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芒克:我完好无损地活到现在


1978年底,芒克(左)和北岛(右)创办《今天》时的合影

 

■记者 吴虹飞

实习记者 陈 琛 发自北京

芒克喜欢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他们常去的据点是北京三环边上,他们叫作“食堂”的一家餐馆。那天,艾未未端坐着,与大家低声聊天;艾丹有点喝高了,脸涨得红红的,正在痛斥一个来自浙江的文学青年的品味;一个中戏的女学生导演正在热情邀请别人去东方新天地观看她和男友新排的,据说和佘祥林冤案有关的话剧;一个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某人的前女友,沉默地坐着;40岁的肌肉美男宝琦,据说在纽约的时代广场做过模特的,以前是西安美院的学生,现在是MBA的解说员,业余客串画家,穿着短袖T恤正在高谈阔论一些有关艺术的话题。他刚刚给芒克的少妻潘无依画了一幅肖像:画面上的美人儿娇俏动人,胸前挂着一颗蓝色石头,众人看了,都喝彩道,画得真像!

芒克朋友多,来来往往一茬一茬的。过去一起办杂志的那些人,北岛、黄锐,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来往。“跟我喝酒的都不是那拨人。”

2003年,他写过一本回忆录性质的《瞧,这些人!》,基本上都在写他的朋友,克制和谨慎地写他们的逸事。比如他写陈凯歌嘴皮子利索,“差不多能用嘴奏出交响乐”;写北岛,“眼珠子微突,就像两颗石头子随时都可能弹射出去”;顾城戴着那顶牛仔裤裤管做成的“晦气”的帽子;他和多多交换诗集,就像两个人决斗前“交换手枪”一样。

那天晚上,芒克开了一瓶威士忌。席间有60年代的,70年代的,80年代的,芒克是1950年生人,算是大哥。他一头白发,坐在主座上,很引人注目,也很随和。那天他并不多话。尽管已经有许多著名的朋友写文章描写了他魏晋名士般的酒风,但我看到的是他温文尔雅地举杯。如他所说,他基本上是无酒不欢,但酒风甚好,不会随便和人打架。“要是喝多了就打人,谁还要和你喝酒呢?”

忽然听得“叮当”一声,原来是酒杯子,不小心碰倒了。艾未未说,芒克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呢。

在将近两个半小时的采访过程中,芒克共抽了16支烟,而且抽烟的习惯非常好,随手就把烟蒂都倒掉。抽完第12支烟他倒了一次烟灰缸,采访结束后他很习惯地又倒干净了。

我们谈到了1976年。在诗人芒克那里,1976年的记忆似乎很单薄,他有些语焉不详。当然,你也可以认为,在相距30年的语境对切中,他感到了某种不可逾越的隔膜。

月工资38元的草厂工人

1976年1月,在白洋淀插队7年的知青芒克回到北京。他和岳重、多多等人是“白洋淀”诗歌群落的核心,因此也有人认为“今天派”诗歌与“白洋淀诗群”,有着密切渊源。

“我们这批人,十几岁时就被号召到农村当农民,回来后等着国家给分配工作。那时候找个工作可不那么容易。没人给分配工作就回家呆着去,着急有什么用呢?但每个人都得想办法活着——没办法的事情。”

在家闲着的几个月,由于当时压抑的政治气氛,来往的就是严力等写诗的几个。因为家住得近,有时候晚上他就和严力住在一起,一般朋友都断了来往。

“母亲说,出门得戴黑纱,不戴不行。”

“1976年领袖人物去世,唐山大地震又死那么多人,‘四人帮’垮台……”对于这段沉重的历史,芒克并没有那么狂热,他只是隐约感觉到,一个新的时代要到来,社会要变化,有事情要去做。

“对于我们来讲,有变化总比一点都没有好。”必须承认,由于他表述的含糊,你不能确切地知道他是否踌躇满志,是否哀愁。

“20多岁的人了,老在父母面前晃悠,总不是回事。”那年10月,终于给分配工作了——北京造纸一厂,一家国营的厂子。单位给他分了一间宿舍,他觉得自己自由了。

一开始,和两个老工人一起收稻草、麦草,相当于草料厂的看守者。草厂里堆积的巨大草垛比几层楼还高,有一次因为电路短路着火,草厂烧起来了,郊区野地里,风一吹,火势没法控制,一烧几十米,把人都快烤熟了,只有等消防队来。芒克当时一门心思积极救火,还被领导表扬“干得不错”。

当国家工人是他一生中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他先后在纸浆车间、出纸车间呆过,震耳欲聋的厂房里,说话都听不清。“我太不喜欢工厂里的工作了,但没有什么选择。也不能随便写东西。”

一个月38元的工资,月月不够花。“当时肯定觉得很无聊的。”能够接触到的读物不多,对读书芒克也失去了头两年的兴趣。有时候他就和老工人喝喝酒。工厂里的人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还写诗。

1978年厂里组织篮球比赛,芒克打后卫,这是他记忆中一段愉快的经历。除此之外,能有的快乐也就是偶尔和严力、北岛几个老朋友的小聚。“我们聚会没那么严肃,比较随便——不谈诗,什么也不谈。”

“那时还分合同制工人、国家工人,厂里的头还对我说,‘不容易,你算是国家正式工人。’厂里的人对我都还挺好,但我不争气——不是办那个《今天》嘛。”

后来恢复了高考,芒克也没太大兴趣,至今他的学历依然还是初中生。

不可不提他和北岛,虽然近年他们来往比较少。“我们俩从1972年认识后,关系就一直特别好。他比我稍微大点,挺够朋友的,我有什么难处,他也会帮我,没饭吃,给点钱之类的。我们一直没红过脸,没翻过脸,没吵过架。”

1978年底和北岛等人合办诗歌杂志,芒克向厂里请假,厂里不同意,后来知道芒克在外边干“这种事情”,就更不同意了。工厂宽大为怀,希望他迷途知返,希望他回来,但要回来,必须写“深刻的检查”。28岁的芒克非常拧,不肯写,索性就不要工作,专心去办杂志。后来,芒克收到了工厂的一封信,盖着章,说他“旷工几百天”。他被开除了。

“开除就开除呗!”令人悲哀的是,父亲也与这个“逆子”闹翻了。诗人芒克没了工作,到复兴医院看过几天大门,“干一天给1块钱,不干不给。那还是多少人保我,才做了个临时工。”

摇身一变,诗人成了画家

从此芒克再也没有过体制内的稳定工作。一年多前,他的户口本上职业一栏还是“待业”。

“我也很少写诗。”从1988年起,到整个90年代,法国、日本、美国,荷兰鹿特丹诗歌节、澳大利亚墨尔本艺术节……“各国到处乱跑,那时候机票、吃住他们都管,参加一些朗诵会还给一些报酬,就跟演员一样,有出场费。报酬还可以,日本一般是朗诵一首诗5万日元,美国1000美元左右,法国3000法郎,这点出场费,用来生活还是不够——但那时在北京生活,有点饭钱就可以。”

他的小说《野事》,根据他在白洋淀插队的经历写就。作家阿城对《野事》评价很高,“饱满,元气淋漓,一股子少年人的直朴和温柔”。芒克是“白洋淀诗群”中最后一个回城的。回去当工人之前,他烧毁了6年间写的全部诗稿。

他仿佛在20岁之前就给自己定下了“流浪者”的形象。20岁,身无分文,山西、内蒙都去过,也不认识人,买不上火车票,扒火车。路上就和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交朋友,那些人管吃。“我妈给我往白洋淀写信也不见回信,以为我人可能没了。我回去我妈一看这德行回来了,我就给她讲我去哪儿了。年轻的时候没少叫我妈他们操心。我胆特别大,我去哪儿都无所谓,一个人。”

一个人从外面浪荡回来后,芒克开始写诗了。“我们家一直对我写东西不当回事,现在他们也没当回事啊。父亲1991年就去世了,他在的时候对我写东西很反感,因为写东西老招事,弄得自己连工作也没了。”

芒克一向被冠以“一生放纵爱自由的”的“浪荡者”的美名,30年后的今天,他似乎已经“转型”成功,摇身一变,成了画家芒克。“我从来没有过大钱,也不指望这个,但我起码完好无损地活到现在,长这么大连医院的点滴也没打过,不也活得挺好的吗?我去年开始画画,也都是因为我老婆怀了孩子,租了房,逼得没办法。我根本就没画过,不会画。”

“颜料和画布是艾丹赞助的——我没钱买油画材料。我只管画,画完之后他给拍照片,印请柬,安排地方搞画展,所以我摇身一变干这个啦,愣给画上了。过去我从来没有想过去画画,现在居然还要靠这个为生了。”

他画了3个月,画出十几幅,朋友们捧场,给办了个画展,结果——大家还真的喜欢他的色彩斑斓,卖出去不少。他用这笔钱在北京东边的四惠交了房子的首付。买了房子之后,他又身无分文了,然而好歹是和娇妻、幼儿,过上了他迄今为止“最为稳定”的生活。

“我这人挺容易满足,也没那么大欲望,别吃了上顿想下顿就可以了。我现在就是画画,没准什么时候一抽风,又开始写诗了,难说。”

“今天”的名字是28岁的草场工人芒克取的。1980年代初,“今天”的几位诗人(后来他们的作品被评论家们界定为“朦胧诗”)在玉渊潭举行诗会,无数少年爬到高树上瞻仰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北岛走到麦克风前,宣布开始,但是会场始终安静不下来。

阿城回忆说,“芒克走到台前来,用眼睛扫了一下下面……会场立刻安静了。”

被芒克轻描淡写“忽略”过去的是:“朦胧诗”被认为是上个世纪80年代具有启蒙色彩,与“思想解放运动”相呼应的一份文学刊物。当年活跃的“朦胧诗人”,后来都已经声名显赫:舒婷、顾城、杨炼、江河、梁小斌,而作为这个流派一员大将的芒克本人,在读者中也一直享有巨大的声望。

知青朱学勤:你能不能去街上刷一条大标语?

 

■记者 杨子 发自上海

“你对思想史提出的一个最大问题是什么?”

有一次,一个记者向学者朱学勤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朱学勤的回答是:“一开始是想回答从少年时期就萌芽的问题,‘文化大革命’是怎么一回事?现在逐渐扩展成这一百年来中国人遭的罪,罪根在哪里?”

如今的朱学勤,对于“文革”,对于中国人民为什么会在“文革”中经受那么深重的苦难,已经有了深入的研究和深刻的思考,但在当年,尽管读了很多书,琢磨了很多问题,对于正在沸腾着的、混乱的现实,他却也只有朦朦胧胧的感觉,和模模糊糊的认知。

1976,“文革”的最后一年,他24岁,年轻,阅历浅,还远不能像他日后所崇敬的顾准那样,对现实进行成熟的思考和有力的批判。

1972年10月,朱学勤离开插队落户的河南兰考,当上了工人。1976年大变动发生时,他在大型国企河南化工厂做管道工——“就是后来给尼克松捅出大麻烦的那个工种,管子工。”朱学勤讲到他的工种,很得意。河南化工厂上马时,得到过吉林化工厂的鼎力支持,厂里大量的老工人和工程技术人员,都是吉林化工厂调过来的。

说到吉化,朱学勤立即提到不久前发生在松花江的那场灾难。“一看到吉化爆炸的新闻,就知道这下完了!我那个厂与吉化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生产苯胺、硝基苯等,对环境危害极大。我震惊的是,他们居然就这样把它排泄到松花江里去了?这是祸害几千公里的事情,胆子怎么这么大!”

为周恩来逝世大哭一场

那一年的1月,朱学勤为一位国家领导人的去世,大哭一场。

“1976年是以周恩来去世开始的,印象非常深。1月8日,周恩来去世,1月9日,全国放哀乐。不许悼念,大家心情都很压抑。以前我没有为国家领导人去世大哭过,以后也没有,只有周恩来去世这一次,大哭了一场。其实对周恩来有什么了解呢?也没有啊,模模糊糊觉得周恩来有人情味,他希望发展经济,不希望无休无止地整人。”

“这些都是一种直觉吗?”记者问。

“其实是一种情绪。我一个人关在屋里大哭了一场,很不好意思。9月9日毛泽东去世,我没掉眼泪,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的时代终于结束了。周去世则让我感觉民族前途不妙,不知所终。那是一种弥漫在整个社会的灰色情绪。”

旅行结婚,在漓江为尼克松打了一回前站

2月,朱学勤旅行结婚,去了广西、广东和江西。第一站选在广西桂林,是因为受到了一位知青同学的刺激,那家伙去广西为生产队买猪,押运那批猪回河南的时候,途经“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回来后眉飞色舞地向大家描述了一番。“这个同学就是1968年在上海写作《一切为了九大》的三位作者之一,因此而受整肃,我们已经上调工厂,他还在农村,为生产队去买猪。”

一对新人到了桂林,正是三九寒天,漓江水浅,不能行船。“但是我们侥幸买到了一张船票。原来是官方为尼克松访问桂林,从桂林到阳朔这一线,提前放了一条船做个试验,看看在水位浅的情况下,游船走得动走不动。”

因了这个特殊机缘,朱学勤他们在漓江上坐了一回游船。游船在河底刮擦出的“咔咔”声,至今犹在耳边。

接下来从阳朔坐长途汽车,翻过南岭到梧州,再从梧州坐船到广东。阳朔那一夜他们饱受惊吓,半夜民警来查房,把房门拍得山响,极其蛮横无礼。原来是当地戒严,为第二天尼克松来访突击检查。白天沾了尼克松的光,晚上立刻为尼克松而遭殃!

“到了我爱人老家番禺沙湾,还有让我吃惊的,是1976年广东农村普遍弥漫的‘南逃’香港的风气!叔公、叔婆见到我们问,走不走啊?我问去哪里,他们说到香港啊。我问怎么走,他们说明天就有船出海,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青壮年在那边,很方便的啦!这种事让我大感震惊,‘文革’还没结束,广东就已经这样?这才知道,广东和内地已经大不一样了。当时政治上把这种行为称为叛国。我无法设想我会离开内地,下半辈子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生活。”

下一站是江西。父亲是上海市政府组织的知青慰问团成员,在井冈山地区驻扎两年,一方面慰问当地的上海知青,一方面协调知青和当地政府的关系,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当时朱学勤已经上调为工人,看到公路边三三两两的上海知青,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天,他竟然在路上邂逅了一个小学同学,同学大喊大叫,非要拖他去乡下住一宿。父亲告诉他,这里你的同学还不止一个,其中一个男同学,出车祸被拖拉机撞死,就死在医院急诊间,太惨了。

回到上海,母亲说,你爸不在家,你又是长子,结婚不招待一下亲友,人家要骂我。这个长子只好遵母命,在家里办了一桌酒席。岳父则说,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啊?老人解放前是高级职员,资方代理人,公司午餐包在南京东路上著名的德大西餐社。老人的“意思意思”,是到那里吃一顿西餐,既是自己怀旧,也是庆祝女儿、女婿成婚。这就是1976年的“大吃大喝”,一桌家宴30元,一顿西餐20元。

那时他们囊中羞涩,在当时全中国的“购物天堂”上海,朱学勤买了一件呢中山装,48块,他爱人买了一件呢两用衫,也是40多块钱,这就是礼服,对长辈有个交待了。结婚全部开销,连旅行费用在内,只有400多块钱。

1976年3月,新婚夫妇回到工厂。他们把旅行照片整理成一个照相簿,照相簿的第1页,放的是一祯大大的周恩来照片。

“天安门事件”和邻省对于上海的敌意

4月,发生了轰轰烈烈的“天安门事件”。当时,朱学勤对这件事并没有很清楚的认识,只是像普通民众一样,对所谓“暴乱”的说法有一种本能的怀疑。

话题引申到了当时的地区差异,引申到了上海当时的“特殊地位”。“‘文革’时的上海比较特殊,这里是‘四人帮’的后院,除了政治上左之外,还有另外一面,生活上的右。那时全国已经多少年不涨工资了,其他省市的工资都是32,33,34块,上海是八类地区, 36块!10年‘文革’,政治上这么左的情况下,张春桥没有取消过上海的6块钱的奖金制度。6块钱当时不得了啊,占普通人收入的1/6。另外,上海的市场供应相对其他城市一直比较好,外地人到上海出差,主要任务就是帮同事们采购,就像现在到美国到欧洲一样,他们到上海买‘五香豆’皮鞋,买大白兔奶糖。‘五香豆’皮鞋就是外形像五香豆的一种皮鞋,17块8吧,这个价格稳定了很多年,质量很好。这些差别,引起很多外地人对上海既羡慕又嫉恨的双重心理。上海的轻工业品是他们要的,但上海的这种特殊性,又是让他们嫉恨的。上海跟相邻的两个省的关系特别紧张,一个浙江,一个江苏,‘四五事件’之前,先是由江苏反上海,后来浙江也加入进来,经过南京和杭州到上海的火车,上边都有江浙两省青年学生刷的大标语——‘揪出反周恩来的黑后台!’影射上海帮。那时火车进上海站之前,必须组织人把这些标语都抹掉。

“打倒‘四人帮’的时候,一般上海市民的第一反应就是,外地对上海的压力要起来了,那年我在上海探亲,就感觉到了这种复杂的心态:非常希望‘文革’结束,希望这些人下台;同时又感觉到相邻的城市和省区投射过来的眼光,不友好。一打倒‘四人帮’,这种感觉正好又翻了个个。”

冷眼看两派

1976年上半年,河南处于“文革”后期的一浪,批林批孔。最后一浪是平反补台。

“‘文革’因为造反派、保守派多次反复,两边都形成了自己特定的政治倾向,这个政治倾向人们称为‘派性’,河南号称‘翻烧饼’,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翻过去,两面都受到过打击,都有过受迫害的经历,所以派性都很强。但是这河南化工厂的工人当中没有什么派性,因为老工人都是从吉林调过来的,不可能把东北文化革命的派性带过来;青年工人是河南就地招的知识青年,也没有派性。但是干部有派性。

“邓小平复出的时候,提出要恢复国民经济,把造反派压下去。1976年他又被打倒了,他打倒的这批人还在受压状态,或者是在监狱里。我印象很深,批林批孔的最后一浪,是落实权力再分配,改革各级领导班子,叫‘打开监狱找左派’。1976年上半年河南化工厂就处于这个状态。”

彼时的朱学勤,一个好学上进的知识青年,与厂里两派的干部都有接触,对他们都是既有同情,也有反感。

他印象很深的是从前长期受压,现在扬眉吐气的新干部。他能感觉到他们身上好的一面 :反官僚,反特权,反走后门。“他们反特权的一个典型例子,是揭发第一把手胡岭台给老婆报销车票。”胡是13级干部,老婆陪他去上海看病,往返车票拿到财务科报销,财务科有人造反,就把这事儿抖露出来,说胡岭台搞腐败。

“最多两三百块,不顶现在一顿饭钱,但这种事揭出来,很容易引起民愤,当时社会普遍贫困,工资都很低,两三百块钱就是一个工人一年的工资。”

他也觉察到,新干部身上有不好的一面,那种急于进入领导班子的权力欲,还有那种江湖气,流氓无产者的味道。

对于老干部,他不满的是他们身上那种普遍的“暮气沉沉”。老干部对批林批孔、平反补台和提拔新生力量,思想上都有抵触。“求稳怕乱,‘暮气沉沉’也可以理解。‘文革’快10年了,怎么还稳定不下来?”

狗腿端上来了,撕啊咬啊,分而食之

老干部中,朱学勤交往最密切的,是厂里的二把手、现代文学史上大名鼎鼎的戏曲家欧阳予倩的女婿陈静之。“这人有思想,有风度,仪表堂堂。”

陈静之跟周围“土干部”格格不入,故而也受排斥。早在1949年他就已经是级别很高的干部,薄一波主持的全国财经会议,还有高层的一些重要会议,他都参加过。后来因为所谓资产阶级意识,又因为娶了欧阳予倩的女儿,“成分不好”,有很复杂的社会关系,结果在政治上始终不得志。到1976年平反补台,就更边缘化了,从省直机关沦落到河南化工厂,做了个二把手。他在私下里最谈得来,谈得最多的,是青年工人朱学勤。1976年,陈静之装了10个月的病,住在化工厂职工医院的单间病房,晚上出来散步,会顺路到朱学勤家里坐坐,聊聊天,发发牢骚。吸引他的,除了朱学勤这个不太一样的年轻人,还有朱学勤家里的那个小书柜。“那个可怜的小书柜,是我爱人插队时从上海带出来的一个很粗陋的包装箱,竖起来,架几层隔板做成的。”重要的是,书柜里有一些朱学勤回上海时买的“文革”中后期的内部书籍,《你到底要什么?》、《多雪的冬天》、《布拉格之春》之类,这在当时就算“奇货可居”了!

“你是怎么搞到那些书的?”

“1974年,1975年,那些书可以在大城市的内部书店买到,但是要凭介绍信,介绍信级别越高,买到的书就越多。当时我最珍惜的是凭省军级介绍信买到的费正清的《美国与中国》,那本书传看的人很多。”

老爷子跑到这个好学的后生家里,借了很多书回去,看得津津有味。

打倒“四人帮”的消息,就是陈静之告诉朱学勤的。

“那一年发生了唐山地震,河南化工厂也接待过一批唐山疏散过来的伤员,那是9月份,火车进站的时候我们都去接,用担架把他们抬下来。秋雨潇潇,大喇叭里放的是《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一个担架一个担架抬下来,都不说话,气氛凝重。”

化工厂的医院是当地条件最好的,护士不够,厂里抽调了一些人去照顾伤员,朱学勤的爱人也被抽调过去。有一天,大约是10月13号,他去医院看望那些地震伤员,顺便看望在那里装病的陈静之。陈悄悄告诉他,北京打倒了“四人帮”,还强调说,消息“绝对可靠”。陈静之怂恿朱学勤和他爱人,“你们俩能不能去街上刷一条大标语——欢呼粉碎‘四人帮’?”

朱学勤不想卷入。“虽然也希望结束‘文革’,但是我去刷这个大标语,算什么啊?”就没去。

“你第二天上街,看到有人刷标语吗?”

“也没有,因为我们那儿是个县城,消息传得慢。我自己也没有逢人就说。‘文革’进入第10年,对政治斗争已经厌烦了。对于打倒‘四人帮’,我的心理反应是多重的:谢天谢地,从此可以结束了吧?兴奋,欢悦;另外还有一层:对于特权有天然憎恶,对于‘文革’当中短暂释放的所谓大民主,还有点留恋。不像现在看‘文革’时期的‘民主’,已经看得很清楚,不过是奉旨造反。”

和朱学勤一起下乡的知青当中,有一个后来介入了化工厂的政治,站在新干部这边,参与批判老干部,差一点就要被结合进“班子”了,突然发生“打倒‘四人帮’”,没过几天命运就反过来,在大会上被点名,做检查,弯腰,挨批。“我们的心情很复杂,此前既反对这个同学介入那些权力斗争,现在又对他遭到整肃表示同情。在一个活生生的具体环境里边,人是多重的,哪像现在描述‘文革’的那些电视、电影那么简单?包括后来好评如潮的《牧马人》、《芙蓉镇》,都有脸谱化的毛病,此类否定‘文革’的电影,本身就有股‘文革’气,坦率地说,我看不下去,与记忆不合。这个民族之所以思维弱化,与我们不断简化历史、曲解历史有关。才30年,历历在目,就已经被简化、曲解成这个样子。”

1977年元旦,十几个来自兰考的知青又按往年插队时的老习惯,大碗小盏地聚餐。这些单身汉们来到朱学勤家里,因为只有他结了婚,家里有厨房。虽然那个同学正倒着霉,夫妇俩还是把他请过来了,政治归政治,朋友归朋友。朱学勤特意买了条狗腿,没有冰箱,就冻在窗台下面。聚餐那天用这条狗腿做了一道政治寓意的菜。红烧狗腿端上来了,大家起哄说:“这就是‘四人帮’,这就是张春桥,狗腿子!”年青人撕啊,咬啊,分而食之,高兴得不得了。那同学在一旁看着,很难受,怎么也吃不下。“现在想想很不应该,他卷入那种政治,当然不好,但也没有理由起哄,强他所难,不尊重他的个人感情啊,尤其是一个失败者的感情。”

“那个时候对“四人帮”这些人,大家能看得很清楚吗?”

“未必。此前对‘文革’不满,灰色情绪从城市知识阶层下延到知识青年当中,已经很普遍。说不清楚‘四人帮’有什么问题,但是普遍对他们有一个准确的划定,就他们几个人,也不会划定到其他人那里去。就这几个人,太坏了!那时对江青,对张啊姚啊王啊,议论很多。‘四人帮’粉碎以后,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那种人人自危的恐怖政治应该结束了。”

05年诺贝尔奖品特作品《情人》情人节登陆北京

话剧《情人》将于情人节推出午夜场 
话剧《情人》剧照

 

  搜狐戏剧讯:新春刚过,北京人艺又将于情人节推出根据英国剧作家哈罗德﹒品特改编的荒诞派话剧《情人》,准备在2006的情人节奉献给广大观众。

  荒诞派话剧《情人》是品特的代表作之一。2004年该剧在北京人艺小剧场上演过,从演出效果看,大多数观众对于这出荒诞色彩浓烈的戏剧表现出了接受和理解。《情人》描写一对结婚已经10年的英国中产阶级夫妇,由于生活乏味,开始在共同营造的情感游戏中寻找乐趣:他们互相扮演对方心目中的情人,同时界定出游戏规则,不准在游戏之外的生活中提及任何与游戏有关的事。于是,他们生活,他们扮演,直到自己也分辨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哪是生活哪是游戏……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女人在游戏的过程中开始坦诚地和丈夫谈论着自己的出轨,而丈夫则经历了从尊重、默认到最终无法忍耐但又不得不陪着妻子深陷游戏怪圈的厄运,这也就是这出剧带给中国观众的讽刺荒诞感。

  《情人》的导演是北京人艺历史上最年轻的导演徐昂,徐昂2001年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后来到人艺,曾在《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足球俱乐部》、《我爱桃花》等话剧中扮演主要角色。 解读这一版的《情人》,徐昂说:“这种多层次角色扮演、人物跳进跳出的方式是20世纪70年代英国戏剧界的一个潮流。我们将用一种偷窥的视角去窥视这对夫妇的私密生活。但是人艺演荒诞派戏剧要有自己的特点,用双手在空中劈来劈去那不叫荒诞,因此这一版的表演在人物塑造上比上一版更加扎实,戏剧张力十足。

  《情人》将于2月10日——20日在北京人艺小剧场上演。为配合2月14日情人节的演出,人艺特意推出了晚10:15的夜场演出,这在人艺历史上也是第一次。届时人艺准备了100束玫瑰赠送给观众,为情人节增加一份温馨和浪漫。

  此次北京人艺在春节过后的情人节档期推出品特的这部代表作,也是让更多的中国观众了解这位英国剧坛的杰出人物。中国观众对哈罗德﹒品特这个名字可能还有些陌生,但是在2005年10月13日的清晨,这个名字几乎一下子被全世界的人提及。2005年,瑞典皇家文学院将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英国剧作家哈罗德﹒品特,恐怕已经75岁的品特自己也不会想到,离开自己创作颠峰已经30年,而且半年前自己又隆重宣布“金盆洗手”,却在将近2005年的末尾,被“诺贝尔”相中。瑞典文学院此举无疑给品特带上了终身成就奖的意味。

  相信看过话剧《生日宴会》和著名电影《法国中尉的女人》的观众一定会对这位活跃于戏剧、诗坛、电影、甚至电视创作的古稀老人留有印象。哈罗德·品特1930年出生于英国伦敦东区,是一个犹太裁缝师的独生子。从小受到反犹太思潮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又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品特,并深刻地体现在品特之后的创作中。二战爆发后,品特一家被迫从伦敦撤离,直到他14岁时才返回,品特一直称“德军轰炸伦敦的情形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后来品特在受教于当地文法学校时和舞台结缘,其间他特别阅读了卡夫卡和海明威的著作。18岁进入知名的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学习,不到两年,由于和学校的见解不合,假装精神崩溃而退学。从学校出来后,品特混迹于和剧院有关的各种场合。直到1950年开始用Harrold Pinter发表诗歌,并在广播公司做兼职演员,从1954年到1957年的四年间,品特以David Baron这个艺名在英国进行巡回演出,他开始尝试为舞台写剧本,1957年发表了他的处女作《房间》。

胡平:如何在2025年之前消灭世界上最后的独裁者

——推荐马克.帕玛新着《粉碎邪恶轴心》
    
    
    
    马克。帕玛的新书《粉碎邪恶轴心》的副标题是“如何在2025年之前消灭世界上最后的独裁者”。
    有专家预测说:到2030年,中国的经济实力将超过美国,雄居世界第一。这就引出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在今后二三十年内,中国并未走上民主之路,中国依然处于一党专制之下,但同时却拥有了全球第一的经济实力,那将会出现什么局面?
    所以马克.帕玛说:“21世纪给我们两种选择:独裁者继续存在或独裁者被消灭。我们需要加深对以下这一情况的理解:独裁者会使21世纪比20世纪更加腥风血雨。”对于这一点,我们只要想一想中共国防大学朱成虎将军的讲话就够了。
    最近,美国的博大出版社出版了《粉碎邪恶轴心》一书的中文本。原着是英文,书名是《Breaking the Real Axis of Evil—— How to Oust the World‘s Last Dictators by 2025》。作者马克.帕玛(Mark Palmer),被《纽约时报》誉为“西方最活跃的经济与政治自由化推手”。作者具有丰富的政府公职经验,包括担任四年的美国驻匈牙利大使、美国国务院主管苏俄事务的副助理国务卿、三位美国总统和六位国务卿的讲稿撰稿人。在柏林墻倒塌后,作者带头进入中欧和东欧投资,还在六个国家建立了独立的全国电视台。帕玛先生在推动全球民主化的活动中表现非凡,包括担任美国最悠久历史的人权组织“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副主席。
    翻开《粉碎邪恶轴心》一书,读者首先看到的是一幅2002年全球自由程度分布地图。按:“自由之家”每年都要公布一项世界各国自由情况调查,调查内容有两条,一是个人自由,一是政治自由。评分标准是,1分是最高分,表示最自由,7分是最低分,表示最不自由。得分是1、2分的属于自由国家,得分是6、7分的属于不自由国家,得分是3、4、5分的属于部分自由国家。这幅全球自由程度分布地图就是根据“自由之家”的这项调查绘制而成,其中,自由国家涂蓝色,不自由国家涂橙色,部分自由国家涂黄色。马克.帕玛告诉我们,在1972年,全世界共有43个自由国家,而到了作者写这本书的2002年,自由国家已经增加到89个,再加上那些部分自由国家(如俄罗斯、土耳其、印度尼西亚等),已经占了全部国家的四分之三。
    作者宣称,在过去的四分之一世纪中,民主之花在全世界盛开,而很多独裁政权则气息奄奄,“我觉得现在我们遇上了难得的机会,同时也是我们的义务,来扫除世界上所有暴政的污点。按1974年以来世界民主化的平均速度计算,也就是每年三个独裁政权结束统治,十五年以后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暴君了。即使是按这个速度的一半来计算,2025年之前所有的暴政也都该结束了。”
    民主国家应成为独裁国家人民反抗独裁者的坚强后盾
    不少中国民运人士认为,自由国家——首先是自由国家的政府——没有对专制国家的民主化运动给予足够的支持。在这一点上,帕玛也所见略同,深有同感。帕玛批评那些自由国家政府里的保守派,他们总是低估独裁国家内部要求民主化的力量,也总是低估自由国家作为一种外部力量所能给与的帮助和推动作用。
    帕玛讲到自己的例子。1989年,帕玛是美国驻匈牙利大使,由于大使馆积极支持匈牙利国内的民主改革,以致匈牙利共产党政府的外交部长向当时的美国国务卿贝克抱怨,而帕玛也被华盛顿召回,并要求他减缓这种举动。在这一年的夏天,老布什总统访问匈牙利,帕玛安排了老布什和匈牙利民主运动领导者在他的客厅见面,事后国务卿贝克对帕玛说:“马克,我知道他们是你的朋友,但是他们永远统治不了这个国家。”结果,几个月后匈牙利就变了天,帕玛的朋友们很快就赢得了大选,其中一位后来还当上了总理。
    帕玛还讲到中国的八九民运。帕玛认为,中国的八九民运失败的原因之一是没有得到美国和其他民主政府的有力支持。邓小平等强硬派之所以能在权力斗争中战胜赵紫阳等改革派,“其中部分原因是,中南海领导人认为民主世界,特别是美国政府在敦促布什小心从事。国务卿贝克说,美国不希望看到中国或苏联发生大的变动。当被问及美国为什么没有支持中国学生,贝克回答说,‘美国支持民主及言论和集会自由,但是在当前的情况下,美国认为维护政治安定更重要。’”
    帕玛批评了许多西方外交家的一个错误观点,这些外交家认为,提倡民主和人权听上去很好,但其与保护自身的国家利益、稳定和安全不但无关,甚至是冲突的。帕玛指出:只有让独裁国家变成民主国家,世界的和平与安全才有保障。帕玛斩钉截铁地指出:“我们需要明白,世界并不是依据文化、宗教或经济来划分的,划分的标准就是民主与独裁。”帕玛说:“试想一下,如果现有的民主国家都终止支援所谓 ‘友好’的独裁者,并不再容忍‘不友好’的独裁者,全球民主化将能得到多大的推进!”
    在后记里,帕玛引用伯克的名言:“邪恶获胜的唯一必要条件是好人袖手旁观。”作者讲到自己儿时的一段经历。十岁的小帕玛挨家挨户送报纸,可是有不少顾客却拖欠报纸的款项,有人还用暴力威胁他这个催款的报童。在绝望中,帕玛向他的父亲——一位海军军官——请教,父子俩共同采取行动。下次收款时,帕玛的父亲身穿海军军官制服,袖子上装饰着有上尉标志的四条金杠,胸系绶带,面目严峻地站在小帕玛身后,很快地,拖欠报款的人就都付清欠款了。由此,帕玛写到:“我深知自由和强大的力量若站在被剥夺权利和被压迫的一方,会产生什么变化。”帕玛的意思是,以美国为首的民主国家应该成为独裁国家的人民反抗独裁者的坚强后盾。
    全球民主化的行动指南
    正如台大教授明居正在为这本书写的序言里指出:“与别的书最不同的是,本书不只是理念的探讨与咀嚼,它更是行动的指南。”帕玛从三个方面提出了推进民主的行动方案:独裁国家内部的民主人士应该做什么?境外的民主人士(也就是我们说的海外民运)应该做什么?民主国家的政府和组织应该做什么?另外,这三方面的力量如何配合?
    帕玛指出,首先,我们必须取得观念的突破,坚信在下一代所有的独裁者能被铲除;从而确立目标:在2025年前铲除独裁者。为达此目标,必须建立一种新的国际力量体系,要为每一个独裁统治设立民主发展的计划,应该有一套以民主为中心的外交政策。帕玛强调,独裁必须被定为是对人道的一种犯罪,独裁者必须受到国际法庭的起诉,独裁者就是独裁者,他们不代表国家,犯罪就是犯罪,那不是什么某国特色某国文化。
    帕玛非常关注中国。他说,在残存的45个独裁国家中,最需要特别关切的国家就是中国,因为一旦成功的话,将能为
近二分之一现今仍生活在独裁统治下的人民带来民主自由。帕玛相信,如果中国走上民主之路,大陆和台湾的紧张关系将不复存在,向来靠北京撑腰的北韩独裁者金正日会走入历史,中国将会成为受欢迎的强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遭到邻国与世界的提防与反对。
    帕玛坚决主张民主国家应该在促进中国民主化上更积极有为。他认为,民主国家的驻华使领馆应该成为自由堡垒,提供不受限制的资讯,在必要时提供避难所,可以设立网吧,定期举行民主沙龙。大使在社交活动中邀请的客人不应只限于官方的人物,还要邀请非官方的人物,包括异议人士、罢工领袖、私人企业家、法轮功、天主教徒和基督教徒及其他受迫害的宗教人物,释放的劳改犯、学生以及其他各界人士都应该有出席的机会。
    帕玛建议,民主国家的外交人员可以采访例如罢工的工厂,从而给中国民众这样一个印象:他们对滥用职权的抗争已得到认可;外交人员还应该介入对法轮功成员的政治审判,公开地在天安门广场和其他公众场合参加法轮功成员的练功。帕玛认为,大使和领事绝不能成为纯粹的贸易促进者,他们也应当成为民主的促进者。他们需要准备向中共当局提出尖锐的、“不客气”的问题。帕玛肯定小布什总统在清华大学讲演时对民主价值的阐扬,不过他认为小布什还可以讲得更多些,更有力些。帕玛主张美国总统和大使必须和中国的独裁者直接打交道,要和对方直接地讨论自由民主的问题。他们应该让中国的独裁者明白,如果他们愿意接受民主改革,他们就会在历史上留下正面的形象;如果他们拒绝民主改革,则必将产生不良后果;如果再次发生天安门式的血腥镇压,那就会导致在海牙的特别法庭受到反人类罪刑的审判。
    其实,上述有些建议在早先就曾经实行过,例如当年的美国驻华大使罗德及夫人包柏漪就曾经在大使官邸多次接待过许多有自由派色彩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前往北京大学给学生们讲演,邀请方励之出席老布什总统的宴会;罗德的后任李洁明大使曾经为方励之提供庇护。这些做法当然激怒了中共当局,以后的美国大使在这方面的行为就小心多了。如今,帕玛重新提出这些建议,并进一步提出了更多的更有进取性的建议,想来会有很大的争议。但无论如何,作者对于促进中国民主化的满怀激情与进取精神不能不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
    
    如何支持中国民运
    
    《粉碎邪恶轴心》一书的中心思想是,以人民的力量作为主要战略来和平地清除独裁者。作者对中国民运提出了很多建议,他向我们介绍了著名的非暴力抗争问题专家基尼.夏普(Gene Sharp)、皮特。艾克曼(Peter Ackerman)和贾克.杜瓦(Jack Duvall)的研究成果,介绍了世界各国非暴力抗争的成功经验。作者对中国的非暴力抗争的状况也比较熟悉,他不止一次地提到了中国民运人士和法轮功所采取的非暴力抗争。作者写道,对于零星出现的分散的示威抗议活动,独裁者很容易处理解决,但是对于全国性的、同时发生的抗议活动就很难对付了。因此我们需要建立全国性的联系网络,需要有一个聚集群众的理由,需要有一个具备可见度与吸引人的平台,需要由利用各种机会的事先准备。作者还提醒我们,需要争取武装安全部门人员的支持,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以及如此等等。
    帕玛认为,到目前为止,民主国家的政府和非政府组织还没有付出足够的人力和财力去帮助中国的民主。作者告诉我们, 2001年美国的国家民主基金会的政府拨款数额大约是3700万美元(民间募集的资金仅相当于此数字的零头),还不如一架现代化战斗机的造价(台湾采购的幻象2000-5型战机,每架造价超过5000万美元)。这对世界各地的民主运动所需的资金简直是杯水车薪,而且其中的大部分还是用于资助已经具有部分自由国家中的民主活动。
    帕玛呼吁,民主国家应该花更大的人力和财力支持中国的民主运动。他提议由联合国的“民主政体联盟” (Community of Democracies)建立一个“从独裁到民主推动中心”(Dictatorship-to- Democracy Center)。如果近期内不能建立这个中心,有此意的政府与非政府组织应该联合起来先采取行动。作者建议,成立“推行民主志工”组织,有计划地在中国行动。非政府团体或政府还可以经由全世界褒奖、庆祝每年一度的“中国民主日”,各国政府首脑和其他民主领导人发表声明,公开支持并且帮助实施许多具体计划。应该为中国专门设立一个大型计划,帮助策划全国运动,技术培训和资助。帕玛说:那些愿冒风险为民主而奋斗的人士需要资金操作,而当他们被捕或在地下活动时,他们的家庭也需要经济支援。对他们来说,以有创新性、非官僚的方法把资金送到他们手里是很关键的。
    帕玛为他这本书的中文版专门写了一篇序言,题目就是“最需要关切的国家是中国”。他指出:“中国的民主进程已成为更急迫与现实的目标。这确实应该是国际社会与中国人自己的当务之急。”作者告诉我们,他这本书最后列出的行动计划正引起大家的注意,支持并将其实现的行动正在展开。2005年3月3日,美国参众两院的领头委员提出的2005年促进民主法案,其中就包括了许多本书所提出的提案。匈牙利政府开始带头创立一个多国的民主转变中心,来进行专制独裁转换到民主制度过程的研究,并将研究成果与经验应用到那些刚刚起步的国家。
    
    把好书送进国内去
    
    《粉碎邪恶轴心》一书厚达447页,内容十分丰富,短短一篇文章不可能介绍周全。毫无疑问,这是一本关心中国民主前途的人们应该高度重视的著作。它不但为我们提供了一整套可操作的行动方案的建议,而且也为我们加强和民主国家的相互合作提供了有益的思路。海外的民运人士、自由信仰者以及人权活动家们应该认真看一看这本书,同时尽量把这本书送进国内去,带给国内的民运人士和自由派知识分子以及其他各种关心中国前途的朋友,包括体制内的官员。帕玛说得好:“在这个资讯时代,有时人们容易忘记,最主要的自由媒体仍然是指印刷媒体。”虽然有了广播有了电视有了互联网,书和杂志的作用仍然是不可取代的。在电脑上读新闻读快讯乃至读短评都很适宜,但若是读长篇大论,读大部头著作,网上阅读就不合适了,广播和电视更不适合。就此而论,印刷物的作用无可替代。这些年来,海外出版了不少有关中国民主化的好书,我们除了自己买来看之外,还可以送给国内的亲友,这本身就是为推动中国的民主化尽一份力。◆
    《粉碎邪恶轴心——如何在2005年之前消灭世界上最后的独裁者》
    马克.帕玛着,王文昱译博大出版社 2005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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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载北京之春2006年2月号

卢雪松:审时度势是政治家的明智选择

 2005年的12月18日和今年的元月4日,以色列总理沙龙接连两次中风,至今尚未苏醒,医生称他很可能成为“植物人”。这意味着世界又一位军事政治强人政治生涯的结束,标志着以色列政坛沙龙时代的终结。由于巴以冲突在国际政治上具有的特殊意义,沙龙中风的消息已成为当下全球媒体与国际关系专家们关注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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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二年,在总理任上的沙龙一改昔日强硬姿态,在对巴勒斯坦问题上作出一系列重大让步:支持“中东和平路线图”,承认巴勒斯坦建国方案,以最快速度撤除加沙地带犹太人定居点……沙龙的这些转变无疑给中东地区走向和平带来新的希望,也证明了他力排众议的勇气和坚定、高效的领导才能。回顾沙龙毁誉参半的一生,后期政治态度的转向也必将会成为他生命中最大的亮点。为此沙龙在国际上大改“屠夫”的恶劣形象,获得了国际社会的交口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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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实施新的政治路线,沙龙不得不面对数次危及总理地位的内阁瘫痪,甚至最后宁可丢弃他亲手创立起来的利库德集团也在所不惜,足可以证明他转变的决心。这样一个激进的民族主义分子,早些年曾经毫不留情地杀戮为数众多的巴勒斯坦难民的好战派,若将他的转变解释为对世界和平的信念或对巴勒斯坦民族的同情,显然是不真实的和矫情的。沙龙的转变是他处在多方压力交点上反复权衡做出的必然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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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的战争使以色列的经济发展极不稳定。旅游业本来是其重要的经济来源,战争甚至有时使游人的人数减少50%以上。巴勒斯坦的肉弹策略愈演愈烈,使越来越多的以色列平民生活在恐怖之中,社会不安全感增强,市民的精神创伤难以抚平。而且在这种长期的战争中国力消耗巨大,却难看到最终胜利的希望。身为总理的沙龙毕竟与在野时不同,以色列的现实利益也不再仅仅是战争中的民族自豪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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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和干预更让沙龙武力征服巴勒斯坦的强硬意志无法实行。在与美国总统布什的十多次磋商中,布什反对以色列继续扩张的明确态度几乎不容反驳。对一个日常生活资源依赖进口的国家来说,大国立场势必成为影响其行动的重要钳制力量。以色列《国土报》评价沙龙:“他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现实主义者,能在不同的现实情况下,为维护以色列的最大利益而做出现实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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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龙的政治转型说明:如果政治家并不具备如拉宾那样用良知指引行为的能力,他至少要保有务实和审时度势的理性。否则,责任越重过失就越大,且不说自己身败名裂的危险,倘造成国运国势的动荡和国际上的孤立的局势,到时可能后悔也回天无术了。处在信息全球化的时代,国内和国际的多极制衡对治理和决策都提出新的要求。置身复杂的博弈格局,政治人物们终归独断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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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消息称,沙龙卧病前的2005年11月15日,关于他的腐败丑闻的调查已取得实质性突破,以色列特拉维夫地方法庭以为沙龙非法筹集竞选资金为由,判决他的儿子奥马里•沙龙有罪。风云一时也终会有谢幕的时候,对政治家来说,在位时也该多想想身后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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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涌:陈衡哲的眼睛

陈衡哲(1890-1976)今天已经不太为人所关注,而在20世纪前半叶的中国,无论在文坛还是学界,她都是一位风头很健的人物,她是中国科学社创始人之一任鸿隽的夫人,是胡适精神上的同道者,当她1917年在《留美学生季报》发表白话小说《一日》时,鲁迅的《狂人日记》还没有问世,那个时候力倡白话文的胡适后来感慨地说:“她是我的一最早的同志。”她的小说、散文都是新文学运动早期的收获,在文学史上自有其地位。陈衡哲于1914年到美国留学,先在瓦萨女子学院就读,主修西洋历史,兼学西洋文学,后入芝加哥大学,1920年获得获得硕士学位。回国以后,她先后在北京大学、东南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等校担任西洋史教授,1926年前后,她曾因商务印书馆之邀,编写了高级中学教科书《西洋史》上下册,以清新的笔调将复杂交错的西方历史交代得清清楚楚,而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成为风行一时的名作,奠定了她作为史学家的地位。然而,她在民国舞台上扮演的最紧要角色,首先不是作家,也不是学者,而是一位热切关怀社会事务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从《努力周报》、《现代评论》到《独立评论》,一直到《观察》,她都是重要的撰稿人。特别是储安平编《观察》周刊时,陈衡哲对他的支持很大,这一点他在写给胡适的信中说得很清楚:“在先生的朋友中,比较了解我也最鼓励我的,大概要算陈衡哲先生了。”

有人说陈衡哲“眼镜后面有一双秀美的眼睛”,她的眼睛何尝又不是锐利的。她常常能在旁人习以为常的问题中发现新问题,提出新见解,她的目光并不是投向白热化的激烈的政治斗争,而是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关注儿童问题、妇女问题、教育问题以及其他种种社会问题,她以女性的视角观察社会,同时不失批评家的锋芒和学者的睿智,

1935年,任鸿隽出任四川大学校长,陈衡哲随夫入川,写下有名的《川行琐记》,在《独立评论》连载发表。其中1936年4月发表的《四川的“二云”》一段尤其引起当地势力的嫉恨,遭到他们的围攻,成为任鸿隽辞职离川的原因之一。在这篇文章中,她对底层的四川百姓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四川的农夫是中国最可怜,最值得我们同情的人。”同时她直言不讳地揭穿了四川的许多黑暗面:

“我们都是中国人,我决不敢以恶意来批评四川;我也不是喜欢作笼统话的人,说四川这不好,那不行。但我的良心却也不许我作阿谀取悦之言,说什么四川是天府之国呀,四川人民是中华民族的精华呀!我觉得廿五年来军阀恶政治的结果,不但使住在四川的人个个走投无路,并且在道德方面,在人生观方面,也似乎发生了许多不幸的影响。一个社会愈混乱,愈没有法纪,那么,那社会的原始人性也一定愈加发达。因为若不如此,一个人便非被逼死不可了——或是身体上的逼迫,或是心灵上的创痛,它的煎熬促死的力量是一样的。这可悲的情形到处都有一点,但在四川却更为显著。”

她的所见所闻处处坐实了有关“社会愈混乱,原始人性也愈发达”的看法,特别令她感到震惊的是当地的纳妾现象,她深知这是中国的一个腐败制度,决不是四川所独有的。“但四川的情形却另不同。在别的地方,妾的来源不外三处,那便是:丫头,娼妓,和贫苦女孩子。在四川,有许多阔人的所谓‘太太’却是女学生,而有些女学生也绝对不以做妾为耻。(关于有些女学生的‘宁为将军妾,不作平人妻’的奢望,我得到的报告太多了,可以说是一件讳无可讳的事实。我希望四川女学生中之优秀的,能想个法子来洗一洗这个耻辱。)这是四川的问题与别处不同的又一个例子。”

她还不无吃惊地发现,在那里,人们并不以吸食鸦片为耻。“吸鸦片的中国人当然不以四川为限,但至少在我的经验中,吸鸦片的一件事,不论是在吸者自己或他的亲友的眼中,总还是一件讳莫如深的丑事。在四川却不然,你到一个人家里去吃饭,除非那是一个开明的家庭,像我们的四川朋友的家庭一样,主人是要请你上坑吸个一口两口的,你笑着说不吃,他便要说,‘那有什么关系呀!吸一口好消食,不用客气吧。’有几个外国人告我,他们也曾同样的得到过这个经验。”

她分析说,“四川的病源,近一点的看来,粗枝大叶的说来,可以说有两个,其一是军阀,其二是鸦片”。在军阀治下,她如此大胆直言,当然不会受欢迎了。文章发表几个月后,成都的报纸对她进行大肆攻击,说她攻击四川女学生都想做小老婆,四川七千万人都是鸦片鬼等等。那些报纸惟恐这样的攻击不够,还利用作者是一个女子,“捏造许多不相干的事实,用极秽恶的言辞来加诋毁。”

在国难当头之际,陈衡哲所关心的不光是一些具体而迫切的社会问题,而且在思考更深入、关乎民族长远命运的大问题,1935年6月,她写过一篇《我们走的是那一条路?》,指出横在我们面前的道路有四条,第一条是浑浑噩噩、行尸走肉的路,第二条是在“刀头上舔血吃”的廉耻扫地的路,这两条都是辱身亡国的死路。第三条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路,第四条是忍辱含垢以求三年之艾的路。这两条是自救的活路。在第一条路上走的人最多,最让人感到无地自容的是走第二条路的人,或借国难营私自肥,或做汉奸,或将种种手段聚敛的财产转移到国外,随时准备开溜。对于第三条反抗之路,或者说自毁之路,她的评价是“即使有时抗拒的结果仍挽不回一个国家的危运,但它的荣誉与人格却至少是保全了,它的民气也就不会一天一天的消沉下去,终至于无可救药了。”她最赞成的是第四条路,那是和无耻的偷生截然不同的,她更强调“内在的预备”,“即是在大难当前的时期中,每一个人都应该咬着牙齿,先把自己的身体培植到受得起磨折的程度。然后再把自己造成一个有用的专门人才,各在各的本分之内,把能力与知识弄得充充实实的,听候国家的征求与使用。但最基本的预备却是在人格的一方面。俗语说的,‘真金不怕火烧’;故一个有气节的民族是不但不会畏惧外来的侵凌,并且还能利用它,使它的磨折成为一个身心交织的火洗礼,然后再从那灰烬之中,去淘出那愈烧愈坚的真金来。”

    陈衡哲的这些文章大多数都没有结集出版过,散处在发黄的旧刊中,但我们不能不承认,那就是“愈烧愈坚的真金”,是一个动荡岁月中,一个女性知识分子对自由、对人性、对民族、对未来坚定的信仰。这样的人不该被历史掩埋。欣幸的是今日之中国,还有肖雪慧、崔卫平、邢小群、艾晓明、陈小雅,还有茉莉、何清涟……她们的眼睛和当年的陈衡哲一样,关注着我们这片苦难的大地,她们的声音同样足以穿透一个罪恶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