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自立:如何面对中共的实用理性?

中共上层权争的猜测,几乎是国外媒体对于中国事务最为重头的报道和分析。这个侧重点,在文革时期的美国报端就有反映。那时主要的猜测,是毛周之间的斗法。虽然,言不中要害,却也不无擦边。以后,毛,刘之间发生你死我活的事情,成为上层权争的历史铁案。这个权争在1970年代末,自然表现在邓,华之间的权争。这个斗争,双方力量悬殊,邓,志在必得,不成问题。以后,发生胡,赵权力剥夺事件,但是官方基本上排除了敌我矛盾。在江时代,权争也时有发生,杨家将下台。以上简单回顾,说明中共权争的历史。自然,1949年以前不是没有权争。只是七大以后稍稍缓和。八大,有潜在因素,如取消毛思想说法,但是毕竟没有大龃龉。

从权争争夺程度而言,毛刘之间,加上毛高饶,毛彭等人之间,斗争凶狠残酷;到了胡赵事件,矛盾解决方式有所异样,胡赵还在党内;就像华,还在党内一样(一说他退党,无法证明)。江和杨之间的斗争就更是为外界知,而不为”内界”知,很怪异。这些权争轨迹日益弱化的迹象,说明几个事实。一大事实是,琦理玛斯(charisma)情节已经弱化。毛式天才领袖的个人崇拜已成过去,党内无人可以再现毛式崇拜,也无法像他一样做到唯意志论,说一不二,不理解也要执行。

第二,封闭式社会已经突破缺口,对于党内国内之世界性政治观察,变得多重化,多样化,言论虽然依然禁锢,但是,毕竟言者之罪,没有毛时代那样恐怖,动辄就要当遇罗克,被枪毙。海内外舆论,对于某某,诸公之评介,也许是处于国际,民间,各国官方,也不排除出口转内销,是有意释放,以去影响海外人众的。这样,博弈的公开性,导致了双方争取舆论的努力,在所谓”正确性”指导下得以传播。

三是,国际政治的参与,使得无论谁在掌权,无法改变中美,中欧,中日的基本外交格局。

四,人们在几乎是无限的期待中,有意无意,产生了对于新权力阶层的幻想和期望,并不无幻觉地设法证明他们的期待和企望,虽然,其中一厢情愿的政治恋情每每以失恋告终。

何以权争变得温和,是一个重要课题。这个温和的权力转移,是不是意味着,中共终于找到了代替厮杀和搏斗的政治格局,并由此产生一种新的,举世无双的,和平过渡方式呢?历史尚未交代这一页。但是,种种迹象说明,他们正在努力发现和发明这种独特的,权变之和平过渡方式。于是,预设某种政治框架的某种意志,似乎早已出现,固然,这个转变,现在,呈现的还是欲新还旧,与过去斗争方式藕断丝连的那种不确定性。这个不确定性,在最近坊间关于新的权斗的记述文章里有所传达(见「争鸣」杂志新一期文章——主要点出在上海,福建和军队内部的权力斗争)。这个权争的信息之发出,既有以往揣测权争的那种推断,也有权争水未落,石未出的,那种诡谲。因为,所谓权争的结局,究竟是推出新一轮的政治权力的平衡,还是打破这个平衡,来一个砸锅卖铁式的破釜沉舟,现在,还在未定之天。因为,付出成本的大小,直接关系到党和政权的稳定,加上国际影响等等因素,政客们商议的最大课题,不是以往意识形态的正确与否,抑或今天的改革是否持续,而只是关注到他们整体利益,势力格局和集团利益会否因此招致风险,是不是人事更动会突破界限,不可收拾等等课题。

从近期政治权争的内涵而论,这个探讨,至关重大,关涉权力稳健交接的可能性。这个权力交接,在否定了普选这个遥遥无期的伟大希望以后,就剩下在非普世价值中,寻找一个或者国人可以接受的稳妥方式。如果这个方式,付出代价较少,社会层面动荡较少,也许,他们会做此选项,而不选择权争。这样一来,依靠党天下大乱的幼稚病患者的愿望,就要完全落空。

西方理论评价极权社会之一个重大证据是,这种社会的政治不确定性和非理性。在经济文化层面上,这种不确定性,表现在他们的有限市场化和文化空洞之上之上,比如,权贵经济和大众经济的绝对对峙和矛盾;比如,政治文化和文化本身的矛盾——政治文化的空白。在政治生活层面,这种局面,在文革时期表现得一览无遗。不受任何制衡约束的毛意志,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政治”正确”和政治无道,政治霸道,一并存在。在此政治生态里,洪水滔天,暗无天日。就连党人自身,也是朝夕难保,朝花夕死。以后,这个局面有所改观。文革被官方否定了。邓氏开始讲究民主法制,并且对外开放。民主法制,是哪家法制,哪家民主,姑且可以争执,但是,总不是”无法无天”——其实,毛未死时的四届人大,已经提出此番口号,就是社会主义民主法制。对外开放,也就是有限引进美国,欧洲一些经济文化价值,如消费,享乐主义,道德虚无主义等等。但是,在维持这个有限的市场方面,政治全能主义,开始逐步呈现退让的姿态,虽然,他也许仅仅是一个姿态,因为,中国特色的主义,社会,就是政治和文化,和经济的不可松动的捆绑。法制方面,也是如此——最高法官在政治局排名第几呢?和美国最高法官之位置,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毕竟,权争的日子,今天打倒王关戚,明天打倒杨余傅之时代,毕竟已经过去。党内共识,开始关心一种类似红卫兵时代关心过的,红色系列之利益共享课题。这个化敌为友,重视血统和党性的党文化共识,毕竟不同于毛的打打杀杀,把亲密战友也置于死地。

这样一来,中共现在基本上排除了,类似伟大领袖的思维方式——独裁者和官僚阶层的矛盾统一律,回复到大家一齐排排座的唯官僚师范的非革命利益方式。在此思维和行为方式中,革命领袖施行的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不断革命论,终于寿终正寝。他们这个革命党的转变,正在朝向他们所说的”执政党”方向——固然,其间执政的合法性根源,并未找到。

那么,共识达成以后,有无权力之间,财产之间的再分配问题存在呢!其间的争夺是否还是会世代沿续呢?

有无因此而产生的人事斗争,派别斗争互相诋毁和互相削弱呢?

这个情势的发生之可能性,是必然,还是偶然呢?

也就是说,党人,是否可以找到一些避免互相残杀的良性循环方式呢!

……

从毛,邓氏时代斗争残酷性的大大减弱,证明他们能够获得一种比较以往更为灵活的政制博弈方式,让敌我双方,变得不那么敌我,而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本来,这些党内派别,仅仅是他们自己的派别,既不是民主党,也不是共和党。如果这样的新式政治空间得以创造,得以面世,一般而言之共党权争和人事变动的所谓规律性,就要大打折扣。人们只好像发现跨国公司和共产党人合舟共济一样,发现他们从恶斗转变为妥协;这个妥协的出现,给这个政权的内涵,加入了更加难以揣度的不确定性和不确定性中的确定性。这个分析是难以一般而言的。

换言之,他们的后极权政治存在空间,由于其政治处理,技术处理的所谓得当,变得更加非规则、非规律和难以聚焦。这个空间存在本身的特点是,它既是政治空间,更是利益空间、经济空间——政治人物,不仅仅是服从意识形态,而是互相照顾他们的既得利益——这是唯此唯大之要义——在这个并非一般原则的原则下,他们以往执过的”真理”斗争,一定会转变为保持利益的妥协。这样一来,只要台面上的人物,不行施对于他们同党的剥夺,抑或,施行舍车保帅之做法,抛出几个走卒甚至车马,最后保持高层的和谐——这样一种方式,还是他们值得期许和师范的。

剥夺政治权力以后的非政治生存空间,虽然对于政治狂热者难以割舍,但是,对于如今的政治实用主义者,并不是难以做到的妥协。这个空间的产生非常重要;其重要性在于,党内人士可以考虑,是不是可以给反对方一个有限的政治空间之课题。因为如诺不然,他们保持低调的政治权利和与之俱来的经济利益,会变得很不稳固。这个实例时有发生。因为中国特色,就是政治和经济的双向攫取;没有纯粹的经济利益,也没有纯粹的政治利益可言——他们不是西方甚至东欧下台的,廉洁的前政客和后寓公。政治空间的让度,也是他们难以做出的,不得已而为之的选项。

反之,对于纯粹意识形态的反对方,无论左右,都不是他们此刻优先考量衡量尺度。他们对于左派如邓力群等人的政治意志,虽然打压,却留有余地。他们相对而言地,释放出一种允许邓们著书立说之机会。邓力群在香港出版了著作,虽然受到批判。

右派势力方面,也并非完全给与肉体消灭。李慎之等人生前身后,还是做出了政治发言,且是反对派发言。这个空间的出现说明,至关重大的,不再是意识形态而是经济利益之坚守。

和上述隔代接班的方式之出现一样,党内外理论家,并未给予这种让度空间以哲学或者政治学的解释。我们的看法是,这种政治空间的出现,使得中国后极权时代,产生了对于政治局面的适时调整和预期;固然,这个调整,完全背离普世价值,但是,至少从技术层面上,他们的工具性操作,变得更加实际,更俱某种实用主义之效用。这个局面的出现,从侧翼证实了,党内主流理论,正在寻找普世价值以外一切可以得以延续其党其政的多种妥协甚至和谐方式,从而转变了他们在毛时代一步一碰头的血腥方式。这个方式的出现,即避免了社会动荡,也加剧了普世价值进入中国的绝大难度,最后,这个实用主义的技术操作,使得自由主义和民主主义的操作,面临更大的挑战。

我们的预言是,即便当前权争征兆已经出现,但是,预计其前途不是按照毛式路径,而是按照实用主义,技术主义之新路径,给与化解而非加剧。这个估计,当然是一种悲观主义的估计,但却是比较客观的估计。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他们,和异议人士,都在评估这个权争将会付出的代价和成本。虽然,我们完全无法同意这样一个看法——说,民主转型并不会触动既得利益集团的财富或者财产。不!就中国的特色而言,革命最先,最想触动的,就是这个来源不明的财富或者财产。之后,才是民主自由。六四等运动已经证明于兹。

重复而言,种种迹象显示的权争势头,会在某中全会上得以化解,而不是变得剧烈和你死我忽。不这样,这个丧失真理性的政治存在,丧失意识形态的存在和丧失党性的存在之利益集团,就要变得更加岌岌可危;他们出于生存,正在改变这个以往的思路。虽然,他们无力论证隔代接班等等接班体制的脆弱性,但是,他们会比毛,邓更加容易变得容忍和默认其间的和谐——和谐之要义,不是对于民众之间,官民之间,其实是,着重于他们自身之间的妥协和退让。他们的要务,正是在于解决他们的政治危机,而诉诸技术层面的,实用层面的解决方式。政治体制具体有哪些不稳定因素,哪些稳定因素,如何扬长避短等等,超过了他们分田分地的忙碌,意识形态的忙碌甚至你争我夺的忙碌。

这些权争变权让的特色,正在面世,不是没有可能的新型试验。

从西方认为极权主义无理性这个基本判断来说,这种政治体制的本性是庸常无道,不俱科学性的。但是,起码,他具备科技性。这就是他可以延长寿命的一绝。

二绝是,他们依靠的,同样是不俱民主性,而俱资本性的跨国集团和西方国家之国家利益主义。他们共生共荣的前提,是马克思的利益驱动理论。

三,政治技术主义,正在试图挑战政治真理。反而言之,政治正确者,面临的,不再是真理性论题,而是政治技术层面的解构。这个解构,需要诸多条件,包括了如何面对技术政治的有效操作,和如何应因他们新一轮的技术和谐。

我们在面对他们的技术主义,工具主义和实用主义之理性方面,如何和他们的极权主义之无理性做一个比较,是非常重要的。(内部人事斗争,在毛时代是无理性的——也不完全无理性;毛拥有他自身的政治逻辑;这个逻辑就是,刘要实施推翻和逼他下台的逻辑,是反革命逻辑——刘少奇这个逻辑是不是反革命逻辑呢,根本不是。)问题是,共产党人是不是可以容忍下台,这才是最为重要的逻辑。但是,现在的领导轮替,的确产生了不少下台”在野”的人士,如前总理等等。但是,问题不在于他们是否现在在台上,或者在台下,问题在于,党本身,是不可以下台的。只要这个前提存在,前总理,委员长的下台,在野,正在变得可能——因为没人可以追究其执政期间的合法性或者其他问题(如,有人提到的前总理改革的合理性问题等等)。于是,这些人物的下台,和毛时代,刘,邓,林彪等人的失事,不可同日而语。在确保他们这些前朝元老利益不受侵犯的前提下,中共人员的下台,变得不那么可怕。(虽然,邓氏对于让他退休之的言论很是不满。)最为关键的课题是,最大限度的权力让度,建立在权钱不受监督的前提之下——这是他们上台下台时必然制定的潜规则。

现在有两种选择——一个选择是,他们的经济政治利益得有效保障后的释权。权力解除,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前利益和眼下利益的解除——这是关键。

再是,目前,他们的去留,不含概民主转型的司法,舆论和政治监督。他们和台面上的人物,依旧是一层竹帘的关系。这个关系,不是他们最为痛恨和忧虑的所在——他们考虑的政治前景,和他们的现任,没有本质区别。

最后,他们放心不下的,是所谓马克思说过的经济触痛,这个问题看来不好解决——甚至,他们以舍车保帅的做法牺牲一批下属,以达致交易之成功——他们的对手,也不会咬住不放——本来,这里就彼此彼此,只剩下危险的平衡术。

总之,这些非普世价值主义者寻求的,也有他们之间保持脆弱的政治制衡课题。这个政治制衡,不是出于人民和反对党的存在,不是出于舆论的监督和指责,而是出于他们之间的利益妥协体和利益共同体。这个利益共同体制定的”法约”,虽然不见得上的人民日报,但是,他们尊重他们之间制定或者并未制定的潜规则,他们依此行事,或者思考。

这是党文化的一种权争新规则。这样一种台上台下共同操作的新规则,新办法,也许已经产生。这个办法,也许可以躲过权争的残酷和暴虐,使得后时代,继续一段时间。

是的,需要警惕的是,对于幻觉共党政治在权争中消解的人们,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武振荣:哭江山的第四代

我小的时候,常常看陕西地方戏,戏中就有“哭江山”的人物,一个是刘备,用哭的方式取了江山;一个是崇祯皇帝,在哭声中丧失了江山。这两出戏如果由好演员演出,准会感动人的。在我的记忆中,有的时候,台上的演员真哭,惹得观众中的“软心肠的人”也跟着哭。

可见,哭是一门子艺术。这种艺术如果被炉火纯青的艺术家所运用,可以收到很好的效果的。但是戏总是戏,看的人总是不把它当真,只是到今天,“戏”中的“哭江山的人物”却获得一个现代的版本。9月6日的《搜狐网》新闻,报道了温家宝总理“我眼里常含着泪水”

的话(这一句话,虽然是一个中国诗人的诗句,但是它借用的是保罗书信中的意思),今天(7日)新闻,又报道了胡锦淘的“眼泪”,一则有关胡锦涛回信的文章提要说:“在信中,胡锦涛总书记动情地说,我是含着热泪读完你这封来信的”。你看,昨天是总理哭,今天又是总书记哭──哭江山的“戏”,现在变成了我们中国人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事件了。

也正是看到了上述现象,中国共产党的第四代,才被我叫做“哭江山的一代”。毛泽东在生前,曾经引用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话以说明统治者的蜕化现象。没有想到,这样的话倒是在第四代身上给应验了。他们坐江山的方式已经失去了老毛的气派,竟然在现代社会竞争风气如此激烈的情况下玩起了“哭的艺术”。中国人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吃软不吃硬。你不要小看这种哭。它的确是一种“软武器”,可以打击那些许多对共产党江山心怀不满的人。这样,中国的吹鼓手们就可以说:“你瞧,若不是情为民所系,总书记和总理会哭吗?人不是鳄鱼,不伤心是不会流眼泪的。”在刘备哭荆州的戏中,周瑜用法律的方式提出了归还荆州的问题。但是刘备用哭的方式终止了对话,使得谈判失败。今天的情况也是一样,中国人民要求第四代接班人依据人类民主的方式“让”出政权,使权力回归于人民。

但是,胡温的哭,就是要用“眼泪”堵死对话的渠道,使民主变成了“情系于民”的一头怪物。他们好象在说:“我流着泪坐江山,你们还要谋图不轨,是何居心?”

在写作此文的时候,我没有想要批评胡温的哭。我认为把他们俩的哭报道出来,这是中国新闻开放的一个信息。只是我感觉到在一个刚刚被媒体抄得很热很热的“盛世”气象下又宣传他俩的哭,好象是要故意表现社会的不和谐。这又与“和谐社会的”调子不一致。而在共产党一党专政的社会,口径一致又是第一等重要的。就通常的情况而言,在一个“和谐社会”,有多少事情需要人哭啊?在一个“盛世”,人笑还来不及呢,何谈哭!说到这里,我就有理由怀疑:媒体是不是在与党中央作对,意在恶搞“盛世”,给“和谐社会”注入“亡党之音”,好象是说,这些目前住在崇祯皇帝上吊的老地方的人,在上演着“煤山”的故事,揶揄他们是用“哭术治国”,日子不长了;若不是这样,即使胡温和我们平常人一样也会哭,媒体非要报道吗?

胡温的哭,使我想起了一个哲学家的错误。他是美国的大哲学家詹姆斯,曾经认为“心肠硬的人信仰唯物论,心肠软的信仰唯心论”。现在,这话好象是说错了:胡温在哲学上信唯物论,但是他们的心肠是那样的软,“眼里常流泪”;而在世界上那么多的“信仰唯心论”的“资产阶级政治家”却心肠那样的硬,对中国人和世界上的人的痛苦置若罔闻。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温的哭,既然带了个头(火车头的力量是无穷的),那么各省市的一把手们,你们也应该准备哭。前几天,我写作了一把手接受“监狱教育”的评论,可惜我忘记了说,监狱本身就是一个可以让人流泪的地方。现在,从监狱中走了出来的党政一把手们,你们该哭了,要不然17大就没有你们的位子了。因此鄙人建议你们在你们的“辖区”内赶快寻找可以令你们哭的人和事(这样的事多如牛毛,比比皆是),也象总书记和总理一样的哭;但是要放声,而且一定要挤出来一到两滴眼泪,只有在眼泪花中,你们才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享乐的未来。

努力吧,你们!要知道,现在的做官之道在于会哭。不懂哭的艺术,没有哭的技巧,你们中间的任何人要想接总书记、总理的班──没门!今天的南京已经建立了“哭吧”,要练习哭,赶快去哪里!你可以一边哭,一边摔东西,练出功夫。要不然,在你们的“辖区”投资建立“哭吧”,你们带头一哭,就不用愁你们手下的人不会哭了!

非常可惜,就在这一篇文字将要写完时,我身边一位批评家看了一遍,不以为然,提出了批评意见:“坐江山的人为什么还要哭呢?现在时兴民主,没有本事、没有能力就搬出中南海,爱哭,坐在黄河岸边去哭吧?哭它一河的眼泪,还可以写一本《我坐在(彼拉得)黄河畔哭泣》的书,说不定还可以卖一个好价钱,或许会得茅盾文学奖呢!”

(2006-09-07于首韩国尔市)

陈奎德:民族主义的解毒剂——评刘晓波《单刃毒剑——中国民族主义批判》

自共产主义在苏、东崩溃后,民族主义火苗飙升,在全球狂窜.中国内外,除了纸媒与网络上大量文章外,有关民族主义的文集和专书也已经出了好几种.主要的论争,是在自由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含新左派)之间进行的,同时也有一些兼及双方的论述,诸如宪政爱国主义(constitutional patriotism)、宪政民族主义(constitutional nationalism)、自由民族主义(liberal nationalism),甚至远溯至孙中山的(民族、民生、民权)三民主义……等等,均有涉及。洋洋洒洒,蔚为大观。


民族主义与极权主义的联系

刘晓波的这本新著《单刃毒剑》,可谓迎风而成,是他近年来关於该问题所发文章的汇集。其焦点,是批判性地省视当代中国的民族主义.其特色,是旗帜鲜明抗击中国当代的民族主义.其中心,是阐述当代民族主义与极权主义的紧密联系.本书以自由主义立论,不假辞色,决无妥协,体现了晓波一贯的风格。

应当注意到,本书所指的民族主义基本上是指政治民族主义,特别指当代中国的政治民族主义(至於文化民族主义,它呈现出来的面向是远为複杂的)。书中主要涉及的基本上也都是当代中国的政治和外交事务,举凡从八十年代到新世纪的大陆民族主义、极端反美的民族主义、极端反日的民族主义、反台独的民族主义、中共管制香港的爱国主义,这些与主题有关的各个侧面,均有所论列。

令大多数读者颇感亲切的是,本书的分析方式,是从读者耳熟能详的现实事件入手,如实道来,侃侃而谈。众所周知的,诸如:政治化奥运、金牌政治、神五升空、暴君萨达姆、赵燕、一○七名华工事件、美国飓风、「哥伦比亚号」事件、新浪网民对赖斯的种族歧视、姜文被诬陷、赵薇着装事件、真由美象徵的现代日本形象、对日索赔、汤晔事件、反日游行风潮、韩国的反日、胡锦涛访美、台海角力、评估阿扁、龙应台「野火」、李敖做秀、香港御用名流的表演、司徒华的风骨……如此等等。所有这些中国百姓街谈巷议的话题,都被写入书中,被施以鞭辟入里的解剖透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不卖弄理论词藻,不堆砌抽象概念,也不强作中立姿态;而是爱憎分明,是非昭然,针针见血。全书价值取向鲜明,感情沛然,视野开阔,逻辑清晰,语言犀利。对不可一世的对手以「单刃毒剑」名之,是反击近年来中国大陆虚骄张狂的极端民族主义的针锋相对之作。在坊间所有论述民族主义的书籍中,是别有特色的。


民族主义:情绪性宣泄

坦率言之,我比较赞成书中这种就事论事地评论中国民族主义,而对贩运一大堆眩目的学术术语来讨论民族主义的文字,则颇感厌烦,往往一目十行。

直白地说,感性,才是民族主义的核心特质.不像其他意识形态或宗教理论体系,民族主义其实并不具备什么系统性的学理内涵。说到底,它无非是一种情绪性的发泄。就连擅长於用哲学语言包装日常俗物的黑格尔,对民族主义,也只有在把它转化为国家主义(statism)后,才说了几句貌似有理论内容的话(其中不少仍是不知所云的空话):「国家是尘世的绝对力量……。国家即是人民自身的精神。……应由国家来支配世界。」(黑格尔:《法哲学》第三三一节)在他看来,国家是创造国家的民族精神的具体化。被挑选的民族注定要统治世界。国家是一切其他国家的自然的敌人,必须在战争中肯定其存在。国家免於任何道德责任。它在历史上的成功为唯一的审判。允许宣传者说谎和曲解真理。战争的「伦理」观念(整体和集体主义的)现实,战争、命运和名声是最值得追求的东西。集体的效用为个人行为的唯一原则.这种为国捐躯的英雄式生活的理想(冒险),与布尔乔亚(资产阶级)式的俗人生活是格格不入的。

显然,这些已然是典型的国家主义信条了。它已经欠缺了自发的民族主义的那种乡土的粗砺性和本真性。这是黑格尔隽刻在国家主义躯体上的极权主义标记,之后的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国家都继承了黑格尔这一精神遗产,从而使国家的力量高度渗透并全面控制了国民的生活。


坚守自由主义阵地

本书所集中批判的,正是这种融入国家主义的政治民族主义.作者通过大量例证分析,清楚勾勒出了民族主义与现代极权主义的联系,描绘出了二者共同拥有的基本特徵,并勾勒了它在当代中国的戏剧性脉动。作者痛快淋漓的批判,坚守了自由主义阵地,遏制了极端民族主义的气焰,理当浮一大白。

这样的批判显然是当下中国需要的,因而也是非常重要的。当然,人们也注意到,如何为狭隘民族主义解毒?多年来有心人曾做出过不同方式的卓绝努力。双方的动感情的论争也如火如荼,但恕我坦率地说,效果似不如预期。狭隘民族主义正如顽劣痼症,依然在那里牛皮哄哄。

依笔者的经验与直觉,感性的东西主要依赖时间来消解,而很难透过理性的辩论来解决.思想理论的论述对於非理性的强烈情绪,常常是无力的。民族主义,特别是雪耻型的政治民族主义,是一个历史阶段的狂热之风,恐怕只有通过代际替换,通过较长历史流程的沖刷才会弱化它。试看民族主义发源地的欧洲,历史上因民族主义而兴的战争连绵血腥,何其惨烈!而今,欧盟却几乎要把历史上这些不共戴天的敌国融合为一个邦联了。不久前甚至还传出多年来势不两立的宿敌德法两国将共同编写历史教科书。这一合作在一个世纪前人们定会视之为天方夜谭.

而在中国,官方甚至部分的民间,正在精神上过着一世纪前欧洲式的颇富刺激性的民族主义的「瘾」。

虽然,有些功利主义的精明政客,实际是从自身私利出发,并非对民族主义,特别是并非对本民族的同胞有任何惺惺相惜的柔情。这点,试看本书中提及的当局对反日游行的「前恭后倨」的不同态度即可明瞭了。


民族主义缘何强劲?

此外,在笔者看来,中国的民间思想界,除了对狭隘民族主义的犀利抗击外,恐怕还需要进一步强化某些客观和穷根究底的探讨:民族主义何以如此强劲?溯源於何处?对这些问题,海内外有些研究也不是毫无成果的。虽然民族主义在当下中国,确可径直称之为「单刃毒剑」,确是自由主义的主要对手,然在近代历史上,恰如对此感受颇深的思想史家以赛亚.伯林(Isaiah Berlin一九○九——一九九七)所说:「民族主义曾铸成辉煌成就,也犯下瀰天大罪。……尽管如此,在我看来仍是当今世界最强大的力量。」它的历史作用是複杂的。这里,涉及到伯林所说的所谓个人的「归属感」问题.「归属感」是一种个人感受,也是人的本性之一。它是个人归属於某一群体(家庭,家族,学校,社区,教派,企业,民族……等等)的一种基本感受。只要该群体的运行在制度上不能侵犯到个人的核心权利,那么,实际上,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就可能并行不悖。双方在精神上的关联,也就是「感觉在家」与「自由自在」状态之间的关联,本质上也就是民族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关联。在这个意义上,目前海内外学人所研究的所谓「宪政爱国主义」、「宪政民族主义」、「自由民族主义」在逻辑上都不是不可能的,有很广阔的探索空间。在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互动的过程中,如何调节自由主义与民族主义之间的紧张?如何把个人的归属感这一既具有个人性又具有群体性的东西汇入我们的思想视野?如何理解自由与归属感的某种精神关联?从而在政治转型后疏解二者的张力,是值得探讨的另一个重要方面。

在故国「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关键历史时刻,未雨绸缪,如果我们运思上述根本性的问题,不仅有理论价值,而且有实践意义.

── 首发《争鸣》2006年9月号

余  杰:病入膏肓的中国当代文学

我注意到寂寞已久的文学批评界最近大张旗鼓地掀起了一场所谓的“寻找大师”运动。诸多名声显赫的批评家各自捧出心目中的“大师”来,媒体也以大量篇幅对此作详细的介绍和讨论。人们声称某人某人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大师”,人们声称这些作家及其作品早已超越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水准。但是,当我看到这张长长的“大师名单”时,惟一的感觉是:这些讨论是莫大的笑话,是皇帝的新衣,是色彩斑斓的肥皂泡。中国当代文学已病入膏肓,而非生机勃勃;中国当代文学已沦为权力和金钱的奴隶,而非时代的良心所系。中国当代文学首先要面对的问题,不是有没有“大师”和“大师之作”,而是寻找正常的生命感受、正常的写作伦理和说真话的勇气。

中国当代文学几乎不再应对这个时代的所有重大命题。在这个道德沦丧、贫富悬殊、公义丧失的社会里,作家们随着大众一起堕落和狂欢,试图迎合大众,却又为大众所蔑视。与那些为强取豪夺的官僚和奸商作辩护的“主流经济学家”一样,那些既贪财又好色的作家们,在公众眼中已然成为一群“最不可信赖的人”。作家们如同在街头贩卖狗皮膏药的谎话连篇的商贩,不过他们的语言更要优美千百倍。作家们自愿充当官员们酒桌旁边谄媚的陪客,残羹冷炙足让他们心满志得。这是何等可悲而可怜的处境。可是,那些著名作家们依赖中国庞大的人口基数所造就的庞大的图书市场,像寄生虫一般地吃老本。他们心安理得地数着巨额稿费,一心一意地估算和观察着自己的作品在图书排行榜上的座次,深深地沉浸在自己是“大师”的良好感觉之中。他们对自我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及作品的价值取向、精神向度全然没有任何反思。

在我看来,表面上繁荣昌盛的中国当代文学已经患上了五种极其严重的、积习难返的病症:第一、只有“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第二、只有泛滥的抒情而没有冷峻的真相;第三、只有血腥的暴力而没有爱和悲悯;第四、只有肉体的“活着”而没有灵魂的求索;第五、只有纵欲至死的此岸世界而没有永生盼望的彼岸世界。这五个病症可谓环环相扣、相互作用,它们各自有各的典型代表。许多作家则同时患上了几种病症,更是难以根治。这些病症使得中国当代文学的成就远远低于现代文学,其前景也相当黯淡。


钱钟书:只有“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

先来看第一个病症:只有“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此类作家的代表是被奉为“文化昆仑”的学者型作家钱钟书。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久被冷落的长篇小说《围城》重新被发现,迅速成为畅销书并拍摄成电视连续剧,然后被摆进了二十世纪文学经典的圣殿;其学术著作《管锥篇》也被誉为当代学术史上的不朽杰作,即便是无甚特色的《宋诗选集》也因为是“钱选”而倍受重视。依照钱氏的年龄,他完全可以算作是现代作家,但其作品产生普遍性的社会影响,则主要是在九十年代之后,故更应将其放入当代作家群体中来讨论。在我看来,种种美誉并不足以掩饰钱钟书在为人、为文和为学上的巨大局限及缺陷。

钱钟书的记忆能力确实超凡,他懂得多种语言,能够背诵数千首诗词。但在互联网时代,记忆能力的价值充其量就相当于一台电脑而已。钱氏的生存能力更优于同辈,从某种意义上说,钱钟书是一名既“苟活于乱世”又“闻达于诸侯”的庄子与诸葛亮的交集,是满足于“逍遥”姿态的遗老遗少。钱氏并非沈从文那样的“老实人”,他长期与老同学、长期主管意识形态的胡乔木保持密切关系,并不像外界形容的那么清高。他既没有固定的人生体验,也没有值得为之献出生命的价值皈依,更不会“与哀哭者同哀哭,与捆绑者同捆绑”。他的聪明只是嘲讽艰辛地在土地上劳作的同胞的聪明,他没有属天的智慧,没有直接洞悉事物的善恶真假的智慧。于是,钱钟书便“难得糊涂”地活了下来,而且相当长寿。

无论《围城》还是《管锥篇》,钱钟书都没有为中国文学及学术提供某种超越性的思考方式和精神境界。《围城》写于抗战最艰难的岁月,作者却对于那些在硝烟和血泪中挣扎与呻吟的卑微的同胞们并没有丝毫同情之心,他只是满足于从事那些深陷于自我中心主义的智力游戏。钱氏居高临下,置身事外。事实上,他本人由于无法忍受西南联大的艰苦生活,恬然返回沦陷区的上海,在那里过上了游刃有余的生活,并与一帮汉奸文人打得火热。在抗战胜利之后,钱氏因此受到了国民政府的清查。而所谓的“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学术巨著”《管锥篇》,纯粹是中国古代注释家“我注六经”传统的简单重复,并无多少个人的创见与发挥。在我看来,钱钟书所有的作品都只是一种传统士大夫的“小聪明”而已。那么,什么样的作品才能算得上“大智慧”呢?在我看来,像法国大思想家帕斯卡尔的《思想录》那样的作品才是“大智慧”之作。《思想录》体现了作为“会思想的芦苇”的人类的软弱与坚韧、卑贱与高贵,以及人类在泥泞中仰望天空的激情,我从《思想录》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智慧的美与力量,这一切都是我在钱钟书故作冷静的文字中所无法体验到的。


余秋雨:只有泛滥的抒情而没有冷峻的真相

再看中国当代文学的第二个重症:只有泛滥的抒情而没有冷峻的真相。此类作家的代表便是被奉为“当代散文大师”的余秋雨。在万马齐喑的九十年代初,余秋雨凭借《文化苦旅》一举成名,从此成为民间与官场、商场与媒体各方通吃的文化宠儿。他在港台和海外华人世界甚至比在内地还要受欢迎和追捧,因为那些地方的读者在他的文字里发现了一个逝去的、柔媚的传统世界。余秋雨的那种小说化、戏剧化和诗话的散文写法,在一九八九年之后的文化断层中横空出世,也确实令许多心灰意冷的文化人耳目一新。但是如果仔细研读这些作品,便会发现在其浮华宛转的文字背后,弥漫着一种透入骨髓的油滑与虚无。这是一名风流才子对残山剩水的把玩,缺乏真正行走在大地上的坚实感与真切感,批评家朱大可形容为“文化口红”颇为准确。

余秋雨十分懂得借用典故抒发一点文人志向未展的牢骚,却不会与既得利益群体有任何冲突。他有一篇写庐山的散文,把古往今来与庐山有关的名人逸事都收集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讲述一番,一般人读来觉得真是一道“文化盛宴”。但我注意到,作者根本没有提及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发生在庐山的那次决定数千万中国民众生死的会议——正是在那次的庐山会议上,为民请命的彭德怀等人被毛泽东打成反党集团,此次会议之后党国政策再度左转,大饥荒加速蔓延。短短三年间被活活饿死的老百姓,仅四川一个省就达一千万人(据四川省原政协主席廖伯康回忆),全国估计达到了三千万至六千万人。庐山会议是当代中国最重要的事件之一。然而,也许是为保持这篇散文的“审美的和谐”,余秋雨轻轻地、悄悄地将庐山会议从庐山的历史中铲除掉了。他知道什么东西可以触及,什么东西最好不要触及,如同笼子中的小鸟一样,他已经自觉地将鸟笼中的天地当作整个的天空。

余秋雨仅仅是一名“变色龙”人格深入骨髓的才子,其作品也只是泛滥的、甜得发腻的过度抒情的结晶。太平盛世需要这样的流行文化富豪,但今天的中国更需要先知式的冷峻的呼喊。确实,如果没有对真相的发掘和对记忆的捍卫,如果没有对现实的解剖和对危机的陈述,就不可能出现文明的更新、重建。那么,什么样的作品表达出了冷峻的真相呢?比如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这是一部记载极权主义政权大规模政治迫害的诗史般的巨著。作家在这部巨著中彰显了人的价值和尊严,如同一盏在黑暗中燃烧的蜡烛。中国与苏俄经历了同样的苦难,中国仍深陷于这样的苦难之中。但在中国,像《古拉格群岛》这样的巨著仍未浮出水面。在历史血淋淋的断层之上,在沉默的大多数面前,我们谁有资格自称为“大师”呢?


王朔:只有血腥的暴力而没有爱与怜悯

中国当代文学的第三个病症是:只有血腥的暴力而没有爱与怜悯。此类作家的代表人物便是“痞子作家”王朔。看看王朔若干作品的题目便一清二楚——《动物凶猛》、《我是你爸爸》、《无知者无畏》、《我是流氓我怕谁》等等。王朔是一个在军队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他与北京的平民生活毫无关系,将他看作北京市民文化的代表乃是天大的误会。像王朔这样的生活经历的文化名人还有很多(如姜文等),他们共同形成了一种宣扬“暴力审美”和“语言暴力”的文化模式和文化磁场。军队大院通常具有严格的等级秩序,尊奉暴力、野蛮的丛林法则。文革的发生为这群背景特殊的青年提供了一种虚假的“自由空间”,他们把发泄暴力和性当作人性的解放。对于其他大多数同胞来说是泪斑斑、家破人亡的文革,在他们的回忆里则扭曲而成了“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们自身是谎言的受害者,但他们未能战胜谎言,反倒成了谎言的奴隶。

王朔作品的走红也与八九十年代中国的文化思想转型有关。在希望破灭的时刻,痞子精神是最好的麻醉剂;一旦将自己定义为流氓之后,任何人也没有权利再来要求你承担什么了。王朔的作品在消解官方僵化的意识形态的合理性与合法性的同时,也毁灭了许多读者对于正义与崇高的信念,并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推展到一种极端的状态。王朔作品中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对暴力无节制的讴歌与赞美。这一负面作用将长期存在于中国当代文化之中。这是让人深思的事实:王朔成为时代的标志,而不是雨果及《悲惨世界》成为时代的标志;王朔笔下毫无悲悯之心的主人公们成为青年一代效仿的对象,而不是雨果笔下的冉阿让和郭文成为人格标竿。

与王朔自传体小说的题目《看上去很美》恰恰相反,王朔的作品与我们说生活现实一样,看上去一点也不美。与之相似,绝大多数中国当代作家在描写丑恶的人与事的时候,往往是游刃有余、绘声绘色、甚至全身心投入,但他们在写作高贵的人与事的时候,则束手无策、如履薄冰、虚假无比。因为作家们在自己身边从来没有发现过高贵人性的存在,作家们自己也没有向着高贵的方向奔跑与求索的意愿,便干脆否认高贵的存在。于是,五十年前,他们杀死了贵族取而代之;二十年前,他们又杀死了平民取而代之。“王朔流”的泛滥,深刻影响了七十年代之后年轻写作者的写作风格和思想方式,亦大大加剧了中国社会中所弥漫的暴戾之气。进入互联网时代之后,因为互联网上的表达处于匿名状态,王朔式的语言便成为某种人人效仿的典范。


余华:只有肉体的“活着”而没有灵魂的求索

中国当代文学的第四个病症是:只有肉体的“活着”而没有灵魂的求索。此类作家的代表人物就是余华。在《活着》这篇小说中,余华传达了一种让大多数中国读者都无法反对的根本原则:对于中国人来说,活着就是一切,活着就是胜利,根本不存在任何高于“活着”的价值。所谓“宁作太平犬,不作乱世人”,长久的东方专制主义以及周期性的社会动荡,形成了一种高度实用化、物质化的“活着主义”,其关注点完全集中在人的肉体生命的保存上。中国人长期以来一直遵循实用理性,一直都未能摆脱生理及心理上的“灾民状态”,而由灾民转变为暴民,往往只是一步之遥。

从《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到《兄弟》,昔日的牙医余华不断讲述关于“如何活下来”的故事。也许是因为过去经常给患者拔牙,他知道怎样才能让读者忘却现实生活中的痛苦。余华所编造的种种故事,宛如一本经验丰富的野外生存手册,它们表明由中国人所构成的社会仍处于“原野”的状态,生活于其中你必须依靠本能来求生。余华设置了一个接一个的“偶然事故”来阐释人生的悲剧性,命运无常的叹息却无法让主人公的故事产生真正的悲剧力量。余华并不缺少想象力,他缺少的是关于基本的是非的判断力以及爱与同情。余华根本不关心人物的心灵状况,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关心过自己的心灵状况。因此,这些曲折的、热闹的、畅销的故事,从来都跟灵魂无关。在当今的中国,讨论灵魂问题从来都被看作是一种过于奢侈、过于矫情的“表演”。

余华在其访谈录中多次引用圣经中“窄门”的典故,他认为自己的写作如同耶稣一样是在进窄门。同时,他还宣称这部作品显示出他对这个时代的“正面强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自己欺骗自己,因为他所走的恰恰是一道最为宽阔的门,这是他精心算计之后的选择;他没有与这个时代产生任何的矛盾,甚至在对历史的追溯中亦放弃了最坚硬的那一部分。与之相比,俄罗斯作家帕斯捷尔纳克所写的《日瓦戈医生》才是一本关于窄门的、关于灵魂求索的伟大作品。日瓦戈医生是时代的多余人,为捍卫灵魂的独立与崇高,他不惜付出肉体受伤的代价——“我们这个时代经常出现心脏细微溢血现象。……我想它发生的原因在于道德秩序。要求把我们大多数人纳入官方所提倡的违背良心的体系。日复一日使自己表现得同自己感受的相反,不能不影响健康。……我们的灵魂在空间占据一定的位置,它存在于我们身上,犹如牙齿存在于口腔中一样。对它不能无休无止地施加压力而不受惩罚。”这是一名敬虔的信仰者的灵魂告白。在整体优孟化的中国当代作家之中,谁能写得出这样掷地有声的句子来呢?


贾平凹:只有纵欲至死的此岸而没有永生盼望的彼岸

中国当代文学的第五个病症是:只有纵欲至死的此岸而没有永生盼望的彼岸。此类作家的代表是贾平凹。早在八十年代,贾平凹便以审丑风格的乡村题材小说和伪笔记体散文而著名;九十年代初期,他的一部厚厚的《废都》更是将具有中国特色的纵欲主义推到了继明代《金瓶梅》之后的又一高峰。《金瓶梅》展示了一个即将覆灭时代的狂欢,与之相似,《废都》也宣泄了一种末世的狂欢——一种成熟到了腐烂地步的文明,像“酱缸”一样败坏了所有身处其中的人。中国文人是文化衰败过程中最敏锐的感知者,中国文人又最软弱、最虚伪,由于没有彼岸世界的盼望,他们无法承受苦难,便将苦难转移到女人身上。他们通过疯狂地发泄自己的性欲、通过对女性肆无忌惮的凌辱,来重新获得所谓的“自信”。

在《废都》中,“性”变成了文人们生活的全部内容。吟诗作赋、赏玩古董、琴棋书画等等,仅仅是他们分散肉体欲望的其他渠道而已,这些喜好或事业,无法提供出长久的、精神性的满足。惟有女人才能让这些失去了中心位置的文人们获得心理安慰。在《废都》中的每一行文字里,读者都找不到作者对女性的起码的尊重和关爱。书中的女性,要么是性欲得不到满足的花痴,要么是被强奸之后心甘情愿的顺服者。贾平凹那么兴致勃勃地描写那些变态的性爱过程,真不知道他如何心安理得地面对自己的母亲、姐妹和女儿。文学固然不应当成为道德的附庸,但文学也不应当成为道德的敌人。无论如何,对强奸的歌颂都是不能被接受的,正如研究强奸问题的美国学者苏珊•布朗米勒在《违背我们的意愿》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把生殖器作为耀武扬威的武器是男性的一大发现,可列入史前最重大发现之一,其重要程度不亚于火的发现及粗糙石斧的首次使用。我相信,从史前期到如今,强奸一直发挥着一个重要的功能,即有意识的威慑功能,通过这种功能,所有男性可令女性望而生畏。”对身体和精神都无比羸弱的中国文人来说,强奸则是他们被权力阉割之后的自我想象。

《废都》曾经遭受过一次查禁,然后得以重新出版,其盗版书也以惊人的数量四处传播。读者充分发挥各自的想象力,根据书中作者所设置的“以下删去若干字”的方框,玩起了填字游戏。《废都》开启了当代文学中“下半身写作”之先河,让文学作品迅速填补了中国大陆没有成人杂志而造成的市场空缺。《废都》作为一本想象和写实并存之书,仅有的价值便在于,它说出了两句实话——“西安是中国的废都,中国是地球的废都”,或者换用摇滚歌手何勇的歌词来说,这个世界是一个“垃圾场”。


文学乃是一种对抗黑暗的精神努力

以上五大症候,已经形成了更为严重的“并发症”,令中国当代文学病入膏肓。即便是华佗转世,亦难以医治。可是,当代文学中的若干当红人物们,个个自我感觉良好,有人不断写作炫耀功成名就的回忆录,宣扬其飞黄腾达的人生哲学,甚至还有人开始营造自己的故居和博物馆。以上所论诸人,钱钟书、余秋雨、王朔、余华、贾平凹等,绝非我们这个时代的“大师”,他们也无法为这个时代指出一条精神救赎之路。他们的创作不仅没有缓解今日中国的社会危机或者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警示,反倒大大加剧了此种危机。他们是文化颓败的“自由落体运动”中的急先锋。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作家作为一种“职业”的可耻、可悲与可怜。

今天中国需要的文学,乃是充满大智慧的文学,乃是揭示冷峻真相的文学,乃是传播爱和怜悯的文学,乃是展示灵魂的求索的文学,乃是指向永生盼望的彼岸的文学。这样的文学方能成为大洪水爆发时候的挪亚方舟,这样的文学方能成为沙漠中的绿洲以及黑暗中的灯塔。文学必须有超越性,文学必须有批判性,文学必须有精神性,文学也必须有崇高的品质和永恒的内核,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个文学家都是唐吉诃德式的理想主义者,而不是“人情练达、世事洞明”的“老油条”;在这个意义上,文学必须成为抵抗黑暗与邪恶的堤坝,而不是与狼共舞的奴才。文学和文学家大都是在与黑暗的抗争的过程中到达了伟大的境界,正如文学评论家李建军在《时代及其文学的敌人》一书中指出的那样:“直面黑暗,叙写黑暗是文学的具有宿命性质的使命。文学乃是一种对抗黑暗的精神努力。但是,有必要强调的是,写黑暗本身并不是目的;伟大的作家是为了追求光明才叙写黑暗的,正像他们为了追求善而写恶,为了追求美而写丑一样。他们写黑暗,就是为了显示光明的价值和意义,就是为了表达人们对于光明的渴望与追求,就是为了表现人性的高贵和伟大。”

黑暗永远是光的敌人,黑暗也将长期存在。文学则是真理的车轮,是光的投射。古往今来,为何那么多人热爱文学?因为文学能给我们人类带来光明和温暖,如同星辰,如同炉火,如同谷中的百合花,如同树上的橄榄枝。人类存在一天,文学便将存在一天。是的,“人确实从他一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与心灵世界和外部社会的黑暗做斗争。以实现自己的人格发展和道德完善。而文学的‘启蒙’则意味着照亮,意味着给人们的内心世界提供更多的光明。”我期望着这样的作品的诞生,我期望着这样的作家的出现,我期望着中国当代文学能够在堕落中崛起。

——二零零六年七月十四日改定

──《观察》首发

綦彦臣:中央政府为什么没有权威

引言:作为最后血本的中央权威

不管主张自由民主宪政的力量主观上愿不愿意承认,中国这样一个传统的帝国模式,是无法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的。现代民族国家理论确立以来,中央政府独控外交与军事大权也成为后发现代民族国家先验性前提。这样,传统帝国掌控模式与现代民族国家治理,也成了共产党这样一个依赖于“救亡图存”现代民族国家核心理念起家并存在于我们这个社会的政治组织“天然合法”的基础,并且这也是它的最后一笔“血本”。

于是,维护中央权威也成了一项不容讨论的先验性政治前提。所以,“政令不出中南海”言论一经发出,中央权威的智囊竟然与底层社会乃至于“较右”的民间力量达成了某种程度的一致。甚至有人放出所谓口风:郭飞熊在广东地方的维权有最高层的背景;又云,高智晟的高调抗争亦有军队(这个中央权力物品)支持的背景。

这些作为政治八卦放在酒席茶室尚可流传,但要放在逻辑化的政治分析当中去,只好“姑妄听之”了,即不能作为重大模型因素来考虑。

一、分析中央权威的两大着眼点

分析中央权威出了大问题的着眼点,不外乎两个:

(一)是,中央政府作为现代民族国家最具公共性的公共品,显然性能已经严重老化。

之于市场化改革一项,中央政府本来的方向是应越来越倾向于实行间接控制手调,而现在相反越来越乐于使用行政命令方式。中央领导人若是能亲自批示查处某个违规项目,那肯定能大得人心。实际上呢,还有大量的违规存在。若按这个路了去塑造中央权威,恐怕中央政府就该改名为“烂尾项目善后公司”了。所以说,以强硬行政命令来突出中央权威肯定地不是一件好事情,也证明所谓的改革已经走到了尽头。

(二)是,帝国掌控模式下,中央政府具有天然的神性,不容怀疑,但人们常常忘了在现代民族国家治理模式中,中央政府最主要的职能不只是独控外交与国防,而是生产愈加合格的意识形态。

应当知道,意识形态也是公共产品,如果不合格,社会肯定会出大问题。用传统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术语讲,这叫上层建筑已经无法适应经济基础。

二、中央政府为什么会丧失工具理性

在中央政府作为公共品的这一方面讨论问题,实际上是个工具理性的问题。比如说,高喊加大土地执法,而土地“违规”的背后是《土地法》本身就很有问题,比如不承认农民的地权反而仍归于一个早已事实上不存在的“集体”,又比如只强调法条的“严肃性”而拒不考虑土地比较利益与其利用选择的现实性。

这样的“法”还要加大力度,结果肯定是中央权威的丧失。

再比如说,一个世人不太关心的风力发电问题。由于中央政府有规定:风力电企的项目建设,机器国产率必须达70%才予立项。这个70%是怎么确定的?是某个时期的主管领导“拍脑袋”决策,还是主体电力行业与电机生产行业利益推动的形成的?--世人无从知晓,官方媒体亦不讨论。与此相对的问题是:1,全世界的风力发电正呈上升势头,中国作为风能大国,现在的生产比例不到全世界的2%;2,中国是个能源紧缺大国,按欧洲的2020年风电占总电量的12%比例来论,中国至少要晚于欧洲十年才能勉强达到这一目标;3,作为污染大国,能找替代方式减少(燃煤)火电生产,竟然没任何驱动力来做。

三、中央政府何以丧失价值理性

讨论第二个大方面,即中央政府如何生产愈加合格的意识形态产品,实质上是一个价值理性的问题。换言之,它应放在文化道德性与历史反思的大框架内来讨论,以便比较出政权的“道德性与效率性的均衡”位置。

通俗地说,当你强行推销意识形态产品之前,应当先做一个政治市场调查,比如说,“三个代表”除了表达了共产党集团对权贵资产阶级与新兴中产阶级的妥协以外,真地还能代表工人那一个处于旧有社会结构高端的阶级吗?后者何以从“领导一切”的地位上,骤然跌落为“无人愿意领导他们”的地步。

而仅就立法技术而言,为什么一个劳教规定屡经各方学者呼吁,就得不到废除呢?在中国较好的封建主义统治时期,一个柔弱女子的哭诉就能改变一项立法,如西汉文帝刘恒时期得“缇萦之哭”。因为一个弱女子要替父亲赎刑,自愿入官为婢,竟使皇帝废除了肉刑。既便是在政治道德大为败坏的五代时期,因为体制内的个案抗争,都会产生废除一项恶法的效果。如后唐(沙陀)皇帝李存勖在官员的力抗下,废除了“禁民间买卖牛皮”法[官方专营,是因为牛皮可作铠甲]。

总之,一套有效的意识形态产品不在于中央政府采取什么手段向社会推销,也不在于体制内官员的效忠程度,而只在于它被整个社会自愿接受的程度。

既便社会不太接受,只要中央政府不强行推销,还不致于整体社会抗争的发生;然而,一旦意识形态产品既无买方市场,中央政府作为卖方又强行推销时,所有社会矛盾冲突的总爆发就必然交给了偶然事件。

结语:“拯救(公共品)中央”的技术性方法

过来不短的时间里,民间自由力量一直将中央政府理解为共产党的同义语,但是在本质上来讲,一个理性的分析框架要求民间自由力量主动地实行“府党分离”。也就是说:府,是全民所有的东西,是国家是政治公司的治理机构;党,是一个很小的利益集团,它的扩张性(如三个代表)不足以“侵吞”整个政治公司。

更形象地说,你可以反对秦始皇,但你没权在长安纵火,因为国家这个公司里有你的股份。理性地对待社会现实问题更需要在寻找到价值理性后,改进工具理性,就目前中央政府“双重丧失”的情况下,其技术化处理大体有三方面:

1,重大公共政策的公开辩论,乃至全民公决。

2,政治协商机制的重大改进,乃至于结构重建;

3,公民责任意识表达的理性化与中央权威应对的理性化,即把“抗议者”请进议会而不是送进监狱。

当然,就目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所勾勒的上层建筑看,做到这些还很难,但问题是:一个弱势存在的(现存)中央政府对一个现代民族国家,是非常危险的,危险之一是“现代性消失”而堕入古典的混乱中去,二是靠暴力(如军队)维护存在而无法实现现代民族国家初建时的理想即不可能“立于世界强国之林”。

──《观察》首发 

焦国标:东亚急需为民族主义解魅祛蛊

韩国与日本在独岛问题上闹很久了。韩国总统卢武铉曾强硬表示,独岛是韩国主权完整、领土彻底回归的象征。现在我大韩民国可不是你们日本鬼子当年满地捉鸡似的在朝鲜半岛抓慰安妇那个时候了,日本帝国主义梦想复辟失去的天堂连没门儿,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哎哟,具有如此重大象征意义的地方在哪儿?有多大?上面住了多少人?到网上一查虚皮了。原来这是东、西两个相距150 米的火山岛的共名,位于日本海西南部韩日中间的海域,距韩国最近的领土郁陵岛92公里,距日本最近的领土隐岐诸岛161公里。西岛呈锥体状,海拔174米,航船难以停泊。东岛南部略有滩涂,海拔99米。两岛合在一起的面积是十八万六千多平方米,整日大风,没有淡水,根本无人居住。

凡有争议的地区,必有引起争议的原因和理由。日本和中国双方都说钓鱼岛是自己的领土,可是日本为什么不说黄河冲积扇、中国为什么不说关东平原是自己的领土?独岛的情形也一样,日本说独岛是它的,为什么不说大同江是它的?所以如果你韩国说那是你主权、领土完整的象征,不可含糊,那么日本人肯定也认为那是他们主权和领土完整的象征,不可含糊。双方都上纲上线到这样的高度,怎么办?只好咱战场上见了。

可是为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岛争得人大动肝火,甚至牺牲人民的性命,这不是疯了吗?那依你说怎么办?依我说,淡化主权和领土意识,让荒岛回归到荒岛。怎样让荒岛回归荒岛?开外交谈判,谈不拢就放在那儿,一不上纲上线,二不借媒体高调煽动民族主义。

荒岛几千万年都在那儿存在,人没发现它的时候它就在那儿存在。它本身并没有定价,你说它一钱不值,它就一钱不值;你要乱煽乎,它就贵得没捆儿。

关于淡化领土、主权观念,需要引进临界点意识。日本如果不到独岛探测就再没别的地方可看了吗?韩国让日本的测量船逛一圈就会亡国灭种吗?显然没到这个程度嘛。领土、主权只是君主、国家、政府或人们观念中的临界点,从来没有成为人民生活的临界点。领土主权的变更,只是所有者名字的变更,地球的面积并没有变化,它上面承载人口的能力也没有任何变化。

未来随着经济发展,东亚各国必将进一步均质化,人口迁徙流动加剧,领土不再有君主时代的意义,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行政管理单元,就像一国之下的某省、某县一样。韩国驻北京的一位记者朋友告诉我,现在仅北京一地就有十万韩国人。在北京的望京地区我亲见过一块“韩国村”的牌子,就像海外的Chinatown. 华盛顿也有许多韩国人。上海有多少韩国人?东京又有多少韩国人?相当于多少个独岛的人口承载量?

与此方向相反,很多日本人、中国人、美国人、欧洲人,也会移居朝鲜半岛。

你说你要为子孙后代争利益,可是你知道未来你的子孙后代在哪里?未来韩国的子孙后代必然大量飘散东亚、全球,朝鲜半岛很可能空壳化。或者即便不空壳化,那上面住的已经不全是韩国人的子孙后代,而是日本人、中国人、美国人、欧洲人的子孙后代。

现在为你韩国人的子孙后代争得头冒血出的,可到末了为的却是日本人、中国人、美国人、欧洲人的子孙后代,你说你不是冤大头吗?今天的努力不纯属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欧洲几乎不存在领土、主权纠纷了,而东亚的所有死结几乎全由领土、主权而起。不在民族主义上祛魅解蛊,东亚就永远进入不了文明世界的行列。所以韩国即便现在与日本争这个荒岛,也不必动用民族主义,寸土必争穷煽乎,上纲上线耍二蛋。网上有帖子说:“日本就独岛问题和韩国达成妥协,最终放弃对独岛的勘测,让我们再次看到高丽民族的血性,……我们的钓鱼岛啊!我们的东海!我们的南海!

什么时候能看到“五星红旗插遍你们的每一个角落!”这人跟说梦话似的。人的贪欲哪有止境啊,秦始皇起初说函谷关以内都是我的,后来说长城以内是我的,可是秦始皇而今安在哉?

卢武铉与日本争一个荒岛很下本钱,可是对于沦入金家王朝魔掌北半壁江山却是麻木不仁。这一点跟老江相反。老江跟陈水扁争台湾那叫赫斯之怒,可是与普京划中俄边界倒是温顺得像换太子的狸猫。

“千里捎书为一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首发民主中国

克林顿和希拉里眼中的哈维尔

1994年1月克林顿和希拉里访问了捷克。

“1月11日,我来到了布拉格,会见了瓦茨拉夫。哈韦尔。这时距我当学生时第一次去那里刚好24年差一周。哈韦尔个子不高,说话柔和,眼睛不停地眨着,极为聪明,是各地自由力量的英雄。他曾多年坐牢,坐牢期间写了一些雄辩而且有煽动性的书。被释放后,他在捷克斯洛伐克领导了一场和平的天鹅绒革命。接着,在他的监督下,捷克斯洛伐克有条不紊地被分成两个国家。现在他是捷克共和国总统,急切地希望建设成功的市场经济,并取得北约成员国的资格。哈韦尔是我们常驻联合国大使玛德莱娜。奥尔布赖特的好朋友。奥尔布赖特出生于捷克斯洛伐克,很乐意利用一切机会用母语与哈韦尔交谈。

哈韦尔带我去了一家爵士乐俱乐部。那家俱乐部曾是他天鹅绒革命支持者的温床。乐队演奏了几首曲子之后,他把我带到台上,介绍给大家,递给我一枝新的萨克斯管。这枝萨克斯管产于布拉格,是由一家在共产主义时代为整个华沙条约国的军乐队制造萨克斯管的公司制造的。他叫我吹萨克斯管,和乐队合奏。哈韦尔满怀激情地敲着小手鼓,我们演奏了《夏日时光》和《我可爱的情人》。“

——克林顿自传《我的生活》

“1993年在华盛顿举行的纳粹大屠杀博物馆落成典礼上,我与哈维尔首度会面。”

“大家愉快地用过晚餐后,哈维尔带领我们步行穿过老城区,来到音乐家、年轻人和观光客汇聚的著名景点查尔斯桥。当哈维尔还是个在野的持不同政见者时,就常常与志同道合者在此聚会,演奏音乐,交换从黑市购得的唱片或录音带,并相互传递信息。在1968年布拉格之春自由运动遭苏联镇压后,音乐,尤其是美国的摇滚乐,帮助人们维系希望于不坠。1977年,在捷克斯洛伐克摇滚乐队‘宇宙塑胶人’——这一名称出自弗兰克。扎帕的歌词——遭当局逮捕和审判后,哈维尔领导发起抗议。在联名签署被称为”77宪章“的人权宣言,并被当局以”颠覆“罪判处苦役后,哈维尔凭借文学与知识理念撑持自己。他在狱中写给妻子奥尔加的信,如今已成为异议文学的经典。

哈维尔既是剧作家也是政治哲学家,他认为全球化的趋势会加剧民族主义和种族的对立。全球化并未把人们统一于一种共同的文化,相反,人人穿同样的牛仔装、吃同样的快餐、听同样的音乐的大众文化,并不必然会拉近人们之间的距离。哈维尔认为,全球化会使人们对于自己的身份较少安全感,并将导致以种种极端的努力来确认和维持各种不同的身份——包括宗教原教旨主义、暴力、恐怖主义、种族清洗甚至种族灭绝。哈维尔的全球化理论对于中、东欧地区的一些国家,尤其切中肯綮。这一地区的不宽容和民族关系紧张已经开始爆发,尤其是在前南斯拉夫和苏联境内。

哈维尔已成功地说服比尔和其他美国领导人,将自由欧洲广播电台的总部从柏林搬迁到布拉格。在冷战时代,由美国政府资助的自由欧洲广播电台一直扮演着对苏联集团进行宣传的角色。而在后冷战时代,欧洲已不再被铁幕分隔,哈维尔认为,自由欧洲广播电台应该担当起新的角色——弘扬民主理念。比尔和美国国会都赞同哈维尔的想法,并于1994年批准将自由欧洲广播电台的总部迁至布拉格,设在温塞斯拉斯广场一角苏联风格的老国会会堂内。1968年,苏联军队的坦克曾开进广场,镇压萌芽之中的民主运动。哈维尔理解这儿的政治象征意义。

我于7月4日美国独立日当天通过自由欧洲广播电台,对中、东欧各国及新独立国家的两千五百万民众发表演说。有感于哈维尔就全球化和文化同质化所发出的警告,我呼吁国际社会‘在民主价值下结成联盟’,以帮助人们面对‘在21世纪必然要面对的各种问题’,诸如如何平衡个人与集体权利、如何在大众媒体与消费文化的压力下教育子女、如何在开展区域与全球合作的同时重新锻造我们的种族自尊和民族认同等等。

我在演说中也指出,民主是不断发展的过程,即使是立国超过两个世纪的美国,也仍在致力于完善其民主体制。一个自由社会的建立和维系就像一张三脚凳,其三条腿分别是民主政府、自由市场经济以及市民社会。市民社会包括各种民间协会、宗教组织、志愿者团体、非政府组织,以及由个别公民的行为编织而成的民主生活网络。对于新兴的自由民主国家而言,市民社会的重要性绝不亚于民主选举和自由市场经济,它将使民主价值内在于公民的心灵、思维与日常生活之中。“

——希拉里的《亲历历史》

刘晨光:反联邦党人缘何失败?

现在难道不是应该从黄金时代的欺人迷梦中醒来的时候吗?我们和地球上其他居民一样,离开具有完善的智慧和道德的幸福王国还很遥远,把这一前提当作指导我们政治行为的实际准则,难道还不是时候吗?

——汉密尔顿,《联邦党人文集》第六篇

 

虽然斯托林大有为反联邦党人翻案之意,并把其与联邦党人同置为建国之父(Founding Fathers)的行列,但我一开始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果然不出所料,在经过层层探幽索隐、条分缕析后,斯托林在“结论”中提出了所谓的“共和国永恒的关键问题”——可以用他的话表述为:“一个目的在于管制私人激情从而充分满足这些激情的法律制度能够作为公民美德的基础吗?”不过,或许他在最后引用的默西·沃伦的忧郁之言更加意味深长:“美国的大多数人太骄傲了,因此不宜君主制,美国的大多数人又太贫穷了,因此不宜于贵族制;于是人们又担心,他们是否太自私和贪婪,因此也不宜于有德行的共和制。”这仿佛为读罢此书思绪纷纭的读者打开了一道进入作者真正意图的后门。

当然,要是仅仅把斯托林看作一个主张“善好优先于权利、德行优先于自由”的保守派,就太不尊重他为还原当年立宪纷争真面目而进行的卓越的智识工作了。事实上,他看起来像一个深入历史深处的思想侦探,致力于把这一思想史案件中双方之间乃至其内部的差异和一致大白于天下。“反联邦党人赞成什么”这一标题已经暗示,斯托林试图让曾被扣过“不爱国”、“分裂派”、“地方主义者”等帽子的反联邦党人从正面发出声来,而非仅仅作为联邦党人的对手和陪衬而存在。这一具有考古意味(虽然美国建国立宪不过200多年)的工作,固然可被视为纯粹好奇心使然,但鉴往事知得失亦当为历史勘探目标的题中之义。如果说何以培养共和美德乃是反联邦党人留给共和国的永恒问题——说反联邦党人有什么“共和遗产”当然过于夸张了——那么,透过斯托林冷静而节约的笔端,提出这一问题也许对今人更有裨益:既然反联邦党人对自由和公益的热爱丝毫不减于对手,他们为什么还是失败了?

历史以成败论英雄,并非仅仅出于对优胜者的势利,更是因为使结果出现的各种因素已经内在于历史之中,成也败也自有其业缘。反联邦党人失败的因由,最明显的一个或在于他们的“保守”。斯托林认为他们要捍卫制宪者可能破坏的四种价值:法律、政治稳定、《独立宣言》的原则以及联邦主义,其中最核心的乃是“联邦主义”——“联邦主义意味着州权优先,各州平等,州拥有主要的政治权力”。“州权优先”的主张隐含着对于“小共和国”的偏爱,更根本地说,乃是共同体本位的政体设计,这跟联邦党人一再宣称的“公民个体为本,统一宪政立国”之意味判然有别。可能略显简单化地说,反联邦党人还停留在亚里士多德等所构建的古典城邦式共和国的旧梦之中,对于现代国家的形态和现代政治的目标缺少清晰的理解。在历史自身的新陈代谢中,他们焉能是以马基雅维里、洛克和孟德斯鸠等为师的联邦党人的敌手?

反联邦党人之所以失败,还因为他们的对手实在太厉害。联邦党人看到了商业和利益,看到了代议制政府,看到了崭新的现代共和政体的诞生,看到了有效政府和人民幸福的一致,看到了一个冉冉升起的大国必然要面对的光荣和梦想,总之,看到了历史发展的趋势,或不如说,看到了美国的未来。这些名副其实的“建国之父”在政治感知和识见上如此超迈高伟,在论争中所表现的实践智慧也是非反联邦党人可比。他们把本来属于对手的“联邦党人”称谓拿来为己所用,使自己成为独立战争和民族革命之遗产的继承人,并紧接着为其赋予新的内涵,这就不仅遮掩了自己隐秘的国家主义乃至帝国主义面目,还使美国在建国和立宪上前后相继,使美国历史具有了内在的统一性。

相形之下,反联邦党人的失败有时竟显得无辜。这一方面源于他们自以为是的道德上的优越感,另一方面源于他们毫无知觉的智识上的狭隘性,而二者结合产生的,就是他们对自己所扮演角色的迷惘。当联邦党人把论争引向立宪的具体事务时,反联邦党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分享了一些基本原则。斯托林指出:“反联邦党人既忠诚于伟大的各州联合,又忠诚于小型的、自治的共同体;既忠诚于商业,又忠诚于公民德性;既忠诚于私人利益,又忠诚于公共善好。”反联邦党人思想中的自相矛盾,必然导致他们在论争中理论的不彻底和立场的不坚定,而犹疑和徘徊对于讨论建国立宪这样的大事来说乃是大忌——它一方面使自己愈益陷入混乱的泥潭,另一方面却决不能使人民生发对于政治目标的信心、希望和热爱。与明智锐猛的联邦党人相比,单凭这一点他们就配不上做那场伟大戏剧的主角。

斯托林最终认为反联邦党人“把严酷的事实搁在一边”——他们对有能力的政府和有私欲的个人过于敌视,而对人民及其代表的善好和可信任性过于相信。原因在于,他们混淆了非常时期和日常时期,把美国人民在革命中表现出的美德当作了永久性的,仿佛不会为现代商业社会发展必然带来的“奢侈、不平等、邪恶和放纵”破坏似的。时间中的一切都将不断地遭受腐蚀,共和国当然也不例外。或许正是因此,联邦党人才想尽量把国家建立在虽然不那么浪漫却比较稳固的基础之上——权力制约权力,利益制约利益。虽然美国宪法以“我们美国人民”开头,但《联邦党人文集》开篇提到的“深思熟虑和自由选择”却是由他们做出,而且,他们甚至连不可靠的机遇也都拥有了。对于美国的幸运,托克维尔感叹过,韦伯也羡慕,斯托林同样说道:“改革美国的需要恰恰和宪法改革的有利时机结合在一起了,这是美国人民的幸运。”当然,这一“有利时机”的出现,当有反联邦党人的一份功劳。在这一意义上,他们才有点像是失败的英雄。

2006-6-11

朱大可:转型社会的哄客意志

 
转型社会的哄客意志
 
民众利用互联网获得了话语权,这是一个值得欢呼的伟大事件。上亿网民的加入,为中国公共言论平台的建构,奠定了强大的算术基础。但点击率基数不仅是一种数字游戏,而且意味着这种广阔的哄客意志,正在成为影响转型社会的微妙力量。
 
另一方面,互联网的双刃剑效应,也已逐渐浮出水面。网络哄客以道德正义的名义,无情地围剿各类大小人物。从章子怡式的电影明星、“精神变态”的虐猫者、到铜须式的“第三者”,都已成为广大哄客的“公敌”,而那些更为重大的社会话题,却遭到了严重忽略。互联网洋溢着浓烈的后文革意识形态气氛,而其特征就是毛语叙事(一个中心),外加泛道德主义和泛民族主义(两个基本点)。
 
婚外恋是情感(生活)的再选择问题,其中包含大量外人难以分辨的暧昧是非,只能由相关各方依据良知和法律自行协调解决,任何来自外部的民兵式的粗暴干预,包括简单生硬的“道德罪”定性,都可能构成对平民个人权利、名誉和自由的侵害。只有那些克林顿式的政客,才需要承担特殊的伦理义务并接受公民监督。这是先进社会的伦理公约,也是衡量各国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尺。而“受害人”公布“疑犯”的个人隐私并煽动社会仇恨,更是对现代民法的直接触犯。
 
据说“罪犯”铜须的“恶劣态度”,是点燃网民怒火的最大根源,而只要回溯历史就不难发现,以态度入罪,曾是中国司法的一大特色。文革期间到处张贴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标语,以后延伸为审讯室的主要标识。基于所谓“态度罪”的违宪和违法,随着法制理念的更新,这种审案方式已被公安司法系统所置弃,但它却在某些哄客身上得到了传承。毫无疑问,哄客并未掌握最新的法理工具,而是握住了一件生锈的专制主义兵器。
 
把铜须事件当作网络民主的正义表达,更是一种常识性的谬误。民主必须以保障每个人的自由为逻辑前提,而每个人的自由,又必须建立在不侵害他人自由的基础上,这种连锁逻辑,才是建构现代社会的价值基石。任何剥夺个人自由的民主,都是非正义的民主,并且必然会制造出民主的敌人。文革就是“大民主”的反面例证,它向我们发出了沉痛的历史告诫:没有自由和宪政的民主,只能戕害人权,引发大规模的专制主义灾难。
 
少数中国哄客也激烈反对纽约时报和国际先驱论坛报的批评。这种对国际舆论的畏惧,正是狭隘民族主义的情感反应。有哄客宣称,中国人有自己独特的道德标准,这跟在人权问题上强调“民族特点”,其逻辑如出一辙。既然我们坚信人性和人权是普世的,那么衡量人性的伦理标准,就应当是全人类和全球化的。在我看来,建立这种普世的价值理念,接受国际社会的监督,才是中国走向现代化的精神前提。
 
匿名注册和匿名上网,以“无名氏”(假名氏)的名义发言,有加剧话语权滥用及其道德失控的嫌疑,有网友据此再度提出废除匿名制的动议。但这却是一个矫枉过正的危险信号。匿名制是维系网络民主的命脉,解决网络话语暴力问题,绝不能拿匿名制开刀,而是应当从网站管理入手,因为那些大型商业网站,才是大多数网络起哄事件的幕后操手。
 
为了提高点击率和广告收入,一些商业网站组织炒作团,精心制造事端,煽动网民投入,哄炒(批判或赞美)被选中的互联网个体,甚至在网页点击数字上进行技术造假,这是许多重大互联网事件的主要成因。正如电视业流行“唯收视率”那样,商业网站面对强大的市场挑战,把“点击率”当作考核员工业绩的尺度,迫使许多从业人员放弃基本的管理规范。在我看来,只有放弃这种点击率至上的运营策略,网管才敢于向违规网民说“不”,并制止网络话语暴力的滋生,保障互联网的健康生长。毫无疑问,解决互联网弊端的关键大牌,就握在商业网站CEO大鳄手里。
 
我们既要坚定地捍卫匿名制和网络言路自由,又必须指明互联网言论的偏差,以确保这种自由不会被人以“恶弊”的名义收回。是的,愤怒、宣泄、力必多的转移、以及在道德崩溃状态下对维系道德的无限渴望,这些都已成为附加于互联网的美妙功能。对于这种临时的、过渡的、转型期的哄客心态,理应给予必要的理解。我甚至认为,互联网作为超级诊疗室的功能,必须长期保留下去。但我还是满含着这样一种企望:哄客的社会关注焦点,应从小人物的道德事端上移开,投向更为重要的领域,对民权、宪政和社会改革(此处正式发表时被编辑删除),理性地喊出自己的宏大声音。而这才是举起未来中国的正确支点。(作者:朱大可,原载《中国新闻周刊》2006年6月30日)
 
本文题图:方力钧《?》

刘山鹰:“多数”就一定代表正义吗?

       “多数”是一个大家都非常熟悉的词。选举一个官员需要多数,罢免一个官员需要多数;通过一部法律需要多数,修改一部法律需要多数。“多数”在政治生活中,特别是在人大制度和人大实际工作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可以说,如果离开了“多数”,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便不复存在,人大的实际运作也将无法继续。所以,我们需要“多数”。

        人们需要多数,主要是出于效率的考虑。人生活在一定的群体之中,一定的群体必定会有关涉彼此的公共事务。有公共事务,必定就有公共决策。人们由于立场不同,利益不同,不可能就某项公共事务达成完全一致的意见。但人们又必须就公共事务作出公共决策,比如交通规则,这样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多数决定。否则,讨论一百年也不可能获得众口一致的同意。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在一定范围内,多数决定原则是否就会导致人们常说的“少数服从多数”的结论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必先设置一个前提,即设定一个怎么样的议决规则。只有先确定了议决规则,才能回答多数是否能作出决定以及“少数是否服从多数”的问题。

        在议决规则中,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何种多数才算得上可以作出决定的多数。这涉及到多数分类。

        比如说,有3人竞选某个职位,A得票40%,B得票35%,C得票25%,在此种情况下,谁该当选呢?如果议决规则中规定相对多数即可当选,那么A得票最多,当然胜选。如果议决规则中规定简单多数(即超过1/2票数)当选,则A、B、C均不能当选。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对A、B、C三人重新投票以获得简单多数,要么是先淘汰C,对A、B再行投票,则必然分出简单多数来。如果议决规则中规定特定多数当选(比如超过2/3票数),则可能重复第二种情况,直到产生出获得特定多数票的当选人。不过,特定多数议决规则一般不会应用于选举,而是应用于通过重要的议案,比如说通过宪法修正案。

        在上述第二种、第三种多数决定规则中,从最终的结果看,显然是应验了少数服从多数这个说法。但在第一种情况下,却是多数服从少数。单独投给B、C的票与单独投给A的票数相比,处于少数。但投给B的35%加上投给C的25%,是60%,60%多数服从于40%的少数,是对“少数服从多数”的一个否定,是地地道道的多数服从少数。

        因此,多数与少数有时是相对的,所以不能把多数与少数当作一个判断是与非的标准。多数不一定代表正确,少数不一定代表错误;多数不一定代表正义,少数不一定就是非正义。

        多数决定原则以及由此导致的少数服从多数,其出发点是基于必须对公共事务做出决定的效率考虑,而非绝对出于公正、是非的考虑。既然如此,那么一个正义、公正的制度必然是多数可以让少数服从但不是让少数牺牲的制度。否则,我们所谓的多数决定原则、少数服从多数的制度就会因为被误解而演变成不辨是非、牺牲正义的制度。因为人们实在无法确认,51%的多数与49%的少数,仅仅因为一个百分点的差距,就能分出是与非、正义与非正义。如果我们把多数与少数作这种狭隘理解的时候,那意味着我们在让这个社会分裂。因为“是”必然要克服“非”,“正义”必然要战胜“非正义”。

        我们需要多数,因为我们必须作出决定;我们需要多数,因为我们必须有效率地作出决定。必须确立这样的信念:多数决定是为所有人作出决定,而不仅仅是为多数人作出决定。可见,多数决定决不是仗多数之势可以漠视乃至欺辱、损害少数的规则。多数之所以成为多数,在于人们认为这个“多数”比“少数”更能代表所有人的利益,而不是因为人们认为这个“多数”只应该代表该“多数”的利益。

        但是,这种理论的假设并不能避免在实际的政治运作中多数只代表多数的利益,而不代表少数的利益。为此,必须设定一个优先于多数决定的起码原则,以至于即便多数只代表多数利益,也不会导致少数的权利受到过分的漠视和侵害。这个起码的原则就是人权,就是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多数只有以人权为基础和边界才有意义。如果多数决定在消极的意义上不是阻止人权的受侵害,在积极的意义上不是追求人权的更好实现,那么这个基于效率考虑的多数决定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多数决定是为了更有效率的放纵人权受侵犯,是为了更有效率的放弃改善人权的努力的吗?

        所以,保障和提升人权(包括少数人的人权)是“多数决定”的前提,也只有在此基础上,多数决定原则才能避免“多数牺牲少数”的情况。

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所研究员 刘山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