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雪慧:不务正业的评比

读过一篇文章,说我国高校各种评比之多,举世罕见。我深有同感。在购置电脑之前,我常在校内打印室打印文稿,发现那里几位打字员一年到头都在为各种各样的评比材料和自荐、他荐表格忙得不亦乐乎。很长时间置身事外种自己的园地。不明白这些年哪来这么多评比。看名目,有教学质量评比、教研质量评比、学术成果评比……,再看评奖级别,校级、省级、部委级、国家级,只差没见“宇宙级”,煞是热闹。不久前一拨评比,国家级专家、省级专家、学科带头人、优秀人才,还有跨世纪人才,不光局外人瞧着眼花缭乱,恐怕局内参评者也云里雾里,说不清这些名目之间有何微妙区别。要让我说,第一,这些评比全都多此一举;第二,这奖那奖,这名份那封号,全都不值得认真对待。专家不专家,工作业绩上见分晓,没有业绩,头上顶个再高级别的封号,除了捞点实利,徒招笑柄罢了。而且那“国家级”什么的,早就用得太普及,连贫困也可以弄个“国家级”冠在前面,只差没把懒惰、愚蠢也封“国家级”了。学科带头人之说倒还过得去。但真正的学科带头人是自然形成的,不是评比评出来的;靠的是学界公认的学术成就和学术影响,而既不靠一个什么委员会的投票,也用不着自己去把该花在学术研究上的宝贵精力和时间浪费在填写大量表格上。人才优秀不优秀,也不取决于“委员会”的投票,而只取决于学术水准、教学质量和为学为教的道德。这一点,学生和同行的感受往往比评比结果准确得多、公正得多。至于跨世纪人才,是个奇怪的称谓。只要世纪末不死,谁都要跨世纪;一个学人,只要学术上有前瞻性眼光、理论上有面对问题和挑战的底蕴和能力,即使英年早逝,过不了2000年,其思想和理论也会属于下一个世纪,甚至更长久。“跨世纪“这不伦不类的词风靡一时,到处泛滥,本来就表明许多人的跟风逐潮和无创造力。用作在学术领域赐给一些人的封号,更是成了笑料。真有实力的学者,没几个想给自己讨来这么一个引人窃笑的封号,即使给“逮”住硬加了这封号来为“跨世纪队伍”作点缀,也不想张扬。

不过,要完全说这类评比是没事找事,也不尽然。许多学校,评比其实已成一种分赃机制和学术头衔的造假机制。现今中国社会各类评比上的腐败,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大学也守不住阵脚,在腐败上丝毫不例外。评优也好,想拿课题项目也罢,都少不了跟一些评委“勾兑”。再加上长官意志和意识形态标准的搅扰,即使必要的评比,结果也很难有公正性,人们早就不再认真看待。但中选者的实惠却很大。别的不去管,仅就大学里各种各样评比的中选者来说,奖金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评比结果成了评职称时远比真实的学术成就管用得多的取舍条件。

评比泛滥在双重意义上产生恶劣后果。一是败坏大学风气,诱使教师追名逐利,把功夫用在学问之外。二是强化了大学因固有的体制弊端而本来就严重的优汰劣胜机制。应接不暇的评比还劳命伤财,严重干扰和冲击了作为大学立身之本的学术研究与教学活动。评比泛滥实实在在成一大害。

郭庆海:看检察官铐打警察的葫芦案

据湖南报纸《潇湘晨报》6月9日报道,6月5日,在湖南省湘潭县检察院办公大楼,发生了一场检察官铐打到该院办理公务的警察周曙强的“事故”——先是一位“30多岁戴眼镜的男子”动手打他,随后,另外一名检察院工作人员过来帮忙,两人将其双手反扣在身后。他的头部和胸部“被人打了不知多少拳”,周后来“被打翻在地,头部被人用脚踩在地上”。再后来他被带到检察院的一间办公室,双手被铐1个多小时。医院称,周“脸部多处淤青,嘴角鲜血直流”,全身软组织多处挫伤。

在堂堂的检察院办公大楼里,前去办理公务的警察居然被铐挨打,这对于中国所谓的法治社会来说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而透过报道看整个事件,又分明可以看到事件从从里到外都透着蹊跷。比如被打者周曙强称,自己的被打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一句气话而招来的;而湘潭县检察院一方则先是在向有关部门反映时表示,“周曙强当时满口酒气”,随后则又对采访的记者称,因为周曙强“穿着便装才引起了这次误会”。最后更表示“这事已经协调处理好了,因此也用不着说细节。”

什么叫“穿着便装才引起了这次误会”?那意思无疑是在说如果周曙强是个普通老百姓,那么打了就不是误会!堂堂一县检察院对这一事件做出这样的解释真是混帐!而整个事件居然是以“协调”这种“私了”方式做了了断就不能不更令人鄙夷!不说别的,仅说检察官在检察院办公大楼里打人一节,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它都不应该存在私毫私下“协调”的余地,而应该对公众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比如发生的原因,责任人如何处理之类。而现实全不是如此,这真让我们怀疑湘潭县检察院和湘潭县公安局还是不是执法部门。当然,他们的这种不透明的处理手法,也必然会引起人们的一些猜想。比如:

就在6月8日《山西晚报》上,有一则题为《县公安局治安科负责人自以为公安就是老大》的报道,它刚刚让我们见识了中国一位警察对其所从事职业的这样一种认识,即“公安就是老大”;而在《潇湘晨报》有关警察被打事件的报道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周曙强自述其被打前曾被人指责“哪有你这种素质的警察”,与其同去检察院办事的同事也称,“很可能是周曙强言语之间冒犯了湘潭县检察院的什么人”。于是,人们或许就此可以认为,一定是周曙强在检察院不小心露出了“公安就是老大”的嘴脸,引起检察院工作人员的不满从而引发了这场不光彩的事件!

从报道中我们可以看到,湘潭县检察院开始向有关部门反映时曾说“周曙强当时满口酒气”。这一说法被周曙强的同事断然否定,而且也为湘潭县公安局所做的血液鉴定所否定,于是可以说明在事件之初检察院有诬陷周曙强的想法。然而后来两家居然私下“协调”成功!真不知他们是如何“协调”的。但是,他们如何“协调”我们大可不去管它,倒是他们采取“协调”这种“私了”的解决问题的动机很值得研究。那会是什么动机呢?我是这样想的,两家虽然一为公安局,一为检察院,但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可以说是一家。所以,“私了”或许纯粹就是为了一个“家丑不可外扬”!君不见,各新闻网站这一新闻的跟贴几乎清一色都是“狗咬狗,一嘴毛”之类吗?

张广天:坏戏剧和坏电影就是这样诞生的

  回想起这几年排戏的经历,简直就象说书。
  先是在广告公司做广告片配乐,然后被人叫去给电影作曲,有人见我给电影写音乐便想我大概也可以给戏剧写音乐,这就成了舞台剧的音乐,因常写舞台剧音乐又被一拨演员推为导演,做了导演一发不可收又开始编剧。
  人家问我是干什么的,我真的很难回答。其实,我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蹭过来,蹭了个导演编剧。
  在我们国家,写点文字要演出,比登天还难。有无数学戏文出身的,剧本在家里压了一大箱。究其个中原委,还是我们穷怕了。穷怕的地方,总是很在乎技术和物质力量的。编剧和导演一文一武,后者掌握资源,好比掌握军队,说政变就政变了。是编剧求着导演,不是导演求着编剧。我要是不硬着头皮上导演,在家埋头苦写,怕是到今天还在给作协小头目端茶沏水,或者给地下诗社的老大跑腿提鞋呢。
  实际上,如果我们还在台上艺术的框架里忙,还在现代戏剧的原始材料堆里钻,那显然剧本是最紧要的。玩现代艺术(我是相对当代艺术而言)的,搞导演中心制,是瞎扯。曾经有个作家问,是中国文学救了中国电影,还是中国电影救了中国文学?说实在的,文学是那点本钱,是原始股,而电影是经营,是买卖。人写字的没意识到本钱的厉害,自然就由了你去乱做乱发,一旦醒悟过来,就会跟你讲条件。条件谈妥了,自然好;但这几年,经营的是越来越黑,出本钱的也越来越看得紧。结果,经营的胜利冲昏头脑,以为掌握资源就可以让地球不转,于是纷纷躲着作家走,找一两个枪手就弄大片,严重浪费投资人和人民群众的钱。
  坏戏剧和坏电影就是这样诞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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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砍柴:毁龙舟背后的家长式善意

 端午节赛龙舟是中国南方各省民间流行几千年的风俗,沈从文在《边城》中生动地描绘了这一活动给小城的居民所带来的快乐:“边城所在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是端午,中秋,与过年。三个节日过去三五十年前,如何兴奋了这地方人,直到现在,还毫无什么变化,仍能成为那地方居民最有意义的几个日子。”丙戌年的端午将近,江西鹰潭市的居民可能享受不了这种快乐,当地政府发动了声势浩大的砸毁龙舟的行动,原因是由于端午节期间划龙舟人员较为集中,容易诱发安全事故和治安事件,当地政府索性一“禁”了之,以求一“砸”永逸。
 此事让我想起儿时在湖南老家过端午的往事,每年端午人们在资江中赛龙舟,常有人不慎落水淹死,迷信的乡民解释是那是端午节时孽龙吞吃了,就如两千多年前吞吃了屈原大夫一样,没有人责怪政府,只是叹息命运。今天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相信“孽龙”有如此的神通,地方政府对群体活动的安全责任也越来越重,采取措施做好防范,是政府的责任也应当被更多的民众所理解。但鹰潭市地方政府的做法实在是太“绝”了,干脆不让居民赛龙舟,此乃釜底抽薪,安全事故无从发生,有关部门高枕无忧了。
  鹰潭市政府这“绝招”在生活中我们并不陌生,一些乡下的家长为了防止未成年的孩子泅水而亡,千方百计禁止孩子下水。如此使孩子成一只不谙水性的旱鸭子则不在考虑之列,至于牺牲孩子戏水的快乐在家长眼里更是微不足道。家长们只有一个念头:严防死守不让下水以求孩子平安。
  毁龙舟的初衷和禁止孩子下水一样,出发点是家长式的善意,他们觉得这样做是为当地居民或孩子的安全着想,所以具有道义上的合理性,尽管手段生硬也应该被接受,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  政府官员在古代称“父母”,而今叫“公仆”,名称有异却管理方式有相似之处,便是此类家长式的包办。密尔在《论自由》中说过:“对于文明群体中的任一成员,所以能够施用一种权力以反其意志而不失为正当,惟一的目的只是要防止对他人的危害,若说为了那人自己的好处,不论是物质上的或者是精神上的好处,那不成为充足的理由。”因此他认为以当事人的好处为理由而进行家长式的强制是无法接受的。
  这样的管理思想实在是很陈腐的,因为进行龙舟比赛的人是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他们是自由做出选择的,其中当然有风险,可世上的事情哪一件没有风险?开车可能发生车祸,元宵节赏灯可能发生火灾,难道管理部门能否干脆禁止汽车出行或不让赏灯?这样生硬的管理方式是典型的因噎废食,开车和赛龙舟带来的安全事故是可以防范,将发生的可能性降低到最低。赛龙舟可能造成安全事故但并不意味着必定会对他人的生命财产造成伤害。防范和禁止是有边界的,边界在哪里?可以举西门豹治水的例子,邺地的巫婆以祈求河神为名让童男童女牺牲于水中,显然是不人道的,因为主动伤害了别人。所以西门豹想办法加以禁止。西门豹最终通过水利工程解决水患,他也利用公共权力禁止牺牲他人,但不能以安全的理由禁止民间的祭祀、祈福。
  这种家长式的包办在现实生活中公共管理中很常见,比如因为狂犬病发生就将辖区的狗全部打死,因为春节容易发生火灾干脆禁放鞭炮。管理部门的出发点都是善意的,这次鹰潭市地方政府的善意更加充分,他给被捣毁龙舟的主人以补偿。可正如哈耶克所说的那样,“所有通往地狱之路,原先都是准备到天堂去。”剥夺人们正当的选择权的善意是不可取的,往往会带来事与愿违的结果。
  为什么有些地方热衷于这种家长式包办甚至到可笑的地步,我想这与管理思想和公共权力运行模式有关。对一个地方政府政绩最要害的评价来自上级,而民意的评价却往往很难准确反映或者不重要。上级对下级的要求很容易简单化,诸如发生安全事故不问缘由就一票否决,有关管理者为了自己升迁等切身利益,对公共事务采取家长式的包办是最省事的。
如果有一种合适的民意机构能准确评价、监督行政部门,并对公共事务有最终裁决权,那么一个地方的赛龙舟是禁止还是继续举办,由真实的民意来决定,不用行政部门卖力不讨好地来包办。

贺卫方:胡思杜

今天翻阅北京大学图书馆编《北京大学图书馆藏胡适未刊书信日记》(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看到两通胡适次子胡思杜在1939年前后给胡适的信,不禁想起这位名字都被胡适赋予特殊意义的胡家公子的命运。过去读书,似乎对于思杜都是语焉未详,只知道他当年未随父母赴台,后来曾有公开信宣布与父亲决裂,再后来自杀身亡。在网上检索,发现下面一篇佚名文章,读之不胜唏嘘。改正了几处明显的误植,转载在这里。又:此文说胡适一直不知道幼子先他而死的消息,证据是19576月他立遗嘱把两个儿子作为继承人一直未改的事实,但是这个证据太间接了——即便知道死讯,不改也是完全可能的。有没有人将这个消息传到海外,或者直接告诉胡适本人呢?或者知道但不肯告诉已经接近七旬的老人呢?老鹤(笔会编辑注:老鹤为贺卫方笔名)2006-6-8

 

胡适有三子。长子祖望,出生在1919316日,距胡适母丧仅四个月,取会名“祖望”有望祖的意思;次女素斐,出生于1920816日,不幸在19255月早夭;幼子思杜,出生在19211217日,这天正好也是胡适的生日,取名“思杜”是为了表示对恩师美国哲学家杜威的感激之情。

 

胡思杜少年时候患有肺病,时读时辍,所以胡适专门请家教辅导两兄弟,其中有一个家庭教师,就是胡适的弟子,后来成为著名历史学家的罗尔纲。罗尔纲当过小学教师,对付小孩子有一手,把两兄弟管教得服服帖帖的,其它老师教不了多久就要走人,罗尔纲一直教了五年,所以他对胡家也比较了解。在罗尔纲晚年著的《胡适琐记》中,有一章提到了胡思杜,说他从小就有进步思想,比较爱国热爱鲁迅等等,这是他在有意替胡思杜澄冤,有政治上的企图。当时的胡思杜只是小孩子,不可能有这么丰富的想法,他的举动应该归因于他生性比较活泼。胡思杜的堂兄胡恒立回忆他少年时,说他脸圆圆的,异常的活泼搞怪,常常妙语如珠,是大家的开心果。

 

但是胡思杜不怎么好读书,“善交朋友,好玩乐。”抗战开始后,胡适赴美任驻美大使,1939年胡祖望赴美到胡适母校康乃尔大学就读。胡思杜则随母亲避难上海,胡适委托一位竹姓朋友照看他,1940119日,这位竹姓朋友写信给胡适:“小二在此读书,无甚进境,且恐沾染上海青年恶习,请兄赶快注意。”

 

胡适青年时在上海坠落过一段时期,他怕幼子蹈他复辙,于是在19415月安排思杜赴美,进教会学校海勿浮学院就读。胡思杜在美国一直呆到1948年夏,他回国的原因距罗尔纲说是在美国染上了吃喝的恶习,被学校驱逐。胡适当时对这个儿子有一点恼火,所以胡思杜回国后,胡适的许多朋友替他介绍工作,都被胡适以不可胜任为理由而拒绝。后来胡适安排他到北大图书馆工作,里面也含有要他多读书长学问的用意。

 

194812月,北京已被解/放军包围,国民党开展“抢/救/运动”,用飞机空动出陷在北京的专家学者。胡适作为国际名人知名学者,排在被“抢/救”的第一批。但是胡思杜不愿意随父母南行,具体原因不明,他说:“我又没有做什么有害共/产/党的事,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胡适夫妇没法,留下一箱细软,乘傅作义安排的飞机飞南京,后赴美国,1958年定居台湾。直至老死,没能再见上幼子一面。

 

北京解放后,胡思杜到华北革命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的前身)政治部学习。胡适当时被称为“资产阶级唯心论的代表”,“国民党的忠实走狗”,作为胡适的儿子,胡思杜背负着与生俱来的罪孽。但他急切的想要融入新的社会,想要被新的政权肯定。于是他主动上交了胡适留下的一箱财物,并顺应要求,努力“改造”自已的思想,表现十分积极。他写了一份思想报告《对我的父亲——胡适的批判》,表示与胡适划清界线,这一举动得到了上层的赞赏,使他得以在毕业后能够到唐山铁道学院“马/列部”教历史。

 

1950922,胡思杜的这篇文章在香港《大公报》上发表,引起了大陆,台湾,美国三方面学人的关注。胡适认为思杜是被逼不得已的,“我们早知道,在共/产主义国家里,没有言论的自/由;现在我们更知道,连沉默的自/由,那里也没有。”

 

胡适这么认为有他的理由。中国/共/产党对胡适采取的是争取和批判双管齐下的策略,一方面批胡适对国民党“小批评大帮忙”,另一方面又频频向他挥动橄榄枝。在胡适南飞前夕,中国共/产党的广播台播出了“对胡适之先生广播”,要求他不要离开北京(当时叫北平),并许诺让他继续做北大校长和北平图书馆长,不仅如此,还派潜伏在北大的地下党当面劝诫胡适。胡适的反应是“微微一笑,说‘他们要我吗?’”结果胡适还是南飞了,政策也就由拉拢侧向于批判。1949年,香港左报纸刊出了《北平辅仁大学校长陈垣给胡适的公开信》,文中说道:

 

“在三十年前,你是青年的导师。你在这是非分明胜败昭然的时候,竟脱离了青年而加入了反人民集团。你为什么不再回到新青年的行列中来呢?我以为你不应当再坚持以前的错误成见,应当有敢于否定过去观点的勇气,你应该转向人民。”

 

以上是批评,下面则是劝喻,“我现在很诚恳的告诉你,你应该正视现实,你应该转向人民,翻然觉悟……希望我们将来能在一条路上相见。”

 

对于此文胡适公开表示了鄙夷,他声称陈垣不会写白话文,这篇文章定是有人捉刀,他在195019日发表《共/产党统治下没有自/由》作为回应,说陈垣他们现在“没有说话的自/由,也没有不说话的自/由”,明确表示不可能在一条路上相见了。

 

这种不合作的态度使当局坚定了大批判的决心。于是胡思杜的那篇文章被公开发表,(本来它只是一份普通的每一个人都写过的思想报告)其中有些文字是很伤人的:“今天,我受了革命的教育,我再也不所那座历史上的‘大山’,敢于认识它,也敢于推倒它,也敢于以历史唯物主义的天秤来衡量他对人民的作用。从阶级分析上,我明确了他是反动阶级的忠臣,人民的敌人。在政治上他是没有什么进步性的。一九三零年做北大文学院长以后,更积极地参加巩固加强匪帮的行动,成为反动政权的忠实走狗。这次出走,并在美国进行第三党活动,替美国国务院掌管维持中国留学生的款项(企图培养大批民主个人主义者,忠实于美帝的信徒)。这一系列的反人民的罪恶和他的有限的(动机在于在中国开辟资本主义道路的)反封建的进步作用相比,后者是卑微不足道的。”

 

胡适把那篇文章剪下来粘在日记上,当年10月,他写了《斯大/林策略下的中国》在美国《外交季刊》上发表。这又是一篇反X文章,促使大陆坚定了大批判的决心。

 

195111月胡思杜的文章在《中国/青/年》等刊物上转载,以此为契机,大陆方面兴起了第一轮胡适批判高潮。这场批判从195111月到19521月底,因为“三/反运动”而搁置,其间许多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如汤用彤金岳霖马大猷朱光潜梁思成等等,都写了思想反省,表明立场。

 

胡思杜以为与胡适划清界线,就可以摆脱父亲的阴影,无所扯绊的投入新社会去了。他显然低估了胡适影响力,也低估了新政府的决心。他是有原罪的,这个罪至死方休。

 

1954年,两个“小人物”批判红学权威俞平伯,因为俞平伯是胡适的弟子。到11月份风潮又向胡适卷来,当进文艺界的两个旗手周/扬和郭/沫若,秉承旨意,号召发动“马列共/产主义思想与资产阶级唯心论思想的斗争。”打倒“中国共/产主义与马/列主义思想的最早的,最坚决的,不可调和的敌人”“当代孔子”胡适。这场批判风潮持续了十个月,范围广力度大,彻底的把胡适批透了,以至于“胡适话题”变得不新鲜,在文/革里人们也懒得抓这根辫子。在这场批判中,胡适被扣上了许多骂名,如“异族胡适”“文化汉奸”“胡适这个妖怪”“套着美国项圈的走狗”“出卖祖国的最无耻的卖国贼”。胡思杜是“汉奸”“走狗”“卖国贼”的儿子,压力可知。

 

胡思杜生命最后几年唯一的亲人是他远房堂兄胡思孟,其他亲戚如堂兄胡恒立,舅父江/泽涵等,身份都是党员干部。胡思杜怕连累他们,不常往来,而胡思孟是个工人,目不识丁,没什么好怕的(胡思孟在文/革中被打为“黑/帮分子”)。

 

因为成分不好,胡思杜一直没交上女朋友,三十好几的人单身度日,他一直努力工作,尽量乐观,以为会得到新社会的容纳,但却一直是二等公民。他一直想入党,到了1957年,中/央号召“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他认为贡献的机会来了,就积极主动的给他所在的院部领导提了关于教学改革的建议。没想到这只是“引蛇/出洞”,一昔风去突变,他被打成了“右/派”。他终于承受不了打击,在 1957921日上吊自杀了。留下一封遗书给胡思孟,满纸辛酸:

 

“现在我没有亲人了,也只有你了。你来了我一定不在了,找我的一个同事,他会告诉你我的一些情况。你是我最亲的人了,现在我已经死了,你不要难过。你能吃苦,耐劳。我留下的六百多元钱,公债券二百多元,你的孩子若能上学的话,供给他们上大学。一个手表也给你,留个纪念。希望你们努力工作,你的孩子们好好学习,为社会/主义立点功。”(引胡思孟口述)

 

胡思孟赶到他所在单位的时候,看见大院墙上贴满了大字报,有批他的,也有批胡适的。胡思孟把胡思杜埋在郊外空地上,立了个小木牌,如今已经找不到了。

 

胡适一直不知道他的幼子已先他而去,他在195764日立遗嘱,把妻子列为第一财产继承人,两个儿子立为第二继承人,一直未改。1962年,胡适心脏病发瘁死台湾。不知这对父子泉下相逢,是怎么一番感慨。

历史大拋售

苏联作家左琴柯曾经写过一篇题为《沙皇的皮靴》的杂文,写的是一对夫妇前去参加皇宫物品大拋售。太太买了四件女式衬衫,先生买了一双皮靴。先生沾沾自喜,“也许皇帝本人穿过这双靴子呢”。可是他穿到第四天,靴子就散了架。太太买的衬衫,第一次下水之后就破了。为此太太大骂沙皇政府。她不知道,这些东西早就成了朽物。

左琴柯这篇杂文写于1927年,说的是1925年新俄政府拋售皇宫物品的一个侧面。布尔什维克占据冬宫之后,将宫内物品大量拋售,以解救因内战而空虚的国库。当然,拋售的远不止这些小件物品。宫内珍藏文物和艺术品,也在劫难逃。

1925716日开始,个人和机关代表都可以凭入场券进场任意选购。第一批出售的是宫内的地毯。其中不乏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毯,包括外国首脑送给沙皇的贵重礼品和准备送去参加巴黎博览会的地毯。一条长红地毯长到可以从冬宫门内一直铺到涅瓦河中心的冰面上(冬季涅瓦河全面冰封)。三百条地毯,约一万五千平米,每条售价十五至三十五卢布,当场一抢而空。大量名贵瓷器和水晶制品成了外国人角逐的对象。欧美各国派出大量人员前来抢购。冬宫内有一处小小的皇家专用教堂。里面藏有大量教袍。一件教袍上的银饰品达三十二公斤,金饰品达二英磅,也在拋售之列。左琴柯杂文的主人公买的可能是皇宫仆人的用品。当时冬宫内保有供两千名仆人的穿戴,从帽子到皮靴,从衬衫到衬裤,袜子手套,一应俱全。末代沙皇和皇后、皇太子的用品则是上层人士购买的对象。电影制片厂和剧团也抢购这些用品,以便做为道具。皇太子的两具摇篮法国送的。一具留在革命博物馆(现称现代历史博物馆),一具出售。

冬宫的艺术品曾经单独拍卖。以大文豪高尔基为主任的委员会决定出售的单子。除了冬宫所藏艺术品外,还从各贵族豪宅搜集了大量艺术品供出售。一些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俄国现代派的珍品也流落海外。列宁的好友、美国石油大亨哈默利用同苏俄领导人的友好关系,曾经大量优先收购了一些艺术珍品。日后他将这些藏品送还苏联。

当代俄国公众谴责布尔什维克们拋售文物和艺术珍品的行径,认为拋售的不仅是物品,还有自己祖先的历史。


刘晓波:青楼中的真人性——狱中读陈寅恪《柳如是别传》

     陈寅恪先生所作《王国维纪念碑铭》,仅有253个字,却反复用到“独立”和“自由”二词,特别是最后一段,与其说是对挚友王国维的评价,不如说是陈老先生的自勉:“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尽管,在1949年中共掌权之后,在毛泽东对知识分子的疯狂迫害中,陈寅恪先生没有如梁漱溟先生那样,做出什么仗义直言的惊人之举,但他却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践行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1954年,中共邀请陈寅恪先生出任第二历史研究所所长,陈老先生亲自口授了一封复信说:“允许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其意就在不要有桎梏,不要先有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也不要学政治。不止我一个人要如此,我要全部的人都如此。我从来不谈政治,与政治决无连涉,和任何党派没有关系。”因为,“我认为研究学术最重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志和独立的精神。”“没有自由思想,没有独立精神,即不能发扬真理,即不能发扬真理,即不能研究学术。”(陆键东《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三联出版社1995年版)

在老毛的时代,陈老先生远离社会喧嚣,不参与由郭沫若领衔的御用史学班子,专心做学问,殊为不易。晚年的陈寅恪先生致力于《再生缘》和《柳如是别传》的写作,后者是陈寅恪先生的最后一部著作,也是酝酿、写作的时间最长,从1953年动笔到1963年竣稿,八十万字,历时十年。他能够耐住寂寞、顶住压力、克服目盲,通过口述,让助手笔录成书。在学术成为政治婢女、知识分子成为极权者玩物的野蛮时代,能够坚守学术独立的知识分子,真的是凤毛麟角,与郭沫若、冯友兰一般知识名流相比,陈寅恪甚至就是知识人格的奇迹了。

陈老先生的这本书的一大收获,让我再一次感叹中国历史上的奇女子多出于“青楼”。正如陈老先生在此书的缘起中所言:“披寻钱柳之篇什于残阙毁坏之余,往往窥见其孤怀遗恨,有可以令人感泣不能自己者焉!夫三户亡秦之志,九章哀郢之辞,即发自当日之士大夫,犹应珍惜引申,以表彰我民族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故而,身处扼杀独立之精神和自由之思想的极权统治之中的陈老先生,被柳氏的言行所感动,也就再自然不过了。他甚至从柳如是的“放诞多情”中,发现这位女子的“罕见之独立”,故而才有“奇”的评价。在三纲五常的男权社会中,似乎只有在正统文化的不屑之处,在正人君子的蔑视之地,女人才真的成为女人,才能真情能放荡能风骚能忠诚能刚烈能琴棋书画能深明大义。

在一个三纲五常的男权社会,女人意欲染指权力这一属于男人们的专利,就非要自我男性化才有可能战胜男人们,并按照男权社会之标准独揽朝纲,方能成为绝对独裁者,如武则天与慈禧太后。可以说,手握大权的女人之所以丧失基本的女性妻性母性,很大程度上皆为男权社会的逼迫所致。传统中国对女人的要求,奴性乃为第一,以至于奴性吞噬了女性妻性母性,被皇权所表彰的烈女牌坊,就是奴性的最高境界。正如屈原式的愚忠,乃奴性男人的典范一样。

同样,青楼女子,一当她们幸运地嫁于某男人,为自己漂泊的卖笑生涯找到了安定的归宿,回到正统的社会秩序之中,便又失却了女人的真品质,大多以悲剧告终。“青楼”养育奇女子和真性情,也映衬出男权社会的卑劣和整个社会价值观的畸形。像钱谦益这类敢于逆天下之大不韪,明媒正娶柳氏为妻者,实在凤毛麟爪。而柳氏归一于钱氏之后,也失却了自由之身的风彩,反而在事关江山社稷的功名上,变得比男人更男人,柳氏在反清复明的抉择上,就比钱氏更在乎他的一世功名。

从个体生命的角度讲,在由“三纲五常”统领的男权社会中,男人可以“妻妾成群”而女人只能从一而终,良家妇女的别名就是驯顺女奴的身位。尽管如此,在古代中国,似乎古人对妓女的成见,并没有今人这般野蛮。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私奔乃成千古佳话,也大多是出于欣赏二人敢于突破禁忌之举。看来,那年代还是做“青楼女”更幸福,无怪乎中国古代的大多数吟咏男女之情的名篇,多出于文人对妓女的欣赏和爱怜。李白的豪放,不在他走仕途济苍生的宏愿中,而在他携妓纵酒和纵情山水的放浪形骸之中,宋代理学家多指责的“李白诗淫”,恰好成就了酒中“诗仙”。白居易的两首最著名的诗篇,皆是爱怜女人和吟咏爱情之作的,《琵琶行》以写艺妓而传世,第一次把落魄文人与流浪艺妓放在平等地位上;《长恨歌》以升华了落魄君王与放荡女子之间的爱情而不朽,也等于用诗歌的方式为杨贵妃的蒙冤翻案——盛唐衰落的主要责任决不应该由杨贵妃来负,而应该由沉迷于女色的君王来负;李商隐的情诗也饱含难言的爱之痛苦,宋代的柳永以写青楼女成名……时至今日,柳永的名词《雨霖铃》仍然让我长读长新: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雨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由此可见,对于失意男人来说,女人才是心灵的家园和值得活下去的理由;在中国古代,那些才华横溢而又率性天然的男人,青楼不仅是满足性欲之地,更是寻找真女人真性情之处,是他们仕途失意时的情之所寄,如同他们把仕途上的屈辱哀怨转化为对青山绿水的留恋沉浸。“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和“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皆是发自落魄男人的灵魂深处的名句。一望无际的天空和走投无路的人世,男人之间争权夺利的龌龊和男女之间饮酒赋诗的清纯,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传统,大概可以从屈原的《九歌》算起。

古代妓女,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妓女之修养远在大多数良家妇女之上。秦淮八大名妓的才貌双全,大概绝少夸张。晚唐杜牧曾感叹“商女不知亡国恨”,实为文人士大夫的不要脸。在“三从四德”主宰的年代,在女人只有孝敬和忠贞的义务而毫无任何自主权的社会,凭什么要让女人对“亡国”负责!而垄断了社会权力和性别统治权的大男人们,衣冠楚楚且道貌岸然,又有几人知道“亡国恨”呢!

在中国的皇权旧传统和毛泽东的党文化新传统之下,男人不是男人、女人不是女人,因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全是“主奴”二重人格,就是没有人性尊严、人格独立和人与人之间的平等。

陈寅恪之赞美柳氏,大概与他1949年后的生活有关。比之于另一些经历过思想改造的名流而言,陈寅恪老先生还是幸运的,他先后得到过陈毅、陶铸、杜国庠、周扬、胡乔木、郭沫若、康生等中共高官的关照,即便在最疯狂的文革时期,陈老先生也能有一张安静的书桌。而他所有幸运中的最大幸运,就是活在一群智慧而贤淑的女子所营造的温柔氛围里。除了他的妻子唐晓莹之外,还有女助手、女护士、女京剧演员,共同形成了一道人间温情的屏障,抵御着外界的大动乱大野蛮,呵护着陈老先生的独立之精神和自由之思想。如果在文革的外在疯狂之中,一些在大批判中被羞辱的名流,回到自家中能够得到妻子儿女的理解和呵护,也许不至于绝望地自杀。1949年后被中共钦定为“人民作家”的老舍,之所以在文革的批斗中自杀身亡,就在于社会性羞辱和家庭性划清界线的双重绝望。

1998年6月19日于大连教养院

2006年6月9日整理于北京家中

余世存:非常道之十三

  中国应用语言学会会长陈章太在《汉字简化方案》发布50周年记者会上披露说:“据联合国一个决定,从2008年后联合国使用的中文一律使用简体字。现在是两种文本,繁体字和简体字都有。”这个消息经过媒体报道后,网上马上出现了为繁体字请命的签名运动。但联合国发言人布伦登·瓦尔玛说:“联合国并没有同时采用简体字和繁体字。我们看到媒体报道说,(联合国)将在2008年改用简体字,这是不正确的。我们已经在使用简体字了。”

 

  陈阿扁于五二○就职6周年当日赴白沙湾净滩,以成语“罄竹难书”来推崇义工的精神与贡献。第二天,教育部长、名学者杜正胜被在野党立委询及此事,他以“用尽所有的纸张都写不完”来注解阿扁的话,教育界一片哗然,立委李庆安就对杜正胜说:“谢谢部长!你对教育的贡献,真是罄竹难书啊!”这位许倬云的高足后来再次引经据典阐释为自己辩护,行政院长苏贞昌批评他说:“不要再勉强硬拗了。”

 

  前不久,教育部和国家语委公布了《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在这份报告中,首次公布了网络语言使用频率排行榜,根据国家语言资源检测与研究中心对7所高校2005年的网站BBS用字统计显示,“顶”(支持)位居第一位,出现频率为23.02%,也就是说网民每说5个字,就有一个是“顶”。

 

  522日,正在北京访问的默克尔,除与国家领导人胡、温会谈外,还在德国驻华大使馆会见了陈桂棣与吴春桃夫妇。陈桂棣说,默克尔很想听一听农民的声音,她想知道实情。

 

  准格尔旗是我国西部地区3个跻身“全国县域经济百强县市”的旗县之一,却长期难以摘掉国家级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的“穷帽子”。准格尔旗发展和改革局局长陈文俊说:“准格尔旗城里灯红酒绿,农村却很凄凉,不通车、不通电、点柴油灯的很多。有些地方村民们吃的是旱井贮存的雨雪水,有的甚至连旱井水也吃不上,到十多公里以外拉水、花钱买水。”

 

  翟玉颋在自己的博客上贴不了文章,他意识到:虚拟世界的生活其实很现实,汉语江湖的刀光剑影,都逃不过过滤器的眼睛。他到另一个网站开博客说:“此处其实是新开的不稳定二房,如果再出问题,就准备三次置业。相当年专制社会,有点能力的男人谁没有个三妻四妾?更有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在新社会婚姻制度下无法体验的多房快感偷情滋味,这次倒是一并在网络上感受到了。”

 

  前不久,教育部高校学生司负责人对外发表谈话,他认为应把大学生定位为普通劳动者。他说:“大众化时代的大学生不能再自诩为社会的精英,要怀着一个普通劳动者的心态和定位去参与就业选择和就业竞争。这需要广大毕业生尤其是家长更新就业观念,调整就业期望。”有人在网上问他说:“你愿意你的子女做普通劳动者吗?”

 

   524日,国民党中常会通过关于《中央日报》停刊的提案。这份有79年历史的党营报纸,因长期亏损以致资不抵债,倘无人接办,将于61日起停刊。国民党主席马英九表示,《中央日报》本年首4个月平均每月亏蚀844万元新台币(约204万港元),国民党中央实在无法维持补助。他对于党报停刊表示心情沉重与不舍,但他强调说:“只有务实才能生存。”

 

  525日,合众国际社记者在中国国务院新闻发布会上说:“大部分时候我提问题用英语,因为这是我母语,但是关于中国的文化,我试试看用汉语。”他说:“中国的文化不是只有中国人的,也是世界的。要保护老北京,现在很多人都说‘China都拆了’。 ”他问文化部部长孙家正:“为什么中国没有whdgm博物馆?”

 

  525日,北京市出台新的信访条例:信访人不得在非信访接待场所采用走访形式提出信访请求;不得在国家机关办公场所及其周边、公共场所非法聚集、滋事,围堵、冲击国家机关,拦截公务车辆,堵塞、阻断交通,或者以自杀、自伤、自残相威胁。有人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而今,信访者死的心都有了,刑事责任又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呢?这样不得以死相威胁的规定,是否可以理解为,法规要让信访者真死,而不是假死呢?“行文至此,热血已冷。呜呼,悲哉,我国家!悲哉,我人民!”

 

  乒乓球运动员陈杞因在日本的比赛失利后摔拍,受到国家队的严惩,被下放农村劳动。从未干过农活的陈玘锄地、喂猪、摘黄瓜……“2个小时锄下来,比训练都累。”中国男乒主教练刘国梁表示:“如果去看他,千万别给他带什么好吃的。”陈杞在完成处罚后,回答记者提问说:“这次我是真正体会到了农民的辛苦,才知道自己的生活环境是多么的优越,以后我要倍加珍惜幸福的生活。要打好比赛,为国争光。”

余世存:古已有之

很多年前,汉语世界流行“制度创新”,意思是,在中国社会,有很多了不起的官员、学者都很努力,他们发明发见了新的制度框架、管理办法,在推动社会的进步;另一方面,对别人的制度文明我们没必要那么感冒,因为他们有的我们早已有了:市场经济,我们汉代时就有了;自由思想,《道德经》里就很完备了。这个“制度创新”奇妙之处就在这里,一方面否定别人,别人并不新鲜,别人有的我们古已有之;一方面自吹自擂,我们很了不得,我们开天辟地,与时俱进,空前绝后……那些小老百姓,你们就感恩吧,因为精英们的聪明和恩典,你们在享受历史上空前的机会和幸运。在这样的大背景里,我们有了乡镇企业的制度创新,有了村民自治的恩典,有了各种例如契合“后福特主义”的管理新风……

那个时候,我们中间怀揣“恶毒感觉”的朋友总是不以为然,但又说不出所以然。于是,有熟悉历史掌故的朋友告诉大家,这些事古已有之,并不是与时俱进的结果。这么稍一点拨,朋友就恍然大悟:是的,既然古已有之,那么不能单挑别人的制度框架,也得追问自己的精英们的所谓发明创新是否真的创新。这么一追问,就发现历史太可怕了。

比如,为了减轻农民负担,各地政府在上面的要求下不得不发给农民“明白卡”,让农民明白自己应该负担的内容。这被新闻宣传吹成了不得的发明创造。但这个“明白卡”在大清帝国时叫作“钱粮易知单”,“示以科则定数”,告诉百姓们上缴钱粮的定数,以防官吏蒙骗,私下多收。

又比如,学习贯彻、深入领会的威权知识传布之道,现在有讲师团、有报告会、有带薪的职业讲用人员。但这种吹鼓手,不仅毛时代有,就是明王朝也相当制度化了。如洪武二十四年(1391),朱元璋下令表彰了民间学《大诰》先进分子,“命赏民间子弟能诵《大诰》者”,并举行盛况空前的“讲用大会”,“天下有讲读《大诰》师生来朝者十九万余人,并赐钞遣还”。

市民公约似乎是近年的新生事物,其实不然。现在的“公民基本道德规范二十字”:“爱国守法,明礼诚信,团结友善,勤俭自强,敬业奉献。”在全国各地街头广而告之。但在明代,各地村头街口都建有六谕卧碑,内容是明太祖朱元璋为天下百姓规定的“道德规范二十四字”:“孝顺父母,恭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弟,各安生理,毋作非为。”

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有人会说,这是典型的扭曲历史为观点服务的做法。但向毛主席保证,我们没有想强加什么观点。我们只是说,这种制度创新背后的思维结构是触目惊心的,我们骄傲于自己取得历史长足进展的同时,应该想一想我们跟先人究竟有什么不同。就像我们至今仍把政统的言语、口号当做生存法则时,应该想一想30年前毛的语录就在管理规模庞大的社会,应该想一想600年前,朱元璋的语录式作品《大诰》就已经成为全球发行量最大的印刷品(不像毛的语录,印刷量是比不上圣经的),被称颂为“臣民之至宝”。朱元璋曾命令全国人手一册《大诰》,利用一切业余时间学习:“令民间子弟于农隙之时讲读。”我们还应该想一想千年以前,孔子的话就在主宰一个大陆的文明,“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半部论语,可以治天下。”

信访制度当然也被无数的学者和记者说成是“发明创造”、“独特补充”、“新鲜事物”。但是,朱明王朝不仅鼓励百姓上访,而且鼓励百姓成群结队上访:“自今以后,若欲尽除民间祸患,无若乡里年高有德等,或百人,或五六十人,或三五百人,或千余人,岁终议京师面奏,本境为民患者几人,造民福者几人,朕必凭其奏,善者旌之,恶者移之,甚者罪之。”朱元璋甚至严禁官员阻止百姓上访,“敢有邀截阻当者枭”,他没有说,“越级上访即为犯罪”,而是希望条条大路通北京:“许城市乡村贤民方正豪杰之士,有能为民除患者,合议城市乡村,将老奸巨猾及在役之吏在闲之吏,绑缚赴京,罪除民患,以安良民,敢有邀截阻当者枭令。赴京之时,关津渡口勿得阻当。”

我们所有的创新不过是未经揭露的重复,所有的真理不过是未经觉悟的谬误。一代代人都以为“时间开始了!”但不要这样自信、天真或别有用心,时间一直在那里,只是看你是否媚时了。

狄马:邵飘萍:穿越历史的悲怆

1918年10月5日,一份带有强烈启蒙主义色彩的报纸在北京前门外三眼井诞生了。它凝聚着一位渴望新闻救国的报人数年的心血与梦想,以致它的主编邵飘萍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在《京报》创立的当天,就在编辑部挥毫提笔,写下“铁肩辣手”四个大字,赠与办报的同仁——鼓励他们和自己一样“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而这盘空错硬的诗句,最终也像符咒一样伴随着邵飘萍走完困厄、流亡、缉捕、囚禁、直至杀戮的一生。

邵飘萍,名振青,字飘萍,1886年10月11日出生于浙江东阳大联镇一个寒儒家庭。在创办《京报》以前,曾任《汉民日报》主编,袁世凯称帝后,因为在《时事新报》、《申报》等报刊撰文,抨击袁的罪恶阴谋,先后三次被捕入狱,后来不得不亡命东瀛。1916年回国后,被史量才聘为《申报》驻北京特派记者,在《申报》发表了大量揭露北洋军阀贪贿弄权的报道。文笔辛辣、诙谐生动,尤其是他对时局惊人的洞察力常常使人暗暗称奇。

早在1912年1月他就撰文指斥袁世凯:

  “帝王思想误尽袁贼一生。议和,停战,退位,迁廷,皆袁贼帝王思想之作用耳。清帝退位,袁贼乃以为达操莽之目的,故南北分立之说,今已隐有所闻矣!”

  仅仅过了5天,他又评论道:

  “总统非皇帝。孙总统有辞去总统之权,无以总统让与他人之权。袁世凯可要求孙总统辞职,不能要求总统与己”。

这显示了一个深受民主思想洗礼的报人过人的精警与明敏,同时也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知识界对民主政治认识的最高度。因为与专制政体下的皇帝不同,总统的职位不是私物,而是公器。它是全社会的公民以纳税为条件雇用他来管理公共事务的行政领袖,如果他不能或不愿担当此工作时,必须经得委托人的同意,不能私相授受;袁世凯作为一个国家的公民,如果他觉得总统不能胜任其职位,有权要求下台,但不能要求下台后把职位传送给他。

1913年3月20日晚,宋教仁在上海火车站被不明身份的歹徒枪杀。邵飘萍当即就指出“有行凶者,有主使者,更有主使者中之主使者”,矛头直指袁世凯。同时断然声明“报馆可封,记者之笔不可封也。主笔可杀,舆论之力不可蕲”。果然,不出半年,浙江当局就以“扰害治安罪”及“二次革命”嫌疑罪,查封《汉民日报》馆,逮捕了邵飘萍。他后来感叹在杭州的生活,“日与浙江贪官污吏处于反对之地位,被捕三次,下狱九月”。翌年被营救出狱后不得不东渡日本,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流亡生涯。在日本,他一边在法政大学学法律、政治,一边为国内的《申报》、《时报》写时评,袁同日本密签卖国“二十一条”的内幕就是他率先向国内驰报的。同时他痛感中国新闻理论根基的严重缺失,广泛搜罗海外新闻学知识,所著《新闻学总论》、《实际应用新闻学》后来在国内出版,成为中国近代新闻学奠基性的著作。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经过一番扭捏作态后称帝。邵飘萍应国内新闻界的邀请匆匆返国。甫一抵沪,便为上海《申报》、《时事新报》、《时报》执笔,写下了一系列嬉笑怒骂的文章。时人一时称奇的有《预吊登极》:

  “京电传来,所谓皇帝者,不久又将登极。呜呼!皇帝而果登极,则国家命运之遭劫,殆亦至是而极矣!但二月云云,尚需多少时日,各处反对之声势,再接再厉。所谓登极者,安知非置诸极刑之谶语乎!记者是以预吊!”

文章先是把皇帝的“登极”和国家的危难之“极”联系起来,继而又预言,袁世凯原定于1915年的春节登极,但离登极之日尚有不少时日,倘各地反袁势力同仇敌忾,一鼓作气,则所谓“登极”,就是“置诸极刑之谶语”,因而记者没有“劝进”,而是“预吊”——为一个惯会专权弄术的窃国大盗提前吊丧。

邵飘萍不仅文笔犀利,而且善于采访,手段高明,时人誉为“有鬼神莫测之机”。创办《京报》以来,更是与社会各色人等广泛接触,上至总统、议员,下至贩夫走卒、仆役杂工,他都能应付裕如。他为人慷慨豪侠,爱讲排场,经常在酒楼饭店宴请宾客,而许多重要新闻就是在觥筹交错之间获得并完成的。当时的京畿大官对记者普遍避之唯恐不及,而独邵飘萍却能使他们不得不见,见后又不得不谈。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北洋政府也想参战,又恐民众反对。为了防止泄露秘密,在正式决定出台以前,段祺瑞下令国务院及下属机关全都“停止会客三天”。北京的新闻记者四处打探消息,均无所获。邵也因为这条消息多次碰壁。最后,他干脆借来一辆挂有总统府牌照的汽车,径直开进国务院的大门。下车后,他掏出“《京报》社长”的名片,要求门卫禀报一声。门卫说,段总理有令,这几天不会客。这时,邵拿出1000元,先递给他500元,说:“总理见不见没关系,只要你给禀报一声,这500元就归你了。万一总理接见了我,再送你500元。”这时,门卫动了心,拿着名片进去了。不一会儿,就笑嘻嘻地出来说,段总理同意见你。

邵飘萍见到了段祺瑞,但段祺瑞避口不谈参战的事情。邵飘萍向段祺瑞保证,3天之内如在北京走漏风声,自己甘愿受罚,并以全家生命财产为抵押。段祺瑞这才将中国决定参战的消息告诉了邵飘萍。邵得到确切消息后,就离开了总统府。临出门时,还没有忘记将剩下的500元还给那位工作人员。一出门,就直奔电报局,用密码将此消息拍到上海。上海报馆马上将此消息发表出来,还印了十几万份“号外”。当时津浦铁路尚未通车,上海的报纸都用轮船运到北京,要4天才能到达。所以,当北京市民看到刊有“中国参战”消息的报纸时,已是4天之后。段祺瑞恼羞成怒,但也无可奈何。

邵飘萍素有“新闻全才”之称,但他给后人留下的最珍贵的遗产是他坚定不移地反专制、反蒙昧,以及终其一生为捍卫言论自由所持的不屈不挠的战斗姿态和牺牲精神。

早在主持《汉民日报》的时候,他就“以尊崇人道,提倡民权,激励爱国尚武之精神,建设完全无缺之共和政府为唯一宗旨”,后来在北京做特派记者的两年里,他深感一个报人没有一份属于自己独立发言的空间,就好像一只老虎没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一样呼吸艰维。他渴望有一方不依附于任何集团、势力,能够自由言说,独立负责,不仰任何人鼻息的言论天地。于是毅然辞去了《申报》驻北京的特派员资格,多方筹措资金,八方延揽人才,办起了从业十余年来第一张真正属于自己的报纸。

在《京报》的创刊词里,他这样明确办刊宗旨:“必从政治教育入手。树不拔之基,乃万年之计,治本之策。……必使政府听命于正当民意之前,是即本报之所作为也!”

这里面有两个层次不同的目标:第一目标,也就是长远目标或终极目标,是从政治教育入手启蒙民众。以民主共和的理念汰洗民众头脑中根深蒂固的专制主义和奴隶主义,这才是一张报纸的灵魂。没有这样的“长远目标”,一张报纸登载再多的花边新闻和虚假消息都无补于它精神的阳萎,就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肉人”一样,即使穿上再多的漂亮衣裳都看起来东倒西歪。他认为这才是“万年之计,治本之策”。

第二目标,也就是基本目标或初级目标,是要让“政府听命于正当民意之前”。这个话看起来朴素而简单,但在一个有着几千年“牧民”传统的国度里,要让“政府听命于正当民意”,无异于要让父母听命于子女的安排——因为中国的官员历来以“父母官”自居。而对于当时深受西方民主自由理念影响的报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常识。因为政府是受雇于民众管理公共事务的机构,如果它不能保障民众的财产和安全,那么当初委托它的人就可以弹劾或解散这个没必要存在的机构,但同时不要忘了这份宣言的起草人在“民意”前面所加的“正当”二字。因为民主如果不是建立在大多数人对人性、人道、人权充分理解和尊重的基础上,那么民主就有可能演变为“暴民做主”。对于这一点,经历过“文革”,参与过“打、砸、抢”的勇士们想来应该不会陌生。

鉴于这样的考虑,他把记者定义为“社会之公人,是居于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外的第三者”,也就是说,记者既不是某集团、某党派、某政府的“喉舌”,同时也不是民众的“喉舌”,因为他既有揭穿真相的义务,还有启蒙民众的义务,“喉舌”怎么启蒙“脑袋”?要说“喉舌”,他只是自己的“喉舌”,是“布衣之宰相,无冕之王”。

这样一种办报理念,对于近代以来的西方来说也许只是一个路人皆知的常识,而在一个从来没有言论自由,有的只是“三千年文祸”的国度里,注定是要吃尽苦头的。

1919年5月3日晚上,一个不眠之夜。北大学生高君宇、许德珩得到政府已密令我国代表可以在山东条款上签字的消息后,召集北大和北京各高校代表在北大政法礼堂开会。会上,北大新闻学会导师、《国民》杂志顾问邵飘萍介绍了中国代表团在巴黎和会上失败的经过,最后振臂疾呼,号召同学们起来抗争。当天夜里,他就赶写了评论,并于次日在《京报》头版发表。此后,他接连在《京报》辟出专栏,揭露当局的腐败和卖国行径。当时的安福系政府终于忍无可忍。8月,军警包围了《京报》馆,并下令在全国范围内通缉邵飘萍。邵被迫离开北京,东渡日本,开始了第二次亡命生涯。

直到1920年段祺瑞下台后,他才辗转回国,《京报》也得以复刊。但复刊后的《京报》一仍其旧,不改初衷,尤其是对北洋政府丧权辱国,大小官员贪残横暴的揭露更是不遗余力。

1923年4月18日,《京报》上有一篇辛辣嘲笑议员和官僚们蛇鼠一窝、贿赂公行的文章,题目叫《议员多变财政官》,其文曰:

犹忆去年陶文泉强奸儿媳,其媳妇呈文中述陶强奸时言,曰:“不要生气,多给钱花!”此名言也。今日政治中人,能免为陶媳者有几?

尤甚者为议员诸公,观于命令中屡屡发表,阁议中屡屡决定者,窃议皆陶媳也。昨日之阁议,又有一个重庆关监督余绍琴先生产出矣。呜呼!“不要生气,多给钱花!”

昨日我问张敬舆,保定对于国会怎样?张半晌答曰:“对于国会的机关,当然是很尊重的……”请议员诸公为敬舆下一转语。呜呼!“不要生气,多给钱花,多给钱花!” 

嬉笑怒骂,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邵的手笔。

1926年3月18日,北京各界民众为抗议日本军队炮击大沽口,并联合美、英等国要挟中国政府,在天安门前集会,会后结队赴执政府门前请愿。不料,段祺瑞竟命令卫队开枪射击,并用大刀铁棍追打砍杀,造成死47人,伤150余人的大惨案。

惨案发生后,北京市成了一座鬼城,各大学校园,差不多都成了灵榇陈列室。3月23日,各界民众为了抗议这场民国以来最野蛮、无耻的屠杀,自发组织了一个追悼会。会议开始,没人敢做大会主席,陈毅当时是中法大学的学生,挺身而出,担任大会主席。会上,他痛陈军阀祸国殃民的暴行,震动全场。但他讲完之后,不见有人上台,会场呈现出一种令人尴尬的沉默。环视台下,突见一人青衣马褂,走上讲台,讲的内容大致就是3月19日《京报》上的时评,这人就是《京报》社长邵飘萍。

实际上,在惨案发生后的第二天,《京报》就介入了此事件。以后几乎每一天,《京报》都有谴责杀人者,披露屠杀内幕的报道。在这些文章里,邵飘萍嘲笑中国政府“以国务院为小沙场”,弹无虚发、尸横满院的“战绩”,还提出要“缉拿要犯公开审判,使犯罪者伏法”。月底,《京报》更是破天荒地出版《首都大流血写真》特刊,全面、详尽地报道了所谓“平暴”真相,印刷三十万份,以“唤醒各党各派,一致起而讨贼”。经京师警察厅和督战执法处事后不眠不休地侦查:仅从3月19日以后的十二天里,《京报》就发表各类“反政府”的消息、评论、通电、文章113篇,平均每天9篇多。

这种一往无前,与专制主义不共戴天,并战斗到底的精神,为邵飘萍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冯玉祥将军就称赞他“飘萍一支笔,胜抵十万军”——但同时也招致许多人的嫉恨,最终引来了杀身之祸。“3.18”之后,政府不但没有将枪杀徒手民众的罪魁段祺瑞、贾德耀、章士钊绳之以法,反而拟定了一张48人的通缉名单。北大教授李大钊,教育部佥事周树人,《京报》总编辑邵振青,均榜上有名。鲁迅远避厦门,李大钊、邵飘萍则终遭毒手。

一代报人邵飘萍的直接死因,导源于1925年他支持郭松龄的倒戈反张,并促成郭、冯(玉祥)联盟。1925年12月7日,《京报》出版了一大张二整版的“特刊”,以厚纸铜版精印,上面登载的全是时局重要人物的照相,每张照相后面都有邵飘萍亲自写的案语,如:“东北国民军之崛起倒戈击奉”之郭松龄,“忠孝两难”之张学良,“一世之枭亲离众叛”之张作霖,“通电外无所成自岳州赴汉口”之吴佩孚,直斥张宗昌为“鲁民公敌”, 张作相为“甘心助逆”。他不断发表评论,赞扬郭松龄的“叛出”,历数张作霖的恶迹,甚至撰文鼓励张学良“父让子继”。

这时,“马贼”出身的张作霖慌了手脚,马上给邵飘萍汇款30万元,“希望能帮助《京报》走上正轨”。没想到邵飘萍立即将款退回,并一如既往地揭露“大帅”。据邵的夫人汤修慧女士回忆,收到钱后,他曾对家人说:“张作霖出三十万元买我,这种钱我不要,枪毙我也不要!”这种软硬不吃、义无反顾的勇气让张作霖十分恼火,他发誓,打进北京城要活捉邵飘萍。

1925年12月,张作霖联合日本关东军夹攻郭松龄,郭部人少,兵败被杀。越明年,张作霖、吴佩孚、阎锡山的军队三面夹攻冯玉祥的国民军,并派飞机轰炸北京,冯玉祥被迫下令撤出京城。撤出之前,冯玉祥三次派人到邵的家中,劝他随军撤退,但邵坚决不愿离开阵地。4月18日,张作霖的先头部队张宗昌的直鲁联军抵京。张作霖悬赏捕杀邵飘萍的密令也随之到了北京。

邵飘萍自知大限将至,在家人的劝说下,避居东交民巷六国饭店。4月22日,他在《京报》上发表了最后一篇文章《飘萍启事》,简短明了,笑逐言开,可以看作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告白。宣告完毕,这个人就要动身前往他早已准备去的地方。现在,让我们再次温习一下这个以笔为旗的战士长揖世界之前那坦荡无畏的心迹:

鄙人至现在止,尚无党籍(将来不敢予定),既非国民党,更非共产党。各方师友,知之甚悉,无待声明。时至今日,凡有怨仇,动辄以赤化布党诬陷,认为报复之唯一时机。甚至有捏造团体名义,邮寄传单,对鄙人横加攻击者。究竟此类机关何在?主持何人?会员几许?恐彼等自思亦将哑然失笑也。但鄙人自省,实有罪焉,今亦不妨布之于社会。鄙人之罪,一不该反对段祺瑞及其党羽之恋栈无耻;二不该主张法律追究段、贾等之惨杀多数民众(被屠杀者大多数为无辜学生,段命令已自承认);三不该希望取消不平等条约;四不该人云亦云承认国民第一军纪律之不错(鄙人从未参与任何一派之机密,所以赞成国民军者,只在纪律一点,即枪毙亦不否认,故该军退去以后尚发表一篇欢送之文);五不该说章士钊自己嫖赌,不配言整顿学风(鄙人若为教育总长亦不配言整顿学风)。有此数罪,私仇公敌,早伺在旁,今即机会到来,则被诬为赤化布党,岂不宜哉!横逆之来源,亦可以了然而不待查考矣。承各界友人以传单见告,特此答陈,借博一粲。

以后无论如何攻击,不欲再有所言。

1926年4月24日,飘萍因久离报馆,放心不下报务,拟回馆料理。这时,人类历史上不断重复出现的“劣币淘汰优币”的剧目,再次上演于民国15年的这个不寻常的下午:一个叫张翰举的,他相与多年的朋友打来电话,信誓旦旦地向邵表示可以放心回馆,说张作霖惧怕国际干涉,不敢杀他。并说自己已得张学良口头允诺,《京报》可以照出,并以人格担保不会有事。可邵没有想到,“以人格担保”是必须先有“人格”才能“担保”,对于根本没有人格的人怎么能“以人格担保”!下午5时,邵飘萍驱车回馆,馆内逗留一小时即离开。才出魏染胡同南口,即为两旁预设的特务所逮。至此才知为张翰举所出卖。

当代历史学者吴思认为,一个人打工雇工有工酬,流血卖命有“血酬”,那么,依此类推,一个人出卖灵魂当有“魂酬”。张翰举出卖朋友的“魂酬”,为大洋二万块以及张作霖委任的造币厂厂长之职。

4月25日,《北京晚报》发表了邵飘萍被逮的消息。邵的报界友好和新闻记者13人立即联袂往谒张学良,为邵求情。时任奉军第三军团长、风流倜傥的“少帅”,这时再也不“帅”了,他直言不讳地说:“逮捕飘萍一事,老帅和子玉(吴佩孚的字)及各将领早已有此种决定,并定一经捕到,即时就地枪决,本人无可奈何”。 说完,用手做了一个漂亮的杀头姿势。代表们始知向张求情不过是与虎谋皮,怏怏而归。听说这位双手沾满志士鲜血的少帅,晚年笃信基督,不知现在他在天堂里怎么向上帝交待这起罪孽昭彰的谋杀事件。

26日凌晨1时许,京师警察厅把邵飘萍提至督战执法处,“严刑讯问,胫骨为断”,随后便秘密地判处死刑。罪名是“勾结赤俄,宣传赤化,罪大恶极,实无可恕”。

过了3小时,也就是4月26日4时30分,一个中国新闻史上值得记忆的带血黎明来到了。邵飘萍被押赴天桥东刑场。行刑者用马枪朝脑后射击,子弹从右眼穿出。黎明的大地就这样接纳了它自己忠诚的儿子。这个一生给人们提供了无数消息的男人,死前给人们留下的最后一个消息是,这个报业巨擘临刑前,长袍马褂,向监斩官拱手施礼道:“诸位免送!”然后仰天大笑,从容就义。死时年仅40岁。

邵死后,行刑官对邵飘萍很表敬意,未及家人来到,已将其尸浮埋于永定门外。因适逢战乱,未能安葬,邵的遗体后来一直暂厝于北京天宁寺,“文革”中遭红卫兵劫掠,灵柩被毁,尸骨被扬,其留存的珍贵手稿、图书及其它遗物被抄没。遗孀汤修慧也被逐出北京,打回金华老家。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狄马,独立作家,现居中国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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