天开了,我算个什么东西呢,什么样的“上级”能跟你对话?!这些边境检查站人员也只是在履行公务,我想,也就毋须为难他/她们了。

UNITED 返程航次为UA 850.300多名乘客早已登机完毕。北京机场居然能将该国际航班扣押,不让起飞。由於我拒绝遣返,他们竟然将飞机不能起飞的责任归咎于我。一会儿说,飞机不能起飞你要负责;一会儿说,300多人就等你一个人,你这人没良心。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我指出,这是你们的责任,正是你们无视国际法,无端扣押国际航班。他们尴尬地耸耸肩。

话虽那么说,300个中外旅客在等著我,虽然不是我的责任,但心里毕竟意过不去。我也明白,坚持下去,没有结果。因为我面对的是一群既无权作出决定也无权改变决定的人。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再说,他们已经暗示,你要是真不走,他们是会有办法的。虽然我不惧怕暴力,也有心理准备面对暴力,但是我厌恶暴力和推推闪闪的丑态。所以我决定放弃。

妻子与我同行,她已出关。我要求与她见一面,遭到拒绝。我要求把装有我个人衣物的箱子取回,以减轻妻子继续旅行的负担,同样被一些借口推脱。我说我的随身箱子中有些是为亲人购置的礼品和上海南京两地敬老院托老所的资料,能否请他们转交给我妻子,她将乘晚5点20分CA1855次航班去上海。他们一口同意,说他们一定将东西送到她的机舱口。我轻信了他们的人格。我回美后立即与妻子联系,她说她不但没有收到请他们转交的东西,而且我的那只箱子也不翼而飞。

当我登机时,机长要求中方解释为什么把我加入他的旅客行列,他得到的答复是由於“不可告知”的原因,这个人必须跟他的飞机返回美国。当我进入机舱时,我向舱内等了我一个多小时的中外旅客挥手道歉:SORRY,EVERYBODY.我得到的是热烈的掌声,有人还挥起双臂。难道他们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没有一个人抱怨我。飞机尚未启动,舱内是不提供服务的,可是乘务长亲自给我倒了一杯水,还跟人说THIS YOUNG BOY IS SO LOVELY.(这男孩真可爱!)大概是我向大家道歉的诚意感动了她,以至把我这老头子看年轻了许多。我心中流过一阵暖意。

就这样,我除了随身带的一只照相机,两手空空地会到了美国。进关时,海关人员问我,你在境外逗留了多长时间,我说两个多小时,中国海关不让我入境。你都干什么了?我说什么都没干。你一定干了什么事,他们不高兴了。我问他听说过1989年在北京发生的事吗?那当然。我告诉他,我和朋友们在帮助六四孤儿完成中学和大学教育。那是大好事啊,真不可思议。你是回去看望家人的吗?是的,我的母亲,她86岁了。她不能见到你,一定很悲伤。是的,我也很悲伤。现在你回家了。是的,这是我唯一可回的家了。

16日晚9点半,我,一个被誉为“不受欢迎的人”,回到了美国我唯一可回的家中。我心中并没有将要客死他乡的悲哀,但是,心里抹不去对年迈的母亲和姑妈们殷切的思念,以及无法为她们安排晚年的遗憾。

特此记下这段经历,以表示对中国政府的强烈抗议。他们高唱的“和谐”社会就是如此来维持的,还有比这更可悲的吗?!

流氓性和文盲性:长期制约中国社会健康发展的两大痼疾

「内容提要」综观中国历史,国民性的两大痼疾是流氓性和文盲性;流氓性的深层表现是缺乏诚信,文盲性的深层表现是缺乏理性;并且二者是一对互补的范畴:文盲性催生流氓性,流氓性催生文盲性,二者构成一个循环的怪圈;缺乏诚信和理性对中国社会的危害是深远和持久的;中国社会发展要进入历史的快车道,关键要解决好诚信和理性问题。

「关键词」 中国 发展 研究

中国社会的发展关键取决于国人自身的努力,因为人是社会发展的主体性和能动性因素。而国人的行动又取决于国民性。综观中国历史,国民性的两大痼疾是流氓性与文盲性,或者也可以说国民性的两大痼疾是缺乏诚信和理性。

什么是流氓?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一是原指无业游民,后来指不务正业、为非作歹的人。二是指施展下流手段放刁、撒赖等恶劣行为。

流氓性不同于流氓。流氓是一种具体和表象,而流氓性是一种抽象和实质。流氓性的深层表现是缺乏诚信。

从观念的层面看,中国社会是非常强调诚信的。对诚信的要求构成了中国传统道德的核心精神之一。 “诚”即真实无妄,其基本的含义是诚于己,诚于自己的本性。《大学》言:“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诚”既是天道的本然,也是道德的根本。“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孟子?离娄》)真实无妄是天道,而对诚的追求则是人道,故“养心莫善于诚”(《荀子?不苟》)。以“诚”为基础,中国人形成了许多相关的道德,如为人的“诚实”,待人的“诚恳”,对事业的“忠诚”。正如《中庸》所说,“不诚无物”。“信”的基本含义就是诚心实意,就是言行一致,表里如一。“信”与“诚”是相通的品德。《说文解字》云:“信,诚也,从人言。”孔子把它作为做人的根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论语?为政》)《吕氏春秋》有《贵信》篇,把信当作人立身处世的根本,并主张人生以诚信为贵,“君臣不信,则百姓毁谤,社稷不守;处官不信,则少不畏长,贵贱相轻;赏罚不信,则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则离散郁怨,不能相亲;百工不信,则器械苦伪,丹漆染色不贞。”

但从现实层面看,中国社会又是非常缺乏诚信的。这里缺乏诚信的原因,除了信息不对称、经济人、有限理性等一般原因外,还与中国社会特定的政治经济文化结构有密切关系。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3页),“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不过是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在观念上的表现”(《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98页)。首先,传统的小农经济生产方式是产生缺乏社会诚信现象的经济根源。自给自足小农经济所体现的人与自然博弈不同于社会化大分工所体现的人与人的博弈,前者更有助于催生博弈主体的机会主义意识。当然,小农经济有家庭内部的经济分工,所以,小农经济所导致的诚信更多体现的是一种家庭诚信,而非社会诚信。其次,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传统官僚集权体制是滋生社会诚信缺乏的政治土壤。人治导致随机性,随机性导致机会主义泛滥,而机会主义泛滥必将导致社会诚信缺乏。再次,以小农经济为根基的中国传统文化所表现出的价值取向是导致社会诚信缺乏的文化温床。防止诚信缺乏的最有效策略就是提高诚信缺乏者的决策成本。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为贵”等处事原则为缺乏诚信者提供了温馨的避难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直接结果是增大了无诚信者的收益,减少了其不守信用的成本。所以,这种游戏规则只会导致更多的人去作奸犯科,而不是诚实守法。

什么是文盲?辞海的解释是:不识字或识字极少的人。这里文盲性不等同于文盲。文盲性的深层表现是缺乏理性。不识字不等同于没有理性,教育水平的提高并不等同于理性水平的提高。知识分子不是文盲,但不能排除知识分子具有文盲性。有些农村老汉斗大的字不识,但并非就一定具有文盲性。

在中国,文盲性的主要表现是:一是重迷信,轻科学;二是重实际,轻理论;三是重当前,轻长远;四是重幻想,轻理想。

与产生流氓性的根源一样,文盲性产生的深层根源也在于中国社会特有的政治经济文化结构。首先,落后的小农经济生产力水平是产生文盲性的经济基础。落后与愚昧是紧密相连,“穷”与“愚”是互为因果。治“穷”关键在于治“愚”;同样,治“愚”关键也在于治“穷”。其次,封建专制的政治体制是催生文盲性的政治根源。专制主义总是与文盲性相伴而生。文盲性为专制提供存在的前提和基础;而专制主义又不断催生着文盲性。再次,封建专制文化本质也是一种为强势服务的愚民文化,这种愚民文化又进一步加深了社会的文盲性。

另外,流氓性与文盲性也是一对互补的范畴。文盲性催生流氓性,流氓性催生文盲性,二者构成一个循环的怪圈。

流氓性与文盲性对中国社会健康发展的危害是深远和持久的。

首先,导致了中国社会发展的高成本。诚信的缺乏,增加了社会运行的无序。诚信是一个社会健康发展的必备条件。诚信的本质体现在诚与信两个方面。有诚者,则个人品格就高尚,而个人品格高尚,则社会竞争主体行为的合理化就能得到保证。有信者,则个人与社会的承诺就能得到遵守,而遵守承诺又是社会有机体运行有序化的重要保证。众所周知,健康社会应满足有秩序的基本条件。而当一个人自己既遵守对自己的承诺,又遵守自己对别人的承诺,这时,社会秩序也就有了保证。这样,对于一个社会竞争主体而言,预期就有价值 ,契约就能得到有效执行,交换就能得到顺利实现,资源可在不同空间和时间内能得到有效配置。另外,理性的缺乏,也导致资源配置只有短期最优,而无长期最优;只有局部最优,而无整体最优;只有个体最优,而无社会最优。

其次,不利于中国社会的法治化建设。法治本质就是要求每一个人遵守众人的约定。所以,有了诚信和理性,法治社会也就有了保证,法律就能够得到有效执行。另外,法律是一种外在约束,诚信和理性是一种内在约束。再完备的法律,也不可能穷尽所有可能的情况,所以,外在的法律形式必须与内在的诚信和理性世界有机结合,才能使法治走向更加完善的程度,也才能使法治社会的运行成本更小和运行更高效化。同时,内在约束同外在约束相比,内在约束是更为基础的约束。一个社会竞争主体,只有将外在约束建立在内在约束的基础上,并且能将两种约束有机统一起来,其约束才是最有效率的。

再次,不利于中国的民主化建设。民主的核心在于民主精神。无民主精神的民主只有形式,而无实质。而诚信和理性也是民主精神的核心要素。因为若没有诚信和理性,民主就有可能陷入“囚徒困境”,民主就有可能成为伪民主。

第四,由于缺乏诚信和理性,“面子”与“血缘”就成了中国社会的一种秩序均衡。一方面,人们总是希望别人有诚信和理性;另一方面,对自己又是另外一套。于是,“面子”就应用而生。虽然“面子”是给别人看的,其对人的约束力是有限的,但相对于无序而言,“面子”仍不失为是一种较好的约束。所以,“面子”本身就是一种社会无序竞争的自组织均衡。另外,“血缘”也是由于社会竞争中诚信和理性的缺乏所导致的一种合作均衡。人们产生合作的路径主要有:血缘、地缘、业缘等。其中血缘是产生合作的天然最短路径。而在诚信和理性缺乏的条件下,合作一般会更趋向于路径最短化,所以,重血缘,讲血缘,就成了中国社会浓重的一道风景线。

第五,缺乏诚信和理性,不利于民主化和法治化;而民主化和法治化建设的滞后又进一步使诚信和理性更加缺乏。它们之间是一个互相作用和互相嵌套的结构,并共同制约着中国社会的健康发展。

在中国,解决流氓性与文盲性问题是一项系统工程。

首先,大力发展经济是解决问题的基础。经济的发展将促进社会建立起普遍而发达的社会分工体系,这是消除诚信缺乏和建设理性社会的基础所在。这里,用经济作为解决社会问题的基础变量,也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人们所达的生产力总和决定着社会状况”(《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0页)。“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2页)“当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和财产关系(这只是财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2页)所以,“一切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页)。一切“社会生产关系,是随着物质生产资料、生产力的变化和发展而变化和改变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45页)

其次,体制创新是关键。这里政府是解决问题的突破点。要积极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建立上下级之间和同级之间权力的相互制衡和监督的有效机制,政府要带头依法行政。在加强诚信和理性建设方面,政府拥有独特的优势。作为社会中规模最大的非市场组织,政府本身的强制力和再分配能力,使其自身在提供规则的服务方面,有着巨大的规模优势和乘数效应。当然,政府本身也是由现实的各种利益主体构成的,所以,政府自身也必须受到监督,要受到市场竞争的压力。这里核心是政府在治理行为中必须体现一种法治精神。行政权力必须被置于法律权威之下,任何形式的政府调控政策和规则措施都必须具备充分的法理基础,与规则有关的政策措施的贯彻和实施必须被纳入法治轨道,政府权力的运用应当受到合理制约,相关管理行为必须得到有效监督。

再次,文化创新是灵魂。文化是一个社会的灵魂。中国传统文化本质上是与传统小农经济和封建专制相适应的产物,这种在小农经济基础上产生的文化与市场经济所要求的文化肯定会有许多方面的较大差距。所以,实现中国传统文化在当代条件下的创造性转化,是当代中国建设成熟市场经济的紧迫需要。首先,我们要继承传统文化中优秀的成份,不能割断传统。马克思说:“人们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历史条件下创造,而是在自己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第10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其次,要创新传统文化。传统文化只有不断创新才能使其显示出更好地为经济基础服务的功能。黑格尔说:“传统并不仅仅是一个管家婆,只是把它所接受过来的忠实地存着,然后毫不改变地保持着并传给后代。它也不像自然的过程那样,在它的形态和形式的无限变化与活动里,永远保持其原始的规律,没有进步。”(《黑格尔讲演录》,第1卷,8页)每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如果已失去了与现实生活的联系,它的生命也就终止了。所以,传统文化的生命力只能显示在不断地改造、创新中。再次,要实现中国传统文化、马克思主义文化与西方文化的有机结合。中国传统文化在当代整体上保持了一种漫漶而又深邃的基础文化特征。马克思主义在近一个世纪的输入与发展中,也已成长为中国文化的一种十分深厚的当代传统。另外,西方文化在中国现代化的实践中,也日益渗透并构成了当代中国重要的思想资源之一。所以,在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今天,实现三种文化的有机结合已成为时代发展的客观要求。立足于当代社会发展的实践需要,立足于当代中国国情,真正实现三种文化的融合重铸,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次新飞跃;它将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体,也不是原本意义上的西体,而是一种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求的新型文化;它将具有鲜明的历史继承性,又具有当代性和开放性。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关于郭起真被判有期徒刑四年的紧急行动通报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关于郭起真被判有期徒刑四年的紧急行动通报

紧急行动网络2006年10月18日06年第24号第1次补充

中国:网络记者郭起真被判 4年徒刑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抗议,网络作家郭起真于2006年10月17日以颠覆罪被判处四年徒刑。据报道,自2006年5月12日起,郭就因批评文章和倡导民主活动被控以颠覆罪遭到拘押。据说,郭健康恶化且得不到相应的照料。国际笔会认为关押记者郭起真违反中国1998年已成为签约者之一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9条,呼吁立即无条件释放他。

根据笔会消息,2006年5月12日,网络异议人士郭起真在自己的家中被捕,并于2006年6月8日被控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他的被捕似乎与他参加自2006年2月4日起,由倡导民运人士为抗议中国侵犯人权而发起的接力绝食活动有关。相信该指控基于他在海外网站上所发表的反政府文章。

郭目前被关押在中国北部河北省沧州第二看守所。据报道他心理脆弱、并受断腿之苦,其中原因笔会尚不清楚。据说,他所关押的看守所里对他缺乏相应的治疗条件。

请发出呼吁:——抗议拘押网络作家郭起真,呼吁根据中国1998年已成为签约者之一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9条,立即无条件释放他。

——表达对他健康的严重关切,强烈呼吁在他被拘押期间,尊重他的基本权利,充分准许他与家人见面,以及一切必要的治疗。

呼吁书寄往: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邮政编码 100032国务院转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胡锦涛阁下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邮政编码 100726北河沿大街147号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贾春旺先生

(请注意:中国当局没有传真号码,建议将呼吁书的复印件给你所在国的中国大使馆,请他们寄出呼吁书,并欢迎提出任何意见)

有关进一步消息,请联系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的Cathy McCann

地址: Brownlow House, 50/51 High Holborn, London WC1V 6ER,电话:+ 44 (0) 20 7405 0338,传真:+44 (0) 20 7405 0339电子信箱:[email protected]

(独立中文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根据英文原稿翻译)

张伟国:政变是中共权力更替的常态——陈良宇是“胡曾之变”的牺牲品

(提要:结束了江泽民时代的“胡曾联盟”,将把中共带向何方?当然,受制于既得利益的压力,抱残守缺、维持现状也可能会是一种现成的选择,但这也是每个王朝覆灭前的惰性选择。与实行宪政民主的台湾相比,中国大陆显然就是暴力革命和军事政变的温床。)

发端于九月九日的台湾“倒扁运动”,是由民进党前主席施明德以反腐败为名“指挥”的,正当该运动在台北风起云涌之际,近邻的泰国军人在九月十九日也以反腐败的名义,成功的发动了一场不流血政变,有舆论担心台湾可能会受影响,结果台湾军方则正式声明严守政治中立。倒是在海峡对岸的大陆,发生了一场出乎人们意料的变局:九月二十四日政治局委员、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被中南海以赶下了台,无独有偶,用的也是反腐败的名义。

众所周知,在越反腐败越腐败的中共体制里,所谓的反腐败往往就是整肃政敌的代名词。陈良宇下台的真正原因非常简单,就是因为他在政治上属于胡锦涛敌对派系 \x{2014}\x{2014}上海帮的重要人物。江泽民在交班的十六大上,不仅留下了一个以上海帮为主体的政治局决策班子,事实上架空了第一把手胡锦涛,而且在名义上退休以后,继续不断地通过会见外宾、参加校庆、外出巡旅等各种出席公开场合的机会,挖空心思地保持自己的政治影响力。始终不愿退场的第三代核心客观上就这样成了“太上皇”,受其庇护的上海帮也继续骄横跋扈、不思收敛,地方势力纷起效尤,胡锦涛迟迟无法展现自己的执政能力,而沦为变相的“儿皇帝”。

这次陈良宇下台,实际上使胡锦涛与曾庆红政治结盟结盟的一个牺牲品。陈良宇是江泽民的嫡系悍将,上海帮大本营的看门人,所以陈良宇的落马是一个十分明显的指标\x{2014}\x{2014}江泽民再也无法为上海帮遮风挡雨了,现在轮到太上皇被人“架空”。六中全会上海帮无法形成迫令胡曾收回成命的反击,原本以上海为龙头的各地方势力,将陆续被胡曾收编,由江维系的上海帮就剩下树倒猴孙散的穷途末路了。有人认为陈良宇下台,是江泽民时代落幕的标志。从这个意义上看,胡曾联手做掉陈良宇,倒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政变,也可能是未来中共党史要写的“胡曾之变”。

林彪事件后,中共揭批其罪行之一,就是说林彪研究世界各国的政变经验。其实,中共建政之后,几乎每次权力更替都是通过政变来完成的:“高岗饶漱石反党集团”案、彭德华下台的庐山会议、打倒刘少奇等一大批高级干部的文革,都是变相的政变。林彪出走的九一三事件,中共当时的文件就称是“未遂政变”、四人帮下台是现代版“宫廷政变”;胡耀邦下台是中南海内“老人帮”发动的政变;导致赵紫阳下台的六四事件,就是是邓小平等发动的一场流血军事政变。可以这么说,在中共尚未从一个革命党转型为现代执政党之前,政变就是权力更替的常态,“胡曾之变”就是这种机制的产物。

江泽民执政十三年,得益于曾庆红的辅佐,这次上海帮的覆灭,曾庆红也建功立业。江泽民上海帮,可谓是成亡系于曾庆红一人之身!尽管中共执政已经到第四代了,但是热衷于权术谋略的“宫廷政治文化”并没有根本的改变,精明如曾庆红者,如果不促使中南海当权者跳出这种恶性循环,又如何逃脱相同的命运,到结果成亦权谋,亡亦权谋。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结束了江泽民时代的“胡曾联盟”,将把中共带向何方?到底是继续前两年学习朝鲜古巴的路线,继续“胡不如江”死硬到底?还是顺应文明政治的潮流,在政治改革上有所作为,使得中国社会真正融入现代文明?当然,受制于既得利益的压力,抱残守缺、维持现状也可能会是一种现成的选择,但这也是每个王朝覆灭前的惰性选择。问题是内部社会的矛盾冲突,已经在临界点上,与实行宪政民主的台湾相比,中国大陆显然就是暴力革命和军事政变的温床。十月十日是辛亥革命武昌首义的纪念日,人们不仅要问,难道九十五年前用暴力革命开启的这段中国历史,还要用另一场暴力革命才能结束吗?!

新世纪新闻网

武宜三:悼念林牧、何家栋,并记住他们的教训

十六日惊悉林牧先生病逝,十七日又痛闻何家栋先生西归。生老病死原是自然规律,两位老先生亦享高龄,但噩讯之骤至仍不免有“天不佑我中华”的悲哀!

读陈子明先生《怀念老何》感慨尤深。何家栋先生在二十周岁之前就先后坐过国民党、日本人和共产党的牢房。1940年,天水行营交通工作队的国民党“特别党部”将他秘密逮捕审讯。1941年,他在日军对晋冀鲁豫根据地的大扫荡中被俘,在战俘营里做了几个月的苦力。1943年,他和冯镛等一共十三人秘密离开天津,投奔八路军冀东十三军分区,因无人介绍,皖南事变前曾任新四军宣传部干事的冯镛被当作“日本特务”枪毙,曾担任八路军小队长的老何被当作“国民党特务”,在关押一段时间后驱逐出境。

何先生是“中共地下党联络员”,国民党抓他是天经地义,然而没有杀他,坐牢也不及一年。何先生作为战俘,日本人也没有杀他,只让他做了几个月苦力。倒他亲爱的党妈妈,不但让他坐了几次牢,还要审查、批斗他。

何先生把“一切献给党”,而刚刚掌权两年多的党却把何先生当作“大老虎”关进了小黑屋。1957年又让他当了右派分子,随后又加封反革命分子,多次关押、审查、批斗,全家被赶出北京,使他屈辱终生。两个儿子在文革中悲惨地死去。

革命不但吃掉了它的儿子,还要吃掉它的孙子。何家栋先生的朋友冯镛被枪毙。林牧先生的二位亲密朋友也死于非命。一个是王天敏,中共地下党员,一度是狂热的革命分子,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在劳动教养中死于超负荷的劳动和饥寒交加之中;1947年中大学生自治会主席、全国学联主席梅振干,被定为“极右分子”自杀了。(林牧:《两次反右,三年饥荒》)毛泽东和他的法西斯党欠下中国人多少血债呀!

算起来,陈子明先生也是个革命的孙子。子明先生是江泽民的世侄,因为他的尊翁曾是江的同窗学友;当时子明先生系狱 时,陈老先生去找过江泽民,把他令郎写的东西给江看,说我儿子可是忧国忧民啦,为什么抓他?后来从轻发落,保释出来了。去年子明先生和何先生合作的《建设与改造》网站被封,“江泽民病重了”的笑话就在京城传开了。因为江泽民连他的世侄也保护不了嘛,不是“病重了”吗?

千千万万像何先生这样的热血青年,轻信共产党的宣传而投奔革命,结果在革命这座恐怖的熔炉中,个个都被炼成了杀人机器上的“革命螺丝钉”——没有灵魂的斗争工具、没有人性的虎伥。他们亲手为毛泽东建筑了一座血腥、黑暗、占地九百六十平方公里的伟大牢房,把包括他们自己、他们子孙在内的全中国人民都关了进去。

李慎之先生对此作过反思,他承认过自己是“帮凶”。他在给何先生的一封信中感叹:“五十年前,我是一个青年共产主义者,满腔热血,一片赤诚。五十年后居然走到了原初的对立面”。老何在回信中说:“当初走进这个队伍,完全是看中那面民主自由的旗帜,现在也不能说是走到它的对立面,倒应该说是他们走到了咱们的对立面。”(陈子明:《怀念老何》)

是他们走到了咱们的对立面了吗?恐怕还不对。从在井冈山落草为寇开始,毛泽东什么时候是站在民主自由的旗帜之下?毛泽东嗜权如命、嗜血成性,他的一生除了恐怖,就剩下欺骗。例如什么叫“统战工作”?何家栋先生和一名中共党员间就有过如下精彩的对话:“某某是延安派来做统战工作的。”“什么统战?”“这你不明白,就是借政府名义,发展抗日力量。”“我明白,统战统战,借窝下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明统暗战,这不道德。”“你懂什么!拿破仑就说过,政治是只讲智慧,不讲道德的。”“破轮之可拿,正如良心之未必良。”“你这是什么立场?只要对抗日有利,使用什么手段都是道德的。”“我没到过延安,没你那么多见识。”(陈子明:《怀念老何》)(武宜三按:“抗日”是假,用民族主义谋杀国民政府、煽动阶级斗争、滥用暴力夺权是真!)

既然知其“良心之未必良”,为什么仍然栽进了这个不讲道德、不择手段的政党怀抱呢?问题就出在他们“两头真”之前一头了:这一头是“青年时代为追求真理,真诚地参加革命”。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为“革命”血流成河,为“革命”误尽苍生。“革命”两个字,叫我中华民族这条古老大船在由传统向现代化转型中,转了一百多年,如今仍然陷于险滩旋涡中而冲不出历史的三峡。那么怎样才能免于彻底沉船的危险呢?这题目太大了,非我所能置喙。只好把中国近代史专家、广州中山大学哲学系袁伟时教授开的一个药方抄在这里:抛弃民族主义思潮、抛弃激进主义思潮、抛弃民粹主义思潮。

19oct2006于流浮山寨
新世纪新闻网

刘  水:衙门最高法院

9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曹建明在内部会议上宣布新闻媒体采访、报道禁令。动用国家司法手段掩盖司法审判的透明度,其执法的公正性愈加值得质疑,同时,公众知情权受到伤害,社会监督权利被剥夺,此种做法将司法权力干涉新闻自由的潜规则公开化。最高法院的规定包括:各级法官未经批准不得接受媒体采访;媒体不得超越司法程序进行预测性报道,发表评论和结论性意见;重大案件新闻发布会由最高法院统一口径;对可能产生消极影响和负面效应的内容不得报道;刑事案件审判中的各种综合性数字,未经有关部门或领导批准不得发布。等等。这是地地道道的旧式衙门习气。

其一,最高法院违宪。《宪法》第三十五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出版、……的自由。”新闻工作者也是公民,他们当然享有宪法规定的一切权利。新闻工作者与普通人不同之处就是他把寻求、获取、传播信息作为自己的职业,这种职业可以使广大公民更好地实现自己的言论出版新闻自由等权利。当然,新闻工作者的工作并非不受一切限制,新闻报导不得超越法律的界限。如新闻报导不得侵犯他人的合法权益、不得泄露国家秘密等等。如果相对人认为新闻工作者侵犯了他的合法权益,可以向法院提起侵权诉讼。如前一段时间发生的富士康案。是否构成侵权,由法院进行认定。但是从“富士康事件”的诉讼结果看,政府权力的介入,将此次新闻监督变成了全社会对“血汗工厂”的雪藏和对血汗打工者集体冷漠的一场闹剧。最高法院这些规定的出台,本身就是司法不独立的公开注脚。

其二,最高法院越权。法院有权对内部的一些事务作出规定,至于是否合理,则另当别论。问题是最高法院是否有权以这种“禁令”的方式对外部新闻媒体作出规定?是否有权,要看法律是否授权或者是否接受了有权部门的委托。据新华社报道没有说最高法院是否接受了有权部门的委托,如果既没有有权部门的委托,也没有法律的授权,最高法院发布的这个“禁令”中针对外界新闻媒体的规定,就属于越权。作为法院系统的最高裁决机构,最高法院的手伸得太长了。最高法院出笼这些规定,不是为了接受新闻媒体监督、还公众知情权、达到司法公正的目的,反倒是为了剥夺媒体的自由采访权,达到捂盖司法不公正、预防可能出现司法丑行的目的。两个显见的事例是:2003年的孙志刚事件和萨斯事件,如果不是新闻媒体主动介入报道,罪恶的收容遣送制度会取消吗?萨斯疫情能使民众得到及时的警醒和防范吗?正是新闻媒体公开报道,才促使人大通过法律程序最后取消收容遣送恶法。新闻媒体有效、及时的报道,可以促进社会对于问题的关注。再者,按照大陆法院惯常作派,审判程序中的所有司法文书,并不随审判过程推进及时向社会公开,民众无法获知详情,只有新闻媒体局部享有这种权利。封堵媒体报道就等于直接关死了社会监督的唯一大门。可见制定《新闻自由法》刻不容缓。

其三,最高法院肆意扩权。地方法院与最高法院并没有行政隶属关系,司法诉讼程序并不等于行政隶属关系。各级地方法院只受地方行政机构领导,这是中国司法机构的架构设计。在此,笔者且不置评这种架构本身的极大弊端。最高法院有何权力要求地方法院服从它的行政性命令?如同公安、检察院、新闻媒体、工商、税收、金融等许多部门一样,“双重领导”(行政隶属地方政府,业务受行业上级考量)是政府不足予外人道的权力架构潜规则。其目的并非为了公正、透明和效率,而是内部权力的交叉制衡和监督。这种制衡和监督,非同民主制度意义上的党派制衡和社会(包括新闻媒体)监督。这种内部制衡和监督的最终目的是内部高度自治,其获益者是政府,而不是整个社会。

其四,司法诚信危机。何谓“消极影响”、“负面效应”?既然法院坚信自己判决的公正,何来消极影响和负面效应?媒体、民间或者网络民意的表达,或许有其合情合理的一面,但是,合情合理不代表合法,法院应该清楚这个道理。法院对公正不自信的期待,导致产生这种怕丢丑的畸形心态。互联网的兴起,凸显了民间意志较为充裕的表达。能够在大陆公众视线里完整呈现的孙志刚、孙大午、黄静……等等个案,我们不难寻找到法官的两难选择。一方面是纠结司法腐败的黑幕,公众对司法机构天然的不信任感;另一方面则是强大的网络呈现出个案更为翔实的细节,引致民间公愤;再者,公众出于各地政府保全地方形象,对司法机构的实际裹挟和操纵的警惕。民间对司法不公见识太多太多。中国人怕打官司,即使打官司也看谁谁在政府或法院系统有关系。大多数律师承接案子,也给当事人承诺,自己跟法院哪个院长、庭长很熟。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依法维权,却是千方百计找熟人,有的不惜用金钱贿赂法官。司法机构本身的弊端、腐败,最高法院不从源头根治,反过来却动用自己掌控的司法资源,限制媒体报道,剥夺公众知情权和监督权,这是典型的强盗逻辑。

其五,司法专制。按照国际惯例,对某些涉及个人隐私、未成年人、国家和商业机密等案件,法院有权禁止媒体采访报道。即使新闻媒体获得这些线索,也得遵守行业自律和职业操守,而不是由法院作出规定。但象最高法院这样不问案件性质,禁止所有法官接受采访,限制媒体进行预测性报道、评论,这种一刀切做法,有违公开、公正、公平的法制精神,是对法律的亵渎。司法审判是法官凭法条、案例、个人司法实践作出的人为判断,既然是人为的而非技术性的,存在弊端和偏差是毫无疑问的,那么,社会监督就是通向司法公正不能或缺的一道屏障。最高法院限制媒体报道的内部规定,实质上是垄断司法资源的专制行为。

法院与媒体互相监督,并非水火不容。如果最高法院心存善意的话,应当建议全国人大制定、颁布《新闻自由法》,而不是自己搞一套。法院是司法廉明的重要标志,最高法院应首做表率。

2006年10月1日
首发民主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