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泳:《欧特曼教授哀思录》

这本《欧特曼教授哀思录》是苏州朋友黄恽七八年前送我的,那时他知道我对中国早期大学的史料有兴趣,所以送我过一些此类东西,印象比较深的还有关于交大的同学纪念册以及一册《沪江大学一览》。这后一本,有一年我到上海访学,送给了复旦校史组的龚向群老师。手边这本《欧特曼教授哀思录》则一直留着。此书线装一册,蔡元培、罗家伦题签,书前有欧特曼教授大幅遗像一张。

欧特曼是中德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人物,他是李希霍芬的学生,写过《汉语通释》,给商务编过《袖珍中德字典》,他与同济的关系更是密切,做过早年同济中学的教务长。

“哀思录”是中国传统的纪念方式,比较有名的如孙中山去世后印刷的三大册“哀思录”,各方材料,收罗备至。在影像手段没有普及的时代,“哀思录”是比较恰当的纪念形式。当时也许还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作用,但时间一久它的意义就非常明显了,最大好处是保存的资料较为可靠。大人物不愁有人出纪念册一类的东西,但一般普通人就只有靠家人和朋友印刷“哀思录”一类文本来保存记忆了。在中国近现代史研究中,特别是关于历史人物方面,这是很需要重视的一类史料。

在《欧特曼教授哀思录》中,当时和德国有些关系的学者都写了文章、题词和送了挽联,如蔡元培、罗家伦、张元济、邹鲁、叶恭绰等等,欧特曼的学生如魏以新、滕固等都写了非常动情的文章纪念自己的老师,特别是魏以新为老师写的传记,保存了很丰富的史料,其它同事、学生的文章也保存了很多关于欧特曼教授的材料线索。本书是1934年由南京国华印书馆印刷的,因为不是正式出版的书册,所以不常见。

去年5月间,我在北大参加陈平原教授主持的一个学术会议,认识了叶隽,知道他专门研究中德文化交流,就想把这册书送他留念,但因为家中材料过于杂乱,一时没有找到,前不久我在北京与叶兄见面,还再次提到此事。

可能是我在一篇小文章中提到过此书,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上海同济大学德国研究所李乐曾先生一信,说他见我提到此书,但在同济大学和上海图书馆都没有找到,希望我能复印一册寄他使用。他这一说,倒使我想起答应过叶兄的事,这才努力把这本书找出来。我当天就在电脑上给同济李先生回了一信:

李先生:

手教奉悉。感谢信任。此事这样处理:因为我前一段在北京见过叶隽,本来答应把此书送他,他是专门研究中德文化交流的后起之秀,想你们可能认识。现在既然贵校图书馆还没有此书,我想就把此书送给图书馆(如果贵所有资料室,就先送给资料室,我的要求是一定要让研究者方便使用),算是我无偿捐赠,然后先留您处使用。同时您复印一册寄叶隽即可。此书线装一册,不是公开出版物,所以少见。我五月二十号左右在上海。我在同济有个朋友,在哲学系,是新到的青年,非常有学问,我和他父亲是好朋友。他住曲阳路一带,我印象中离同济很近,届时我可以把此书送您。学术是天下公器,宝剑应当赠给英雄,这是我一向的看法。希望我们能在上海见面。

谢泳4.29

这本书本来就是朋友送我的,我不敢据为私有,虽然其间保存了我们的友谊,但能把一本与同济有关的史料,几十年后再送还同济,在我和朋友来说都是一件快乐的事。

中国老辈学人中,本来就有把重要史料送归国家机构的传统,只是后来这个传统为人忘记了。当年胡适把孤本《红楼梦》寄给不曾见过面的周汝昌使用,那是何等胸襟。他多次说过,这书将来是要给国家的。因为史料只有能让学者方便使用才有意义,才称得上是史料。

首发2006-8-11  文汇报

北 村:爱到底是什么东西?

新时期有一篇非常重要的小说,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我相信作品中男女主人公那种深沉地超越了历史的尘埃。由此可见,爱的确是文学永恒的主题。《阿甘正传》清楚地描写了友情、亲情和爱情,重要的是它突出了阿甘对三者的态度,这是一种什么态度呢?忠诚。单纯的忠诚是心灵里有爱的标志。但是,当我六、七岁时,有一天母亲专门为我炖了一碗汤,却不让我哥哥看见。从这一天开始,我有了一个疑问:那就是,人的爱可能是不完全的。

那么爱到底是什么?首先,爱一个东西必得先喜欢这个东西,这个东西能令自己愉快,产生喜悦。这是很平常的道理,也是不用教的,换句话说,由于喜欢而产生的爱,毫无惊人之处。所以,如果有这种情形发生,也不必进行歌颂,因为这是自然而然的。人得到一件心爱之物后会怎么样呢?会去保护它,珍惜地擦拭它,然后会去欣赏它。然而,很多人爱上一个人之后却不会去保护她,更不会去欣赏她,只会使用她。这是很奇怪的事。这是不是真正的爱呢?肯定不是。拥有并需要一件东西和爱一个东西是两回事。对于无生命的器物也好,有生命的人也好,这种爱除了占有的意味之外,闻不到任何气息,所以根本不是爱。

有一首脍炙人口的歌《爱的奉献》,得出一个很好的结论。爱总是和奉献连在一起的。因为爱,心中就充满同情,充满让别人喜悦的心情,别人的喜悦就是自己的喜悦,为了这个目标不惜自己忍受痛苦,这里有一种能将痛苦转化为幸福的机制,这至少是人活在这大地上之所以有意义的一种解释。这种爱是真爱,所以无须回报,否则接受的一方永远不能卸去良心的负担。但它能产生回应。这回应仍然是爱。

母爱常常被视为这种无私奉献之爱的范例。现在有一个问题,如果一个母亲因为母爱需要救治儿子,能去偷吗?或者一部越战片描写的,一个母亲为了养活儿子,能去卖淫吗?再或,一个母亲看到儿子和另一个别人的小孩同时落水先救哪一个?再或,母亲能包庇一个犯罪的儿子吗?这真是个难题。

如果一种爱蕴含着自私,是不是爱呢?如果一种爱蕴含着不义(不公正),是不是爱呢?如果一种爱是需要报答的,是不是爱呢?如果一种爱是有限度的,爱到一个地步便没有爱了,甚至转变为恨,是不是爱呢?这些问题我们非常熟悉,但没人解决,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也因为他解决不了。但对于爱,却不能自圆其说。

有一种爱叫税吏的爱,税吏是古代的收税官,代表交易的原则。交易是有一定条件的,很公平,也很清晰。一个人因为合我口味,我就爱;一个人因为对我好,我就爱;一个人因为帮助过我,我就爱;一个人因为有智慧,我就爱……问题在于,当这些条件出现变化时,爱也就褪色了、消失了,这就是税吏的爱。十分平常,所以我说它不值得歌颂,就是这个道理。它毫不惊人,仿佛很公平,但有一天,它会变成完全相反的东西。

爱不能过分吗?或者它发展成一种“不义的爱”。如果爱必须有一个绝对完美的承受者,那地上没有一个人配得到爱;但如果可以领受爱,岂不是连我们的罪过也一同蒙受称许了吗?但作为一个母亲常常是不顾这些的。更有一种说法,情人的缺点也必须爱。这就十分荒谬了,至少这种爱不是完全的。

现在有人要克隆人,我建议他们打消这个念头,不是你克隆不出来,而是地上多几个克隆人是不重要的,有没有爱才是重要的。人的繁衍是爱的结果,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只要这种爱里没有不义,那么这种爱就能给人永恒的幸福和安慰。

莫建刚:联邦宪政的实践者

20世纪20年代初,出现了震撼中国的集权与自治的政治冲突。站在这一政治冲突最前沿的就是企图以“党权治国”的国民党第一任首脑孙中山和倡导全国联省自治运动的联邦宪政的实践者、时任广东省军政首脑的陈炯明。这一政治的较量和角逐,是专制独裁与自由民主在中

国争夺政治舞台的一次大展示。冥冥当中,是否是神的协助、还是鬼的作祟,才短短几年以联省自治为导向的联邦宪政,在中央集权大一统的暴力革命中被彻底地摧毁。以孙中山和他的学生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在暴力革命党──中共──的帮助下,完成了以1928年为标志的所谓北伐战争的伟大胜利,在南京建立了一个“党治国家”的专制独裁的国家主义政权。而以广东省军政首脑陈炯明为代表的全国联省自治的联邦宪政制度的设想与建构,在这力大无穷的国家主义政权的面前,却显示出苍白和弱不经风的态势。

中华民国的国家主义政权是一个历史的事实:就是在摧毁了以陈炯明为代表的全国联省自治运动向联邦宪政迈进的过程中,以暴力的革命在具有中央集权主义思维的独裁者的不断干扰和制造政治与军事的分裂中,以防不胜防的突然袭击,完成了对所谓“军阀割据”的战争扫荡,从而建立了以专制独裁为统治的国家主义政权。

所有的“主义”都想以正统道德的理念来主持正义,并达到决定一切的权威的最高形式。然而,在人类社会的实践中,生存与发展、创造与进化、以及渐进式的科学实验,使人类社会在精神演进的变化和理性思维的过程中,社会演进的变数使物质以无穷动的节奏,随着人类感性智慧的实践以渐进式的、跳跃式的变动在和平地演变着。于是,所有以正统道德观为主持正义和决定一切的伪科学、伪历史以及伪主义在人类精神演进的理性思维中以及在物质的无穷动节奏的感性智慧的实践下,都趋于魂飞魄散的穷途末路。

80余年来的专制独裁的国家主义政权,对中国人来说,是否漫长了一点?但是用历史进程的观点来看,却是弹指一挥间。当我们翻开20世纪20年代初的那一历史的瞬间,看到了那些伪科学主义者和伪历史决定论者的说谎者悖论的言论时,在经过理性思维的无数思考与论证后,发生在当时的全国联省自治运动,是一种向联邦宪政制度迈进的最辉煌的自由民主的闪光点,而它的杰出的宪政制度的实践者陈炯明先生“受西化教育影响甚大,早年活跃于广东咨议局。他主政期间设立新学校,为留学生提供资助。沿着更为民主的道路改革广州政府,促成了第一个地方民权法案的出台和反对军人干涉民政的条款。上世纪20年代,他发布《告广东父老兄弟文》主张广东人民‘共治共享’,成为联省自治运动最有力的推动者。”(见王怡:《宪政主义:观念与制度的转捩》所引胡春惠:《民初的地方主义与联省自治》)

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和蔼的面庞,友好的眼神中充满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力,沉着、冷静并有着足够的政治警觉──这一幅陈炯明先生的速写肖像,使见过他的人,都留有深刻的印象。

陈炯明所主张的全国统一,旨在于以全国联省自治作为政治基础,在高度区域自治的政治状态中,降低中央政权的地位,从而以全国联省高度自治的政治力量,达到限制和约束中央集权的专制独裁的统治政体,逐步使中央集权的体制向联邦宪政制度转换。1921~22年期间,广东省进行了民主选举,将区域自治这项政治问题付诸民众进行公决。这次民主选举,以及对一项重大政治问题的民众公决,是中国历史上杰出的壮举,也是史无前例的自由民主在中国以及地方的突破。

就在广东省的地方自治和民选运动达到高潮之时,以“党治国家”的中央集权的独裁者孙中山为首的国民党党权主义认为,民众尚未达到与党权利益相适应的政治自觉程度,在这种无党权利益可言的状况下,民众的自由竞争与民主的选举,将使孙中山所钟爱的嫡系亲信被驱逐于民选政权的门外。这种民选的政权将使国民党在以暴力革命统一中国的军事与政治行动中,处于不利和被动的尴尬地位,同时也对孙中山在国民党中不可动摇的绝对权威发出了毫不留情的挑战。一个冥顽不化的党权主义者及专制独裁的国家主义者__孙中山对这种以地方自治的联邦宪政的民选运动无疑是惶恐不安和痛心疾首的,也就是在这种联省自治的联邦宪政和“党治国家”的政治抗争中,促成了陈炯明与孙中山最终分裂的原因。

1922年6月16日,陈炯明下令攻击孙中山在广州的军事大本营,迫使其仓皇地出逃。这次军事行动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兵谏”。在孙中山的思维里,北伐战争、革命的扫荡、以及武装统一全中国,这些字眼及其所形成的政治思想,永远驱使他反对非暴力的政治运动的形式。

与此同时,他也极力反对全国联省自治向联邦宪政迈进的渐进式的全国统一。在急功近利的暴力革命思维的驱动中,孙中山已经无法摆脱用穷兵黩武的战争方式来解决一切政治行为的革命手段。他终日思考着为统一全中国所要进行的大规模的北伐战争,并强令陈炯明为他所制定的北伐战争之计划给予财政上的大量补贴。同时以各种理由削弱陈炯明在广东省的领导地位,于是,终于在不可调和的情况下,两人走向了暴力革命与反对暴力革命的对立。

为了能使地方区域高度自治的民主选举与自由竟争,在广东省这块试验田里得到政治上和经济上的保障和发展。也为了排除暴力革命的思维模式对广东省的地方自治的无理干扰,“兵谏”在所不惜。孙中山怆惶逃窜,并在停泊于珠江口的永丰舰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救援他的军队,想以此对陈炯明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进攻。可是,几个星期后,他不得不在失望与愤怒的情况下,被力劝前往香港。

一个是日夜思念着要用暴力革命及其武装对“军阀割据”进行扫荡,而统一全中国的战争狂人,另一个是执着地操练着全国联省自治运动向联邦宪政迈进的实践者。可是,陈炯明做梦都不会想到,就在广东省的民选运动进行到如火如荼之时,那个决心以北伐战争推翻北京政府的孙中山,却未能在战争中取得对北京政权的控制权。当广东省的民选运动得到圆满完成的一年后,那个善于使用暴力革命的革命领袖孙中山率领着从外省征集的军队突然袭击广东。是否是陈炯明在政治上的幼稚,还是他在军事上的疏忽,在孙中山对广东省的军事袭击中,他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地被逐出了广州。

1922年6月得到全国各省军政首脑以及各界自由民主人士广泛支持的全国联省自治运动在广东省的实验,终于被孙中山率领从各地征集的军队,在对广东省的突袭中宣告结束。在暴力革命党──共产党和苏俄──的支持和煽动下,孙中山的党权主义的统治政权,不再经由民主选举和自由的竞争而产生,终由孙中山本人以对自己的效忠和论功行赏的专制独裁的政治模式,在国民党中任命所谓的革命干部。蒋介石就是其中的一员。从真正的史实来分析论证,蒋介石的出现与登台,是对中国国民政治权利的极端的侮辱。他的出现奠基了现当代专制暴政和独裁恐怖的国家主义政权。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和以毛泽东为首的共产党用最为黑暗的暴力革命的军事行为,完善了孙中山日夜梦想的“党治国家”的大一统之春秋伟业。80余年来中国国民就生活在这一灾难性的国家主义政权中而不能自拔。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赞赏1920年代初,以陈炯明先生为杰出代表的全国联省自治运动,逐渐向联邦宪政迈进的这一历史的真实。摒弃和淘汰伪历史学家及其决定论者对这场自由民主宪政运动的污蔑。历史是以球形循环性的运动在不断地运行着。这个全国联省自治运动,向联邦宪政迈进的渐进式政治模式,是否会在80余后的今天,以更新、更好和更为牢固的政治基础,出现在中国政治的舞台上?!

被称为“拥兵自重”的陈炯明在军事的对抗上,不一定会败于孙中山。但是,应该知道,一个反对用暴力革命统一全中国的军政将领,在实践联省自治向联邦宪政迈进的这一政治过程中,他决不会使用军事武装和他的对手进行军事抗衡。这也许说明了一点,即在暴力革命与反对暴力革命的军事对抗中,陈炯明首先想到的就是不能让广东省的民众在军事对抗的战争中死于非命,以及再度生活在兵戎相见的灾难之中。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放下军事对抗的行为,而出走香港的原故。

孙中山对陈炯明恨之入骨。蒋介石更为恶毒,他誓言“要剜其心肝,挖其眼睛以祭总理之神灵”。蒋介石,一个全中国国民的公敌,他的这一誓言是专制暴政与独裁恐怖残暴的大展示。

陈炯明先生不矢其志,为了他的政治蓝图──全国联省自治的联邦宪政体制──而劳碌奔波。就在1928年,以蒋介石为首的国共两党的革命军,以暴力武装的军事行动扫荡着北方各省的军政政权时,他还以民主党团领袖的身分,北上与北方各省的军政首脑订立联邦共和的政治大同盟,企图以此来拯救中国国民脱离暴力革命的军事行动所涂炭的灾难性生活,并以联邦宪政的政治设想统一全中国。

1933年,为全国联省自治的联邦宪政劳碌奔波的实践者──陈炯明先生──在香港逝世。他的生活是清贫的,因为他为了一个伟大的政治目标耗尽了他一生的心血。作为一个军事将领,他做到了“三军可夺帅,而匹夫不可以夺志”的英雄气概。作为一个政治目标的实践者,他为中国历史留下了一分丰厚的政治遗产──全国联省自治的联邦宪政的经验和辉煌。

胡 平:80年北京高校竞选活动简介

今年,中国将举行县区级人民代表换届选举。作为当年北大人民代表竞选活动的参与者,我这里讲那一次活动的情况作一简要介绍,想来对关心中国基层选举的朋友们不无参考价值。

1980年,根据新的选举法,全国各地举行了县区级人民代表直接选举。需要说明的是,全国各地的选举并非同时进行,而是有先有后。

北京地区的选举日期被安排在后边。北京属下各区县的选举也不是同时进行,高校云集的海淀区又是北京地区被安排在后边的。

当时,各地都有不少人毛遂自荐,首开竞选之风。主要是高校里的大学生,也有工厂的工人。记得那年暑期我回成都探亲,就听朋友们讲起成都和重庆一些高校的学生竞选活动。其后不久,《中国青年报》正面报道了上海复旦大学的竞选结果。湖南师院的竞选活动一度受到校方阻挠,有数千学生走上街头示威请愿,还有人赴京告状。

北京高校的选举虽然是从11月才开始的,但早在9月初,原来民主墙的一批民运人士就开始串联,准备在行将到来的选举中一显身手。在选前的串联和准备中,陈子明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北京十几所高校,陈子明积极介入的就有八、九所。当时陈子明在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学习,他本人也出马竞选中科院研究生院的人民代表并顺利当选。陈子明的妹妹陈子华则参加了她就读的北京商学院的竞选。在北京高校的竞选活动中,不少参选者是民主墙运动的积极参加者,如陈子明、王军涛、李盛平、房志远、姜渔和我;其中有的还是“4.5”运动的参加者。从“4.5”到民主墙到竞选可谓一脉相承。

北京高校的竞选活动有三大特点。一是参选人数多。根据《开拓──北大学运文选》一书里的统计,北京13所高校的学生代表名额有十几20个,出马角逐的学生多达78人(其中有六名女生);竞选者们举行讲演会答辩会座谈会,贴大字报印传单印小册子。不少竞选者还组织了自己的竞选班子,竞选活动搞得有声有色。二是选民热情高,绝大多数学校的投票率都超过90%;大字报前,观者如堵;演讲厅内,人满为患。在食堂在宿舍,同学们都热烈地争论选举中的各种问题;有些同学还自发地建立了几家中立组织,发表新闻和评论,进行各种民意调查及统计,发挥了媒体的功能。三是竞选议题深入广泛,同学们都知道区区区代表的选举并没有多大意义,因此,他们对区人民代表的相关议题并没有多少兴趣,对有关学生的具体利益的问题并没有多少兴趣,大家更希望借竞选的机会表达自己对天下大事的看法。大多数同学关心的热点始终是中国的政治,中国的改革,中国的自由民主。

由于参选人数太多,很多学校先进行了一次预选,得票多的获得正式候选人资格。13所高校中共有20个学生成为正式候选人,最后有八位学生正式当选。需要说明的是,按照当年的选举法,候选人必须获得全体选民过半数的选票才能当选,很多候选人获得的选票超过了参加投票的选民人数的半数,但是比起全体选民的人数的半数要少百十票,结果就没当选,留下了七、八个学生代表的名额空缺。应该说当年选举法的这条规定是不合理的。众所周知,在很多老牌民主国家,参加投票的选民有时还不到选民总数的一半,按照上面的规定,一个候选人哪怕得到了所有参加投票的选民的票数结果却仍然选不上,岂不荒唐?后来的选举法对这一条作了修正。后来的规定是,只要参加投票的选民人数超过全体选民的半数,选举就是有效的;候选人只要获得参加投票的选民过半数的选票时,就算当选。如果获得过半数选票的当选代表的人数少于应选代表的名额时,不足的名额可以另行选举;另行选举时,候选人以得票多的当选,只要得票数不少于选票的三分之一就行。毫无疑问,修正后的规定更合理些。如果80年就实行这条规定,当选的学生起码会增加七、八个。但是,修改后的选举法去掉了候选人可以自己宣传自己这一条,这就为当局打压竞选活动留下可乘之机。固然,从法理上讲,法无明文禁止者即为允许,因此候选人照理说还是有权利自己宣传自己的。

80年北京高校竞选活动并非一帆风顺。北京市委曾下达内部通知要求学生党员不得参加竞选。不过这个通知遭到强烈抵制,到头来仍有不少学生党员参加了竞选。竞选活动也触动了中共最高层,有的领导人批评我们搞自由化,向党夺权。好在当年的大气候还是比较开放的、宽松的,当局还不至于公开否定和压制,只是到后来对个别竞选的同学“穿小鞋”──例如我就有两年之久不给分配工作。但总的来说,80年的高校竞选活动是相当成功的。我们知道,当时的大学生是最特殊的一批大学生,他们是在经过了文革十年浩劫之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小的只有十五、六岁,大的已经三、四十岁,几乎是两代人。他们的经历和背景也非常复杂多样。这次竞选活动所产生的影响远远超出校园之外。也正是通过这次竞选,大学生作为中国民主运动的一支基本力量登上历史舞台。

首发《人与人权》 2006年9月号

茅于轼:中国中产阶级与世界资源

改革前的毛泽东时代中国是一个穷人国,没有资产阶级也没有中产阶级。不是人不想发财,而是怕当了富人挨批挨斗,并且殃及子孙。那时候把富人和他们的子子孙孙都看成是阶级敌人。虽然富人没有了,富人的子女还在,他们继承了富人“剥削”的罪名,替他们的父辈受过,不允许上大学、参军、入党,更谈不上出国,要找个对象结婚都难。

改革后的近三十年,中国已经有了几千万个有钱人,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称为中产阶级或资产阶级。总人数不算少,但是在十三亿人口中大约只占5%.他们生活宽裕,意识形态接近西方,比较有独立的想法,希望社会安定平稳,个人能够得到法律的保护。如果实行代议制政治,他们是形成主流思潮的中坚力量。但是在今天的政治中,他们的声音还很难成为主流。如果拿人数来讲,恐怕怀念毛泽东是当前的主流。那是一个非常有破坏力的思想,是和谐社会的主要对立面。

这几千万中产阶级的物质消费已经很接近发达国家中产阶级的标准。按购买力平价,中国的人均GDP约为美国的十分之一。但中国人口接近美国的五倍。照过去的速度,中国每十年人均GDP将翻番。所以十年后中国的总消费将达到美国的总消费水平。其中消费的主力就是中国的中产阶级。所以中产阶级的崛起将对世界的资源需求产生十分重大的影响。能源、矿产品、木材、粮食将因为需求的扩大而涨价。这已经为近几年石油涨价的事实所证明。

不但中国的中产阶级会争夺世界的资源,还有印度、印尼、巴西、尼日利亚等发展中国家也会因为人均收入的提高,中产阶级的增加而大规模地使用世界上有限的资源。不可再生的资源价格将成倍地上升,迫使人均消耗减少,更多地用其他可再生的资源代替。这一过程将发生在未来的五十年中。

对这一迟早必将发生的事实,现有的发达国家大概不会很高兴。因为资源产品是他们消耗得最多,涨价显然对他们不利。但是基于人权的观念和市场法则,人人都有进入市场的同等机会。自己穷,怨不了别人。将来变富了,就有权进入世界市场平等地采购。现在世界各国和联合国的政要都费尽心机地减贫,希望贫困的国家和百姓能够在他们的帮助下摆脱贫困。可是他们有没有想清楚,穷国真正脱贫之后对他们自己的影响将是什么。

穷国变富,从资源的角度看,对发达国家不利。但是从全球政治看应该是大大地有利。现在的穷国国内纷争不断,政治多变,而且往往演化成为国际冲突。穷国变富,将彻底改变国际政治。战争和恐怖主义将退出舞台。所节省的军费就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数字。何况我们所追求的不仅仅是物质的丰富,更有全世界的和谐、社会的进步和每个人能够平安地享受人生。

人才抑或狼豺?——丘成桐向左,中国向右

为什么我眼里满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

——艾青

一、清白门事件:丘成桐与北大

2006年7月11日,世界著名数学家美籍华人丘成桐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说:“中国很多大的项目,表面上请了很多人来,特别是引进很多外国专家,实际上都是假的。很多名教授在国外是全职,按照规定必须九个月在美国国内(做研究)。比如哈佛大学的教授,必须九个月在美国,只有三个月可以在外面。所谓全职引进,都是假的。为什么要作假,有钱可捞就有人做。北京大学也好,其他学校也好,给的是全职引进的钱,一年有捞几百万,为什么不捞?……《纽约时报》说北京大学40%的引进人才都是海外的,你去美国调查一下,我担保大部分是假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各大媒体纷纷转载,而网民门也在各大论坛纷纷发言大都是批评北大乃至中国学术界的腐败。同样此前丘成桐也在公开场合批评过中国学术界的腐败,但没有如这次这般点名批评北大。

2006年7月31日,北京大学在沉默了将近20天的时候,北大的新闻发言人针对丘成桐的北大作假论公开发表声明,这是一种不负责的说法,它歪曲事实,严重侵害了广大海归学者和北京大学的声誉,在社会上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并表示,自1998年起,北大加大了从海外引进人才的力度。8年来,北大从海外引进人才约占全校教师总数的近40%.北大从海外引进人才是有一套较为完整的机制的。任何人都需要经过申请、推荐、专家委员会评审以及经学校或国家批准等程序。……在海外引进的人才中有特聘教授和讲座教授之分,两者在校任职时间有所不同,待遇也有所不同,不存在虚领报酬的问题。“实践证明,北大海外引进人才的质量是高的,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虽然经过了几次反复的回应,但始终没有消解人们对“北大引进海外人才造假说”的质疑,反而使问题更加恶化了,因为大家关心的并不是人才的质量问题,而是引进是否作家,特别是北大引进的一些所谓的人才、牛鼻学者被曝光,各大媒体相竟报道,史称“清白门”事件。

2006年8月3日,凤凰记者闾丘露薇专访丘成桐,丘成桐的矛头是指向北大数学系,他举了几个例子,比如北大标榜的第一个引入的海外人才,长江学者,其实他在国外仍然有全职,而特聘教授的定义是需要全职在一家大学工作,他质疑的其实就是,北大的这些特聘教授里面,不少在国外有全职,全职的意思是需要九个月的时间在一家大学工作,那末一个人如果有两份全职,哪里有足够的时间?他说,引进人才当然是好事情,事实上海外的人才现在确实要比内地的人才出色,但是关键是要遵守规则,引进真正的,愿意把绝大部分的时间花在国内的专家学者,而不是用这些人来装点一所学校。

2006年8月16日在舆论的压力下北大只好搬出教育部这个官方的代表来给“清白门事件”定性:教育部副部长吴启迪表示,严格来讲,北大引进的人才是按照程序做的。从北京大学的报告来看,北京大学在聘教授的时候很慎重。根据北京大学反应的情况来看,他们感觉到可能丘成桐不是特别了解情况。教授有两种,一种叫讲座教授,一种叫特聘教授,特聘教授要求九个月,讲座教授要求时间相对短一点,三个月就可以。

同时一些海外的学者也为北大辩护,密歇根大学地质科学系教授、北大长江学者讲座教授张有学是第一个站出来公开回应“清白门”事件的学者,他说:“丘教授称北大引进的全职学者都是假的,或者担保大部分是假的,但没拿出任何证据。”他的观点得到众多海外学者的支持。众多海外学者一致表示,“不拿出具体事实而打击一大片的说法既不负责任又有欠厚道。”(8月19日《华西都市报》)。真的没有具体事实吗?一些媒体对北大引进的人才的曝光(有8位),北大没有作出任何解释,只是作出一些很武断的说明,那些人是怎么回事?而这些被曝光的当事人也没有任何一位出来为“清白门”事件作证!真相自在人心!

2006年8月26日,丘成桐再次接受记者专访声称北大已经删除了相关材料。提到北大近期的驳斥,丘成桐说:“北大的所谓驳斥,是指这句‘北京大学从海外引进的人才,大部分是假人才’,我从来没讲过这句话。我是这样讲的:国内引进的全职的海外人才,在国外不应该也是全职的,不然就违反了国家教育部的有关规定。长江特聘教授,是每年必须要在当地工作9个月的,你在(北大)数学系里,就可以找到四五个这样的,但他们在国外也是全职教授。这是不合适的。”当被问及是否有充足证据时,丘成桐说:“你可以上互联网查一查,马上就可以找到,北京大学在发完声明后,已在自己网站上作了修改,有的东西甚至删除了。但教育部网站上还保留了这些材料,跟北大是不一样的,这就说明北大作了修改。”同时丘成桐还批评了中国学术界的种种腐败,如有权势的学者打压年轻人,好青年回国不好发展。

二、希望:路在何方?

中国的学术腐败早已成了皇帝的新衣了,只不过这次揭露的是丘成桐而皇帝变成了北大以及北大的特聘教授而已。何清涟女士说过,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心,只要有知识分子的存在,社会就有希望!而中国学术界的大批学者的腐败已经表明,知识分子在这个国家已经丧失了作为社会良心的资格!

曾几何时,中国的知识分子抛弃了海外的丰厚的待遇回到新中国,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了自己的力量,那时的知识分子不仅仅代表了社会的良心,更代表了这个社会的脊梁。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活跃着那批从海外归来的学者的影子,而这些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的荣耀至今还激荡在我们的心头!当茶叶蛋教授不在甘于清贫的时候一切都有了可能!教授们终于又一次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只不过这一次就像马克思说的那样是以“笑剧”出现而已!

进入90年代后,中国就像恩格斯1886年(距今天正好120周年)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里说的那样,“‘有教养的’德国抛弃了理论,转入了实践领域。……而在包括哲学在内的历史科学的领域内,那种旧有的在理论上毫无顾忌的精神已随着古典哲学完全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不动脑筋的折衷主义,是对职位和收入的担忧,直到极其卑劣的向上爬的思想。”衡量生活的标尺同样发生了180度的翻转,北岛说的相当精彩与精辟:“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在金钱和权势的诱惑下,中国的知识分子又一次没有挺起自己的脊梁,大批的学者卷入了学术腐败的案件与事件当中,这些人就是曾经被我们誉为:人才、导师、具有良心的人!他们从剽窃文章、文字开始到如今竟然与国家机构勾结共同剽窃国家、人民的财产!恩格斯在《终结》里这样批评德国的学术界:“但是随着思辨离开哲学家的书房而在证券交易所里筑起自己的殿堂,有教养的德国也就失去了在德国最深沉的政治屈辱时代曾经是德国的光荣的伟大理论兴趣,失去了那种不管所得成果在实践上是否能实现,不管它是否违警都同样热衷于纯粹科学研究的兴趣。”这和中国的学术界何其的相似,然而今天德国的学术早已经走在时代的前列,而我们的手还在猥琐中伸向人民的口袋,当然这次的主角换成了海外的中国人。同样这次永远也不能得到历史与民众的原谅,卑鄙者将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这不仅仅是法律的缺少,因为相关的条文、法规早有规定,其实更多的应该是一种伦理的缺席,儒家伦理的那种重义轻利的思想被改革开放后的一切向钱的发展思路所取代,实际上发展并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而是全方位的发展,这种经济发展的短视就造成了国家与个人的功利主义盛行!为了金钱与权势,不惜出卖自己的国家、民族与人民,以及自己的灵魂!没有任何束缚的他们比豺狼还要歹毒。一次又一次的席卷国家与人民的财产!而做这些事的竟然是被我们称之为人才的知识分子!而他们却是我们主动引进来的而寄予厚望的人才!谁知道却是豺狼!!

我们怎么可能希望他们来承担这个社会、这个国家的希望的重担呢,怎么可能指望他们能够培养出优良的下一代呢?他们只不过是一些盗贼,是一批豺狼!纵容他们、包庇他们、勾结他们的竟然是培育人才的高等学校!这是何等的荒唐!更加令人发笑的是他们还在一边又一边的狡辩!

我们失去了自己的良心,还能活多久?

英国著名的政治哲学家霍布斯在他的一首诗中写道:把成千的生物放在一起,剔除那些不怎么好的;笼子里就不怎么热闹了!中国的学术界因为这些不怎么好的生物热闹了很久,我想也应该到了剔除的时候了。

何清涟:上海新版历史教科书的改变意味着什么?

最近,上海使用新编历史教科书成了一大新闻。尽管有关报道提供的信息非常简单,但却有不少海外论者认为,这预示着中国教科书的改革,甚至还大胆断言“中国最繁荣城市的学校将马克思主义放进书柜”;更有人认为,上海的教育模式有可能推向全国,今后学校教育不再灌输马克思主义。

笔者手头并无这部新版历史教科书,但因为近两年在研究中国的中学教科书(人民教育出版社版本),故对中国教科书的编写发行体制有所了解。这里简单介绍有关信息,在此基础上对所谓“中国教科书体制改革”再作判断。

中国教育部1992年8月颁布《九年义务教育全日制小学、初级中学课程计划(试行)》,从此教学计划改为以教科书为核心的课程计划。这一编写制度亦沿袭至今。高中教科书亦按照教育部颁发的教学大纲编写。

这套课程计划共分两大环节:

(1)统一颁发教学大纲。教学大纲的编写由国家教育部组织人员编写,中小学各科一共有24门课程的教学大纲。

(2)教科书的编写实行一纲多本。除少数地区之外,全国大部分地区采用人民教育出版社根据教学大纲编写的教材。所谓“少数地区”,一是指经济发达地区,如上海、浙江可以根据各自地区特点,按照教学大纲编写教材,今年开始又有岳麓版教科书供选用。二是指经济落后地区,如河北省教委可以编写复式教学的课程教材。所谓“复式教学”,是因为中国落后地区没有足够的师资力量与教室,故此将两个或两个以上年级的儿童合编在一个班级,采用直接教学和布置、完成作业轮流交替的形式。

介绍这套制度,首先是想说明,上海本来就可以单独编写中小学教科书,这次新版历史教科书最多说明上海又修改了其教科书,不能说明它预示着全国中小学教科书将作同样改动。而灌输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教科书并非历史,而是《思想政治》。据参与过政治教科书编写的人介绍,教育部官员向他们传达:政治教科书的编写原则须经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讨论通过。

其次,上海中小学教科书与其它地方不同,有时也并不全是好事。比如当年江泽民在任时,上海语文教科书曾将江泽民“游黄山诗”入选,并将这首诗歌解说成艺术价值超越于许多诗家的旷世佳作,只能说这是阿谀之举。因为无论从诗的意境及品味来说,如非作者领袖身份,恐怕根本不够资格入选教科书。

第三,据有限的文字介绍,上海新编辑的世界历史课省略了有关战争、中国历代王朝和共产党的革命史,取而代之的是有关经济、科技、社会习俗和全球化,恐怕也未见得这种“编纂改革”是成功的。这种编纂原则倒与中国政府控制媒体的策略相同,即消解受众的政治意识,开放非政治层面的信息。

但从人类文化传承这点来看,这一编辑原则恐怕是舍本求末之举,因为历史兴衰,尤其是文明的兴衰,其主干就是政治的兴衰,经济、科技、社会习俗的变化往往受制于政治的变化。而教育一向是国家意志的承载物,不仅是知识的授受过程,还包括文明的传递。我不相信这种残缺不全的历史教科书能够承载如此重任,在如此教育之下,学生们的历史知识将比以前更加残缺――原来的历史教育有如胶片的负面,而现在则是将历史图片的大背景全都删除或者更加模糊化,成为一堆历史的碎片。

在中国,教科书编写体制的改革,完全受制于政治因素。所有的教科书从编写、审查到发行,有一整套严格的管理制度,由国家教委负责,每个环节都有国家力量介入,以保证“国家意志”在教科书中得到充分体现。而中国是个一党专制的国家,所谓“国家意志”,其实就是中国共产党的政党意志。在中国当局目前加强社会控制的大背景下,既不可能期望上海教科书改革能够闯出一条新路,并带动全国教科书体制改革,甚至也不可能期望全国教科书改编能够不再贯彻中国共产党的政党意识――这不是理论,而是常识。

林语堂与鲁迅的意气之争

  鲁迅先生是每个中国人都知道的人,但他并不为任何时代的人们所接受。无论褒贬,大多是在借先生的尸骨来谋取某种利益。而鲁迅先生在各种话语的包装与打扮下,其本来面目还在否?是大可值得怀疑的。虽然“被围剿的鲁迅”与“被神化的鲁迅”是不一样的,但我以为这恰恰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而已。他们并没有触摸到鲁迅的真正脉搏,也许鲁迅是无法真正被阐释的灵魂,他的存在独独证明了文字书写的单薄与无力。然而为了不至于虚无化鲁迅,我们还是需要用文字来为鲁迅先生招魂,为先生筑一座文字之《坟》。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在上海逝世。曾与鲁迅并肩战斗过的学者林语堂在美国纽约挥笔写下了悼念文章《鲁迅之死》,其文云:“鲁迅投鞭击长流,而长流之波复兴,其影响所及,翕然有当于人心,鲁迅见而喜,斯亦足矣。宇宙之大,沧海之宽,起伏之机甚微,影响所及,何可较量,复何必较量?鲁迅来,忽然而言,既毕其所言而去,斯亦足矣。鲁迅常谓文人写作,固不在藏诸名山,此语甚当。处今日之世,说今日之言,目所见,耳所闻,心所思,情所动,纵笔书之而罄其胸中,是以使鲁迅复生于后世,目所见后世之人,耳所闻后世之事,亦必不为今日之言。鲁迅既生于今世,既说今世之言,所言有为而发,斯足矣。后世之人好其言,听之;不好其言,亦听之。或今人所好之言在此,后人所好在彼,鲁迅不能知,吾亦不能知。后世或好其言而实厚诬鲁迅,或不好其言而实深为所动,继鲁迅而来,激成大波,是文海之波涛起伏,其机甚微,非鲁迅所能知,亦非吾所能知。但波使涛之前仆后起,循环起伏,不归沉寂,便是生命,便是长生,复奚较此波长波短耶?”
    
  林语堂初到北京大学时,当时北大的教授已经形成两派,一派是周氏兄弟为首,另一派以胡适为代表。应该说林语堂与周氏兄弟在最初是非常好的盟友,尽管林语堂与胡适有极为相近的思想和个人情谊,但他却站在了鲁迅的旗下。1924年11月,《语丝》创刊,鲁迅和周作人做了语丝派的首领。长期撰稿人除鲁迅外,尚有周作人、林语堂、俞平伯、冯文炳、川岛等,钱玄同、胡适、顾颉刚、徐志摩、孙伏园等也在该刊上发表过不少文字。这些文学界大家巨擘,支撑着《语丝》,尽管他们的思想倾向、学术风格并不一致,但他们的文章“任意而谈,无所顾忌,要催促新的产生,对于有害于新的旧物,则竭力加以排击”。不久,1924年12月13日,以胡适为领袖的《现代评论》周刊也创刊,是一部分曾经留学欧美的大学教授创办的同人刊物,署“现代评论社”编,实际由陈源、徐志摩等编辑,现代评论社出版发行,主要撰稿人有王世杰、高一涵、胡适、陈源、徐志摩、唐有壬等,出至1928年12月29日终刊,一共出版209期,另外有三期增刊。第1进138期由北京大学出版部印刷,此后各期由上海印刷,16开本。《现代评论》主要刊登政论、时评,同时也发表文学作品和文艺评论,该刊“时事短评”专栏以及其它一些文章,广泛述评国际局势和中国现实的政治、军事、经济状况。在文学方面,它刊登的理论文章主要介绍西方的文艺观点,反对“革命文学”的倡导。该刊发表的文学作品占有很大比重,主要作者有郁达夫、凌叔华、废名、老向、沈从文、蹇先艾、汪敬熙、张资平、杨振声、胡也频、刘大杰等的短篇小说,另外还有闻一多、徐志摩、胡适、朱大丹、王独清、刘梦苇、饶孟侃等人的新诗,还有少量的剧本,其中“新月派”作家早期作品占突出地位。
    
  林语堂在当时是极为活跃的,不但大量撰稿,放谈政治,而且亲身参加了“首都革命”的政治斗争。1925年11月28日和29日,他走上街头,拿竹竿和砖石,与学生一起,直接和军警搏斗,把他投掷垒球的技术也都用上了。这一次搏斗,给林语堂的眉头留下一个伤疤。当他每讲起这一件事时,总是眉飞色舞,感到自豪。后来,他干脆做起《祝土匪》的文章,以生于草莽,死于草莽的“土匪”自居。他说:“言论界,依中国今日此刻此地情形,非有些土匪傻子来说话不可。”学者只要脸面,“而去真理一万八千里之遥。说不定将来学者反得让我们土匪做。”1925年12月5日和6日,这在鲁迅和林语堂交往中,是值得记忆的日子。这两天,鲁迅两次主动地给林语堂写了两封信。因为鲁迅参加了语丝社,又领导着莽原社,他向林语堂写信约稿。接着是林语堂的复信和交稿,这就是两人“相得”的开始。
    
  不过后来林语堂与鲁迅都避居上海以写作为生时,矛盾爆发了。同以文字生活,鲁迅直面惨淡的人生,把文学当作“匕首”和“投枪”,刺向敌人。林语堂则是借助幽默,表现性灵闲适,曲折地表示自己的不满,认为:“愈是空泛的,笼统的社会讽刺及人生讽刺,其情调自然愈深远,而愈近于幽默本色。”然而鲁迅却不这么看,鲁迅认为在反动派屠刀下,没有幽默可言。在血与火的斗争中,鲁迅自己无畏地宣称:“只要我活着,就要拿起笔,去回敬他们的手枪。”这是一次深刻的思想分化。现在看来,这是人生的两种选择,说不上谁对谁错。任何人都有选择的自由,可以投枪,可以匕首,但同样可以幽默,可以性灵。鲁迅曾说:中国并无幽默,要有,也只有“将屠夫的凶残,使大家化为一笑,收场大吉”一类的东西。然而我倒觉得越是在血与火的人生中,越是需要幽默与宽容。人生离不开幽默,幽默是死水般的生活里的一抹亮色。
    
  1929年8月28日,“南云楼风波”使得鲁迅与林语堂因误会而疏远了。鲁迅在他日记里说:“二十八日……晚霁。小峰来,并送来纸版,由达夫、矛尘作证,计算收回费用五百四十八元五角。同赴南云楼晚餐。席上又有杨骚、语堂及夫人、衣萍、曙天,席将终,林语堂语含讥刺。直斥之,彼亦争持,鄙相悉现。” 另一个当事人林语堂,40年后作《忆鲁迅》一文说:“有一回,我几乎跟他闹翻了。事情是小之又小。是鲁迅神经过敏所至。那时有一位青年作家,……他是大不满于北新书店的老板李小峰,说他对作者欠帐不还等等。他自己要好好的做。我也说了附合的话,不想鲁迅疑心我在说他。……他是多心,我是无猜。两人对视像一对雄鸡一样,对了足足两分钟。幸亏郁达夫作和事佬。几位在座女人都觉得‘无趣’。这样一场小风波,也就安然流过了。” 对这一“风波”起因,鲁迅和林语堂有不同的解释。“和事佬”郁达夫在《回忆鲁迅》中,明确指出,这是“因误解而起正面的冲突”。当时,鲁迅有了酒意,“脸色发青,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半也疑心语堂在责备这第三者的话,是对鲁迅的讥刺。”林语堂也起身申辩,空气十分紧张,郁达夫一面按鲁迅坐下,一面拉林语堂夫妇走下楼去。郁达夫的结论说:“这事当然是两方面的误解,后来鲁迅原也明白了,他和语堂之间是有过一次和解的。”
    
  然而有了误会,林语堂与鲁迅的关系就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融洽了,可要知道鲁迅是主张“一个也不宽恕”的。另外随着林语堂“幽默
大师”的名声越来越响,这让鲁迅更加反感,觉得林语堂是不可救药了,“以我的微力,是拉他不来的”,对他不再抱任何希望了,于是乎加紧了对林语堂的批判,先后写了《骂杀和捧杀》、《读书忌》、《病后杂谈》、《论俗人应避雅人》、《隐士》等。其中1935年4月20日刊于《太白》上的《天生蛮性》,全文只有三句话:辜鸿铭先生赞小脚;郑孝胥先生讲王道;林语堂先生谈性灵。把林语堂与前清遗老和伪满大臣相提并论,足见鲁迅对其厌恶之深。但是林语堂对自己的文艺观点也确信不疑,声称“欲据牛角尖负隅以终身” (林语堂:《行素集·序》),同时写了《作文与作人》、《我不敢再游杭》、《今文八弊》等文章来回敬反对者。后世论者一般都站在鲁迅这一边,对林语堂大加挞伐。这时讲究的是二分法,好坏分明。鲁迅先生自然是好人一方了。于是乎被好人鲁迅骂过的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人,而与鲁迅这样伟大的好人论战,对方自然也就是坏人了。然而世间的事又不是那样清楚明白的,鲁迅的笔战中常常有一些因误会、意气用事和个人恩怨引发的争论,这些争论认真说起来,其责任鲁迅倒是要承担一些的。譬如广东的学者胡文辉先生就写过一篇考证文章“鸟头与红鼻—读《故事新编》偶记,”其文指出了鲁迅研究中一个“视而不见,为尊者讳”的小小问题:在鲁迅与顾颉刚的论战中,鲁迅多次在书信和小说中挖苦顾的生理缺陷这些失德之事。这固然无损鲁迅的伟大,却也证明了人性的某种弱点,再伟大的人物也不例外。
    
  林语堂对鲁迅还是怀有敬意的,《鲁迅之死》也证实了这一点。“吾始终敬鲁迅;鲁迅顾我,我喜其相知,鲁迅弃我,我亦无悔。大凡以所见相左相同,而为离合之迹,绝无私人意气存焉。” 不过在所有怀念鲁迅的文章中,《鲁迅之死》这篇确有其特色,它并非仅仅是吹捧与高唱赞歌的,其中也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批评。这可能不符合中国人传统的恕道精神,但正与鲁迅的“一个也不宽恕”的主张相仿佛呵。“故鲁迅所杀,猛士劲敌有之,僧丐无赖,鸡狗牛蛇亦有之。鲁迅终不以天下英雄死尽,宝剑无用武之地而悲。路见疯犬、癞犬、及守家犬,挥剑一砍,提狗头归,而饮绍兴,名为下酒。此又鲁迅之一副活形也。然鲁迅亦有一副大心肠。狗头煮熟,饮酒烂醉,鲁迅乃独坐灯下而兴叹。此一叹也,无以名之。无名火发,无名叹兴,乃叹天地,叹圣贤,叹豪杰,叹司阍,叹佣妇,叹书贾,叹果商,叹黠者、狡者、愚者、拙者、直谅者、乡愚者;叹生人、熟人、雅人、俗人、尴尬人、盘缠人、累赘人、无生趣人、死不开交人,叹穷鬼、饿鬼、色鬼、谗鬼、牵钻鬼、串熟鬼、邋遢鬼、白蒙鬼、摸索鬼、豆腐羹饭鬼、青胖大头鬼。于是鲁迅复饮,俄而额筋浮胀,睚眦欲裂,须发尽竖;灵感至,筋更浮,眦更裂,须更竖,乃磨砚濡毫,呵的一声狂笑,复持宝剑,以刺世人。火发不已,叹兴不已,于是鲁迅肠伤,胃伤,肝伤,肺伤,血管伤,而鲁迅不起,呜呼,鲁迅以是不起。”如此笔墨,确实活画出鲁迅先生之本来面目也。

王 怡:连公义也追不上我们——电影《猎犬》

  这是我看过第三部描写卢旺达种族清洗的电影,也是最好的一部。今年3月,在卢旺达首都基加利举行了全球首映。随后在6月的第九届上海电影节上,这部描写屠杀和信仰的电影,没有被任何一家中文媒体和娱记们提及。就像12年前那个春天,全世界把卢旺达忘得干干净净,舍不得一个完整的版面。或者是我们离卢旺达太远了,或者是离苦难太近。
  
  很多人知道一年前的那部《卢旺达饭店》,因为有奥斯卡的标签。一个叫保罗的黑人饭店经理,关起门来保护了1268名图西族难民。大家恍然大悟,原来是一部非洲版的《辛德勒名单》。人们通常对拯救的看法,是以被拯救的人数来衡量的。对人性的看法,则以反抗者的高度来衡量。几个月前我在纽约遇见一批文革研究者,一起讨论反思和忏悔。遇罗克的弟弟遇罗文先生说,连那些迫害者都还未受追究,要求受害者忏悔,甚至要求一个反抗者忏悔,是不是有些过了?文革结束后,中国人大致经历了两轮寻找。第一轮是寻找迫害者,一旦确定,剩下的就是受害者。第二轮是寻找反抗者,人们找到张志新,遇罗克,知识分子们找到了顾准,然后找到了林昭。
  
  就像在卢旺达大屠杀十周年后,全世界找到了保罗。寻找是寻找安全感,第一轮寻找使人们松一口气,幸存者在世俗责任面前被豁免了。第二轮寻找使人们松第二口气,原来世上并非“连一个义人都没有”。有人做到了所有人都没做到的事,这使我们不至于落到一个地步,去承认人性的堕落。
  
  人道主义的光辉,从《辛德勒名单》到《卢旺达饭店》,使苦难的真实意义被遮蔽了。尽管辛德勒和保罗也曾如雷雨般震撼过我的心灵,但人道主义始终不能给人道主义一个确据:苦难与拯救,到底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人们甚至会想,是不是苦难还不够厉害?一些警察之所以喜欢刑讯逼供,就蛭侨滩蛔∮姓庵窒敕āK且簧拿蜗耄褪强吹秸胖拘鹿虻厍笕摹?SPAN lang=EN-US>
  
  直到《猎犬》,给我们讲述了发生在卢旺达的另外一种拯救。英国牧师克里斯托比保罗失败多了,他几乎连一个人也没有救出来。他只是选择了和2500名图西族人一起被屠杀。克里斯托在非洲大陆服事了30余年,当时他在一所英国技术学校作牧师,一部分联合国维和部队驻扎在这里。1994年4月6日晚,几千难民涌入维和部队驻地。直到11日,根据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的撤离和不干预决定,维和部队遗弃了这些人,把他们留给等候在铁丝网外、手执大刀的胡图族暴民。联合国的命令只带走欧洲移民,绿色贝雷帽们粗暴的把一个图西族的丈夫从他的白人妻子身边拉开,扔回注定将成为屠宰场的校园。
  
  这个细节中充满的罪,不亚于一场屠杀。种族主义,不但成为屠杀者的种族主义,也成为拯救者的种族主义。按一般标准,电影中那位年轻的牧师助理,和冒着生命危险来报道的BBC女记者,都足以被称为英雄。但他们对内心罪性的坦然承认,使这部电影超越了人道主义的滥觞。女记者说,去年她在前南斯拉夫采访,看见一个塞尔维亚女人的死,内心恐惧达到颠峰。但现在却很平静。牧师助理问,是不是因为麻木?女记者看着他,平静的说,因为在塞尔维亚,我知道我也可能像她一样被杀。但在这里,我看着妇女们的尸体,我知道她们只不过是非洲人。
  
  人所行出的公义,穿在身上还是污秽的衣服。十年后,那个全校跑得最快的女学生,来到伦敦找到她当年的老师,那位牧师助理。她问,你当时为什么离开我们?也许我们看这个问题有些苛刻,当年他冒着性命之攸,尽最大努力去保护那些图西族人。直到最后不能再做什么,随维和部队一起撤离。这个英雄已经当定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什么好指责的。但这位青年牧师露出忧伤和诚实的眼光,他只答了一句话,“我很怕死”。
  
  他的话没有指向他与图西族人的关系,而是指向他与死亡的关系。他的意思是,我是一生因为怕死而甘为奴仆的人。死亡是一头猎犬,我是被捆绑的奴隶。我选择离开,是因为我不自由。电影所描写的拯救,正是从这里开始的。克里斯托牧师得知另一座教堂的牧师被害,决定去那边主持圣餐。他的助手说,你可能会被杀死。牧师回答,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你们不可停止聚会”。苦难的真正意义,是为了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恐惧不被征服,一切道德和善行就是死亡的人质。
  
  克里斯托牧师最后决定留下来,他对助手说,你常常问我上帝的爱在哪里?我一生当中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感受到基督的爱,上帝就在这里,与他们一道受难。如果我现在离开他们,我就与十字架上的爱隔绝了。他的殉道,使这部电影很类似二战时德国神学家朋费霍尔的故事。他也曾是一位英国牧师,也如克里斯托一样,在临死前作了最后一次布道。朋费霍尔的书《作门徒的代价》和《狱中书简》,在中国也有巨大影响。一位英国主教对他有一段著名的评价,只要将其中的“德国”改为“卢旺达”,可以完全用在克里斯托的身上:
  
  “在卢旺达发生的事情,是不能以人间标准来衡量的。他们感到上帝牺牲了他最忠心最勇敢的儿子,去赎回一个残暴政权的罪恶,从而亲自干预了这场迄今为止世界上所发生的最可怕的斗争”。
  
  《猎犬》描写的这个世界,带着一种指望,服在虚空之下。苦难如此彻底,使人不敢对妄想人的自我拯救。但彻底的苦难却孕育出一种真正的指望。和救了1268人的保罗相比,克里斯托牧师是一位失败的拯救者吗?我们追不上公义,公义能不能追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