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官府里诚实的人越来越多了

7月份,《南方都市报》将深圳一城管砸了为灾区募捐的场子并壮怀激烈地高呼“我就是土匪”的光荣事迹报告全国人民。我一时手痒,表扬了该城管一把,希望能以另一种不同于专干骂骂咧咧勾当的“时评家”的方式为他扬名立万。

不表扬不行。这年头,我们这个社会已很难找到诚实的人了。特别是在说一套做一套“玩阴的”官府里,诚实更是无比宝贵的“稀缺资源”。

虽祸不单行,可喜也双至。当我们还沉浸在为深圳城管诚实的喜悦和激动之中时,据新华网长沙9月7日电,湖南辰溪县以“常委会议纪要”的形式,单方面收回沅江能源科技开发有限公司合法获取的鹅公颈水电站项目开发经营权,继而吊销了公司的营业执照,还把公司负责人“押解”到看守所。当沅江公司负责人摆出一副“不与官斗”的姿态时,“官方”的人对他仍不依不饶,放言“什么法不法的,县委会的决定高于一切!”

瞧,这样的诚实是多么可爱。尼采如果在世,一定会用“哲学家的手指”往那一指:看啦,这人!

草民我又一次被官爷的这种伟大的诚实举动感动了,因为我欣喜地再一次看到了完全遵循精神病学视野下的心理规律的“自曝”。这位“举世装傻我不装”的官爷的确太激动了,他已完全活在了自己的心理真实中。对于这样勇于承认自己那一伙人谁都想否认的事实的人,我建议全国人民颁给他“中华诚实奖”。当对事实的承认妨碍了一个人的巨大利益的获取,从而必须加以美化、编码,甚至“反说”时,要他用自己的嘴巴把事实说出来是相当不容易的。对官府来说,只有太牛了以至权力的逻辑已经扯去了意识形态的包装而直接演绎在精神结构上的人才会这样。

给这位官爷做一次简单的精神分析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可以看到他这么诚实完全是一种弗洛伊德所说的“口误”――相对于他们的那个话语系统,他肯定是“说错了”。但这种无意识的“口误”恰恰曝出了与现实联系在一起的内心的想法。在两个精神分析学家之间,这种“口误”根本不可能用后来的“解释”来弥补。话一出口,一切昭然若揭。而要知道官爷有多诚实,我们就得看其精神结构与现实的权力结构是如何彻底地“同构”的,以致他已做到了没有“压抑”地按事实说话。

没有压抑并不是说已经没有了意识形态、官府文件之类的东东装模作样地给他们灌输,而是说这些东东已经不具“超我”的功能了。其“本我”(人性恶、弄权欺世的欲望等)既未遭“超我”的压抑,则“自我”(权力运作的现实)也就和“本我”之间不存在紧张。长期没有“压抑”,“超我”和“自我”的界限就会逐渐地模糊,“自我”也就获得了“自我论证”其“合法性”的功能。如果这种“自我论证”的“合法性”没有受到有力的挑战或质疑,权力结构就会与官爷们的心理结构获得一种同构性,他们就很容易进入这样的一个境界:活在心理真实,从而也活在“现实”之中。如果面对某种情境的刺激他仍然不够老到,而凭自己的无意识主宰,就会一不小心表现出他的令人感动的诚实。

我们当然不能说这位官爷已经没有了“精神分裂”,即表面上一边按法律办事,一边又经常干“权大于法”的勾当。但的确有必要指出,他已经比那些虚伪无耻的“正常人”更具神经症特征,从而在心理上其“自我”更为真实。不同的是,神经症患者和他不一样,人家出现神经症只是捍卫本真自我的失败,而他则是在失去真实自我的同时,已成功地做到了让权力等“假自我”来支撑自己――他已经与这些东西“合一”了。在心理上,这样的“假自我”在现实中越牛,就越能让他获得“自我价值感”,也就越很难避免它对自己的思维的控制。我的意思是,它也就越不能阻挡官爷的诚实。

这位官爷不是皇帝的新衣里的那个小孩子,精神结构是完全不一样的。就精神结构上看,他更像是说杀人放火就杀人放火,而不需要扯出“替天行道”大旗来包装的土匪。像土匪一样,这种诚实的话语同样是在精神上一无所赖(是谓无赖)而陷入内心的恐惧与现实的疯狂的一种征兆。如果不是侮辱了那个小孩子,那么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品质:诚实。

鉴于辰溪的这位官爷如此诚实,我建议把他的“什么法不法的,县委会的决定高于一切!”列为“2006年十大经典语录”之一!

皮诺切特,或瘸一条腿的自由主义

凡动刀的,必死于刀下。

——《圣经。马太福音》

1973年秋天,奥古斯托。皮诺切特越过萨尔瓦多。阿连德的尸体,走上了智利总统的宝座。

一、世间再无阿连德

在网上查阅资料,关于阿连德之死的叙述让我感觉无可名状的熟悉。那一切,好象发生在转型时期的中国。1908年出生于智利港口城市瓦尔帕莱索的阿连德,在一个左翼家庭长大成人,1932年获智利大学医学博士学位,接下来的一年便与同伴组建“智利社会党”,从此涉入政治之河。“他自称马克思主义者,主张经济社会主义化,工业国有化(包括收回美国制铜公司),没收庄园,实行土改。对外反帝、反殖、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独立。”这位意志坚定且极具亲和力的共产主义战士,在经历过三次竞选总统的挫败之后,至1970年,凭借六大左翼政党的联合体“人民团结阵线”的强力打造,并获得右翼政党“基督教民主党”的支持,最终在大选胜出,当选为总统。他一上台,就进行大刀阔斧的经济与社会改革,推行外资铜矿国有化、没收庄园、分配土地等“民族-民主的改革措施”。这些急进举措的后果,导致“1973年智利通货膨胀率高达508.1%,大批工人失业,市场供应紧张”。

阿连德的政策,美其名曰“红酒加馅饼”。正如我们经常听到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阿氏政府号称他们坚持的是一种非常“智利化”的社会主义。据载:“(阿连德的)这些措施触动了美国垄断集团、国内大庄园主和反动势力的利益。而且在实施的过程中,各种改革的步子过快,做法过激,在很多方面失去了平衡,危机很快降临了。原来得到群众热烈欢迎的措施,实施一年后的结果是经济恶化、通货膨胀、劳动人民的实际收入下降。人们从欢欣鼓舞的顶峰跌到了失望的谷底。没有尝到红酒和馅饼的美味,只好拿起空锅边敲边喊地到街上去游行。”

很明显,阿连德的一系列政治作为是左右不讨好。他不仅得罪了国内的右派与国际上的右翼国家,后者特指美国——阿连德的死,正是他们联手合作的结果;而且,智利民众对他的期望值也持下降态势。重重危机持续到1973年9月,美国中央情报局通过美元、武器先后收买了智利陆军司令奥古斯托。皮诺切特将军、空军司令古斯塔夫。利将军和海军司令、警察部队司令等一批高级将领,由这些人出面发动政变,驱逐他们共同的敌人阿连德下台。11日清晨,皮诺切特的军队开进智利首都圣地亚哥的市区,与护卫阿连德的警备部队发生激烈的枪战。枪杆子里出政权,皮诺切特的枪杆子更硬、更强。因而他获胜,欣然接过阿连德遗留的权杖。

阿连德的死,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自杀:“政变后被关押了3个月的阿连德的私人医生帕特里西奥。吉洪在沉默了11年后对记者说:政变那天早晨,我和总统医疗小组的6名医生来到拉莫内达宫,当时军人已经叛乱。下午2时,他让身边人员撤离,当时只剩下他一人,他穿一套灰色衣服,手里拿着一支卡斯特罗送给他的自动步枪,坐在沙发上。我从独立大厅敞开的门里看到,阿连德正向自己开枪,在子弹冲击下,他的身体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当身体倒下时,自动步枪夹在他的双膝之间,鲜血流到地毯上。”

另一种则是死于乱军的枪杀:“当时任内政部长助理、后逃到以色列政治避难的维加,在他最近写的《阿连德的陨灭》一书中说:他从智利军队内部得到的可靠消息,阿连德总统是被一批政变士兵枪杀的。士兵们冲进红色大厅,遇到 5个人,并立即枪杀了他们,其中一人就是阿连德总统。后来进来了5名文职人员,有吉洪医生的同事帕里斯医生(他后来被政变部队在圣地亚哥体育场拷打致死),他检查了阿连德的尸体,发现至少有6粒子弹洞穿阿连德的胃部和下腹部。”

至于阿连德败亡的原因,可以归结于多个层面。首先,他是一个失败的政治家。在他掌握国家的执政权之后,并没有依照事前郑重承诺的那样,将智利人民的生活提高到“红酒加馅饼”的小康水准,恰恰相反,人们的生活状态愈加糟糕。如果遵行民主国家的政治规则,即便未满总统的六年任期,他也可能被汹涌的民意弹劾下台——不幸的是,他的“下课”是以一种恶劣的暴乱形式而产生。这就是第二个原因。他的反对者并没有按牌理出牌,他们率先打破了游戏规则。同时,冷战的大环境引来了美国“帝国之手”的霸权干涉。这些都违反最基本的程序正义。第三,就像1930年代的德国魏玛政府一样,阿连德过于乐观,也过于软弱,他坚信智利拥有历史悠久的民主传统,军队纷纷服膺民主的精神,能够坚守政治上的中立,而当皮诺切特们的子弹与刺刀向他步步进逼,迫使他辞职的时候,他仍然认为“军队是阻止或挫败任何政变的最有效的力量”。错误的政治判断,正导致他必然要践履他的广播遗言:“我决不辞职,我将不惜一切进行抵抗,甚至牺牲我的生命。”

1973年9月11日,阿连德的肉身生命与政治生命同步宣告终结。但这个日子之所以能被后人牢牢铭记,恐怕要等到2000年,另一场大规模暴乱的爆发。这次的受难区是美国的世贸大厦。风水轮流转,连灾难都不例外。不知尚且在世的理查德。尼克松前总统,目睹那一片崭新的废墟与尸骸,是否会想起在27年前,他以一名帮凶的身份,将智利人阿连德送上了天堂?

二、皮诺切特

在谈论皮诺切特之前,我要下一个普遍意义上的判定:在所有的政治形式当中,军人干政无疑是最坏、最危险的一种,无论作为统治者的军人隶属于某个政党、某个家族、某个宗社,还是某个寡头。这不是对军人之职业存有偏见,而是对他们手中的枪杆子,对一切暴力——无论它的强弱,亦无论它的性质——的恐惧与深恶痛绝。军人距离暴力最近,很可能距离暴政也是最近,近到我们不得不时刻敲响如临深渊的警钟。关于我的这一判定,最好的证据就是我们走过的血淋淋的历史。如皮诺切特。尽管在他执政期间,智利的经济实现了迅猛的腾飞,民众的生活比较阿连德时代也得到改善,但这些成绩并不足以抹杀或遮蔽他所犯下的累累罪恶。

我们先来看他的成就。阿连德政府经济上的失败教训,应该能够提醒皮诺切特,公有制经济、国家计划调控这条路行不通,至少对智利这样的转型国家而言确乎如此。皮诺切特似乎认识到了这一点。但一时之间,他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于是出现让手下的军人负责发展经济的一幕。“军队基本上无所作为,这毫不奇怪。1975年,通货膨胀仍然严重,世界性的经济萎缩又引发了智利的经济萧条。”米尔顿。弗里德曼回忆:在栽过跟头之后,皮诺切特回头求助于智利的“芝加哥男孩”(Chicago boys)——这些年轻人曾在1955-1964年间到芝加哥大学经济学系受过训练,后来便以此闻名于世——指定他们中的几位担任政府要职。此前,弗里德曼口中的“那些从芝加哥大学(弗氏任职的学校)返回智利的学生”,曾经开始“鼓吹自由市场经济,作为摆脱困扰智利经济的停滞不前状态的一种办法。1972年下半年,当时阿连德的政策似乎已将经济推向崩溃……(他们)开始制定恢复经济的计划。到政变发生时,他们已经完成了189页的初稿,其中既有调查分析也有解决方案,他们将这个计划交给将军。”只是在头一年半,将军们对这些方案并没有生发任何兴趣。

现在,皮诺切特觉悟了,他统治的智利回复到自由经济的轨道。“他先后废除了最低工资,取消了工会权利,将养老金体系、国有工业和银行进行私有化改革,降低了部分税收。”这一路跌跌绊绊,走得并不太顺利。直到1985年才算安稳下来:“军政府提出振兴经济的新经济政策,调整国内经济结构,把扩大出口作为推动经济增长的中心环节,发展外向型经济,使智利经济开始走上稳定增长的道路。1984—1989年经济6年连续增长,1989年国内生产总值高达10%。”

“现而今,智利已是拉美和加勒比海地区最具竞争力的国家,根据‘世界经济论坛’10月13日公布的2004年度世界各国经济竞争指数(包括经济技术水平、国 家机构能力和宏观经济条件),其排名位列世界第22位,把巴西(第57位)和墨西哥(48位)远远抛在后面。‘世界经济论坛’首席经济学家、此次报告作者之一的玻利维亚人LOPEZ CLAROS说,‘智利似乎完全脱离了拉美。其竞争指数比在该地区排名第二的墨西哥高出26点。这是在世界任何一个地区所没有的现象’。”

1975年,弗里德曼被邀请到智利,对其经济沉陷的症状进行诊断,并应皮诺切特的请求开出药方:“我认为‘芝加哥男孩’已经得出了结论,应该使用休克疗法结束通货膨胀并恢复经济,这是经济增长的基础。对结束通货膨胀和恢复经济都至关重要的是大幅度削减政府开支,通货膨胀显然是因为政府需要发行货币来弥补赤字造成的。”

随后他回忆:

“与所有抑制通货膨胀的政策几乎完全一样,也正如我在智利的讲话中所预言的那样,放慢货币增长的最初结果是经济萎缩,这和1981-1982年时的美国一样。当时联邦储备委员会在里根总统的支持下,在保罗。沃尔克的领导下,采取措施制止20世纪70年代形成的滞胀,结果也出现了经济萎缩。随后,价格增长趋缓后,经济重新开始增长,这与预期的效果相符。1975年是智利经济严重萎缩的一年,国内生产总值以年13%的比例下降。到1975年年底,价格增长率已降到一半,国内生产总值以年3%的比例增长。此后的5年,经济状况得到迅速的改善,国内生产总值平均以年7.5%的比例增长。”

“通货膨胀率从1974年中期的年均700%降到10%.经过一段困难的过渡期,智利经济迅速发展,1976-1980年的年平均增长率为8%.实际工资与就业率迅速上升,而失业率下降。在取消出口补贴并将关税一律急速降到10%(多数汽车的暂时性高关税除外)之后,进出口出现波动。许多国有企业实现私有化,汽车运输业及其他行业取消管制,并在中小学实行教育代金券制度。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社会保障方面的改革,允许个人选择是参加政府的福利体系还是由私人提供养老金。”

智利因实行市场经济而取得巨大的成功,创造了名闻遐迩的“经济奇迹”。它的“奇”,不仅在于惊人的增长速度,更在于自由经济背后的推动者,本身并不自由,甚至是最不自由的政体。这同时又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划时代的“政治奇迹”,正如弗里德曼的评论:真正的智利奇迹,是一个恐怖的政治体制、一个邪恶的军事当局,竟然愿意违背自己的原则,而支持自由市场信奉者所设计的经济体制。如我们后面将要引述的那样,这个军政府,甘愿被一个自由民主的民选政府所取代。在世界政治史上还有这样的先例吗?死亡与新生并举。皮诺切特们在自掘坟墓,同时又成为智利光荣之路的开拓者。

三、弗里德曼、哈耶克及其他

毫无疑问,“芝加哥男孩”是制造智利奇迹的主导力量。弗里德曼是他们的精神导师,因此被视为幕后黑手式的人物,彼时还有传言说他是皮诺切特的私人顾问。总之,智利之行为弗氏带来斩不断理还乱的无尽烦恼。在他回到芝加哥大学之后,由斯巴达克斯青年团发起,校园及地区的左翼组织成立了联合阵线,名称为“反对弗里德曼-哈伯格与智利军政府合作委员会”——阿诺德。哈伯格也是芝加哥大学的教授,能说流利的西班牙语,从1955年开始曾多次前往智利,与一位智利人结婚,而且他还是“芝加哥男孩”的指导教师,弗里德曼正是受他之邀,去智利参加希波泰卡里奥银行资助的为期一周的公开研讨会,才引发后来的故事。当时,联合阵线举行抗议活动,贴出富于鼓动性的海报:“用抗议与揭露把弗里德曼从校园驱逐出去”。他们还成立了“调查弗里德曼-哈伯格问题委员会”,可这种做法受到芝加哥大学校长约翰。威尔逊的批评,最后不了了之。

报刊的攻击也随即展开。但更大的麻烦要等到1976年10月14日,该年度的诺贝尔奖获奖者名单公布。弗里德曼赫然在列。据称,为抗议弗氏获奖,“发生了诺贝尔奖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示威活动”。12月10日,弗里德曼在斯德哥尔摩接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当天,《华尔街日报》发表了一篇声讨型的社论,题为“诺贝尔奖与诽谤”,其中说道:“假设有最微小的机会能枪毙一个保守派经济学家,他还是秘密法西斯主义者和虐待狂,我们看到,即使是诺贝尔奖得主也会忍不住要扣动扳机。这一举动有强有力的冲击力,弗里德曼先生之谜在许多人心中已无法磨灭。但是任何人只要花些时间去了解真相都会明白,这些诽谤与麦卡锡主义盛行时对左派的诽谤是一样的。”

……

围绕智利事件的纠纷,弗里德曼的回忆录中还有很长的叙事。这个倔强的老头,这个幸运的人(弗氏的回忆录名为“两个幸运的人”),既要坚持他的理论准则,又要为种种针对他的责难辩诬。真是两难。最终,他以一篇正面报道结束了自己的狼狈:“星期二晚上,弗里德曼在斯坦福大学的校园里演讲时,大约十几个和平的抗议者在会场外举着标语,唱着歌,一小群人在会场内对弗里德曼发出嘘声,而挤满会场的热情听众有1100多人。”

我以为,弗里德曼更值得洋洋得意的文字,是他在1982年1月发表于《新闻周刊》专栏的一篇文章,“自由市场经济与将军”。其间有几句话,令人印象深刻:

“在智利,在以皮诺切特将军为首的军政府的庇护与支持之下,自由市场经济政策得以推行,这引出了一种荒谬的说法:只有独裁政权才能成功地实施自由市场经济政策。

事实并非如此。智利的情况是一个例外而不是遵从规律的产物。军队实行等级制,其人员注重传统,有的人发号施令,有的人服从命令。它的组织结构是自上而下的。自由市场正好相反。它是自愿的,权力是分散的,它的座右铭是讨价还价而不是服从。它的组织结构是自下而上的。

……

但是我预言,自由市场经济不可能持久,除非军政府被一个信奉自由政治的民选政府所代替,据军政府宣布这也是它的愿望。经济自由迟早将会屈从于军队的独裁,而且这种局面可能很快到来。

对智利来说幸运的是,军事独裁政权已由民选政府所替代。“

关于冯。哈耶克与皮诺切特的关系,历来是人们批判自由主义最便捷的靶子。秋风先生的“弗里德曼、哈耶克与皮诺切特”一文有较全面的论述,兹录如下:

哈耶克曾经在1978年8月3日的伦敦《泰晤士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直接涉及到皮诺切特,同时也涉及到了个人自由与民主、威权主义的复杂关系问题。哈耶克说,“我从来没有主张过,威权主义政府比民主政府更有可能确保个人自由,我说的恰恰相反。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某些历史环境下,在一个威权主义政府下,个人自由能得到比民主政府下更好的保护。自雅典民主制以来,这种事情时有发生……而在现代,也当然有很多例子说明,在威权主义政府下,个人自由比很多民主制度下更为安全。”他举了葡萄牙的萨拉查统治早期,和皮诺切特。哈耶克又进一步解释说:“受到制约的民主制度,很可能是人类已知的最佳政府形态,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拥有它,甚至也不意味着,它本身就是一种最高价值。”

哈耶克在1981年接受智利一家报纸采访的时候,也说过下面一段更加令人发狂的话:“事实上,在一般性地考察制度的时候,我是完全反对独裁制度的。但在某个转型时期,它可能是一种必要的体制。当一个国家在某个时间具有某种形式的独裁性权力的时候,它就成为必要的。如你所知,一位独裁者是有可能以自由主义的方式进行治理的。而一个民主政府完全拒绝自由主义而进行治理,也是有可能的。我个人更愿要一位自由主义的独裁者,而不愿要一个缺乏自由主义的民主政府。我的印象尤其是——这也适合于南非——在智利,你们处于由一个独裁政府向自由主义政府转型的过程中,而在这一转型过程中,保持一种独裁权力是必要的,不是将其作为永久性的东西,而是作为一种转型安排。”(发表于El Mercurio, April 4, 1981, p. D8-D9,由Roger Koppl译为英文)

很刺耳,但仔细分析,却大体合乎哈耶克的理论逻辑。在哈耶克对于政体的排序中,最优良的当然是自由民主制,即受到制约的民主制,它将价值(即自由)与手段(即受到限制的民主制)最完美地结合起来;其次是能够保护个人自由、包括经济自由、财产权的威权主义制度;与其大体相当的是忽视自由甚至反自由的民主制;当然,最糟糕的是现代极权主义。

对于第一种和最后一种,弗里德曼和哈耶克的立场都是非常清楚的,反对他们的人士似乎也没有太大疑问。问题就出在中间两种,两害相权取其轻,但这就需要对两种制度下的个人自由进行计算、对比——这本身非常荒唐,但却又无法回避;而计算的结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不同类型的自由、权利所赋予的权重。也就是说,在他的心目中,到底何种自由更重要,更根本,何种自由暂时缺乏也可以容忍?

这样的判断是因人而异的。但总的说来,古典自由主义者可能会选择前者,而倾向于左翼的自由主义者会选择后者。柏克宁可要欧洲的君主制,而主张全力围剿巴黎的革命政府。哈耶克与弗里德曼也认为,在某种独特的威权主义制度下,经济自由、财产权得到较完整的保护,哈耶克还会强调,人民的宗教、教育、传统、习俗等等也基本上是自由的,因而是可以忍受的。这不是一个终极端性的价值断言,而是一个基于现实的政治抉择。

人们当然可以继续批评哈耶克和弗里德曼的选择。但任何学者,只要是在次优选项之间进行选择,就不可避免地惹出争议。毕竟,现实远没有理论那样清晰。而将现实想象得如同理论那样清晰,则可能属于知识上的不诚实。

对此我还有两点补充。第一,在政治思潮的左与右之间,哈耶克无疑更偏爱后者。譬如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他对苏联专制的批评火力远远强于对德国或意大利法西斯。在《通往奴役之路》,他甚至将法西斯的某些形式归结到共产主义头上:

“那些最早把儿童纳入政治组织中去,以保证他们长大成为优秀的无产者的,不是法西斯主义者,而是社会主义者。那些首先想到在党的俱乐部里把运动和竞技、足球和徒步旅行组织起来,以便其成员不妥其它观点传染的,不是法西斯主义者,而是社会主义者。那些首先主张应以敬礼的方法和称呼的形式来使党员区别于其他人的,不是法西斯主义者,而是社会主义者。那些通过人们的‘小组’的组织和手段来经常地监督私人生活,创造了极权主义政党原型的人们,也就是他们。‘法西斯少年组织’和‘希特勒青年团’、‘意大利职工业余活动组织’和‘德国群众业余活动组织’、政治的制服和党的军事化编制,都不过是社会主义者原已有过的制度和模仿而已。”

同时,对民主,他的热情也比不上那些趋之若骛的同时代人,毋宁说,他持有一种“审慎的疑虑”。他曾宣称:“民主本质上是一种手段,一种保障国内安定和个人自由的实用手段。它本身绝不是一贯正确和可靠无疑的。”而一些批评者还习惯引用这样一个事例——我未做考证,不知真伪:哈耶克的《自由秩序原理》出版之后,赠书给葡萄牙的独裁者萨拉查,并附言道:你看过我这本书,就知道该怎么对付那些喜欢讲民主的人了。反正,依照我阅读哈氏的浅薄经验,他对民主精神固然说不上恶感,但好感亦超不过六七分。打死他都不会相信“只有民主才能救中国”这类的鬼话。

第二,在阿兰。艾伯斯坦所著的《哈耶克传》中,我一直企望找寻关于哈氏与皮诺切特、与智利经济之关联的段落,却苦苦未果,只有这么一段话,间接反映出几位局中人的真实意图:1982年,哈耶克给他的政治与经济理论之最忠实的实践者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写信,谈到智利政府削减政府开支的成功案例,夫人回信说:“从阿连德的社会主义发展到80年代的自由企业资本主义经济,这是经济改革的一个成功典范,我们可以从中学到很多经验与教训。但是,我确信您也会同意,在英国,我们实行民主制度,需要达成很高程度的共识,所以,智利采取的一些措施,在我们这儿很难被人接受。我们的改革必须符合我们的传统和我们的宪法。有的时候,改革的进程看起来可能缓慢得让人痛苦。但我坚信,我们将按我们的方式在我们的时代完成我们的改革。然后,这些制度将持续下去。”

——从撒切尔夫人委婉而坚定的转折语气当中,我们可以读出许多微妙的东西。这里需要介绍一下撒切尔夫人与皮诺切特的关系。他们是好朋友,也是老朋友。在1982年,撒切尔夫人当政时期,英国与阿根廷之间爆发了规模浩大的福克兰群岛战争,当时的整个拉丁美洲,惟有皮诺切特统治的智利站到英国一边,由此两位政治领袖结下深厚的友情。所以,当皮诺切特于1998年10月访问伦敦期间,英国应西班牙的要求,以他在军事独裁之时“涉嫌杀害西班牙人和西班牙人后裔”的罪名将他拘捕,撒切尔夫人挺身而出为皮氏声援辩护。她抨击工党政府的做法是“冷酷而不公平地对待曾在福克兰群岛冲突中帮助拯救英国士兵生命的一位令人尊敬的朋友”——“尽管我不愿冗述细节,但我要告诉议会,没有皮诺切特在1982年福克兰岛战争中所给予的实质性的帮助,我们将有更多的军人死在他乡。因此,整个英国都欠着他一大笔恩情。”此外,她还激烈指责拘捕皮诺切特违反了法律程序,“英国的名誉对现政府来说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因为我们的名誉维系着我们的利益。但皮诺切特案玷污了(英国的)名声”。并以皮氏身体欠安为理由,建议解除对他的羁押。夫人的发言在国内外引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风波。最后,皮诺切特为英国当局扣留达503天之久,“由于身体状况不适宜引渡受审”,终被释放回国。但是审判与制裁他的呼声依然此起彼伏。

四、还是皮诺切特

对皮诺切特而言,1998年是一个致命的转折。他终于尝到牢狱之灾的滋味。以前,都是他将别人扔进黑暗的监狱。从1973年当权,到1988年谋求连任失败,1990年卸总统一职,却掌管陆军总司令的大权至1997年,二十余载春秋,他犯下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尽管他将智利经济送上了正途,智利人民至少不用担心饿肚子的危险,尽管,智利从军政府和平过渡到民选政府,亦少不了他的功劳,但这些——苛刻的人们可以反驳,他对智利的推动贡献,总有些迫不得已的因素在内——与他的罪恶相比,孰轻孰重呢?救一人如救苍生,那么杀一人呢?何况皮诺切特所杀害的人,却要累以千计。

如上所述,西班牙首先点燃了指控皮诺切特的导火线。2000年3月,他被释回国,立即受到国内对他在执政时期组织绑架、谋杀等数百项罪行的控诉。但智利法律有一项规定,终身参议员享有司法豁免权,皮氏于1998年担任智利终身参议员,因此他侥幸逃过一劫。但针尖对麦芒,主审法官古斯曼在皮诺切特归国的第三天就签署决议,要求圣地亚哥上诉法院取消他的终身参议员之特权。是年5月,上诉法院经过多次听证和辩论之后,通过了古斯曼的请求,并决定对皮诺切特在执政期间犯下的罪行立案审查。马拉松式的拉锯战就此展开,皮氏有两大法宝可以对抗法院的裁决:“终身参议员”之司法豁免权;已近耄耋之年的病人,健康状况不佳。前者已经数度失效,而后者却成为他的终极保护伞。

在皮诺切特执政期间,智利国内至少有3000多名持不同政见者被杀害——据一家独立调查委员会的最新统计数字,精确为3197人。其中上至将军,下至平民。此外,还有一些国际性罪名等待他的低首供认。臭名昭著如“秃鹰行动”,即20世纪70年代,智利等南美洲的五国军政府联合追捕与杀害南美各国左翼进步人士的行动计划。古斯曼法官经过调查确认:皮诺切特有染于“秃鹰行动”,是导致至少1名智利人死亡和9名智利人失踪的主要责任人。随着自由之风的迅疾扩散与人们对历史真相之渴求的愈加强烈,此类罪恶正在一层层地被发掘出来。皮氏将面临150多项侵犯人权罪的指控。但患有糖尿病、三次中风的独裁者还能挺多久,千古艰难惟一死,他能否逃脱法律的裁决而寂然无声地进入地狱,相信正是近年来的一大国际性热门议题。

皮诺切特曾经说过一句名言:“我不是独裁者,因为独裁者都不能善终,而我现在却过得很好。如果上帝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选择像从前那么做!”——不知他至今可有悔悟之心?还有一个为某些中国人所津津乐道的细节,皮诺切特是毛泽东的忠诚拥趸。可比照两人的晚景,他则凄凉多矣。尽管两人的贡献与错误如此相象——当然,皮氏是小一号的毛泽东,谁让智利那么小,人口那么少呢?——连晚年被类似的病魔缠身都概莫能外,毛氏在朝见马克思之前,一直巍然如神;落魄的皮氏却要为怎样逃脱法律的制裁而心力憔悴,于今已91岁的高龄,仍然不得安宁。两景相照,情何以堪?皮诺切特是否后悔他为什么没有生在中国,没有死于70年代呢?

五、一个左翼学者对皮诺切特、弗里德曼、哈耶克与撒切尔夫人之事件的评述

这位美国左派学者就是大名鼎鼎的佩里。安德森,此处引用他的两段话,其一出自他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社会科学系所作的一次学术报告,载法国《思想》杂志;其二出自汪晖先生对他的访谈,载《视界》杂志——这里的引述旨在表明一种可供参考的立场,作者不欲做多余的评谈:

我在这里要援引1973年9月智利军事政变之后在皮诺切特独裁下的情况来说明。这一政体的「功绩」在于宣告当前历史阶段的新自由主义周期已经开始。皮诺切特统治下的智利立即以非常冷酷无情的形式实施了新自由主义的纲领;放松管制、大批失业、镇压工会、有利于富翁的财富再分配、公共部门的私有化。这一切的开始差不多比撒切尔早10年。在智利,皮诺切特的经验更直接受到北美理论的影响,美国的米尔顿。弗里德曼理论的影响比奥地利的冯。哈耶克的影响更为直接。值得强调指出的是,70年代新自由主义在智利的经验使英国撒切尔夫人的顾问们很感兴趣。而且在80年代,这两个政府之间建立了极为友好的关系。当然,新自由主义在智利实施的先决条件是废除民主制和建立一种二战以后最残暴的独裁制。

民主政体本身——正如冯。哈耶克不断地重的那样——从来不是新自由主义的中心价值。他解释说,如果按照民主制而取得多数的民众决定干涉每一个经济主体按自己的想法处理自己的财产和收入的绝对权利,那么自由和民主就很容易成为不可调和的问题。在这一意义上,弗里德曼和冯。哈耶克可以对智利的经验表示赞赏,却不致使自己的理论丧失条理,也无需在原则方面进行妥协。由于智利的经济在皮诺切特政权下以比较快的节奏发展,这一点是与受新自由主义纲领支配的先进国家的资本主义经济不一样的,因此他们就更加能为自己的赞赏辩解了。况且,这一发展节奏在后皮诺切特政体下仍继续保持,而这些政府基本上是采取同样的经济方针。

二战之后,主流自由主义传统与上述的自由主义并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这时出现了极为保守的、甚至是军事主义的自由主义。哈耶克的传统在这一潮流中成为支配性的主流。这一主流自由主义的价值是什么呢?公司自由、财团自由,以及作为所有这些权利保障的战争逻辑。民主不仅与此无关,而且对这些权利构成威胁,哈耶克对此非常清楚。如果存在民主,那么民众将通过民主投票要求国家对经济的干预,从而毁掉上述自由。因此,自由需要国家无力干预经济。从这个角度说,极权主义的国家可能较之民主国家更为自由。这并非仅仅是理论的预设,而且诉诸实践。弗里德曼在七十年代积极参与了当时的经济决策,智利政变时,他支持的就是皮诺切特一方。军事独裁与市场经济可以并行不悖。你早先说到意大利的情况,米瑟斯为墨索里尼辩护,而弗里德曼则为皮诺切特辩护。我们可以看到一条连贯的线索。只要阅读他们的著作,就可以毫无疑义地看到这一点。

六、一些私人性的看法

如果将阿连德的政治经济政策与皮诺切特做一个比较,我们或许会发觉一些富有意味的结论。阿连德打出的口号是“第一个以民主、多元化和自由为模式的社会主义”。参照这个解释——“所谓民主,即利用资产阶级民主进行社会、政治和经济的改革;所谓多元化,即主张思想意识多元化、经济成分多元化和参加政府的政党多元化;所谓自由,即不必要经过内战而是采取和平选举的形式走向社会主义。”——我们看到,阿连德的社会主义论并不如我们想象得那样面目狰狞,他不是教条得死搬硬套马克思理论,而是在杂糅,混合进资本主义的一些健康成品。在他的治下,智利可谓政治的自由主义(民主、自由、多元),经济的社会主义(国有化、中央调配)。

而皮诺切特正与此相反。他在经济上倒预先贯彻自由主义的精义,至于政治,如我们所见的几乎所有的军政形式,理所当然是专制主义的。这一点,连为皮诺切特辩护的弗里德曼、哈耶克与撒切尔夫人想必都不会否认。比照阿连德,我们可以说,两位统治者实行的都是瘸一条腿的自由主义。他们没有完全否认自由的力量,却必须以一定程度的专制为拐杖。只是,阿连德的前程险阻重重,以他为舵手的航船不幸在中途触礁沉没;而逆向行驶的皮诺切特船长,却将智利人民从滔天巨浪之中带往宁静祥和的地平线。吊诡的历史在这里呈现出一副奇妙的景象。

智利经验的奇妙,或者说偶然,就在于构成了一道色彩鲜明的选择题:政治自由加经济专制,经济自由加政治专制——何者为优?哪一个更方便将一个后发达国家送上光明的康庄大道?这里不存在另外两个选项:政治与经济皆不自由,那是最坏的;政治与经济皆能自由,那是最好的。两头茫茫皆不见,既不能奔向天堂,也不愿跌入地狱,在此利害交织的人间世,人们该如何权衡?这正应和了我的一个判断,无论是自由主义的建构还是自由主义的批判,都不能一锅煮,最好把经济自由主义与政治自由主义区分开来。它们正如一辆牌号为“自由主义”的马车的两个轮子,任何一方出现差错,都会影响车子的行进;但有些时候,却难免瘸一条腿,行路难,可还是得走,哪怕缓慢如昨。

我与友人讨论智利型的选择题,将选项形象化为:

一、阿连德的方案:饿肚子,但可以骂娘,乃至骂总统的娘(即“持不同政见”);二、皮诺切特的方案:趋向丰衣足食,但不准骂娘,即便腹诽,亦不准;我们依据自己的思维与经历,一致认为,可能对大多数人而言,第二种方案为最佳,风险最小。毕竟,饿死事大,骂娘事小。人都饿得有气无力,哪还有工夫去骂娘呢?

我坚持这样一个前提,智利奇迹的诞生,有其巨大的偶然性,譬如,它的殖民地特征,它的国有资源,它的对外贸易方式,它的民主传统等,这一切的地方性知识将限定智利经验的不可移植。

但通过上面的选择题及其答案,我却不得不承认,皮诺切特的治理术,击中了人性的软肋,从而使得自由主义内部的辩证法具有普世性的意义:

经济自由未必是政治自由的充分条件,却一定是必要条件;

经济自由未必能直接导向政治自由,但缺乏经济自由,政治自由断然不能长治久安。

阿连德式的政治自由,像一个缓慢漏气的彩球,悬浮于智利社会的真空,即使皮诺切特不主动开枪将它击破,它又能飘荡多久呢?

就经济自由的重要价值,哈耶克如是阐述:“人们往往说,没有经济自由的政治自由是没有意义的。这当然很对,但在某种意义上,它是和我们的计划者使用这句话的意思几乎相反。作为任何其它自由前提的经济自由,不能是那种社会主义者允诺给我们的、免于经济劳心的自由,也不可能是只能通过同时解决个人选择的必要性和权力才能获得的自由;经济自由必须是我们经济活动的自由,这种自由,因其具有选择的权利,不可避免地也带来那种权利的风险和责任。”

我们可以由此来映射中国的现状。1978年的改革开放,如皮诺切特重用“芝加哥男孩”,实行自由经济一样,多少总有些被迫的成因的鼓动。不这样做,便不能收拾“文化大革命”遗留的烂摊子。

而中国与智利的差异在于:智利的军政府自愿向一个民选政府和平过渡,从军政走到宪政;可中国,我们可以自我安慰,前途是光明的,道路呢?我们的皮诺切特,每前行一步,都可能承受后退两步的风险,他们多半是被动的。进步主义的历史之风吹到中国,却迷失了方向。

我们还要解决一些或许超出智利经验的难题,如在自由经济的进程之中,权力者藉其固有的优势,将权力与市场之资本相媾和,生产出一种名为“权贵资本主义”的恶果。对此,是“打脱牙齿和血吞”,还是用钢牙将其挫碎,这恐怕要凝固成所谓的“中国奇迹”。

真希望奇迹能在中国显灵。

我们应该注意到,中国与智利之歧异的一个决定性因素,是因为后者的民主传统根深蒂固。正是它的酝酿与生效,让阿连德错误判断了彼时的现实并死于非命,让皮诺切特——尽管他带领智利人民度过艰难的转型期——始终要直面法律的权威,让我们——生活在这一传统异常微弱的国度的中国人——很受伤。

这也是我不太赞成哈耶克的地方。我相信民主,十二分的相信,相信它是帮助中国平安驶过历史三峡至为关键的一根浆。

两害相逢取其轻。其实一个人的暴政与多数人的暴政,性质没什么差别。这里的轻重辨析,一是它们对现实的损害;二是它们的方向感。所以在我眼中,德国法西斯与苏联共产主义属于同一类型,希特勒与斯大林长有近似的政治面孔。说实话,我无法理解哈耶克对它们的好恶与高下之分。

相反,我更钦佩弗里德曼的沉稳,以及以身饲虎的勇气。他访问智利期间,曾在天主教大学和智利大学发表演讲:“我不讲以前演讲中关于通货膨胀的话题,而是谈自由的脆弱,强调自由社会的可贵……以及福利国家出现对自由社会产生的破坏性影响。从听众的反应看,这对他们显然是一个全新的内容。在听这样的演讲时,两派学生都深受震动。”

播种自由,未必能收获自由。

但是不播种,永远都不会收获。

自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民主更不是。

比较一下1976年与2006年。毛泽东死了,而风烛残年的皮诺切特居然要以身患重疾为利器,与法律、与人心博弈。这是何等的悲哀。天日昭彰,报应不爽。从他呆滞的眼神,我们再也看不到昔日独裁者的威风八面。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历史毕竟在前进,民主已经汹涌至“第三波”。

或许,我们可以传染上一丝阿连德的乐观。

七、尾巴

“2005年9月,智利颁布宪法新文本,正式取代了皮诺切特军政府时期颁布的宪法文本,这是智利对完善本国民主制度所实现的重大改革承诺和历史性步骤。新宪法对1980年宪法作了58处实质性修改。共和国总统任期将由6年减至4年,取消议会中终身参议员和指定参议员的设置,所有参议员将与众议员一样均由民主选举产生。此外,修改后的宪法将赋予共和国总统对军队和警察拥有绝对的领导权和指挥权,规定总统有权撤换武装部队各军种和警察部队的总司令,改变过去宪法中关于这些职务不可罢免的限制。国家安全委员会将不再可以跨越总统的权力,而使之转变成为隶属总统领导下的国家安全顾问机构。”

亚洲周刊:易中天激活历史的天雷地火

厦门大学教授易中天近年活跃于电视台,引经据典,生动讲述中国历史,收视率火爆。这位「学者明星」明确表示,他要做的就是实现传统与现代、学术与大众的文化对接。

学者明星应运而生于电视,成为令人关注的文化现象。易中天、刘心武、阎崇年、纪连海等一大批学者走出书斋,活跃在电视上,在《百家讲坛》、《文化中国》等节目中成了明星。他们在电视上引经据典,风趣幽默地讲述历史,颠覆一些电视剧中的历史形象。随着收视率一路走高,这些学者明星也像李宇春、周笔畅、张靓颖等「超女」一样,各自拥有自己的「粉丝(Fans)」。

九月四日,上海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郏宗培对亚洲周刊说,易中天的《品三国》出版权,被上海文艺出版社以首印五十五万册和百分之十四的版税在无标底竞标中夺得,出书不到两个月已印了一百十五万册,销售八十五万册,各地增订单依然不断涌来。

郏说,这部超级畅销书的市场反应表明,电视媒体前期预热,图书出版后期跟进的模式正在形成。以往电视充斥戏说历史,离历史越来越远,误导观众,只是大众娱乐的视觉享受,一批历史学者在电视上反击戏说,澄清史实,颠覆误解。他还说,学者成为电视明星并拥有「追星族」是好现象,是一种「深刻的娱乐」,随着「品读」类读物成为热点,让百姓感觉读书不是遥远的事,是全民阅读的前提。

在中国大陆电视台上红火的首位学者明星可算文化人余秋雨。如今,这位教授成了众多电视媒体追逐的对象,有了他就有收视热点。他在凤凰卫视的《秋雨时分》节目每周五天每天不到四分钟,展示「文化脱口秀」。近年来,一批学者型明星在电视上崛起。其中,纪连海是北京师大二附中的历史老师;刘心武在电视上讲《红楼梦》,轰动程度超过了他当年发表小说《班主任》;阎崇年研究了一辈子清史,学术专着、论文颇丰,但他走入千家万户还是在电视上讲《清十二帝疑案》。

继二零零五年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主讲「汉代风云人物」系列讲座掀起收视热浪后,厦门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易中天今年开讲「品三国」又达收视新高峰。百度网站里有个「易中天吧」,建立了好多个关于易中天的QQ群,易中天的拥趸自称「意粉」(易粉)、「乙醚」(易迷),帖子几乎都是他们对讲座的观后交流。有「意粉」与「乙醚」发起了「如果「百家讲坛」竞选「坛主」,你选谁?」的问卷调查,从跟帖上看,答案几乎无一例外的就是易中天。

在北京一个文化人的家里,易中天进门,脸上架着一副墨镜,宛若明星。他对亚洲周刊说,自从「品三国」越来越红,他就时常在路上被指指点点,用他的话说,「整天受干扰,简直没有了自由」。一天,他与太太去影院看电影,为了避开人群,特意选了早场。剧场里只有六七个观众,其中竟然四人认出他,与他打招呼。他如今在家已不接电话,一回家就把手机交太太,由太太处理。有朋友建议他配助手,他摆手说,这就更没有隐私了。

五十九岁的易中天,高中毕业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务农,后考取武汉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长期从事多学科和跨学科研究。人气超强的易中天探索的路,是要实现传统和现代的文化对接,学术与大众的文化对接。易中天每录一集电视节目,往往花四五天做案头准备工作,一个月四集就花二十天,加上录制,大部分时间耗在其中。目前「品三国」只录了三分之一。他说,如果有一天观众不爱看了,收视率下跌,他随时「下课」。易中天认为,今天人们关注历史,主要就是关注人,关注自己的命运和活法。「否则,早已作古的人,关他们什么事?所以我坚持把英雄人物还原成普通人,还原成和我们一样有着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而且也会犯错误的人。这就拉近了历史和当代人之间的距离。」

趣说代替正说与戏说

易中天曾说:「历史总是让人惦记。」他认为,对历史有多种说法。最常规的是「正说」,最流行的是「戏说」,「正说」难懂而乏味,「戏说」好看又有趣。「真实的不好看,好看的不真实。」这就产生了矛盾。他认为解决这一矛盾的方法就是「趣说」,即既有历史真相,又有文学趣味。

易中天还说:「应该有一些人来向大众负责,但这种负责不是用「普及」能概括的,我从来不使用「普及」这词,「普及」是只要把理论变得通俗易懂就行,事实没有那么简单。我用的是「品读」,「品读」就是对历史人物和事件背后的人性的解读。我以前出版过《品读中国》书系,有《品人录》、《读城记》等,前不久出版的有《易中天品读汉代风云人物》。「品读」比「普及」重要多了,「品读」要品味,要阅读,寻找书中能给现代人启迪的东西。」

易中天说:「我讲历史的方式可以总结成四句话:以故事说人物,以人物说历史,以历史说文化,以文化说人性,最后落脚在人性上。」

易中天讲究幽默风趣的讲课方式。「民间把关羽奉为财神,什么民营企业啊,个体户啊,家家供个关羽当财神,这说明什么?难道他们的钱是靠打架抢来的?」「刘邦在多年征战中风餐露宿得个风湿性关节炎啦,那倒也是可能的。」「诸葛亮一看,管他呢,叫几个老兵扫地,把城门打开,再叫两个小孩在他身边,他自己呢,抱着琴上城楼唱卡拉OK去了。」「刘备对诸葛亮的好,好到让关羽和张飞觉得,就像老鼠爱大米。」易中天的讲座里充满了类似的现代语词和俏皮话,尽管他常常会用一般学术讲座所忌讳的插科打诨,有无厘头的搞笑语言,观众并不觉其浅薄,反而认为讲座别开生面,是一场「听觉的盛宴」。

不过,对易中天等这类「学术明星」的评价,学术界内外众说纷纭。不少争议集中在对「易中天们」评说历史的方式上,有人质疑,如此评说能否保持历史的本来面目。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教授王道成认为,既然讲的是历史,就应该保持起码的严肃态度,不能一味迎合观众趣味。学者讲课像周星驰那样插科打诨是不合适的,现在娱乐已经普泛化了,如果人文再定位不清,那是很可怕的事情。

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委员、研究员李治亭,在月前上海书展的一次讲座上,把时下包括易中天在内的一些史学「学者明星」作了一通批判,称其缺乏常识,品位低下。李治亭说:「现在,历史的真实性遇到危机,再没有批评和不同意见出现,人们就会把误传当作真理,影响国民素质的提高。」他表示:「历史材料可以用来写论文、写小说、写话本、写电视剧本,但第一位必须是「真实」,否则就是歪曲。有人将史学商业化,为迎合大众而把严肃史学变为「时尚史学」,标新立异,贩卖假货。」李治亭说:「易中天的「品三国」,是品三国历史,还是《三国志》、《三国演义》,或三者兼有?《三国演义》可以随你「品」,但《三国志》是严肃的史学着作。易中天「品」曹操,等于没「品」,说曹操「聪明透顶,又愚不可及;奸诈奸猾,又坦率真诚;豁达大度,又疑神疑鬼;宽宏大量,又心胸狭窄」。一大堆词,好的坏的,怎么理解呢?「品」来「品」去还是跳不出「乱世奸雄」的旧框子。」谈到易中天爱用的流行词汇,李治亭说:「纯粹是文字游戏,品位低下,媚俗之作。诸葛亮唱空城计,你非得说他唱卡拉OK,诸葛亮在那儿隐居,你非得说他「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把时髦语言掺进史学就是低俗化。」

讲述方式不必争论

易中天走红引来铺天盖地的指责声。传媒常常问他对指责的回应,他被问得烦了,乾脆提出三原则:指出演讲内容中的硬伤立即改正;学术问题从长计议;讲述方式不争论。特别是第三条,对于他在《百家讲坛》里的讲述方式,他觉得没有必要争论,不喜欢的话,最好办法就是不看,何必要义愤填膺。

面对如潮的批判,「学者明星」依然我行我素,继续在电视频频「出镜」,一批人文学者正在走出学院,走出书斋,走向大众,走向生活,进入公共话语空间。

易中天小档案

一九四七年生于湖南长沙,六五年高中毕业,其后十年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务农,其间当过几年中学教师;七八年恢复高考,直接考上了武汉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后留校任教,十年内职称一直为讲师,调往厦门大学前才评为副教授。九十年代后期,生活清贫、缺少科研经费的易中天开始写书换钱,出版了《闲话中国人》、《品人录》、《中国的男人和女人》、《读城记》等「随笔体学术着作」。

傅国涌:三十年了,毛泽东依然阴魂不散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死了。转眼三十年过去,毛的巨大阴影仍然笼罩着整个大地,在官方的祭坛上,他还是一个不容质疑的神,他的巨幅画像还高挂在天安门城楼,日夜俯视着众生;他的尸体还静静地躺在天安门广场的水晶棺材里,每天等待着男男女女的排队瞻仰;他锻造的铁链仍捆缚着这个老大民族,千千万万的人们对他怀着复杂的情感,爱恨交加,他是个符号,他是个咒语,他是横亘在20世纪历史上的一道迈不过去的坎,他的影响直到21世纪都消除不了。在一切独裁君主、帮凶、帮闲、顺民心中,他是不落的太阳,他的纵横恣肆的权谋,他的阴鸷、狡诈,他的一言一行,都为一个极端势利的世俗社会树立了成功的范式,膜拜他的人们,膜拜的不仅是他掌握了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而且是他把权力施展得淋漓尽致的那种手段,他那种大张大合把一个国家当试验田的盖世魄力,他那种不顾万民死活、生灵涂炭而一往无前的冷血决断,他把所有元勋功臣、博学鸿儒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冲天豪气,在世俗的眼里,他是一个胜利者,一个登峰造极的成功者,一个击败了所有强劲对手、扫平六合的新救主,一个不是皇帝、胜过皇帝的舵手、导师、太阳,一个超越了古往今来一切神仙和妖魔鬼怪的超级巨灵,他的出现令中国老百姓几千年来膜拜的那些虚拟神灵都相形失色,大到佛祖菩萨,小至灶上供奉的小神,都要为他让路,他的一个哈欠,一个喷嚏,都足以令山河变色、大地震动,他超越一切人间规则的约束,昼伏夜起,逆大自然运行的规律而行,他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想,把一个偌大的民族整得死去活来,把这个泱泱大国来回翻着烙饼,至死方休。他骄傲地宣称,秦始皇焚书坑儒算什么,他自称和尚打伞,他藐视万民苍生,像猫玩老鼠一样玩弄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同伴,没有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衡他,他参与制定了宪法,却从来就没有打算遵守,他从心底里把自己看成万物的主宰,他的出现确实改变了中国,历史从此断裂,文化从此沦亡。

正是从毛泽东开始,什么良心、正义、德行统统都遭到了最大程度的践踏,几千年累积起来,一次又一次改朝换代都未能毁灭的那些做人规范终于遭到了灭顶之灾,在毛泽东之前,历代的王朝更迭都只是政权的转移,从来没有把维系普通社会的基本价值连根拔起,彻底铲除。毛是个怪胎,他身上有深入骨髓的帝王情结,他不断地在二十四史、资治通鉴中汲取帝王术,并活学活用,发扬光大,同时他又用极端手段砸碎了悠久的传统文化,他傲慢地蔑视一切人类的法则,他不按牌理出牌,没有规矩,天马行空,以常人难以想象、难以捉摸的计谋,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残忍,将威胁他的权力的所有对手一一打倒在地,他不断地培植对他本人的超帝王的个人崇拜,他毁灭了一个古老民族赖以长久存在的善良风俗,他用霹雳手段、高调理想摧枯拉朽般地将民间社会化成了灰烬,在他治下的中国只有国家、没有社会,全体民众都只能在他划定的圈圈里生老病死,没有人可以获得可靠的安全感,他想把谁变成敌人,谁就必然被全民唾弃。他大手一挥,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遭殃。他杀人、坑人,被杀者、被坑者还要真心诚意地向他山呼万岁,最多认为他被小人、奸佞愚弄、欺骗,而他永远是伟大、正确的。在自杀者的口袋里常常装着向他表忠心的遗书。被神化的毛泽东不仅宰制了人的肉体生命,而且掌控了人的灵魂。他随心所欲的统治真的达到了有史以来最高的境界。

毛泽东离开人间之后的三十年,在他的阴影之下,这个民族又有了多少长进?相比起毛主宰的那个完全封闭的社会,后毛泽东时代确实已经进入半封闭、半开放的社会,经济上的开放,政治上的封闭,公有制的大厦已一点点塌陷,私有制正以各种形式卷土重来,老权贵变成了新富豪,大红色的天空被刷成了粉红色,当局不容许言论自由、精神自由,但容许经商自由、物质消费自由,不容许公开批评,私底下发牢骚、骂娘则可以不管了。毛时代的狂热降温了,冷酷性降低了,专制机器的链条有所松动,当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只是技术性手段大大提高了,统治技巧相对更复杂化了。假如毛泽东活着,三十年后的这个中国已经是他所陌生的,在他看来,恐怕是“资本主义”复辟了,“修正主义”正大行其道,他追求的宏大革命理想已淹没在金钱、物质欲望的海洋之中,“私”字重新成为正统,只剩下国家机器硬梆梆的拳头。面对三十年后的这个中国,他的阴影宛在,却已不是他的时代,大概他也只能无能为力,徒呼奈何罢了。

今天的大陆依然是秋风秋雨愁煞人,毛泽东依然阴魂不散,揭开毛时代的真相,讨论毛的功过是非,还是一个不能跨越的禁区。而且他很多人到现在依然真诚地怀念毛泽东,怀念毛时代的平均主义,当贫富两极急速分化、贪污腐败变本加厉、无孔不入,社会不平进入了一个空前的时期,人们越加容易忘记毛主张年横式专政的冷酷无情,忘记贫穷的折磨,忘记他曾把农民牢牢钉死在土地上……这是长期以来主流宣传的结果,让人禁不住要感叹愚民教育的成功。但是,从毛时代进入后毛时代,无论如何,毕竟都是历史的进步,哪怕后毛时代,我们仍然没有获得做人意义上的自由,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当然这不是某个人、某个集团的恩赐。

──《观察》首发

武宜三:自欺欺人的“廉政宣誓”

在《中国共产党新闻网》上看到《新快报》文章《广州”高危行业”五百名青年公务员宣誓”以后当了官永不贪污”》,差点把刚吃下去的晚饭呕出来。太噁心了!

俗语说:言传身教。《江泽民文选》便是最新鲜的言传身教例子:江泽民用秘书们写的发言稿,让拿国家薪水的工作人员当编辑、校对、搬运工,用国家的印刷厂、机器和纸张印刷,由国家发行渠道推售,用人民的电视台、电台、报刊卖广告,再强迫全党、全国、全军用公费购买,然后把不少於三亿元人民币的初版稿酬据为己有(《开放》2006年9月号)。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贪汚,不是公开的掠夺,不是最大的腐败!党国大佬尚且如此,宣誓奈谁何?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共中央政治局,才是真正的贪汚腐败的源头;真正的”高危行业”就在中国共产党内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政府内。《新快报》记者岳杨先生说:”今天广州在位的高官们才是真正拥有(贪污腐败)’土壤’的’高危人群’,才真正应该站出来’宣誓’。高官们是否也能抽空出来’宣个誓’,以示自己的反腐决心呢?”真是一针见血。

中共一向自诩是唯物主义,可是在倡亷反贪上偏偏搞唯心主义。中共放弃了世界通行的唯物主义的做法—-人民监督、反对党监督、舆论监督,却自欺欺人的搞唯心主义的什么”誓言监督”。

说”自欺欺人”,其实共产党人、特别高级的共产党人,倒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入党誓言》什么时候约束过贪官汙吏们?岳杨先生说:”宣个誓”只不过是随口一句话,转眼间”誓言”抛到九霄云外,能贪的照样贪。所以,”宣个誓”不过是愚弄一下青年、愚弄一下老百姓罢了,谁会当真?

欺人更难,老百姓早把中国共产党那套狼心狗肺看透了,岳杨先生就当场浇了冷水:”这种宣誓究竟能管多大用处?”

现把《广州”高危行业”五百名青年公务员宣誓”以后当了官永不贪污”》、《记者手记:大官们能否也出来宣个誓?》和照片附后,权当”记录在案”。

附一,广州”高危行业”500名青年公务员宣誓”以后当了官永不贪污”

《新快报》讯(记者余亚莲,实习生曾宇,通讯员钟亚雅、彭冬松、汤嘉璐)”广州市廉政文化周”昨日上午启动,来自海关、地税、国税等廉政”高危行业”的500名青年公务员宣誓”以后当了官永不贪污”。

在市国税局团委副书记黄智明的领誓下,500名公务员身着整齐的制服站在广州市第二少年宫内,举起右手庄严发出了廉政为公的铮铮誓言:

“我宣誓:我是一名国家公务人员,忠于职守,爱岗敬业,廉洁奉公,无私奉献;遵守国家宪法和法律,依法履行国家赋予的各项权力;恪守职业纪律和职业道德,不徇私情,不谋私利,不滥用权力;自觉接受群众的监督,当人民的好公仆。”

一名参与宣誓的公务员告诉记者,有了这种宣誓,至少在心里面有了一个警示,以后真的遇到什么事情,就会想起自己曾经宣誓过”不贪污”,这样,就能起到一定的约束作用。

在启动仪式上,广州海关、广州市直机关工委等部门的领导还共同点击开通了清源网。据悉,清源网站(www.qyw.gov.cn)是全国首个预防青年国家工作人员职务犯罪的专业网站。

网站的建立是为了在广州市搭建一个预防青年国家工作人员职务犯罪的宣传、教育、信息沟通的平台,以此营造起廉洁奉公的社会氛围。

附二,记者手记:大官们能否也出来宣个誓?  岳杨

昨天,广州市的青年公务员宣誓”不贪污”了。不过,这些公务员还没当上”高官”,还不具备贪污腐败的”肥沃土壤”。今天广州在位的高官们才是真正拥有”土壤”的”高危人群”,才真正应该站出来”宣誓”。高官们是否也能抽空出来”宣个誓”,以示自己的反腐决心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宣誓究竟能管多大用处?大概也只能问宣誓者的良心了。

上网搜索,我们可以看到各地纷纷举行”廉政宣誓”:山西256新提拔厅局级”廉政宣誓”过了,四川百名医务人员”廉政宣誓”过了,江苏铜山县国税局稽查局”廉政宣誓”过了,广东省直青年在广州烈士陵园”廉政宣誓”过了……对于个别人来说,”宣个誓”只不过是随口一句话,转眼间”誓言”抛到九霄云外,能贪的照样贪。

当然,对于”廉政宣誓”,我们也大可不必讳疾忌医。哪怕其作用微乎其微,总还是”有比没有好”,起码对有良心的官员们还是有一定的震慑作用的。如果广州能借此机会,坚持教育、制度、监督三者并重,不断从制度上铲除滋生腐败的土壤,那就更好了。

《新快报》
《中国共产党新闻网》2006年08月16日

 

首发新世纪新闻网

樊百华:中国:不能再倾塌下去了!(《1989后的中国》连载之一)

(代前言)

站在长江边望着浑浊东去的江水,不禁思接千载,心事浩茫。

往来的船只好像都装着古老China凄凉哀怨的故事,那一声声汽笛的长鸣,煞是悲沉!

多少轮回、多少兴亡废替,多少枭雄、多少流氓痞子昏君恶吏,多少说教、多少玄谈空论风雅风骚阴谋阳谋心术权术,只落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积贫积弱满目疮痍!

是谁在阴影中亢奋、洞穴中逍遥、沙尘中搔首弄姿?是谁在黎民的诅咒中把玩政客奸商犬儒文人的浮华自恋?!

作为中国人,谁在自欺欺人地粉饰太平,一个标榜接一个标榜、一个狂欢接一个狂欢、一个“丰碑”接一个“丰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馁人;红楼淫浪翻,棚户泪沾襟……如此崩裂惨象,又以何德贴金,又以何功居傲!

作为中国人,谁在渴盼激浊扬清?是权贵还是百姓?权贵们高叫着“稳定压倒一切”居安思危,百姓们责问:为什么要将你们的安逸建筑在众生的烦恼与苦痛之上?百姓们在居危思安,喝问着“是谁将中国搅得乱相丛生”、“是谁无时无刻不在将中国推向动乱的深渊”?

作为中国人,谁在背弃传统文明更与当今人类的文明作对?百姓们是人么,那么他们的人权呢?百姓们是公民么,那么他们的公民权呢?多少儿童被迫失学用健康兑换着生存;多少少女被迫出卖尊严与青春;多少老师半年一年甚至几年领不到工资;多少农民受不了酷吏压榨,背井离乡却只能沦为“血汗劳工”;多少失业工人拿不足甚至拿不到低得不能再低的救济金,却因为害羞只能让家中的老人去菜场捡拾老根边叶……但是,在权贵们看来,这些似乎都无所谓,要紧的是不断地唱高调、说空话,要紧的是老百姓不得抗争、不得结社、不得有任何“煽动言论”与“颠覆行为”,哪怕仅仅是上访多了一次两次,哪怕仅仅是迟缴了十天八天的“乱收费”,哪怕仅仅是在网上说了几句真话,开除、下岗、饥饿、流浪、牢狱便纷至沓来!在山西,为了揭露贪官,青年农民李禄松被割了舌头;在河南,为了反对腐败,中年农民曹海鑫被法院冤杀了……这,就是我的中国么?!

作为中国人,我怎能不为生我养我的大地忧心忡忡!我曾经与青年学生怀抱着满腔热情与质朴的道义,怀抱着对祖国的爱,更怀抱着“真正社会主义”的理想与执著,然而,到头来见到的却是淋漓的鲜血与不白的献身,经受的却是无尽的歧视与仇视。17年了呀,连呻吟、哭诉、申冤都找不到地方,甚至仅仅“苟活”着都凄凄惶惶……这,就是我的中国么?!

在“代表人民”、“以人为本”、“科学发展观”的“锦被”下,掩藏着的事实却是:40%多的贫困儿童不能享有9年“义务”教育;95%以上的农村人没有任何医疗保障和社会保障;60%的城市平民居住在阳光稀缺的贫民窟中。“改革”在老百姓眼中成了罪恶的代名词,因为:“教育改革”的结果是越来越多的失学、越来越昂贵的学费;“医疗改革”的结果是越来越多的人看不起病,越来越多的老人病了只有在家中等死,甚至死了子女们都无钱尽殡葬之孝;“住房改革”的结果是把老百姓一辈子的积蓄掏空或预先把后代掏空;“金融改革”的结果是银行烂账越来越多,“中小股民”上万亿的资金蒸发;“产权改革”的结果是全民资产、集体资产不断流入权痞们的私囊;“电信改革”的结果是让老百姓缴纳上万亿的初装费、月租费……“管理改革”的结果是官员的收入一涨再涨、民众的收入一降再降;“现代企业机制”推行的结果是除了“减员增效”没有任何改观——据中科院牛文元教授的计算,工业企业投入产出的综合指标(总资产贡献率)从1978年的24%降为2001年的8.9%,年均递降4.2%;至少教育除了增加“产业化”收费其他品质并无改良;至少洛桑报告和专家们的研究表明,号称科技兴国、人才强国的中国科技竞争力踯躅不前;至少党群、官民、朝野关系变得越来越全面紧张了;至少960万平方公里的生态环境越来越恶化了——据牛文元教授计算,1985-2000年GDP的增长应扣除牺牲的生态赤字因素23%——我眼前水面越来越窄、甚至每年枯水数十日的浑浊长江就是物证!下游过去年产几千吨的刀鱼、鲥鱼、鲈鱼,现在只有几万斤了,加上江水污染人们已惮于食用……除了权力穿凿附会、为己私用的“发展”,发展又从何谈起?

是的,经济总量是有了增长,但是,只要稍微离开一下“GDP图腾”,就立刻可以明白:世界上任何一个负责的政府,当然不会用每年数百万交通、生产、医疗、生态事故中“非正常”死去的生命,来证明自己干得好!当然不会以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于人家的能源耗费率、库存积压率,换取可怜的产值增长。光是火力发电每年造成的荒山秃岭就相当于一些国家全部的领土啊!

是的,对外开放当然也是好的,但是,只要稍微离开一下“GDP图腾”,就立刻可以明白:世界上任何一个真正负责的政府,当然不会让全世界的“老板”来超常吮吸治下民众的血汗,让亿万“农民工”十年如一日地“发挥廉价劳动力的优势”!不能只说当年在美华工、在日劳工的累死累活是国家的屈辱,而如今的血汗用工似乎反倒成了国家的荣耀了!孙中山有这样的发展观么?袁世凯、北洋军阀有这样的发展观么?蒋介石有这样的发展观么?是的,过去都不怎么样,但今天似乎也只能与过去“比烂”吧。

今天的中国仍然有2亿5000万人没有脱贫——联合国国际劳工组织新近指出:目前全球约1/3的人每天生活费不足或只有一美元,中国占了66%!

如果“以强权保增长”的逻辑靠得住的话,那么,倘若哪一天觉得需要将这一逻辑应用到别处去,为何对内的政治不对外延伸延伸呢?萨达姆为了“重建巴比伦帝国”而延伸到了科威特,谁能保证“和平崛起”与“集权帝国”永远无涉?“帝国政治”是具体的,仅仅在无时无刻不在重演的“宁赠外邦、不予家奴”中,就淋漓尽致地露出恶相来!是要反霸权的,但“谋霸权不能、谋专权可也”,难道不正是一种“霸权”吗?

江水无言,但人心终究是不好欺的!如今,我倒是真的担心起“发展”何以为继了。据统计,这几年民众的抗争,而且是上了一定规模的抗争,甚至是暴力抗争,已经发展到每年10万起以上了!多种意义(地区之间、城乡之间、官民之间、阶级阶层之间)的收入悬殊,既不合法更不合道理的两极分化,早已超过0·4的警戒线而高达0·54了;自杀率居世界最高的同时,由于社会严重不公、人们心理的严重不平造成的社会性、报复性犯罪越来越频繁了;民众对官员的不信任、疏离感,乃至潜生暗长着的骚动越来越强烈了;经济领域的秩序混乱遏制乏力、恶法苛政雷厉风行稍微好一点的政令就梗阻不畅了;人们的道德羞耻之心已经沙漠化了;黑社会的孳生很多、很大程度上已经黑白难分、明暗合流了;风水、算命、卜卦、画符、念咒、扶乩(ji亦作“箕”)、迎神、送鬼,种种邪僻之事、怪力乱神泛滥了……粗陋鄙俗的一切,无不表明所谓的稳定而且是仅仅靠强力维持着的稳定,已经难以为继——每个人,只要他有正常的理智,都不会愿意看到兵荒马乱,都一定不愿生活在朝不保夕的环境中,但是,源于人性深处的攻击性一旦爆发出来,又有什么力量能够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呢?如果不能,为什么要压迫得老百姓连个讲理的地方都难找呢?

中国当然已经进入多事之秋,究竟能否避免大动乱的劫难呢?靠什么才能免除劫难呢?权力往往是很自信的,一些权力者每天用超常的精力在应付着内部的权力交易、特权均沾,殚精竭虑于权力延续与权力梯队,在谋划着如何使造福于权痞的“垄断权力”苟延再苟延!什么“民主自由”,糊弄我中华治术精英的把戏而已!——我们的列祖列宗、列皇列帝,何曾丧失过这样的自信与颟顸?

是的,在没有民主政治可依靠之前,威权政治还多少有一些抵挡某种混乱的作用,尽管威权政治无时无刻不在加速着大混乱的到来。矛盾、痛苦,迷茫、焦虑,谁能消解这一悖论!于是,一些权力者暗自窃喜、幸灾乐祸了。他们得过且过,活一天捞一天,糊一天是一天,拖一天算一天。是的,社会的事情,当然不同于一些自然现象,例如晴空霹雳、地动山摇、狂风巨浪、白云苍狗,说来就来,所谓权力的勃焉息焉,当然都是一个过程,但人心民意的向背终究是要起作用的。曾几何时,所有传媒都是一片莺歌燕舞的好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的叫好声,其实正在走向灾难的深渊,用官话说,是“国民经济走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那是特权泛滥的伪社会主义时代,是威权一手遮天的时代;现在呢,是权痞脏财恶性膨胀的时代,是没有了威权凝聚力的“玻璃人化”时代。有权在手不捞白不捞的“公仆”们,如何对人民的利益负责呢?靠一点点收敛、开明、让步能行吗?靠对社会精英的不断分化、拉拢?靠一个个羞羞答答、吞吞吐吐的新口号、新提法、新条文?正所谓“有哗众取宠之心,无实事求是之意”,锦被掀去,不堪入目。从“政治斗争压倒一切”到“稳定压倒一切”,倾塌在诠释一切。如果原始丛林的“暴力原则”依然是公开的秘密,那政治文明便是虚幻的、无用的;如果权力是无所不能的巨兽利维坦,那就继续让民众又聋又哑又瞎,带着镣铐为巨兽劳作吧。

祸国的门敞开着,而报国的门却紧闭着!

大江东去,逝者如斯。中国,将去向何方?!

2004年5月初稿 

2006年9月改定于南京长江边一隅

来源:YS论坛

綦彦臣:不可能的禁绝

引子:由柏林焚书想起的话题

人类文明史上,创造了书籍这种言论的载体,也发过不止一次的焚书事件。现代以来,有焚书“业绩”的人物非希特勒与毛泽东莫属。

在希特勒当上总理四个半月的1933年5月10日晚上,崇拜他的学生们在柏林一次烧毁了二万册国家藏书。另外几个城市也效法柏林的学生,大肆焚书。被焚书籍的作者涉及德国著名作家托马斯。曼、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等一大批名人。事后,戈培尔对学生的行为大加赞赏,说道:“在这火光下,不仅一个时代结束了;这火光还照亮了新的时代。”

一、作为文化法西斯的毛泽东

在柏林焚书的31年后,中国北京的《人民日报》于1966年6月1日发表社论《横扫一切掉鬼蛇神》,要“破除几千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这个行动被简称为“破四旧”,焚书也成了其中的一项。后来的研究资料表明:从该年11月9日至12月7日,仅谭厚兰所率红卫兵,就烧毁古书2,700多册;一个中学的红卫兵占据著名学者章伯钧的家,将他的藏书当成取暖的柴禾,凡此等等。

人类文明进化到了20世纪竟然能发生这种无耻的事件,实在该做最深刻的反省。

不过,在另一端,这种疯狂的禁绝也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各地旧书市纷纷出现,诸种珍稀著作偶有所见,笔者就从朋友处见到他搜求的民国35(1946)年国立北平图书馆编辑、商务印书馆印行的一本译著《民主的设计》。该书的文物价值,无从知晓,但仅就其为《美国文化丛书》之一种来说,如为当年“毛泽东的红卫兵”发现,定遭焚毁无疑。

这个微观案例也告诉那些现代戈培尔们即希特勒与毛泽东的政治信徒们,别再妄想──妄想禁绝不合自己政治口味的思想,更何况现代传媒早已超了纸质的约束。

人类文明史的经验事实也明确地告诉我们:埋葬疯狂,只有疯狂本身。

二、章太炎考证:焚书不会有实质效果

依中国人“历史替代宗教”的普适逻辑来看,秦始皇时代的焚书及其产生的“不可能的禁绝”的结果,无疑可为中国的戈培尔们提供一个历史个案参照。

这个个案研究结论不是我的学术成果,而是早在民国三年(1914)就由民主思想家章太炎研究出来。

章氏著文《秦献记》,发表于《雅言》杂志第6期(3月份,估计该杂志为半月刊)。在该文中,章老先生作了大量的考证,诸如博士有专职而其所藏诗书不在焚、禁之列,以及李斯作为文人故意不严格执法,但其核心结论则是:“诸子所以完具者,其书多空言,不载行事,又其时语易晓,而口耳相传者众。自三十四年焚书,讫于张楚之兴,首尾五年,记诵未衰,故著帛为具。”

为了支持这个结论,章太炎举了于史可考的细节:汉代初年,秦朝的挟书律还没被取消,就有娄敬作为一个戌卒,拉着小车去见刘邦,娄敬竟能引《尚书。泰誓》上的话为依据。可见,汉代初时虽未废秦法,亦无法禁绝诗书的传播。

三、批判也是一种传播

论到章太炎先生《秦献记》一文,实非是我这等非历史专业人士所容易接触到的。而就我本人来讲,读到此文,竟然是在监狱中。

这份文献存在监狱一个破旧的废弃图书室里,是以“文革”后期《活页文选》方式刊印的,即转载70年前旧文章。《活页文选》的出版者是中华书局,新华书店北京发行所发行;版本为1974年7月第1版第3次印刷,定价3分。

《活页文选》的主旨极力说明章太炎“奉法反儒”即赞成焚书政策。

且不论这种论调本身就成问题,更不用考虑章氏晚年的“悔悟”──由反孔而尊孔,只就阅读本身就产生了一个有趣的结论:正是批判,才使被禁绝的思想得以传播──(我认为)几年前政治儒学兴盛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批林批孔时期“被批判者文献”借批判者而得以传播。此外,任何一个“事后阅读者”都可以通过对批判者立场的分析,而得到新的知识与判断。

仍就“历史作为宗教替代品”的文化特质而论,作为文化法西斯的毛泽东也要在批判“历史对立面”的同时,为自己寻找文化合法性。如此,至少导致了以下三种结果:

1、对古典文化的研究,成为一种合法行为,所谓“古为今用”;2、由于对本土文化要进行意识形态合法化判定,必然进行跨文化比较,于是“洋为中用”又给“洋”开了一个进入途径。

3、作为知识工具的古文与洋文,在“两用”目的下,被批判学问的赞成者们完全可以采用“阴谋方式”扩散前人成果。

结语:启蒙比革命更重要

启蒙有可能为狭义的革命铺平道路,但并不充分必然地导致革命。怎样用一个普适性的新知识框架来构造“去革命化”的二次启蒙,已经成为摆在中国民间自由思想界的一大课题,它至少要求二次启蒙应当追求这样的目标:

1、以一种普适工具如通俗史学告诉人们,解构伪历史是一项浩繁的理性工作。

2、重建新社会的理想主义必然要受到基本人性的制约,避免自身出现文化法西斯现象。

3、尊重“历史的宿命”,而这个“宿命”本身不是历史自相似,恰恰相反,它经验性地证明了:疯狂是一种毁灭包括它本身的罪恶的力量。

可以断言:没有健康的启蒙,就不会有健康的民主。

(2006年9月3日初稿于与刘路沧州会谈后;9月6日定稿于绵逸书房)

民主论坛

郭小林:饥饿

我钻进列车的上铺
只能趴下
不能坐,更不许站立

天空那巨大的客厅是风的
辽阔的大地属于严寒
它的褥子
是死者惨白的骨灰——
皮肉怎么可能剩下?
遍野是饥饿的狗
饥饿的狼
更饥饿的人……

我徘徊在
门禁森严的大院外
贪婪地会见
不守纪律的香味
刚刚告别长久的饥饿
我的眼睛
还难以从饭桌移开

山张着大口
河流涌着唾沫
白云是馒头
乌云是锅
谁给她点儿吃的
她就是谁的妻

我被吞进岁月的胃里
被时间消化得
只剩下毛发
稀疏地长在山林里
谋杀没有了证据——
难道历史也饿得
眼睛发绿?
连事实真相都敢吃……

2006、9、9

李大立:从「三垂岗」到「大风歌」——毛氏王朝胎死腹中

从「三垂岗」到「大风歌」——毛氏王朝胎死腹中

(为毛泽东去世三十周年而作)                               

                                                                       (纽约)李大立

早前在纽约一个朋友家里遇见一位大陆来的「访问学者」,他对旷世独裁者毛泽东数十年来带给中华民族的深重苦难有深刻的认识,唯独说起毛到底没有像蒋介石、金日成那样父传子位,建立「毛氏王朝」而感到些许安慰,说是他老人家「坏事还没有做绝」,到底还为国家民族留下了一点好处。

我对他说,此言差矣!非不为也,莫能为也!不是老毛不想父传子位,建立「毛氏王朝」,只是天意难违,天理不容,他想做而做不到而已。

究毛泽东其人,出生於晚清时期,小时在乡村私塾受封建传统教育,最高学历中等师范,从未接触过西方现代文明,对民主政治一无所知;相反,热衷於阅读「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等古典小说,崇拜草莽英雄,信奉成王败寇,钻研帝皇禦术、热衷宫廷争斗.早在乡间务农时,每天挑粪下田够了父亲规定的指标,就躲进树林子里看他的三国水浒,做他的山寨皇帝梦;延安时期中共偏安一隅,毛泽东就和丁玲等玩起了封妃子的游戏,将妃子的名号一一封给延安仅有的几十个青年女性。1949年10月1日中共建政,毛泽东竟要求放56响礼炮,纪念他56岁登基,世界史上闻所未闻。1951年五一劳动节天安门大游行,毛泽东亲笔加上「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在在可见他满脑子极其根深柢固的封建帝王思想。

一,从毛泽民到毛岸英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北伐战争时期,毛泽东秋收起义事败逃上井冈山,上山仅短短数月,就无情地抛妻弃子,另结新欢.元配夫人杨开慧被杀后,是毛的大弟毛泽民将毛泽东的三个儿子送去上海,进入中共祕密开设的「大同」幼稚园.后上海中共机关被破获,三兄弟流落街头,1936年才被共产党营救将毛岸英、毛岸青送去苏联,毛岸龙下落不明。

毛泽民比毛泽东小三岁,是毛泽东最信赖的人之一。中共「一大」后不久,毛泽民便被毛泽东发展成为党员,当时毛泽东已经离家出走,毛泽民在韶山老家管家,是毛泽东把他带出来的。当年军阀混战,外敌入侵,毛泽东趁乱实行军事割据,在江西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自任主席,封其弟毛泽民为「财经人民委员」兼「中央苏区银行行长」,让他管钱,早期的毛氏兄弟王朝已初见端倪。

据张戎女仕「鲜为人知的毛」一书透露,毛泽民任职「银行行长」时,曾经帮毛泽东隐藏了一大笔私财,这是毛泽东1932年打下漳州时抢掠敛聚的金银珠宝和银元。红军长征前夕,为了要求博古不要丢下自己,毛泽东要毛泽民将这些钱财全部交给博古和李德,当时中共非常缺钱,一再向莫斯科求援,毛泽东雪里送炭,解决了燃眉之急,博古李德才没有将他丢下不管。

延安时期,毛泽东为了打倒主要政敌王明,派遣毛泽民以「治病」为名,於1939年6月去苏联。到了苏联后却一次都没有去医院看过病,只是不停地向莫斯科报告,攻击王明和其他留苏派,说他们不了解中国国情,没有「革命斗争经验」,不能当党的领导层,直到把王明拉下台。此时毛氏兄弟王朝有了进一步发展,如果不是毛泽民1943年9月在新疆被杀,其后毛氏王朝肯定会成为现实。

毛泽东最信赖的弟弟毛泽民死了,三个儿子中第二个疯了,第三个生死不明,剩下大儿子毛岸英,毛泽东将毛氏王朝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毛泽东周密地计划和安排毛岸英的接班前途。延安时期,毛泽东喜新厌旧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搭上了上海滩三流影星蓝苹,把压寨夫人贺子珍和女儿李敏丢在苏联疯人院,把儿子毛岸英从苏联接回来。根据张戎女仕「鲜为人知的毛」一书所述,狂傲的毛岸英穿着苏军的呢大衣和马靴,在穷山沟里招摇过市,狂跳交谊舞,大摆太子爷架子,不拘小节,惹得众人议论纷纷。毛泽东不得不将他送到农村去参加「土改」,「拜农民为师」,要他「夹起尾巴做人」。可是,毛岸英以特殊人物自居,不恰当地参与政治,经常在毛泽东面前议论中共的高层领导。毛泽东也偏听於他,他说谁不好,毛泽东就疏远谁,因而,当时许多人为免遭难,纷纷拍他马屁,把他哄得找不着北。

毛泽东东北一到手,就把毛岸英安插到东北最大的机器总厂里当党委副书记,让他学习如何管理工业建设.1950年3月,毛泽东与其湖南老乡周世钊谈话时说:「岸英是个年青人,它从苏联留学回来后,去农村锻练过,在工厂也干过,但还很不够,在战争中成长比任何其他环境都更严更快」。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按照毛泽东一贯的轻视知识分子,重视「工农兵」的思想,他要让毛岸英嚐遍工农兵的味道,好让他将来子承父位,顺利接班,於是就安排毛岸英跟随志愿军总司令彭德怀入朝。但是彭德怀不敢接这个太子包袱,1950年10月7日,毛泽东在中南海菊香书屋设家宴为彭德怀饯行,举杯对彭说:「我替岸英求个情,你收下他吧」!很显然父子俩早已商量好,并共同作出决定。(见毛新宇「我的伯父毛岸英」)。

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49天之后,同年11月25日,毛泽东的「毛氏王朝」梦想便告彻底破产,毛岸英被美国飞机炸死在朝鲜大榆洞,其时他刚过完28岁生日后一个月。

原中共志愿军作战处副处长成普先生在回忆文章中说,彭德怀司令及先头部队其实早已祕密入朝,为躲避敌机轰炸,彭德怀将司令部从屋舍搬入山洞。在司令部会议上,一个俄文翻译经常敢於当面顶撞彭德怀,令与会人仕对这个人的来头都有了好奇和疑问,可是出於保密原则,谁也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1950年10月25日,中共正式宣布派遣志愿军入朝参战。一个月后的11月25日,上午9点多钟,彭德怀和副司令员洪学智在司令部山洞里下棋,毛岸英带着两个参谋离开彭德怀所在的山洞,回去附近的司令部屋舍炒鸡蛋饭。当时志愿军的日常生活极其艰苦,据说这一小篮鸡蛋还是金日成送给彭德怀的礼物,毛岸英就私自取用了。却不想因烟囱冒烟暴露了目标,引至美军用燃烧弹猛炸,成普及时爬出窗口,毛岸英和高瑞欣参谋躲在床底下被烧死。有人报告彭德怀后,彭德怀立即赶赴现场,面色苍白连连自言自语:「叫我怎样向主席交代?叫我怎样向主席交代」?旁人才知道这个翻译原来是当朝皇太子。

毛泽东原意是让他镀上一层战争的光环,以便将来接班,却不想弄巧反拙死於傲慢和特权。中共建政是1949年10月1日,一年后毛太子就呜呼哀哉了,暗中策划多年的「毛氏王朝」胎死腹中,这实在是给毛泽东带来最沉重的打击。毛泽东毕竟也是人,也是个父亲,其失子之痛,虽然深埋心底,但在他的事业遭到挫折的时候,曾经以其特有的形成流露过.其后毛泽东的许多思维和决策都与此大有关系,毛岸英一人之死,间接地导致了亿万同胞深重的苦难和死亡。

二,「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1958年毛泽东的三面红旗失败,全国大饥荒饿死数千万人,在党内外受到极大的批评和压力,1959年8月不得不召开「庐山会议」,让大家发表意见,纠正「左倾」错误路线。没想到半途杀出一个程咬金,彭德怀递交「意见书」,暗讽毛泽东的「小资产阶级狂热性」。毛泽东恼羞成怒,突然改变会议方向和议程,改反「左」为反右,和他一起出生入死打江山的彭德怀被打翻在地,几年后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批斗折磨而死。这一件惊天大案,表面看导火线是彭德怀不识时务犯了天颜,内中原因人莫能知,毛泽东是否突然想起爱子毛岸英之死,借机大兴问罪之师,绝非没有可能。

「庐山会议」期间,毛泽东曾经在中央委员大会上痛切地哭诉:「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是始作俑者,我无后乎?……」,说彭德怀绝了他的后,一众共党高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1964年12月29日,毛泽东71岁生日后三天,毛泽东突然写条子给祕书田家英,索要「三垂岗」诗,便条全文如下:

田家英同导:

近读「五代史。后唐庄宗传」三垂岗战役,记起了年轻时曾读过一首咏史诗,忘记了是何代何人所作。请你查一查,告我为盼!

毛泽东

十二月二十九日

田家英为他找出了这首「三垂岗」诗: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岗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这首诗为清代严遂成所作,是歌颂后唐李克用父子的战争咏史诗。三垂岗,位於山西省长治市,据欧阳修所撰「新五代史。唐庄宗本纪」载:「初,(李)克用破孟方立於邢州(今河北邢台),还军上党(今长治市),置酒三垂岗,伶人奏「百年歌」(西晋诗人陆机写的组诗,共十首,每十句为一首,歌唱人的一生从幼到老的悲欢变幻),至於(唱到)衰老之际,声甚悲,座上皆淒怆。时(李)存勗在侧,方五岁,克用慨然捋须,指而笑曰:“吾行老矣,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其能代我战於此乎!”」。

二十年后,公元908年,李存勗果然带孝出战,在山西潞州境内三垂岗大败朱温父子,其后灭掉后梁,在洛阳重建后唐,完成了父亲的遗愿,奠定了霸业,三垂岗亦由是载入史册。

中国古代诗歌浩如烟海,其中咏史诗所佔比例不大,而描述战争的咏史诗更少;严遂成在清代诗人中不算出名,其「三垂岗」一诗被收集传诵不多。但是,为什么毛泽东在他71岁生日后突然想到这首诗,其后并恭恭正正地抄写下来?原因有二:

其一,这首诗不但描写战争,而且写出了父子两代英雄。唐末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李克用从代北沙陀少数民族中崛起,一生徵战,创立了「连城犹拥晋山河」的基业.他死后,儿子李存勗父死子继,又是南徵北战,消灭后梁政权,统一中原,建立后唐,被历代史家视为父子英雄。「风云帐下奇儿在」,毛泽东显然从这首诗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想起了毛岸英。

其二,为什么会在这个特定的时候想起毛岸英?因为这时候毛泽东心情极为烦恼,在党内的地位受到严重的挑战,他亲手选定的接班人刘少奇背叛了他,令他十分生气。专制国家特有的「接班人」问题和激烈的党内斗争令他寝食不安,一时感触,竟写条子给祕书查找古诗「三垂岗」,并且居然罕见地称晚辈田为「同导」,可见他当时心情十分紊乱.「鼓角灯前老泪多」,正是他当时心境的真实写照。

三,「接班人」的背叛

其时,1964年12月20日至1965年1月4日,全国三届人大第一次会议在北京召开,与此同时,1964年12月15日至1965年1月14日,毛泽东建议同时召开中央工作会议,研究「社教运动」二十三条.会议开得比人大还长,是因为毛泽东和刘少奇发生了激烈的争论,令他对自己亲手选定的接班人从根本上发生怀疑和动摇,他为此感到忧虑、烦恼、生气甚至痛切。

刘少奇是毛泽东在延安时期亲手提拔和培养的接班人,中共「七大」后一直担任党中央副主席;中共建政后,1959年毛泽东还将「国家主席」的宝座让给了他,同时对外宣称刘少奇就是他的接班人。可是,事与愿违,1958年大跃进失败后,两人之间出现裂痕,随着毛泽东将「阶级斗争」不断推向高峰,两人的分歧越来越大,斗争越来越激烈和公开化。

1962年1月召开的「七千人大会上」,毛泽东受到党内外极大的压力和非议,不得不作出检讨,领导地位发生动摇.刘少奇在大会上作报告说大跃进失败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公开和毛泽东文过饰非的「七分天灾,三分人祸」唱对台戏,从此引发毛泽东的不满.1963年毛泽东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亲自制定「前十条」,估计「基层单位有1/3的领导权不在我们手里」;同年9月,刘少奇主持制定「后十条」,比毛泽东的估计更严重,认为阶级敌人拉拢腐蚀干部,「建立反革命两面政权」。开始时,毛泽东对此表示同意,两个「十条」也是毛泽东批准下发的。后来,作为「四清运动」总指挥的刘少奇派夫人王光美下乡蹲点,搞出一个祕密紮根串联的「桃园经验」,在人民大会堂作报告,刘少奇亲自出席鼓掌支持,并且人手一册在全国各地推广.刘少奇要求干部通通下去蹲点,还说「毛主席的调查研究方法已过时了」,伤害了毛泽东的自尊心,进一步引发了他的不满.毛说:「只有三个月,有那么多经验」?说那是「搞人海战术,繁琐哲学」。就在1964年12月毛过生日那天,他发了一通脾气,话中有话地说:「我没有蹲点,没有发言权也要说,错了,大家批评……」。第二天,12月27日,毛泽东在会上提出:「党内有两派,一个社会主义派,一个资本主义派」,四清运动就是要「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四清和四不清是阶级斗争」;刘少奇反对说:「多种矛盾交织在一起,要从实际出发,有甚么矛盾解决什么矛盾,不能统统上升为阶级斗争」,於是,在会上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其实,毛泽东对刘少奇的不满早已逐渐有所流露,1964年11月,在一次工业汇报会上,毛泽东说:「还是少奇挂帅,四清、五反……通通由你管。我是主席,你是副主席,天有不测风云,不然一旦我死了你接不上,现在就交班,你就做主席,做秦始皇。我有我的弱点,我骂娘没有用,不灵了,你厉害,你就挂个骂娘的帅……」。这段粗卑不堪的农民语言,来势汹汹,可惜刘少奇没有听懂。

更严重的是,就在这次中央工作会议开始时,负责组织工作的邓小平,以为这祇是一般的工作会议,出於好意,曾对毛泽东说,主席身体不好,可以不必参加了。刘少奇在会上插话太多,喧宾夺主,令毛泽东极为不快。事后几个党国元老批评刘少奇对主席不够尊重,劝刘少奇向毛泽东认错.第二天,毛泽东手持两本书参加会议,怒气沖沖地说:「不是有两本书吗?一本叫党章;一本叫宪法。我有参加会议和发言的权利嘛,可是,现在一个不叫我开会;一个不叫我讲话……」。怒形於色,惊震全党.正在此时,那边的「人大」选举照常进行,刘少奇再度当选为国家主席。当天,毛泽东就在中央工作会议上批评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死开会……」。会后,毛泽东和大区书记谈话中说,中央出了修正主义,地方怎么办?接见外国共产党的时候,也直通通地问人家,中国变成修正主义,你们怎么办?弄得人家无言以对。

1970年斯诺访问中国时问毛泽东:「你什么时候明显地感到必须把刘少奇这个人从政治上搞掉」?毛泽东很乾脆地回答:「那就早了,1965年1月二十三条发表,第一条就说四清运动是要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少奇当场就反对」。(见彭明道「接班人的忧思和痛切」)

由此看出,1964年毛泽东71岁生日前后,刚过古稀之年,毛泽东为自己权位受到威胁寝食不安,同时也为接班人问题忧心重重,因而痛切之时,不由得想起了毛岸英,想起自己早已破碎的「毛氏王朝」之梦。

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中共的党史,其实就是一本自相残杀的历史。建政前党内尚有一些民主之时,凡是遭到重大失败挫折,党魁都会被人轰下台,如陈独秀、瞿秋白、王明博古和张国焘都是如此。虽然毛泽东挟得天下之势,居开国皇帝之功,党内外对他的颂杨崇拜一时无两;但是随着大跃进失败,全国大饥荒,党内许多高中级干部都对毛泽东的治国才能产生怀疑。「庐山会议」后大批干部为彭德怀鸣不平,毛不得不对「反右倾」进行甄别;刘少奇接手领导经济工作后,扭转困难局面,使他在党内的声誉地位迅速上升。毛泽东从彭德怀到刘少奇身上开始感觉出对其地位的挑战,也从他们的反叛深刻地感觉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有老婆儿子最可靠。於是,毛泽东就密谋策动「文化大革命」搞掉刘少奇,同时,开始着手安排亲属传位接班,延续「毛氏王朝」之梦。

毛泽民、毛岸英死后,他最亲近的健全的亲属就剩下了江青和毛泽民遗孤毛远新两人了。可是江毛二人资历尚浅,毛泽东一方面放江青出来干预政治,另一方面更极力栽培毛远新。文革开始以前,1964年大专院校里广为传达「毛主席和毛远新的谈话」。毛泽东没有让毛远新上清华北大,而让他去「哈军工」,是因为毛泽东深明「枪桿子里出政权」的道理,为了让他效法金正日,在专门培养军队高级干部的基地认识同学,建立自己的军队班底。可是毛远新无心向学,自命不凡,与一众高干军干子弟合不来。文革开始后,为毛远新返哈军工领导文革,毛泽东御准全国65届毕业生可以回校「闹革命」,以至文革初期「八八」派头目敢於叫出:「毛远新算老几」!毛远新到北京告禦状,由「中央文革」出面宣布该派为保守组织,勒令解散。毛泽东随即任命他为「中央文革联络员」,让他在辽宁充当钦差大臣。当时辽宁分三大派别,其中最大的「八三一」不听他的指挥,毛远新选择军区支持的「辽革站」,将其他两派镇压下去,并将「八三一」头头逮捕。1968年毛泽东破格任命年仅27岁的毛远新为渖阳军区第一政委,统领东北三省军管会,官至大兵团级;并且委任陈锡联为司令,牵制林彪四野势力,辅佐幼主。毛泽东的计画是将东北作为建立「毛氏王朝」的大后方,进可攻退可守。可惜毛远新是个典型的纨绔弟子,只懂得吃喝玩乐,身为东北最高长官只会玩女人、看外国电影、拍照片……。其间将一个来渖阳军区总医院探姐姐的上海女工全秀凤搞大了肚子,在上海帮的极力拉拢和江青的热心劝说下结了婚。婚后又因为习惯性流产长期住院,攀上枝头变凤凰,出身寒微却又硬充高贵,对全是军干高干子女出身的医护人员颐指气使,在东北军干高干圈子里暗地里传为笑话。有一次专机送两人去大连看球赛,他未到不敢开场,他一到,主席台全体老军头起立鼓掌,他竟然理都不理,在中央坐下来,老军头一直站到完场。毛远新在东北六七年,除了安插了谢富治女儿女婿在鞍山外,不但没有建立自己的团队,反而得罪了许多高级将领.(见方丈「毛泽东的最后安排」)

深瘖宫廷帏术的毛泽东知道,要传位给皇太子,如果能在生前亲自扶值上台最好,比如蒋经国和金正日,可是,毛远新实在是不争气,扶不上壁;江青又素质低下,树敌太多。党内外反对的力量很大,朱德、周恩来都实行亲属避嫌,毛泽东一时难以办到。如果不能赶在生前亲手扶上台,唯有先将权力交给后党,由皇后辅佐幼主;同时物色扶助太子上位的「顾命大臣」,与后党势力互相牵制。毛泽东熟读史册,知道如果幼主无能,后党必然坐大,像吕后、武则天、慈禧太后一样垂帘听政,加上毛远新非江青所出,日后必然反目成仇。因而必须同时物色像诸葛亮一样的,你让他当皇帝他都不肯当,鞠躬尽瘁扶助太子可靠的「顾命大臣」。环顾四周,一将难求。一来为了借力打倒刘少奇,当时需要一个资历深、有实力的人取代刘少奇;二来也为了观察顾命大臣,考验他的忠心,毛泽东选中了林彪。可是林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为老毛真的要传位给他了,不去觐见真命天子毛远新,树立他的权威,反而大树特树自己的儿子林立果。加上争当国家主席,令毛泽东看清楚了自己死后,「毛氏王朝」就会变成「林氏王朝」。於是先下手为强,出巡游说各路诸侯必要时勤王京师,逼得林彪仓惶出逃,折戟沉沙。毛泽东亲手挑选,并且公然写入党章的接班人背后向他下毒手,大大出乎他的意外。经此一役,共产党颜面尽失,老毛也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更重要的是留给他打着共产主义旗号,暗中筹划封建传位的时间不多了。

於是,毛泽东双管齐下,一方面重用后党江青四人帮、另一方面加紧栽培皇侄毛远新,将其调来北京做共产王储,任命他为「主席联络员」,他成了全中国最特殊的人物,颁佈当今皇上圣旨的皇太子,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中共最高权力机构政治局开会,他坐在中央主席位子上,一众党国重臣两边正襟危坐。毛同时将在东北辅佐幼主的陈锡联调来北京,主持中央军委工作。为防诸候作乱,又仿效古代帝王将七大军区司令对调.此时,后党四人帮与前朝旧臣周恩来邓小平叶剑英等明争暗斗,毛泽东一时难冒天下之大不讳公然捧后党四人帮上台,唯有暂时採取平衡策略,由后党四人帮与前朝旧臣联合组阁,採取放长线钓大鱼静观其变的策略,以静制动。由於江青四人帮太不得人心,老毛偶尔也不痛不痒地批评几句,一来可以缓和双方的矛盾;二来万一江青四人帮实在扶不上壁,也可宠络旧臣们支持毛远新,自己还落下英名。尽管毛泽东老谋深算,费尽心机,可惜为时已晚,周恩来一死,亿万群众中长期积聚对毛泽东四人帮的不满和愤怒藉机爆发,1976年4月5日发生天安门事件,群众矛头直指「当代秦始皇」毛泽东.浅薄无知的四人帮还为武力镇压了四五运动沾沾自喜,老谋深算的毛泽东却不得不叹息说:「我死后,可能不出一年,长不出三四年,会有翻天变化,我看军心、民心不在我们这边,你们不信,反正我信」,最后,不得不在病榻上哀叹「在血雨腥风中交班」(见张玉凤回忆录)。

五,「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守四方」

此时「毛氏王朝」的成败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老天爷留给暴君毛泽东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老毛慌不择路,一手再次贬谪中兴重臣邓小平;一手破格提拔「顾命大臣」华国锋.看中他的忠心耿耿和知恩图报,同时也考虑到华任公安部长,亲手镇压了天安门广场四五运动,手上有血,不敢谋反。另外还选择叶剑英、陈锡联、汪东兴等辅佐华国锋,向他们托孤,寄望他们将来扶助幼主上台。此时,党国元老周恩来朱德已经先后去世,去除了传位亲属的最大障碍,毛泽东最后能做的事是公然留下一份政治局名单,其中赫然居於首位的就是皇侄毛远新,江青居其后,托孤大臣华国锋、叶剑英、陈锡联、汪东兴等榜上有名。最后,老毛还没有忘记黄昏妃子张玉凤,也赫然名列其中(见汪东兴、张玉凤相关回忆录)。宫廷内宠一无赫赫战功、二无治国之材,单凭皇上恩宠便可以挤身安邦定国重任之列,实在比封建王朝还不如。

刘少奇、林彪的背叛,周恩来、邓小平的阳奉阴违,朱德的冷眼旁观,加上四五群众运动群情汹涌,令到毛泽东众叛亲离,深感大势已去。回首自己一生,数十年来戎马生涯,南徵北战,好不容易打下一朝江山。本想效法历代开国皇帝,传之万代,不料后辈死的死,疯的疯,剩下的杇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壁,令他几许无奈,几许叹息。此时,他想起了和他一样出身自贫穷农家,崛起於行伍之间,在乱世中,勇取强敌项羽,掠得大好河山的汉高祖刘邦。

秦朝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西楚霸王项羽灭掉大秦,刘邦起於阡陌之间,形成楚汉之争,垓下一战击败强敌项羽,得掌天下。犹如清朝末年,孙中山推翻满清,军阀混战,国民党北伐一统江山,毛泽东共产党螳臂捕蝉黄雀在后,趁日本入侵之机会,乘势坐大,抗战胜利后羽翼已丰,悍然发动内战,三大战役打倒强敌蒋介石,江山社稷尽收囊下。中国本来就是封建传统根深柢固,袁世凯当了大总统还想到皇帝呢!眼见宿敌蒋介石在台湾成功地传位儿子,满脑子封建思想的毛泽东怎会无动於衷?於是,汉高祖刘邦成了他的好榜样,也成了他最崇拜的人。但是想到刘邦成功地诛灭了各路诸侯,倚靠吕后成功地传位儿子,而他碍於冠冕堂皇的共产主义言词,不敢明目张胆;老婆、子孙后辈又不争气,众叛亲离,使到他日薄西山仍然未能传位毛氏后人,确立毛氏王朝,再次伤感一时,召王储毛远新入宫,老泪纵横,伤心地吟颂刘邦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守四方!

公元前202年刘邦正式登位,建立大汉皇朝。开国之初,不得不大封有功之臣,让他们各据一方,其中以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势力最大。刘邦放心不下,其后花了六年时间,藉词诛杀各路诸侯,特别是公元前196年御驾亲徵,虽然阵前中箭负伤,仍然最后平定了英布的叛乱.在班师回朝的途中,路过故乡江苏沛县,在那里住了十几天,邀请父老乡亲摆酒庆功。席间,刘邦高歌一曲,慷慨起舞,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大风歌」。史载刘邦想起两雄相争,勇克强敌,其后又为江山社稷传之万代,连年徵战,削平各方山头,如今垂垂老矣,子孙后辈能否守住江山,又能否则安邦定国?一时感触,於是「慷慨伤怀,泣数行下」(汉书。高帝纪)。史学家纷纷评说「大风歌」透析着英雄迟暮的苍凉感,表露了刘邦内心深刻的忧虑和恐惧。如果说「垓下歌」表现了失败者项羽的悲哀,「大风歌」则流露出胜利者刘邦的悲哀,翌年,刘邦在不安中去世。毛泽东不是不想效法刘邦传位后世,只是很多事情他来不及做。毛泽东此时对毛远新吟颂大风歌,不难看出,其心情和当年的刘邦一样不安无奈。

六,有贼心,无贼胆

毛泽东和刘邦一样,看不起知识分子,无容人之量;心胸狭窄,猜忌多疑,天下为私,不惜劳民伤财,兴师动众,诛杀功臣,消灭异己。可惜他有贼心,无贼胆;有贼胆,也没有贼能(力)。有心想建立毛氏王朝,却无刘邦的本事;生前自吹自擂如何聪明伟大,其实草包一个。在湖南师范学校读书时数学英文等自然科目全部不合格,甚至得O分,最大的学问就是写几篇狗屁不通的作文。不过以他对古典文学的兴趣,如果安分守己在乡下做一个小学教师,或者在北大图书馆做管理员的时候,发愤读书,潜心学问,像梁漱溟先生一样自学成才,也许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中文教授。可是他却更喜欢当一个造反起义的农民领袖,历史的阴差阳错,把他推到了一个武装反对党主席的位置上,更让他在乱世中取了天下。

其实,他的所谓军事天才只是自吹自擂,长征途中他接手指挥军队后的第一仗,就在贵州土城大败而回。他不顾将士疲劳,不断兜圈子和国民党追兵捉迷藏,自己躺在担架上,官兵们却苦不堪言,当年彭德怀林彪都曾经上书要求取消他的指挥权。他一路流窜到达陕北保安县,只剩下几千残兵败将,实际上,如果不是日本入侵,全国人民联合抗日呼声高涨,张学良阵前反戈,毛泽东早就像张国焘的西路军一样全军覆没了。国共内战之初,毛泽东仗仰苏联支持,抢先派兵接收东北,国民党军秦皇岛登陆,他一日数电令林彪死守山海关、四平、渖阳、长春,「将其变成马德里」,结果一个都守不住,被蒋介石一直赶到北满.若不是马歇尔强令蒋介石停止追击,实行休战恢复和谈;若不是斯大林将二十万伪满军队和大量日本军械交给毛泽东,共产党在东北早已垮台了,他之所以能得天下,其实是时势造英雄而已。可是他却贪天之功为己有,以为得天下是他一己之功,他有权私相授受。

毛泽东最献丑的是得天下后,自不量力地试图领导一个大国的建设,可是却因为先天不足,出身在穷乡僻壤,受教育少,知识贫乏;后天的经历也很狭窄,戎马倥偬,大半生在马背上度过,从未接触过现代文明,根本就不是治国之材,连最基本的科学常识都不懂,更不用说国际视野。结果建国短短十年八年,大跃进人民公社已经搞到民不聊生,饿死几千万人。毛泽东最致命的的缺陷在於自以为是刚腹自用,最明显的弱点是不善识人。别的不说,光拿择偶一事就已经在全世界面前出丑了。在延安被贺子珍持刀(一说驳壳枪)追得满窰洞跑、採访他的美国记者斯诺德莱还被贺子珍吃醋扯头发;和江青吵架要经常劳烦手下周恩来夫妇劝架、文革期间江青将家事抖到大庭广众面前,像泼妇一样骂街、以第一夫人的身份在外国人面前不顾礼仪口不择言;在那个不小心沾污了他的画像就要处死的年代,竟被他黄昏妃子张玉凤骂「小狗」……。说到底毛不过是一个好色之徒,专爱搞那些没有文化的女人,世界上有哪一个国家元首会如此丢脸?在这一点上说,他还远比不上刘少奇、朱德、周恩来,更比不上他的老对手蒋介石。他亲手挑选的接班人刘少奇、林彪、王洪文不是背叛他就是扶不上壁的阿斗,没有一个看得准。最后屍骨未寒,受命托孤的顾命大臣叶剑英、华国锋、汪东兴也背叛了他,把他老婆侄子一扫而光,让毛氏王朝彻底破灭。

毛泽东希望临死前受命托孤的叶剑英、华国锋、汪东兴、陈锡联像诸葛亮一样,原谅他的一切错失,全心全意扶持江青毛远新。自己却从来不检讨一下,你能不能像刘备一样礼贤下士,用人不疑。刘备也犯过大错误,为报关羽之仇,起全蜀之兵攻打东吴,诸葛亮带领群臣拦路苦谏,刘备不听,把诸葛亮放回蜀中,亲自带兵东进,结果被陆逊火烧连营,大败而回,带残兵败将逃往白帝城,无颜见江东父老,在白帝城住了一年就死了。刘备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诸葛亮仍然鞠躬尽瘁辅佐幼主,是因为报答刘备的知遇之恩。毛泽东一意孤行,大搞政治运动,反右、大跃进人民公社、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搞到几乎国破家亡,但却毫无悔悟,反而文过饰非,强词夺理,诿过与人,把有功之臣、有识之士赶尽杀绝,谁会替你卖命?毛泽东希望共产党里也出一个严家淦,老老实实做一个过渡人物,扶值太子上台,将大权移交蒋经国。可是他也不想一想,就算共产党内真有严家淦式的人物在他身边,他也没有伯乐的眼力,没有容人的器量,更没有服人的威望。所以说,不怨天不怨地,只怨你毛泽东没有这个本事,有贼心,无贼能。

正如方丈先生所说的:文化大革命什么路线斗争、思想斗争、阶级斗争全是鬼话,文化大革命就是一场争权夺利和企图传位亲属的宫廷斗争。毛氏王朝的彻底破灭,对中华民族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避免了一场封建大倒退,但是要在中国实现民主化,仍需要我们大家共同不屈不挠的努力,愿我们的国家民族大难过后,幸福来临.

(写於4/8/06纽约)

附毛泽东手书「三垂岗」诗

(「观察」杂志全文首发,部分内容刊於「开放」杂志06年9月号)

 

名家推荐原创小说9月推荐榜

长篇

《狼烟北平》(都梁)

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4月出版

推荐评语:我推荐都梁的《狼烟北平》——他以泥沙俱下的笔法,在看似粗砺的叙述下,却以精准的细节,描写了一个大时代的悲歌和小人物的歌哭命运。他非专业人士,但显示出了一级的专业雄心。

——叶舟(作家)

中篇

《天涯近》(东紫)

《人民文学》2006年第6期

推荐评语:几个星期了,这小说总让我不安、躁动,被一种肯定不是喜悦的心情纠缠着总也挥之不去。我想,这大概是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厌恶感所致。闷热的夜晚、酸腐的气味、肉麻无聊的叫声、脑子里的章鱼、死鱼一样的眼睛、蛇蝎的心,全都一样的疲惫、厌倦、懈怠……全都演变成了厌恶的符号。母亲的死给“我”留下了终生的疼痛和绝望。于是厌恶的对象便无限漫延,且慢慢地走向虚幻;于是,女人、金钱和讨厌共处一室,杂草破楼便随处可见。不能说此小说是荒诞,他的可贵正在于向荒诞靠拢。如果这小说有主题的话,那就是“精神困境”。 ——程德培(评论家)

《八个家》(王新军)

《上海文学》2006年第7期

推荐评语:王新军的《八个家》宛如一首无尽的草原牧民的民歌,力图将西部草原上游牧生活的最后余韵,诗意地呈现在我们面前,长长的音,绵绵的韵,音韵里涵蕴着丰富的生命涌动的信息,具有撼人心魄的内在力量。这是一部充满了温情、爱意和忧伤的小说,细致处温情动人,开阔处纵马驰骋,是一篇极具俄罗斯文学风味的小说,而这一点也恰是近二十年来中国文学所缺少的珍贵品质。

——陈思和(评论家)

短篇

《第三地晚餐》(迟子建)

《中华文学选刊》2006年第5期

推荐评语:《第三地晚餐》仍然具有迟子建式的悲伤,但悲伤的抒写之中却多了一种对于现代都市人生活的深入揭示与思考。在当下文坛上,我们面对着太多的貌似自然主义的庸常生活记录,而迟子建则在《第三地晚餐》中先让人阅读那一个个冰凉的情节,再让人与她一起深思。

——雷达(评论家)

《饵》(赛子)

《收获》2006年第3期

推荐评语:《饵》的故事是没什么好说的,一个阴谋和婚变的故事;一个自以为凭着高超的钓技遛到了一条鱼,却不想被另一位更高明的钓技者下了毒饵的故事。我要说的是作者写作的策略和用心。小说从头至尾设计着钓者、饵、腥味、鱼的元素,很有智慧地安排着这些,且作得抑扬顿挫、舒缓有序、一唱一叹,让读者觉出了技巧的魅力。

——王手(作家)

(排序不分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