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节法院宣布择日宣判李元龙案审理结果

毕节法院宣布择日宣判李元龙案审理结果

 

【2006年5月14日狱委讯】蔡楚编辑报道/赵昕供图/“李元龙煽动颠覆国家政权案”,北京时间11日上午9时在毕节法院首次开庭审理,记者了解,中午休庭,下午3点继续开庭。经过一天的法庭辩护和审理,下午4:30庭审结束,毕节法院宣布择日宣判记者李元龙煽动颠覆国家政权案审理结果。

带着手铐走出法院的记者李元龙

参与旁听的李元龙家属和友人庭审后和律师的合影。

参与旁听的李元龙家属和友人庭审后和律师的合影。

 

余杰:白宫“炉边会谈”背后的剑戟

   二零零六年五月十一日,美国总统布什在白宫会见了我、王怡、李柏光等三位兼有异议作家或人权律师身份的基督徒、家庭教会成员。此次具有象征性的会面,被许多国际媒体称之为“破冰之约”。
     参与会见的网络作家和宪政学者王怡,在会谈中引述了一段在一百九十九年前第一位来华传教的英国传教士马礼逊的典故:当年马礼逊为进入中国大陆,在澳门整整等待了六年时间;而此次布什总统会见中国的基督徒,也是在其担任总统六年之后方才得以实现。对此,布什总统作了一个小小的纠正:在去年年底访华的时候,他特意参加了北京的一个教堂的礼拜活动,虽然那个教堂是被官方的“三自教会”控制的教堂,但他认为其中许多人都是真正的基督徒。也就是说,此前他已经见过了中国的基督徒。尽管如此,此次的会见意义仍然超乎寻常,这是美国对中共当军发出的强有力的信号:宗教信仰自由乃是不可被任何世俗政权剥夺的基本人权。
    此次会面,既是一九四九年以来美国在职总统第一次会见来自中国大陆的家庭教会成员,也是最近十多年来美国总统第一次会见没有任何官职的中国民间人士。会见的整个过程是轻松愉快的,布什总统沉浸其中,不知不觉,时间由原定的半个小时延长到了一个小时。总统谈到了自己的信仰见证,谈到了第一夫人在家里的“权威”,也谈到了家乡米德兰的父老乡亲;客人们也向这位主内的弟兄分享了各自的信仰历程和工作、生活情况。虽然会谈中也涉及到了中国家庭教会如何取得合法地位、美中贸易和人权的关系、雅虎泄密导致中国作家入狱等敏感问题,但总体而言这更像是一场家常式的“炉边谈话”。
    但是,在这场随意的“炉边谈话”背后,却隐藏着美中外交乃至全球民主化浪潮的惊涛骇浪。在会见前夕,据一位白宫官员透露,美方已接到中共使馆的信息,要求取消此次会见,因为“此三人不具备代表性且有政治意图”。美方内部对此次会见也存在一定的分歧,某些高级官员担心此举会激怒中方,并影响美中关系,亦建议白宫取消此次会面。甚至直到会面之前的一天,美方高层仍然在评估其利弊。估计中共方面也动用了其重金聘请的华府游说团体以及波音、微软等与中国“利益相关”的企业,参与“反对会谈”的运作活动。然而,白宫顾问、总统首席撰稿人麦克•格森及切尼副总统坚决支持会谈。当我们走进布什总统的“橙色客厅”的时候,发现切尼副总统果然在座。按照惯例,类似的会谈副总统一般是不会出席的。切尼虽然始终没有插话,却一直十分认真地倾听我们介绍的所有信息。
    布什总统最后决定与排除一切干扰而我们会面,除了以上二人的建议之外,还有来自德州米德兰老家的影响力。推动此次会面的“对华援助协会”是一个专门帮助遭受迫害的中国基督徒的非政府非盈利机构,其总部即设置在米德兰,深得德州信仰敬虔的福音派基督徒的支持。这部分保守派人士亦构成布什最大的“票源”,是铁杆的“价值投票”,再加上老乡情谊,遂使得布什总统作出最后的决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会谈真正的幕后推手乃是占据美国人口二成多的福音派基督徒群体,这次会谈的成功实现亦体现出福音派基督徒对美国政治生活的巨大影响力。于是,一个吊诡的事实出现了:此次会谈是由所谓“政治不正确”的力量达成了“政治正确”。

告别薇依

 让我消失吧,
  
  以使我所目睹的这些事物变得更美好,
  
  因为它们将不再是我所见的那些事物。
  
  西蒙娜·薇依(Simowe Weil 1909-1943)是一位法国的奇女子,以上是她的临终遗言。这位对共产主义亦保持怀疑态度的知识分子,却拥有着真正为全世界劳动人民奋斗的决心。以至于即便用“我是法国人民的女儿,我深情地爱着我的祖国和人民”来形容她也只是以偏概全。
  
  她从著名的巴黎高等师范学院毕业后,成为了一名中学教师。虽然羸弱、多病、近视,然而这位林妹妹天生具有藐视权势的特质。她用自己的理念授课,鼓励学生抵制教科书,大胆想象,置疑真理,不盲从任何教义和学说。她在课上指责法国的“诺曼底号”邮船劳民伤财,应该把这些钱用在建造工人住宅,为此几乎被“爱国”学生围攻。
  
  她是中产阶级出身,但她对此毫不留恋。她渴望了解底层人民的疾苦,从而设法疗治他们的苦难。这种了解绝非是慰问、采风这样简单。她把每个月的绝大部分薪水拿出来给资助贫困工人,给他们买书籍、文具,组织学习小组,自己则贫困到冬天生炉子的钱都没有。她亲自加入冶金厂做体力活,每小时完成400~600个零件,累到下班后无法提笔,但她认为唯有如此才能切实找到解救困顿的良方。她极端鄙视在书斋或咖啡馆轻松为工人开出药方的知识分子。《第二性》的作者伏波娃曾对薇依表示“革命的首要问题是为工人的生存找到某种意义。”薇依听后轻蔑的表示“您肯定从未挨过饿。”
  
  她是博爱的,所以终身未婚,她爱的全世界受苦受难的工人和农民,唯一不同的是薇依并未完全得到他们的理解和赞许。而在同时,薇依对工人运动又是持保留态度的。在她眼里,革命本来就是反抗社会的非正义,更严重的是,对于单个的革命群众而言,很可能在革命后重新沦陷于所谓“工人帝国主义”。所以,她被左翼和右翼同时排斥,无论斯大林还是托洛茨基都对她没有好感。
  
  薇依鄙视党派。她认为真理是一个整体,党派的作用恰巧是分割了这个整体,像教派一样各拥山头,然后彼此辩论不休。所以,她主张取消政府和党派。
  
  薇依厌恶政治,但是又极力投身政治活动。她的政治哲学是从“爱”出发的。西班牙内战的时候,她主动要求进入佛朗哥占领区。二战时,她参加了戴高乐的“战斗的法兰西运动”。甚至在巴黎沦陷,她随全家远走美国后,她又迅速通过同学关系返回巴黎参加地下斗争。然而,战士们并不认为这个矮小、瘦弱、文静的女孩能起到什么实质作用。
  
  尽管薇依 “手、脚、脸是黑的,脚上还有牛屎”,但是她也站在知识分子的立场上大声喊出了自己的观点。在巴黎地下工作时期,她留下了《伦敦论文集》、《压迫与自由》、《扎根》等文集,已经开始为战后法国的命运思考。然而,尽管她甚至睿智到提前六年就预判到苏德会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但是她的文字始终没有在主流知识界掀起一丝波澜。不过薇依对此毫不在意,因为清谈的知识界是她不屑涉足的地方。
  
  在精神、物质的双重困顿下,薇依信仰了上帝,但是拒绝加入教会,因为宗教裁判所的历史让她反感。同时,她心中的上帝是软弱的,“上帝允许我在他以外的地方存在。”“唯有远离上帝,才能接近上帝,上帝所能给予的信心、力量和勇气,唯在永远的期待之中。”
  
  在巴黎,薇依病倒了。然而她拒绝营养补给,除了基本维持生命的食物,她甚至排斥鸡蛋和苹果,理由是“自己无权比留在法国的同胞吃的更多。”与此对比,朱自清的遗言已经成为米粒之光。
  
  照亮黑暗的光,最先穿透自己。薇依的悲哀在于,她朴实的思想体系过于宏大,她试图以自己潺弱的身躯、短暂的人生,去实现人类个体自由,即完全摆脱奴役状态这个终极目标,这实在是她无法承受之重。
  
  知识分子如何摆脱依附性是一个难题。“分子”的性质,使得即便如薇依般圣洁的献身,仍然不脱唐吉诃德式的单枪匹马。然而,从理想意义上说,薇依是杰出的——为真理,为信念奉献青春和生命——必定为由知识分子组成的璀璨画卷增光添彩。萨义德说,真正的知识分子应该是一个业余者。而薇依的行动早已证明,真正的知识分子不但应该是一个业余者,更应该是一个孤独者。
  
  告别薇依,不是为了遗忘。感谢你演绎的人生,为后世作出表率。踩着你的尸骨前进,必将使你欣悦。

学衡派与二十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困境

20世纪是新旧激荡的年代,学衡派与站在他们对立面的倡导新文化运动的知识分子(姑且称为新文化运动派)正好代表着知识分子“新”与“旧”的两极。但无论新旧,在20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这样一个社会角色注定他们要陷入这样或那样的困境,无法摆脱。困境意味着他们在政治、学术与道德诸问题上试图有所作为,往往却是无能为力。同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和西方知识分子相比,与知识分子这一社会角色应当或者能够承担的社会责任有相当大的距离。
    
    一、知识分子与政治
    学衡派是一个命途多舛的知识分子团体,在思想文化领域,他们挑战新文化运动以及因新文化运动凝聚而成的新知识分子群体,在对手已经取得了充分话语权的时势之下,他们的努力没有取得效果。在政治领域,他们无力参与政治,可政治总是找他们的麻烦,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们不仅没有可能参与政治,而且成了被官方意识形态批判的对象。
    20世纪中国的许多事情往往带有反讽的意味,在与学衡派论争中大获全胜的新文化运动派,他们的胜利也局限于思想文化领域,固然可以激扬文字,但无法指点江山,在政治领域无容身之地。因为他们的思想同学衡派的一样,但并不见容于官方意识形态。新文化运动对立的两造人马的命运如此相似,实际上是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命运的写照。凡知识分子,必须依附于某一政治集团并且在,才有参与政治的机会,否则,政治的大门永远朝他们紧闭,即便可以评议政治,作用也是极为有限的。毛泽东对知识分子“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的评价至少在现象上是一种真实的描述。知识分子面临着这样的窘境:要么放弃知识分子应有的独立思考,作庙堂之学的诠释者;要么被边缘化,在舆论环境稍稍宽松的时候,他们尚可以有自己的声音,但这种声音在强大的权势面前实在是太微弱了,难以对现实政治施加影响,在舆论环境严酷的时候,就只能闭嘴不言了。
    这种境遇与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大相径庭。在传统社会,绝大部分知识分子天然就是官方意识形态——儒家思想——的信奉者,维护者,与官方意识形态之间绝少分歧和冲突。科举制度也提供了知识分子进入官僚体制学以致用的途径,尽管大多数人并不可能入仕。在这种官学一体体制之下的知识分子,他们的“学”与政府主导的“用”之间是协调的。儒家“治国平天下”的教诲与通过科举参与政治的可能性结合在一起,培养了知识分子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这样传统知识分子与20世纪知识分子比较起来就有较少的困扰:首先,他们参与政治无须放弃他们固有的理想;其次,他们有参与政治的正规的通道,尽管这个通道非常狭窄。
    20世纪早期的知识分子并不乏社会责任感和参与政治的热情,他们无论的反对儒家还是赞成儒家,事实上都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有极强的社会使命感。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都是知识分子社会责任感的体现。学衡派出面反对新文化运动,也是受到社会责任感的驱使,他们觉得新文化运动使中国社会、中国文化混乱不堪,需要他们出面整饬。但是知识分子的这种责任感并不受当政者的欢迎。北洋时期,知识分子已经失去了四民之首的地位,在社会中逐渐边缘化,但由于中央政府羸弱不堪,无力对舆论进行严厉的管制,知识分子还有较多说话的空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国民党施行“党治”,开始压制舆论,知识分子说话的权力也受到限制。北伐期间,吴宓与陈寅恪就曾担心国民党一旦当政,“党化教育弥漫全国”,会与“个人思想精神之自由”发生冲突,后来不幸变成了事实。而与学衡派在思想上对立的胡适,也与国民党政权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自此,国民党控制了政权,与国民党政见相异的知识分子失去了参政和可能性。而且国民党官方意识形态开始争夺思想文化领域的话语主导权,独立知识分子的话语空间日益缩小。20世纪中期以后,知识分子在政治上基本上处于失语的状态,在多次的思想改造后,甚至连独立思考的权力和能力都失去了。20世纪80年代以后,知识分子的话语空间有所扩大,但又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市场的冲击,加之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边缘化状态,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空前淡漠,这是一个非常严酷的现实。
    知识分子最大的优点就在于能够理性地、独立地思考,这恰恰成为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不见容于形形色色意识形态的根源泉所在。以赛亚•伯林在分析20世纪的政治观念时曾说,20世纪对于一些根本性的政治问题(诸如自由与权威、主权与自然权利、国家的目的和个体的目的、普遍意志与少数派的权利、世俗主义与神权政治、功能主义与中央集权等)的解答不再依赖于理性、思考和辩论,反之,“无意识的与非理性的力量胜过理性的力量;”“问题的答案不存在于理性的解决之中,而存在于通过思想与辩论以外的力量将问题本身予以消除。”对于这些根本问题,20世纪的一些政权不是去“训练它们公民的批判或寻求答案的能力,也不发展他们任何特殊的、被认为有可能揭示真理的洞见与直觉的能力。”因为对这种能力的形成,对这些问题的讨论,便会危及体制的安全。理性、独立思考形成了对既存体制最大的威胁,而这恰恰是知识分子天然的习惯。于是,压制、批判知识分子以及他们的独立思考便成为体制的重要工作。所以我们不难理解20世纪中国的政权对知识分子总是要对知识分子进行改造,直到他们放弃独立思考为止。即便是已经进入体制、忠于体制的知识分子,也往往由于知识分子固有的“思考的惯性”,对体制构成潜在的威胁,因而也经常性的受到批评、批判。比如象周扬、郭沫若这样在体制中位居高位的知识分子,也经常由于思想“跟不上”而受到批评,陷入苦恼之中。
    
    二、知识分子与学术
    学术是知识分子安身立命之本,学衡派诸人的政治观、文化观虽然倍遭诟病,但他们的学术成就蔚为壮观,即使对他们最抱成见的人,也难以抹煞他们的成就。在歧见纷出,城头变幻大王旗的20世纪,政治、文化的论战屡见不鲜,但时过境迁,政治文化论争中针锋相对的见解总是被雨打风吹去,只有学术,在风流云散之后,总被后人发现,激赏,成为对其创造者盖棺定论的最为坚硬的依据。
    准确地说,学衡派的学术是一种学院学术,他们身居学院,一方面,他们潜心学术,阐发学术见解,文化理想。另一方面,学术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具。也就是说,学术成为了一种职业。据美国学者艾尔曼研究,乾嘉汉学极盛时期的江南地区,已有学术职业化的现象存在,清代士大夫作为学者,“扮演专业化的角色”,“他们掌握了外行无用的特殊知识,属于自己研究领域的专家。他们作为研究者和教师,其专业活动具有社会影响,他们的职业也是社会组织和结构的具体组成部分”。但这并非是普遍的,主流的。而进入20世纪,知识分子进入专业院所,从事学术研究,艾尔曼所讲的这种职业化成为中国学术生产的普遍模式。    体制下的学术研究当然有其优势,由于生活条件和研究条件得到充分保障,知识分子得以专心致力于研究工作。学院中浓厚的专业氛围,学术传承,使得研究水平基本能够保持在较高的水准之上。
    但是,学术的职业化和学院体制也给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带来新的困扰。首先是吴宓所说的职业与志业的分途。吴宓说:“职业者,在社会中为他人或机关而作事,藉得薪俸或佣资,以为谋生糊口之计,仰事俯蓄之需,其事不必为吾之所愿为,亦非即用吾之所长。然为之者,则缘境遇之推移,机会之偶然。志业者,为自己而作事,毫无报酬,其事必为吾之所极乐为,能尽用吾之所长,他人为之未必及我。而所以为此者,则由一己坚决之志愿,百折不挠之热诚毅力,纵牺牲极巨,阻难至多,仍必为之无懈。故职业与志业截然不同,职业较普通,志业甚特别。职业几于社会中人人有之,志业则仅少数异俗奇特之人有之。有职业者不必有志业,而有志业者仍不得不有职业。职业之功效有定,而见于当时,志业之功效无限,而显于后世。职业平淡而必有报酬,志业难苦而常有精神之乐趣,皆二者之异也。职业与志业合一,乃人生最幸之事。然而不易数覩,所谓达者即此也。有志业者,其十之九,须以职业之外另求之,二者分离所谓空者即此也。“
    知识分子即以学术为职业,也应当以学术为志业。在传统知识分子那里,道德文章合而为一,职业与志业须臾不离。而对于世纪的20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来说,以学术为志业则已经困难重重。或是国难当头,难以专注于学术,吴宓虽然一直自言以文学为志业,但也不时受到艰难世事的困扰,其早年日记曾说:“文学之效,虽远且巨,然以今中国之时势,若专以评文者自待,高蹈独善,不偕诸友戮力前途,为国事世事,稍尽人己之绵力,则按之夙习立志,拊膺实深愧矣”。或是对作为知识分子学术使命感淡漠,没有将学术作为专业,仅以学术作为职业,作为养家糊口、乃至沽名钓誉的工具,这样的学术研究,很难有什么品质上的保证。20世纪末期,此风尤盛,学术腐败、学术造假之风,愈演愈烈。已经很难给从事这样行径的人冠以“知识分子”的称号,充其量就是一个匠人,而且是没有职业操守的拙劣的匠人。
    学院体制与学术自由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关系。从表面看,学院的存在,使得知识分子能够脱离对政权的直接依附,他们的研究不必唯政权之命是从,因而使学术研究获得自由,具有独立性。20世纪的一些时段,中国学术研究中的确也隐约显现出这样的状态。但在绝大多数时候,学院本身受到政权强有力的、直接的控制,政权的意识形态事无巨细地通过学院体制传达给研究者。在这种时候,赖学院体制为生的知识分子,就不能不放弃他们的独立思考,在学术研究中体现官方意志,做到“又红又专”。而在20世纪末期,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有些知识分子在利益驱动下,成为商业利益集团的代言人,违背学术操守,以专家的身份放言高论,误导和欺骗民众,这是对学术自由精神的另一种形式的背叛。
    
    三、知识分子与道德
    20世纪知识分子最大的困惑莫过于道德困惑,首先是选择的困惑。传统社会,儒家思想提供了单一的道德法则,知识分子的这一道德法则的阐发者、宣传者、维护者。当然也有怀疑者,但没有形成影响。而20世纪尤其是20世纪前期则是“主义”纷出的年代,每一种“主义”都倡行各自道德观念和道德实践。对于知识分子来讲,难免“目迷五色”,产生何去何从的迷惘。
    对于学衡派这样的传统主义者来说,他们的选择仍然倾向于中国传统道德,尽管包装了白璧德新人文主义的洋外衣,但实质仍然是主张以理制欲,克已复礼,个体通过社会的才华和个人的修为增强道德修养,恪守道德规范,强调的是个体对群体,个人对社会的服从,与儒家所主张的并无二致。他们的这些主张显然不合时宜。从“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开始,提倡新道德,批判旧道德,提倡个性解放,成为主流话语,更加得到从精英到大众各阶层大多数人的认同。在这样一种舆论环境之下,学衡派被贴上“旧”、“落后”、“保守”甚至“反动”的标签,游离于主流话语之外,他们的道德主张连同他们自身的命运一样,倍受冷遇。
    但是,如果认为新文化运动派提倡的新道德畅行无阻就大错特错了。诚然,新文化运动倡言的新道德、个性解放得到舆论普遍的认可,成为主流话语,但仅仅限于舆论层面,是门面语。而在实际的社会政治操作层面,在个体与群体,个人与社会的选择中,后者永远优先选择的对象,前者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被牺牲。从这个意义上讲,旧道德从来就没有被打倒,新道德也从来没有被实现。当道者需要宣传新道德装点门面,表现出进步,开放的姿态,那么鼓吹旧道德的学衡派自然就要受到冷遇。但骨子里,旧道德中服从、忍让、牺牲的品行又是当道者巩固政权所需要的,官方总是行旧道德之实。因此新文化运动这一派固然取得了话语权的优势,却并不见得被当局看重。胡适与国民党政权的冲突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表面看来,胡适的人权思想与国民党官方意识形态三民主义中的民权主义都是来自西方的理论,从内容上看很相近,实在看不出二者有冲实的必要。但是胡适与国民党政权一生冲突不断,正是因为胡适要切实的人权,而国民党的民权主义则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书面的话语。
    对于热心新文化运动的这一群人来说,新旧道德的冲突来自于他们与政权的冲突,同时也来自于他们自身。他们放言新文化,新道德,但他们从小耳濡目染的是儒家文化,这种影响是根深蒂固的,所以他们做人做事,更像是地道的儒家士大夫。正如傅斯年对胡适所讲的:“我们思想新信仰新;我们在思想方面完全是西洋化了;但在安身立命之处,我们仍旧是传统的中国人。” 胡适是新道德的倡导者,但一生所行,更体现出旧道德深刻的影响。他去世后,蒋介石送挽联云:“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这是对胡适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一代,那一群知识分子极为生动的摹画。
    如果说学衡派、胡适代表的那一代知识分子的道德困惑表现为新道德与旧道德的冲突,此道德与彼道德的冲突。那么20世纪末期,商品大潮消解了这个问题,“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包括知识分子在内的人们追名逐利,疯狂索取又疯狂消费,无道德亦无困惑,怎一个乱字了得。
    21世纪的知识分子,是在困境中成长,还是在困境中日复一日地混迹于人群呢?

鄢烈山:当初我们为什么要改革开放?

   回顾这次接近尾声的关于改革方向的大讨论,我们可以发现否定市场经济发展道路的主要有两种人。一种人以思想僵化的过气精英为代表。马、恩在《共产党宣言》里形容那些鼓吹“封建的社会主义”的没落贵族,他们抨击资本主义的俏皮而尖刻的评论,半是挽歌,半是谤文,每当人们跟着他们走时,却发现他们的臀部带着旧的封建徽章;今天,这种人臀部露出的旧时代徽章便是“计划经济”,甚至有斯大林时代的思想印记。另一种人,是在不合理的改革方案或被扭曲的“改革”过程中感觉利益严重受损的普罗大众,更有一些没有计划经济时代生活经验的年轻人,他们表达自己利益诉求的话语是“怀念”所谓的“毛泽东时代”乃至“文革”时的社会福利制度。两种人的相似特征是“怀旧”,共同指向则是怀疑乃至反对市场取向的改革开放。
  
   因此,我们很有必要正视和回答这个问题:当初,我们为什么要改革开放?
   说起来应该很简单,一个没有智障而能正常思维的人就会明白,如果当初按既定的方向和道路走得好好的,我们为什么不沿着那条“金光大道”走下去,而偏要改弦易辙去“摸着石头过河”呢?必定是饱尝了“山高路险”乃至“山穷水尽”的苦楚,认清了“此路不通”,才痛下决心,另谋出路。
  
   事实也正是这样。对于当时的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吃不饱、穿不暖,连肥皂、火柴、灯油都要凭票限量供应,所谓“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不是丑化和恫吓,而是一种无日无之的生存体验和沉重压力;而对于具有国际视野的邓小平等中央领导人,更有与周边国家发展速度相比较而产生的紧迫感。正是这种种内外因素,促成了真理标准大讨论,达成了“不改革开放,只能是死路一条”的基本共识,最终促使我们在实现现代化的路径上选择了市场取向。
  
   我想,对于我这样在旧体制中长大的或过来的人,只要良知未泯,没有谁会真心留恋那个时代。今日的农民虽说仍然生活在最底层,毕竟摆脱了粮票和“介绍信”的羁绊,可以出门谋生了;虽说收入很低,毕竟绝大多数人不用挨饿,不用天天起早摸黑“出工”穷折腾。我深信,即使中国不走工业化、城市化的发展道路,中国农民也没人真乐意回到“生产队”去。“人民公社”的崩溃并不是什么阶级敌人和反华势力策动的,而是这种“一大二公”的乌托邦建设违背人性的必然结局。人民日报记者凌志军以《历史不再徘徊》为题,写过一本研究人民公社制度和“农业学大寨”运动兴衰史的书,令人信服地说明这种农业集体所有制的解体,是中国农民、务实的政治家与偏好“一大二公”的“革命浪漫主义”政治领袖反复博弈,历经曲折而不得不然的选择。
  
   今年3月,政论作家马立诚推出了他的纪实新著《大突破:新中国私营经济风云录》。这本书与其说在讲1949年以来中国私营经济发展史,还不如说是讲50多年来我们是怎么认识和对待私营经济的,甚至可以说是讲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是怎样确立市场经济观念的。恰如经济学家樊纲在本书的序言中所说:“私营经济的优点,是在与国有经济比较中体现出来的,是在人类对国有经济的试验过程中(在有的国家可以说是悲壮的试验),被人们再认识的”;20多年来,“私营经济推动了中国混和经济制度的形成,推动了市场经济体制的发展”。
  
   《大突破》一书中第四章《十一届三中全会:春潮初起》前面几节值得特别关注。它们描述了这样一个真实的历史过程: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发展个体和私营经济,打开了市场经济的闸门,那并非某人一时心血来潮拍脑袋或关在密室“理性”设计出来的,而是被1700万知青大返城“逼”出来的——计划经济体制(国有和集体企业)根本无力安置这么多人就业,涉及众多家庭的“待业青年”走投无路直接影响政治稳定,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危机,于是,才有了“目前在有限范围内继续存在的城乡劳动者的个体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附属和补充”的政策,才有了“十二大的关键词:必要的、有益的补充——个体经济入宪”,进而有“十三大的关键词:多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市场经济入宪”……换言之,中国的改革开改和市场经济取向,是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怎么可能退回去?谁能把那1700万知青退回乡下,退回他们的娘肚子里去?
  
   今天的问题有今天的生成原因,也只能拿出适合今天现实的解决办法,岂能以“古”非今向后看?以建立健全社会公共福利制度来说吧,我们可以讲出许多理由,比如国家经济实力已提供了可能,比如解除民众后顾之忧才能刺激国内的有效需求,比如实现社会公平和基本人权;而最缺少说服力的就是讲过去如何如何好。我忘不了,所谓的“赤脚医生”制度不过是短暂的花架子,那个时候我作为农家子女,得了急性腮腺炎高烧数天只能在家里听天由命地挺着;我知道,那时候,普通中学和大学是培养极少数精英的,那时出于“勒紧裤腰带也要造原子弹”的教育发展战略,国家对极少数未来精英的财政投资,根本不能跟今天大众教育的情境相提并论;我也见过,直到1980年代,城里的工人、市民,大多数是几代同堂,搭暗楼搁板和睡地铺的男女不在少数……是什么问题就说什么问题好了,扯什么过去的“好日子”不仅令人生厌也太没出息。
  
   为什么有些年轻人倒成了“九斤老太”?因为他们不知道中国是怎样走到今天的,缺乏历史感,容易轻信,容易产生幻觉。因此,我们很有必要多讲一讲当初我们为什么要搞改革开放,给年轻人补点历史课,同时也让出于人性弱点容易怀旧的过来人保持清醒,总之使大家明白,改革开放并非某个领导人凭个人意志为所欲为的产物,而是顺应民心、顺应经济发展规律和世界潮流的选择,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最符合中华民族的利益。
  
   其实,全面否定“文革”,否定“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汲取毛泽东晚年错误的教训,对这些重大历史问题中共中央都有明确的政治决议,我们没有理由投鼠忌器,害怕多讲了改革开放的历史必要性会损害毛泽东的形象和毛泽东思想的权威(若仍坚持神化毛泽东则另当别论)。相反,如果我们只大讲特讲毛泽东如何“过五关斩六将”(如电视连续剧《长征》、《延安颂》、《三大战役》、《开国大典》那样),而讳言“败走麦城”(如“大跃进”和“三年困难”、“文革”和“十年浩劫”),那么,怎能指望人们特别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充分理解改革开放的历史必然性?
  
   最近有件事使我深有感触。有篇写我的文章,一开篇讲我生于1952年某某公社某某大队。1952年哪来的“公社”和“大队”?编辑将我讲的妻子当时不能招工回城的原因、她父亲的所谓“特(务)嫌(疑)问题”,自以为是地改写成莫明其妙的“特殊问题”。由此不难推定,年轻人不要说对“一月风暴”、“二月逆流”这些“文革”中的具体事件了,就是对“三面红旗”、“四清运动”、“五一六通知”这
些改革开放前的重要历史脉络也不会有清晰的印象。——这样的历史认知水平,怎么能充分理解改革开放路径选择的政治合理性?
  
   《大突破》中有一段历史教训讲得很有警示意义:1952年的“五反”在当时产生了一个深远的影响,即运动揭发的少数私营业主的“五毒”行为(行贿、偷税漏税、盗骗国家财产、偷工减料、盗窃国家经济情报)激起了全社会的道德义愤,这种“舆论”(这种发动的“群众运动”大造声势说过头话、斗争时“扩大化”是惯例)作为重要因素之一,反过来促使毛泽东等领导人下决心改变对私营经济的政策,提早结束容许资本主义发展的“新民主主义过渡时期”,快速对私营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书中论证了“改造”的实质是“消灭”)。今天,也有人试图利用民众对权钱勾结鲸吞国有资产等腐败现象的道德义愤,否定改革开放的市场取向,吁求打压民营经济,走计划经济的回头路。倘若我们对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的现代化历史有基本的认识,相信就不会在迷迷糊糊中被引入歧途重犯“左”的错误,就能够坚持改革开放的正确方向百折不回地向前进。

笑蜀:改革突破点:使权力回归为公权

 权力何以回归为公权?两个环节必不可少:一是权力授予的公共性必须有制度保障,而不能权力系统同体授受;一是权力制衡的公共性必须有制度保障,而不能只有权力系统的同体监督。如果这两个环节出了问题,权力的公共性质不免徒托空言,必然的结局是个别意志和个别利益在权力的授予和运行过程中占据主导地位。
  
  必须承认,在当下中国,这两个问题的解决还有待时日。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个思想上的原因,则是权力崇拜。任何政治权力本质上都是世俗的,任何政治权力都必然具有自私、贪婪、自大、专横等特性;因此任何政治权力都对社会、对人构成威胁。如果不在制度设计上对政治权力严密防范,政治权力必然沦为脱缰野马,贻祸无穷。半个多世纪前,英国著名思想家拉斯基就说过:“在一个社会中,不论是谁行使权力,总有滥用权力的倾向。即使在民主政治中,我们也必须有防止多数侵犯少数的自由的种种方法。那种认为人民一旦成为自己国家的主人翁的时候、他们的权力便无须再加限制的说法,已使人类遭受很大的痛苦。”对此,中国人有着刻心铭骨的体验。必须给政治权力套上笼头,而无论它是什么样的政治权力。
  
  但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新权威主义竟成显学,以权力为改革的推进器、以权力以现代化的推进器的呼声,一时扶摇直上。倡导者用心良苦,但实际上根本行不通。权力本来就具有自私性、贪婪性,而在传统政治体制之下,这种自私性、贪婪性更被放大到极限。单单由权力推进的改革,难有社会公正可言;单单由权力推进的现代化,难有社会公正可言。这一点已为十余年的改革实践所充分印证。弱势群体的存在,是任何国家任何社会都不可能避免的。但几千万下岗工人、数亿低收入农民,当今中国竟有如此庞大的弱势群体,则为举世罕见,无论如何不能视作正常。存在如此庞大的弱势群体,只能理解为社会病变。而这种社会病变,主要就体现为公共权力私有化。换言之,如此庞大的弱势群体主要是公共权力私有化的牺牲品。公共权力事实上为部门占有、个人占有,而且这种占有是垄断性的占有。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借助自己垄断的权力,影响资源配置和社会财富的分配,以实现部门利益最大化、个人利益最大化,因之衍为风气。公共权力机关往往蜕变为唯利是图的经济动物;维护社会秩序的本职往往让位于所谓“创收”。按照常规,公共权力机关的收入只能来源于公共财政,即只能来源于国库、来源于税收。但事实上,相当部分权力部门、职能部门的收入,公共财政不仅不再是唯一来源,甚至不再是主要来源。而公共财政之外的其他收入,则明显出自超经济强制。1999年中国社科院“当代中国社会结构变迁研究”课题组的调查表明,各阶层经济收入水平的情况是,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经理人员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和专业技术人员阶层的收入水平最高;同时,家庭生活消费水平与收入状况也是一致的: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经理人员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和专业技术人人员阶层的家庭经济生活水平最高。但即便在工资大幅提高的今天,公务员的显性工资与社会其他阶层相比较,至多也不过中等水准。至多只能是中等水准的显性工资,与最高水准的实际收入和最高水准的消费,构成了巨大落差。造成这种落差的主要原因,说穿了就是权力部门、职能部门实行的超经济强制。可见收入来源不明已经不是个别公务员的问题,而是公共权力机关的普遍问题。超经济强制已经是公共权力机关的普遍行为。凭借权力损公肥私,与民争利,甚至凭借权力直接从老百姓口中夺食,这在今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中国事实上已处于一种变相的割据状态,一个个权力部门、职能部门仿佛一个个山寨,无不具有封闭性、神秘性、排外性、利益独占性。由此导致了两个恶果,一是政令不畅,各权力部门、职能部门从自身利益出发,对上截留、扭曲中央政策;统一的财政、统一的法制、统一的市场均无从谈起。一是制造出庞大的弱势群体,各权力部门、职能部门争相把改革的痛苦转嫁给普通民众,同时极尽搜括之能事,大割“唐僧肉”;普通民众“一毛一毛地挣钱,一沓一沓地交钱”,其源盖出于此!庞大的弱势群体,其源盖出于此!
  
  总之,权力主导的改革,实际上是政治精英、经济精英和一部分知识精英主导的改革,弱势群体几乎没有发表声音的空间,没有参与政策制定、影响社会发展的可能。他们的意志、他们的利益因此很难受到应有的尊重和保护。改革在相当程度上成了精英们的“免费午餐”,弱势群体则往往沦为精英们的盘中餐。
  
  这种状况不能继续下去了。权力本位的改革已经走到尽头。改革需要新思维,权力本位的改革必须让位于社会本位的改革。也就是说,必须对改革进行改革。
  
  所谓社会本位的改革,就是占人口多数的弱势群体参与的改革,就是占人口多数的弱势群体可以发挥自己的主动性可以实际影响改革进程的改革。这就需要几个前提:一是推行社会自治,包括行业自治,社区自治等等,为弱势群体参与社会公共生活提供相应空间。二是推行统一财政,彻底禁绝各权力部门、职能部门公共财政收入而外的一切隐性收入。三是强化基层民主和开放舆论,以此保障权力授予的公共性和权力制衡的公共性,使权力逐步回归为真正的公权。
  
  必须指出,强势集团与弱势群体的两元对峙,社会矛盾的累积,已经到了临界点;必须向发达国家学习,法律和政策更多地向弱势群体倾斜,牺牲强势集团的部分利益,改善弱势群体的生存状况,以此为条件,实现社会和解。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可能的社会震荡,改革的稳步推进,现代化的稳步推进,才是可以期待的。

红学及其“研究会体制”的终结


北京作家刘心武“揭密”《红楼梦》,引发主流红学界的“围殴”,这一事件不仅暴露了红学的弊端,而且为中国学术界现状,提供了一幅轮廓准确的素描。
 
《红楼梦》研究不仅是中国现代学术的开端(刘梦溪语),同时也是学术政治化的开端。 1953年,毛泽东假手“小人物”白盾、蓝翎和李希凡的学术争鸣文章,严厉打击俞平伯所代表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独立研究的立场,由此开启了学术专制的先河。最先批评俞平伯的安徽青年才子白盾,以“极右”身份获罪,成为政治冤狱中的囚徒,迅速退出历史舞台,而蓝李之辈,却青云直上,成为炙手可热的“新权威”。“红学”从此沦为政治大批判的犀利兵器。红学界的政治风云,正是整个中国学术的悲剧性写照。
 
文革之后,大批学者涌入红学领域,掀起长达十年的复兴浪潮,在“曹雪芹画像”和大观园所在地之类的命题里辗转反侧。但不久之后,基于“材料”匮乏,主流红学迅速丧失了最后的“索隐”和“考据”能力。这种“技术崩溃”触发了红学的“重大危机”(余英时语)。尽管如此,主流红学家仍然拒斥刘心武“猜谜”式的“异端”,敌视精神分析学、语言学、符号学和阐释学等各种新的阐释方法,一味抱守“索隐”和“考据”的残缺,完全不懂得通过“文化阐释”来开辟“第三种道路”。
 
这种可笑的学术自宫,乃是中国学术研究的普遍征候。就连才华横溢的女作家张爱玲,都是这一学术道统的牺牲品。她“十年考据”的成果《红楼梦魇》,沉陷于枯燥乏味的文字考据,仿佛是对鲜活人生的一次彻底的背离。在经历了情场的诸多挫败之后,张爱玲的这种古怪的“出家”方式,向我们昭示其对于尘世情缘的绝望,但它却为红学的乏味本质,作了最深刻的诠释。红楼梦本来是题写生死爱情的热烈宣言,而“红学”却成了逃避爱情的寂寞寺庙,这种奇妙的逻辑错位,就是对红学本身的尖锐讽刺。
 
与红学命运极其相仿的是各种文学研究会行业。早在80年代“新时期”,文学的畸形繁荣推动了文学研究的浪潮,不仅“四大名著”皆有自己的研究会,就连那些被官方认可的现代作家,也相继成为各大学术庙宇的神明。以鲁迅为旗帜的鲁学,以茅盾为偶像的茅学,以老舍为供奉对象的老学,如此等等,形成强大的“研究会体制”,它们的喧嚣汇入了启蒙时代的文化洪流。
 
然而,只要返顾一下历史就不难发现,这些官办“研究会”,二十多年来把持着现代文学研究的大门,见解陈旧,话语僵硬,缺乏真正的创见和活力,却全面垄断资源(科研经费和学术刊物),把文学研究变成了少数人专营的“饭碗”,年复一年地制造着文字垃圾(只有少数成果例外)。
 
由于效率低下,严重脱离社会现实,“研究会”90年代以来都趋于萧条,大多数名存实亡,最多在一年一度的“第N届××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复活一回,喧嚣数日,又再度落回到木乃伊的状态。但最近还有人成立“巴金文学研究会”,在小圈子内册封正副会长和理事,以“坐台学术”的姿态书写“巴金神话”,以攫取“巴学”这最后一块“学术蛋糕”。但这样的研究机构,除了重蹈那些“研究会体制”的覆辙之外,并未向我们展示任何新的生机。
 
尽管如此,在党同伐异,捍卫威权方面,“研究会体制”却显示出惊人的效率。其中成就最为突出的,当推鲁学家和红学家。他们凭籍“官学”的身份,掌控学术权柄,痛殴异见争鸣者,并且已经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主流红学界平素一片死寂,似乎已经蛰入漫长的学术冬眠,但只要面临外部挑战,竟能迅速翻身应战,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刘心武的猜谜式研究,不过是小说家“玩票”之举,竟成为红学家的心头大患,讨伐声势之大,令许多人感到震惊。
 
这一“过度自卫”事件向我们表明,在21世纪文化多元的社会架构里,曾经扮演过重要角色的“研究会体制”,非但没有推进文学的繁华,反而堵塞文学研讨的自由言路,加剧学术生态恶化,已经沦为文学的敌人。拯救日益衰退的文学研究的唯一道路,就是规劝那些“研究会”自行解散,并且恭请那些毫无建树的“×学家”下岗。中国作协和社科院不妨设立“解散基金”和“下岗奖”,为那些高风亮节的引退者送行;或如批评家张闳所建言的那样,在央视“百家论坛”举办公开的超女式PK,让失败者在现场温情脉脉地告退。
 

哈维尔最后一次对美官方访问演说:向政治告别

哈维尔最后一次对美官方访问发表演说(2002919日于纽约市立大学学生中心)

 

                        哈维尔:向政治告别

                              

   

我对十三年前那场音乐会记忆犹新——19902月,纽约为欢迎我作为新当选的捷克斯洛伐克总统举办的音乐会。当然,那样的荣耀不仅仅是属于我个人,而是通过我,向所有运用非暴力的方式,推翻统治我们国家恶性政权的同胞们致敬,也是对所有在我之前或者与我一道以非暴力的途径推翻恶性政权的人们致敬。这个世界上许多热爱自由的人们目睹了捷克斯洛伐克天鹅绒革命所预示的希望,那是一个更加富有人性、诗人们在其中发挥如同银行家般力量的世界。

    我们今天的集会也是同样热烈和深刻的,并十分自然地把我带到这样地问题面前——在差不多十三年内我本人是否有所改变,这难于理解的漫长的总统生涯对我产生了什么影响,而我生活于其中的喧哗年代的无数经验又是以何种方式改变了我。

    于是我发现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情:尽管预期中经验的财富应该带给我更多的自我把握、自信和处世精道,但是事实正好相反。在这段时间内,我变得对自己更加没有把握和更加谦卑。你们也许难以相信,但是我的确日复一日地感到怯场,越来越担心我是否胜任工作,或者会不会把事情弄糟。写演讲词越来越难了,每一次去写,我都比以往担心这将无可救药地一次次重复自己。而越来越多地,我担心自己会可悲地失掉预见性,担心缺乏工作能力,担心尽管出于好心但还是酿成了更大地错误,乃至我不再受到信任和失去我该做的事情的正当性。

    而那些任期比我短的其他总统,他们兴高采烈地互相见面或与其他重要人物见面,上电视或发表演讲,这一切只会让我感到更加可怕。有许多次,在一种几乎是非理性的恐惧中,我故意地回避了某个值得欢迎的大好机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浪费了机遇和伤害了一个良好的动机。总的来说,我似乎越来越犹豫不决,对我自己亦是如此。我的敌人越多,我的头脑就越是站在他们那边,于是我便成了自己的头号敌人。

    我怎么来解释我性格中这种完全是不大可能的发展呢?

 

    也许当我不再是总统,即明年二月份我卸任,当我有时间从所有这一切中抽身而出,与政治保持距离,再次作为一个自由人——开始写作政治演说之外的东西,我(才)会更深地思考这件事情。

而现在,且让我就上述状况提供一种可能的解释。当我越年长和成熟,越富有经验和理性,我渐渐完整地意识到我的责任的份量,和不同的加诸于我所接受的位置上的义务。另一方面,我周围的人和这个世界——更可怕的是——包括我本人的良心在内都越来越不再问我什么是我的理想和目标、我希望达到什么、我希望如何改变世界,反而开始问我什么是我实际上达到的,我的意图中实现了哪些,有什么样的结果,我希望留下什么,我希望身后留下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等等。我忽然感到,正是曾经使我站出来反对极权主义政权并为此入狱的那种精神性的和知识分子的焦虑不安,目前令我怀疑对我自己工作的价值,也怀疑我曾经支持过或影响过的那些人工作的价值。

在过去,每当我接受荣誉学位,并听着这些场合的赞美词时,我常常笑话自己是如何不小心成了一个神话世界中的英雄,一个因善之名以头部撞击一座由邪恶的国王统治的城堡,直至城墙倒塌,他自己变成国王,接着英明地统治了许多年。我并不想看轻这些场合,并深深看重我的所有博士学位,在接受它们时,我也总是很感动。

然而,我提到在某种程度上是幽默的一面,是因为我刚刚开始了解到,每一件事情其实是命运对我设下的恶魔般的圈套。因为我确实是一夜之间被抛进一个神话世界,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不得不回到大地,意识到神话故事仅仅是人类原型的投射,这个世界在其所有结构上并不像神话故事。因此,虽从未尝试成为神话世界中的国王,却发现自己实际上通过一种历史的偶然性被抛进这个位置,在狠狠地摔到地上方面,在从令人兴奋的革命世界进入例行公事的官僚世界方面,我并没有被赋予外交上的豁免权。

希望你们明白:我完全不是说我感到挫折,或者一切都是虚无的。相反,我们的世界、人性和我们的文明也许正处于历史以来最重要的转折点上。我们比先前更有机会去理解我们的处境和我们前方的困惑,并且朝向理性、和平和公正而不是导向我们的毁灭。

我只是在说:通往理性、和平和公正的道路意味着许多艰巨的工作、自我否定、耐心、知识、一个冷静的视野,并且甘冒被误解。这同时还意味着每个人必须有能力判断自己的能力和行为,包括预测自己的力量是随着新的使命而增长还是枯竭。换句话说,这将不再依靠神话世界和其中的英雄,也不再依靠将诗人提升到推翻帝国和军事联盟这样位置的历史偶然性。诗人的警告之声应当更仔细地被听到和被认真对待,甚至比银行家和证券经纪人的声音要更严肃地对待,但与此同时,我们不能指望这个世界在诗人的手中突然转变为一首诗。

即使这么说,我确切地知道一件事:不管我如何扮演了分配给我的角色,不管我最初是否想要接受和配得上它,也不管我有多么满意或不满意我的努力,我理解出任总统是命运赠送给我的一份厚礼。说到底,我曾经拥有了真实地参与改变世界的历史事件的机会。作为一种生命的经验和创造性机会,那隐藏于其中的所有陷阱都是值得去面对的。

 

如果你们允许,最终我将尝试和我自身保持距离,来描述我的三个确信,或我的三个已经形成的观察,它们是在我高度政治化的世界中仅仅得到证实的东西。

一、              人类若想要生存和避免新的灾难,那么全球的政治秩序必须有赖于各文明、文化、民族或者各大洲之间的真挚和双向的尊重,诚实地寻找他们共同拥有的价值和基本道德规则,并将之建立为这个全球联结的世界上共同存在的基础。

二、              邪恶必须在初期就给予抵抗,如果没有其他道路可走,那就必须运用武力。如果不得不动用尖端、昂贵的现代武器,也应以不伤害平民的方式进行。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花费在这些武器上的百万元都将浪费。

三、              如果我们检视当今世界上面对的所有问题,不管是经济的、社会的、生态的,或者有关文明的普遍问题,我们将总是——不管愿意与否——面对行动的过程是否妥当,或者从这个星球的远景来看,这样做是否负责的问题。道德秩序和它的起源、人权及从民权到人权之间的渊源、人类责任感和它的起源、人类良知和它的没有什么能够在高贵的语言下掩藏的穿透性视野,在我最深刻确信和我所有的经验中,这些是我们时代最重要的政治话题。

 

      亲爱的朋友们,当我看看我的周围,看到这么多著名的人物仿佛从星光灿烂的上天坠落,我不由地感到自己的从神话世界坠落到坚硬地面漫长过程的尽头,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又一次置身于神话世界之中。也许只存在一种差别:我更能够领悟十三年前在相同情景中出现的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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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广天:这个地球上真的有中国吗

  我们常常说自己是中国人,口头上讲讲,振振有辞,竟也不去想这两个字的意思。其实,中国并不是一个国家的名字,而更多的是一种理想。
 
  从典籍看,最早“中国”二字记载于《尚书》,其后就是周灭了殷商,武王让人到处去找“土中”。“土中”本是应着“天中”。古人认为天上众星,必有居中者;而地上万疆也必然与之相应,一定有个中间位置。结果,经四方考察,把土中的地点确立在伊洛平原一带,并定都洛阳。所以,这个时候中国是指京都——国王的城邦,统领着周围的诸侯小国。
  中国从来就不是一个国家的名字。要么如上所述是首都的意思,要么按字面讲,解释为内中之地,是一个相对于远处世界的概念,这个说法,就是后来说的“中土”、“中原”。
  中国就更不是什么“中央帝国”的意思,这个解释来源于明代外国传教士的翻译。他们或误会了汉字“中”的本义,或就是仰慕古代我国的盛世昌明。清末以前,我们自己说起中国,从来没有自高自大的意味。历史上,人们的确常将中国看成正宗,但却绝不是万国之首。比方,南朝称自己为中国,污蔑北边的政权为“魏虏”,而北朝也称自己为中国,贬斥南方政权为“岛夷”。他们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强调自身的正统和传承而已。
  我们自己第一次把中国当成国家的概念,是清政府签署尼布楚条约,中文本还是叫大清,但拉丁文本用的却是中国(Sinae)。不过,这个Sinae也不是中国的直译,而是来源于支那的叫法。支那最早出现在梵文中,写做“Mahachinasthana”,maha就是大的意思,sthana就是国家,现在叫斯坦,如巴基斯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等等,而china,意指“秦”,连起来就是“大秦国”。唐僧按发音译作“摩诃脂那国”。于是,China这个读音就跑遍了全世界,以至于大家只知道我们叫China,却不晓得还有中国。
  真正第一次把中国定为国名,是中华民国,简称“中国”,其后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在此之前,各朝的正式国名用的都是国号,如唐宋元明之类。
 
  但何以我们就认为“中国”是正统,是传承呢?
  首先,基础思想来源于五行学说。东西南北中,青白赤黑黄,酸辛苦咸甘、角商徴羽宫,等等,都应着木金火水土,五种元素乃五种象征符号,用以把天地万物归类并体现各类之间的基本联系。比如,五音系列中,宫最为平稳,可以和其他四音;埙是土制的,便可以融合各类乐器的音色;甘甜的滋味调和酸咸苦辣,最容易被小孩、老人和体虚者接受……按五行学说的观点,归为“中”类的,是万事万物的平衡点。
  再者,就是儒家思想。儒家师法自然,玉的五种秉性可以启发他们想到君子五德,那么大千世界的五行自然也提示了人际社会的关系。这就是所谓中庸的思想。中庸,并不是平庸无为,中庸讲的是中正、刚正、正直、信实,恰要求人们知其不可为而为。
  所以,中国的概念,乃是中正之国,是刚直信实人的邦国,不在黄河长江的地域(最正统的中国人是从秦岭歧山出来的,却不土生土长在中原。),不在黑发黄肤乌睛的种姓,不在汉蒙藏回的血亲。有人在分析了西方民族和诸夏民族的国家形态后,提出了两者之间的区别,认为我们是文化中国,也即方块字和儒家思想融合了一个文化大家族。我认为,这个提法有超越,但依然还局限在文化迷信中。其实,中国二字,体现了我们先人超越血亲和文化的美好理想。我们历来建国,不以血脉,不以文化,乃是按照中正不偏的灵魂。谁走了正道,谁就执掌权柄。周、秦、南北朝、元、清的历史,再好不过地证明了这点。
 
  在《风帝国》圣母女皇帝即位的演讲唱段中,我写道:
 
  心,放在你的身体正中,
  搏动脉血津液给你生机。
  人,只要按着心的位置走,
  不论千里万里都是居中不移。
 
  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生活在中国各地。
  中国是一个神圣称号,
  如果失去刚正就会偏离。
 
  ……
 
  中国,中国,地球上并没有这样的国家,地球上到处都是这样的国家。也许黑发黄肤乌睛几代不变,但信直的灵魂丢失了,你就不配称做中国人;而书写字母拼音哪怕没有文字的碧眼金发高鼻,如果他有着一颗义人的纯真之心,就理所当然是我中国一族。
  黄河长江可以是中国,高山雪域也可以是中国。给我一片土地,让我以中正之心书方正之字,并做刚正之人,我就有一个中国!
  中国不是理想国,中国是一群理想人。
  这就是我的从民族中国到文化中国最后到精神中国的思想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