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平:“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读陈破空《关于中国的一百个常识》

 

在近些年来海外出版的众多的有关当代中国问题的著述中,陈破空这本《关于中国的一百个常识》称得上别具一格。作者按照“历史”、“现实”和“未来”三方面,列出了一百个问题。这一百个问题不但都很重要,而且也是不少人都感到困惑,因而急需解答和澄清的。在每一个问题下,作者写出了自己的观点,文字简洁通俗,议论深入浅出。作者称之为“常识”,这自然会使人联想到美国革命前夕潘恩的那本风靡一时的小册子《常识》。两者都是为了破除流行的谬见,诉诸普通人的良知与理性。一百节短论,各自独立成篇,合起来又是一个整体。你可以依着顺序从头读到尾,也可以随便打开一页,任意选读其中的这一节或那一节。这确实是一本很好的大众启蒙读物。

谈到启蒙,什么是启蒙?按照德国哲学家康德的阐述:“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当其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不经别人的引导就缺乏勇气与决心去加以运用时,那么这种不成熟状态就是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了。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

在这段话里,康德强调勇气,因为妨碍启蒙的最主要的因素是怯懦,是恐惧。现在一般人在回顾过去我们对共产党的迷信时,常常是把这种迷信简单地归结为思想认识上的天真幼稚。其实就是在过去,妨碍我们识破共产党谎言的主要因素也是恐惧。举一个小例子就足以说明问题。在毛泽东时代,假如你在私下场合向一位你信赖的长者――父母、老师或领导干部――交流思想,你谈到你对社会现实的某种不满或是对共产党的理论、政策持有某种不同意见,哪怕仅仅是有疑惑,想不通,对方往往不是心平气和地和你讨论,而是十分紧张地警告你“这种思想很危险!”这里所说的危险,不是说你这种思想一旦付诸实施会给他人或社会造成什么灾难,而是说你这种思想倘若公诸于世必将给你个人的处境带来极大的损害。在这里,你的思想并非由于错误因而危险,而是因为危险所以错误;对方不是站在是非的角度反驳你,而是站在利害的角度劝阻你。可见一般人之所以拒绝运用自己的理智进行思考,首先是出于恐惧,出于对受惩罚的恐惧。不错,在当年,我们都信仰过毛泽东,但是我们的信仰往往并不是批判性思考的产物,而是因为我们不曾怀疑;不曾怀疑的原因则是因为我们下意识地懂得怀疑会招致可怕的后果。也就是说,我们由于不敢怀疑而不去怀疑,由于不去怀疑而没有怀疑,到头来连我们自己都以为我们真的是百分之百地信仰了。

恐惧感当然是来自于迫害,来自于压制。然而,当恐惧感强化到一定程度,当迫害和压制持续到一定程度,人们常常会在自觉的意识层面上忘掉恐惧与压制的存在。人心都有趋利避害的习惯。一旦人们意识到某种思想是被严格禁止的,我们就常常会置之脑后,不再去思考它。既然我们出于恐惧而不再涉入禁区,那么由于我们不再涉入禁区因而也就不再感到恐惧。这一点在“六四”之后表现得尤为突出。“六四”屠杀给国人造成了强烈的恐惧,出于恐惧,多数人不得不远离政治;而一旦远离政治,他们也就不再感到压迫的存在,眼不见心不烦,因此他们就自以为生活得自在而潇洒。这时候,你要是提醒他们说他们实际上生活在恐惧之中,许多人大概还会不承认呢。

陈破空这本书的价值不仅在于它讲出了朴素的常识,更在于它鼓励读者独立思考。一旦有更多的人敢于运用自己的理智,中共专制的末日就近了。

首发人与人权

王 丹:大学不应当是大观园

 

北大科技园区正准备在北大校园边上兴建五星级大酒店,还准备取名为“未名湖大酒店”。这个消息让我们这些虽然离开学校已经很久,但还是心系北大的“燕园人”心里不是滋味。一个比我小10岁的北大毕业生身在欧洲,但是积极联络校友反对,也通过MSN找到我。

对于这样的事情,我个人作为北大校友,当然是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大学就是大学,理应提供一个象牙塔一般的环境,让学生可以离开外界的喧闹,可以进行独立的思考。在商业大潮席卷中国的今天,难道真的连大学这样一块净土也不放过吗?来北大访问交流的以学者居多,我不相信这些学者一定要款待以五星级大酒店。何必在大学周围建设这样一个充斥商业气息,极尽招摇之能事的大酒店呢?五星级大酒店本身就是一种金钱等级制的象征,把它放在以推崇“民主自由”为传统的北大边上,就不觉得滑稽吗?未名湖在北大学子心中从来就是精神殿堂的象征,现在成了一个豪华酒店的名字,这样做对北大的传统也是不尊重的。中国需要五星级大酒店,甚至海淀区和北大都需要五星级大酒店,我并不是反对商业行为本身,只是,这样的商业气息,可以稍微离开大学校园远一点嘛。北京海淀区政府提供的新闻材料中写道,“据调查,北京大学每年的外事接待费用相当于一个中等省份的规模”。“十五”期间,北大、清华、复旦、交大四所名校因“创建世界一流大学”的口号而分别获得教育部和地方政府投资18亿元,一些院校不仅教学科研设备决不买国产的,还出现了建造上千万元的星级卫生间和食堂楼安装观光电梯之类的奢侈性消费。这样的现象不能不令人担忧,高等学校的经费的重点到底是营利还是提升学校水平?有人说,“哈佛之大,在于大师之大”,那么,北大之大呢?难道就是大酒店之大吗?

北大兴建五星级大酒店引起这么多的争论,其实也是与北大自从1989年以后逐渐丧失精神家园的地位,逐步倒向商业化有关的。我们现在看不到北大为中国的学术与科学做出多么巨大的贡献,看不到一所大学面对社会应有的思想库的功能,看到的却是引进收取高额费用的MBA项目,看到的是师生纷纷想方设法创收挣钱,看到的是学生对国家大事的漠不关心,这样的一个令人失望的北大,今天又传出建造五星级大酒店,怎能不让外界议论纷纷呢?

北大也是中国高等教育的一个缩影。北大的悲哀也是中国高等教育的悲哀。

首发自由亚洲电台

谢 泳:中国大学:当传统中断之后

 

从1952年的“分”到现在的“合”

近来全国高校的合并风潮已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这使我想到了半个世纪前发生的两件事。

第一件事:1947年,胡适写过一篇很有名的文章《争取学术独立的十年计划》。他当时的设想是要在全国先发展十所大学,使之成为中国第一流的大学,第一个五年先发展五所大学,第二个五年再加上五所大学。当时中国大学的格局是国立大学、教会大学和私立大学并存,胡适在他的设想中多次提到过,国家在选择发展的大学时,对于这三种大学要给予同样挑选的机会,要看大学的人才、设备和研究成绩。对于胡适当时的这个设想,也有一些不同意见,但大体上人们还是认同的。不过由于时局的变化,他的设想没有来得及实行。
第二件事:1952年,新政权也进行了一次高等教育的改革,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院系调整。这次院系调整表面的理由是为了加速中国工业人才的培养,或者说速成。但它的深层理由却有意识形态的考虑,也就是说,首先它要打破国民政府高等教育的基本格局。在这次院系调整中,原来国民政府高等教育的基本格局完全被打破了,主要标志就是教会大学和私立大学的消失。国民政府高等教育是以美国大学为基本模式,而院系调整后中国高等教育则以苏式高等教育为主要模式。1952年院系调整的前奏是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运动,从这次院系调整看出,新政权确实有分散原国民政府教育体制下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相对集中的意图。这次院系调整的基本特点是一个字:分,也就是拆散,把大的变成小的,把文的变成“工”的。这是建国初期的一次重大选择,它的意义不单纯是从教育上考虑的。

现在正在进行的高等院校的合并,在思路上并没有什么新东西,也可以说是对1952年院系调整的一次整体否定,大体上可以说回到了当年胡适的那个设想。不过胡适当年的设想,是以学术独立为基本价值取向的,这次的合并却更多地考虑了在技术层面上与世界一流大学的接轨,却没有考虑我们和世界一流大学的主要区别并不在行政和技术层面,而主要在大学的基本理念上:即大学独立、教授治校、学生自治等。

能否像当年一样把办大学的权力还给民间

我们现在有没有私立大学?我以为没有。现在的政策是鼓励社会办学的,但这个鼓励,只是更多地从办学经费上着眼,而不是从民族的兴盛和未来考虑。

中国现代大学教育是以国立大学、私立大学和教会大学为主要格局的。这可以说是中国现代大学的全部传统,后来这个传统中断了。私立大学和教会大学的最终消失,带给中国大学的损失,五十年来已经看得很清楚,不用多说。可怕的是我们现在许多人连什么是私立大学都不清楚了,以为只要不是公家出钱来办大学,那就是私立大学。

1929年7月,国民政府制定的《大学组织法》就明文规定,除了国立大学以外,可以设立私立大学,“由私人或私法人设立者,为私立大学”,特别重要的是私立大学的概念里包含了外国人和教会可以在中国办大学,这是一种开放的世界眼光。我们过去对于教会大学是有偏见的,对于它的历史没有给予客观的分析。

中国是一个具有优良教育传统的国家,从古代的私人讲学到现代的私立大学,从私立大学到民间教育家,我们本来就有一脉相承的传统,只是后来中断了。不是我们中国人没有能力办好私立大学:南开大学、厦门大学、复旦大学、光华大学等,在当年都是完全可以和国立大学比肩的私立大学,而且它们都是综合大学,具有非常优良的人文传统。它们的校长张伯苓、林文庆、马相伯、张寿镛先生,都是永远让人怀念的教育家。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能不能办好私立大学,而是我们有没有这种诚意,就像当年我们把土地还给农民一样,我们现在也要有勇气把办大学的权力还给民间,这才是真正对中华民族负责的态度。
胡适在《谈谈大学》的演讲中曾说过:“记得二十余年前,中日战事没有发生时,从北平到广东,从上海到成都,差不多有一百多所的公私立大学,当时每一个大学的师生都在埋头研究,假如没有日本的侵略,敢说我国在今日世界的学术境域中,一定占着一席重要的地位,可惜过去的一点传统现在全毁了。”胡适认为私立大学有其优点,就是它“比较自由,更少限制”。如果一所私立大学有自由独立的传统,它的前途也就让人有信心。

现代大学史上那些令人怀念的好传统

中国现代意义上大学的出现是上世纪20年代初的事情,但它却表现出了很强的后来居上的特点。从整体上说,中国现代大学从建立到初具规模,其中特别优秀的像清华、北大、中央大学等,可以说只用了大约10年的时间,就已成为世界著名的大学,甚至是世界一流大学了。为什么中国现代大学能有此成功呢?关键是大学的制度设计。

中国现代大学教育虽然起步较晚,但大家公认,它的起点不低,而且很快能和西方大学接轨,须知这一切都是在当时政治未上轨道的情况下完成的。这个成果应当归功于本世纪初那一代传统的读书人,他们的基础教育是在封闭的环境中完成的,但他们又是能开眼看世界的中国读书人,出去一走,就能敏感地把握住世界的潮流。也许是有私人讲学和书院制度的传统,所以中国在传统教育向现代教育的转型中呈现出很强的适应性,在中西文化融合过程中较少障碍。
研究中国大学教育的人可能会注意到这样一种现象:本世纪初,最早承担传统教育向现代教育转变职责的,是一批传统的士子,如北大校长蔡元培、南开的创始人严修、南洋大学堂校长唐文治、交通大学校长叶恭绰和光华大学校长张寿镛等,都是进士或举人出身。如果是个别,也许是特例,但现代大学教育史向我们显示,这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
现代大学的萌芽时期,最需有好的设计者,这一点是中国现代大学的幸运。制度的设计在于理念,在于对国家进步的强烈感情,在于对世界文明的诚意。中国早期大学制度的设计者们都是具有这样品格的人。有了好人,才能有好制度,才能有好大学。可以这样说,中国早期大学制度设计得非常好,是一个一开始就具有世界胸怀的制度。

在中国早期大学制度设计者的理念中,教育独立的观念深入人心。1937年,胡适在庐山谈话上就多次说过,教育独立,官吏不能兼任公私立学校校长或董事长。1945年,蒋梦麟做了行政院秘书长后,他的北大朋友就劝他必须辞掉北大校长一职,他们认为,大学校长决不能由官员兼任。

总起来说:1977年之前的10年,中国大体上没有大学。1966年前的17年,中国大学的主要历史也很难说成功,主要原因是大学的理念发生了变化,过多的政治活动使中国的大学校园很少有平静的时候,这直接影响了中国后来的科学和学术水平。

中国大学的根本问题,主要还发生在制度层面,而制度的变革又不由大学制度本身来决定,所以要办好中国的大学,还任重道远。

首发同舟共进

武宜三:与当年的右派分子及右派分子后人座谈反右运动五十周年

 

主持并记录:武宜三

参加者:铁流、李昌玉、俞梅荪、嘉宾几位

时间:二OO七年二月一日

地点:香港某酒店

武宜三:首先欢迎诸位光临香港。今年是反右派运动五十周年,我们趁此机会座谈一下,也算是小型研讨会吧。铁流先生,原来叫晓枫,是《成都日报》记者,成都“七君子”之一;李昌玉老师是山东大学附中老师,十六岁参军,投身革命;两位是当年的罹难者、幸存者。俞先生尊翁被打成右派后跳楼自杀;几位嘉宾的家族中都有人被打成右派,有的甚至不止一个。现在请铁流先生先讲。

中共的残暴并不自反右派始

铁流:今年是反右运动五十周年,官方公布的右派分子是五十六万,现在大约还剩下一半;再过十年,可能就死得差不多了。四川所谓“七君子”,死了三个,还有四个;我算年轻的,也七十二岁了。我认为,必须抓紧反右五十周年的机会来反思反右问题,因为过了五十周年就没有六十周年了。

中国一切的灾难都是始于一九五七年。一九五七年之前,中国多少还有一点民主、自由的空间。各民主党派还可以给共产党建言,知识分子还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是一九五七年之后,所有言论都被封杀,中国进入了完全专制、独裁、黑暗、封建的状态,其专制、独裁、黑暗、封建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中国历史上任何朝代。讲假话、吹牛拍马、出卖人格、出卖朋友,越演越烈,大跃进亩产十三万斤,一头猪一天长二十斤,一条苞谷可重二三十斤,一切假话都说得出来。

没有一九五七年,就没有大跃进、大炼钢铁,也就没有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饿死四千多万人;没有一九五七年,就没有反右倾、四清运动,也就没有文化大革命和天安门事件。我写过《中国死于一九五七年》,指一九五七年是彻底走向独裁、彻底背叛在民主革命时期所作的承诺的分水岭。但是直到今天,这个问题仍未得到应有重视。现在对六四事件,大家都很重视,香港甚至全世界每一年都有纪念活动;但对一九五七年,却基本上被遗忘了。

一九五七年的右派,最年轻的已七十一岁了,老的则八九十岁;其中很多人还心有余悸、不敢说话,把痛苦、灾难深深埋在心中;这些人中,大部份知识老化,不会上网,对外界不了解。现在懂上网的右派,据我所知只有十来人。流沙河,一九五七年因《草木篇》被打成右派分子,但直到今天还未为反右说一句话、写一篇文章;有的人怕影响孩子,因为他们的孩子还要靠共产党吃饭。

在海外搞媒体的多是五十岁或以下的人,他们对文革、六四有认识,对反右认识就很有限。所以海外网站上,反右的题材就很少。

武宜三:其实中共的残暴并不自反右派始,可以说自毛泽东上井冈山以后直至今天,中共始终都被一条谎言加暴力的恐怖路线所统治,杀AB团、苏区肃反、肃托、整风抢救、土改、镇反、三反五反,哪一次运动不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但是,一九五七年反右派运动,作为特别重大的历史事件对中国的最近五十年确实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现在大陆有一种说法:六十岁的不知道反右,五十岁的不知道文革,四十岁的不知道华国锋,三十岁的不知道四五,二十岁的不知道六四。历史正被肆意篡改、歪曲、抹煞、掩盖……

铁流:我是童工出身,十五岁出来打工。本来是共产党的依靠力量,可是共产党也不放过我,因为一篇所谓干预生活的文章《给团省委的一封信》,把我打成右派分子。当年三个人写了所谓干预生活的文章,我、王蒙和刘宾雁;这三个人都是共青团系统的大右派。《给团省委的一封信》共共八千八百字,被关押了二十三年,相当于一个字关一天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还差一点被杀掉。发生在我身边血淋淋的事件太多了。一九六二年,我所在的四一五筑路支队,是四川省公安厅的劳改队,一万多名右派集中在一起修铁路。四一五筑路支队从一九五八年成立到文革时期解散时,死于公伤、饥饿,被打死、枪毙的,逃跑的,占了一半。

中国共产党杀了多少忠诚党员和真正爱国者?

当时有个「马列主义联盟」反革命集团案,我是涉案人之一;周居正、杨应森被枪毙。周居正是一九四五年的中共地下党,一九四七年他领导重庆学生反饥饿、反内战、要民主、要自由大游行,被国民政府抓捕,关在重庆渣子洞;他在狱中坚持斗争,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前夕,和关在一起的难友罗广斌等人绣红旗迎接“解放”,红布是罗广斌的被面。十一月二十七日,他们怀疑国民党会血洗渣滓洞,便组织越狱,他在枪林弹雨中还身背一个四岁小孩,这小孩叫郭德斌,后来在天津当了工程师。周居正没有死在国民党枪下,倒让共产党自己把他杀了。

他不过给党委提了几条意见,就被打成右派;接着开除党籍、公职,送劳动教养。在劳改队里因对饥饿、劳累表示过不满,加上当时苏联共产党二十一次代表大会肯定了南斯拉夫马列主义联盟,有人跟着说了句,我们也要有马列主义联盟,被原南充市公安处法医、右派分子姚某所告发;四川省公安厅突然在筑路支队宣布戒严,一举抓了二百多人,用逼供信的办法,一个咬一个,咬出了六十九个,并定周居正为反革命集团首犯。

周居正临刑时,监刑官问他还有什么话留下来?周居正说:“告诉我家里人,要相信党,一定要跟党走。”从周居正临死的遗言看,他何曾反党?然而,周居正被枪毙后,他两个儿子备受歧视、侮辱,无法存活,一个以镰刀割喉、一个跳了嘉陵江,都死了。

武宜三:革命吃掉了自己的儿子。中国共产党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忠诚党员和真正爱国者。

铁流:重庆渣子洞还保留有“志士周居正”五个字,《红岩英烈》中也有他的姓名,但是他被杀掉了,以反革命的罪名死在他拼死为之奋斗的政权的枪口下。几十年了,直至今天,也没给他平反。

杨应森当过志愿军,是解放军泸州步兵学校教官,因议论“军队国家化”被打成右派,因“马列主义联盟”反革命集团案,一九六四年三月被枪杀。我和他关在一起三个月,临刑那天,因为手反铐着,让我把他洗得发白的军帽帮他戴上,他说:“晓枫,我要走了,你要保重。”慷慨捐躯易,从容就义难;然而,杨应森都做到了。(铁流先生讲到这里,哽咽流泪,仍难抑悲痛之情)

五十多万右派分子可以说是中国的民主精英,是思想解放的先驱。这些人就这样被摧残、被虐杀。但当局仍不承认反右是错误、是罪恶,只说是“扩大化”;所以,不彻底清算反右派运动,就不能动摇共产党的独裁本性,“中国走向民主、自由”就没有希望。

嘉宾甲:我同意铁流先生意见,我在媒体上写文章也阐明这个观念:一九五七年这场运动不仅是几十万右派分子和他们家属的灾难,也是我们民族的灾难;而且是不可估量的灾难。这场运动是其后一切罪恶的根源,它造成了知识分子的整体失言;以致对毛泽东在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中干了那么多指鹿为马的荒唐事,没有人敢出来说话。知识分子,有些还是大科学家、大文豪,也在助纣为虐,钱学森居然胡说八道:只要充分吸收太阳能,亩产就能达到几万、几十万斤。郭沫若、巴金都是“大跃进”吹鼓手。因为说真话没有好下场,只好说假话。大炼钢铁、大办食堂、大征过头粮通行无阻,于是饿死了几千万人。

彭德怀良心未泯,说了几句实话,又引发了反右倾运动,抓了三百八十万右倾分子。刘少奇本是支持“大跃进”的,但对于饿死几千万人,他也不得不在七千人大会上承认“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然而,刘少奇的这句话为他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成了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线。

中共对右派分子的群体灭绝

李昌玉:对右派的惩罚,大概不少于一半的人送去劳动教养,这是非常残酷的惩罚。各省的省级机关、高等院校的右派分子一般在本省劳改农场劳改,如甘肃省的夹边沟,四川省的四一五信箱,山东省的王庄。山东王庄规模也很大,是个有上万人的劳改基地,有农业、矿山、工厂等。县里的右派一般下放农村监督劳动。也有条件好的地方往艰苦的地方送,如上海市的右派分子送到甘肃省,北京市的送去北大荒。

嘉宾乙:夹边沟当时饿死很多人,最高峰时一天死六十四人;都是些科学家、教授、医生、作家、新闻工作者,还有工人和学生。以往熟悉的圈子里,几乎家家都有死人。夹边沟的大规模死人,最终惊动了北京,因为死者中有些是高干亲属。中央派内务部长钱英下来,钱英亲自到右派分子们住的洞穴里去看,有些洞穴仅能容一个人爬得进去;里面没有取暖设备,当时气温是零下三十度。那些右派又饿又冻,一个个骨瘦如柴。于是北京指示“抢救人命”,没死的让家属领回家,叫回原单位。在“抢救”过程中仍然不断死人,一天也有死二三十人的;有人饿久了,一吃东西反而“胀死”;有人就死在回家的火车上;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下死了。

嘉宾丙:有资料说,当时洞穴里死人和活人都分不清,有个人说是死了,刚好他老婆来;他老婆一摸他还有一口气,就用咀嚼过的馍喂他,好不容易把他救活了。当时有一些女人凭着她们坚韧的天性,给了男人一个支撑,结果有人就挺过来了。但更多的是在政治高压下,划清界线,夫妻离异;许多人垮了,自杀了,就是因为被家庭所抛弃。

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给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带来了一次毁灭性的破坏。人性、人伦荡然无存。由于传统的缺失、道德的沦丧、制度的弊病,又造成了今天的全民腐败。所以,反右运动确实是一九五七年以后几十年灾难的根源。我们必须反思历史,从体制、文化、道德、思想等等方面加以反思。否则死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受了这么多苦难、付出了这么多代价,例如铁流先生坐了二十多年牢,我们仍然没有办法避免这些灾难的再一次到来。

武宜三:积我几十年的观察所得,共产党是和所有美好的东西过不去的。你有好的生活,它把你破坏掉;你有好的家庭,它把你拆散;你有好的学问,它叫你去扫厕所;你有好的思想,它把你批臭;你有好的身体,它把你摧垮、甚至杀掉。小到中南海花圃,大到北京城墙,必拆之而后快;上自文化、道德、伦理,下到戏曲、音乐、图书,不毁之不得安生;如今沙尘滚滚、森林绝迹、江河污染、农村凋敝、满目疮痍,哪一样不是共产党的“德政”?昌玉老师的坎坷一生,也很能说明问题。

到底抓了多少右派分子?

李昌玉:我出生于一九三四年,略大于铁流,十五岁入团,十六岁半参军,对党忠心耿耿,我的女朋友送了本红彤彤的《中国共产党党章》给我,以成为布尔什维克相期许,真是“风流蕴藉,百年绝唱”,这样的故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了。在“革命大家庭”里,我也真的追求进步,给《解放日报》等写过稿,被请到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发表演讲。但是实际上,军队里也充斥着冷酷、恐怖和对知识分子的歧视。我虽然只是个初中生,就已经很受排斥了。肃反时,我成了后勤部揪出来的反革命小集团的首领。我在军队呆不下去了,一气之下,一九五六年去考了山东大学。因对肃反还是耿耿于怀,一九五七年趁大鸣大放之机就写信要求平反,结果成了右派。后来摘了帽子,文革时还提出平反,再给戴上了右派帽子:成了二进宫右派。

反右后还有个一九五九年的拔白旗运动,把右派以外的人又排了左中右,分为三六九等。我的一个同事王显柄,崂山人,在山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被评为中右分子,由于受到严密监视,一言一行均为积极分子所记录,文革开始时成了昌潍地区、平度县、华侨中学言论最多、质量最高的反革命分子。由于不服气,文革十年中王显柄反反复覆地和整他的人对着干,不惜以鸡蛋碰石头,有一次被殴打后昏睡了一二十天,使他的精神受到巨大冲击、肉体受到严重摧残,最终在不足六十岁的时候憾然逝去;而整过他的人,有的入党,有的升官,皆大欢喜。

潘仁山,我的山东大学中文系同学,也是中右,开除了团籍;整他的人叫郑若范,是个女的,党支部委员。后来这郑若范因和历史反革命的丈夫离了婚,又和潘仁山结为夫妇。文革中这一对夫妇互向对方转化,男的越来越左,左到被邓力群的《中流》所罗致,女的反而思想越来越开放。

我们中文系五六级一百零五名学生中,打了八个右派;后来“改正”时,找出的材料是十个。原因是名额够了,超过百分之五了。我是第八个,前七名是一九五七年宣布的,我是一九五八年补上的,那两个成了漏网之鱼。

武宜三:所以,我对五十五万这个数有保留。一从县的数字算,抓右派分子最多的县是河南南阳县,一千一百六十四名(而全南阳专区抓了八千七百二十七人,县平均八百多人);抓右派分子最少的县是黑龙江省嘉荫县,全县仅六千余人,也抓了十五人。其它如湖北省襄阳县是八百五十二名,随县是七百四十一名;安徽省全淑县是四百四十五名,休宁县三百三十九名;四川省新津县右派份子一百三十一人,仁寿县四百六十二人;山东省庆云县仅中小学教师中就抓了八十二名。江西省万载县抓五十人,高安县一百一十名。内蒙古巴林左旗抓了二十五名右派、三十五名「中右份子」(丁抒:《阳谋》)。取最多和最少平均值乘以两千多个县,粗略推算是一百二十万人以上。二,从省的数字看,河南省抓了九万人右派分子(《李锐近作》),考虑河南省不是人口大省,但不考虑京、沪、津高校密集、知识分子集中、右派分子比例更高的因素,姑且把这九万打个对折,即四万五,与广东省打出的六万五千多名比,还是保守的;四万五乘上二十九个省市,约为一百三十万。

加上同样享受右派待遇的「中右」、「内控右派」和「不戴帽的右派份子」,总数将是二百万以上。还有反右派运动副产品,如广西上林县除在教师中抓右派外,还抓了一百五十八名「反革命份子」和「坏份子」;辽宁省海城县,除抓五百八十名右派外,「反社会主义份子」和「坏份子」竟多达二百四十八名;四川省什邡县抓了一百二十一名右派后,在工人、农民、城镇居民中又抓「反社会主义份子」九百七十八名。这个数字将更加庞大了。

草菅人命,杀人如麻

李昌玉:我那年级有叫朱玉标的,和两个同学一起上街,有一个说:“朱玉标你胆子大,你说句最恶毒的话看看。”朱玉标就说一句:“打倒共产党!”结果这个人去告密,朱玉标被秘密处决了。

武宜三:所有人的个人祸福、政治际遇、家庭离合,甚至肉体的存废,在党的眼里都一文不值,可以任意处置。

李昌玉:我班上的徐邦志,无锡人,是《上海青年报》的编辑,人很聪明,单位对他也不错,到山大后还给长了一级工资转过来。他有个习惯,见纸就写字;三年大饥饿期间人祸期间,有一次开会的时候他随手在一幅号召“大养其猪”的漫画上写了“毛主席”三个字,其实是下意识的活动,让旁边的同学看到了,报告上去;结果徐邦志打成了现行反革命,马上送去劳动教养。

还有叫郝常磊的,参加过三青团。他本来考上了一个美术学院,后来又跑到山东大学来。又有个叫朱迪的,现在社会科学院;朱迪油画也画得好,所以经常和郝常磊在一起。有一次郝常磊对一个也是爱好艺术的同学说到一丛花:“看,社会主义的花,连蜜蜂都不叮。”结果,朱迪去汇报了。郝常磊被打成了右派,后来在文革中上吊自杀了。朱迪从此不与同学来往,毕业后也从不参加同学聚会。

武宜三:告密者手上染着别人的血,一辈子也不得安宁吧。只是这个社会太恐怖了,这种事可谓俯拾皆是;希特勒的德国和美国的麦卡锡时代,也只能瞠乎其后。

嘉宾乙:这是一座可怕的绞肉机:他今天害了别人,明天别人又来害他。

李昌玉:关于反右,还有一个惨痛的例子。一九五七年一月十六日,《广西日报》正面报导了该省环江“包产到户”的消息;同月二十七日,《浙江日报》也刊登了永嘉县委书记李云河关于“包产到户”的专题报导。但不幸的是,王、李双双被打成了右派:王被开除党籍、公职,劳动教养;李被开除党籍、撤职降薪。

王定的继任人洪华,放出了亩产十三万斤的特大卫星,大出风头;当时有中央各报记者,有农科院院长,各级官员在场,而且还要签名作证;结果全县人口从一九五九年的十七万降到一九六二年的十二万,算上新生的,净减五万人;也就是说,饿死了百分之三十。反右派—大跃进—饿死人:环江就是这“多米诺效应”最残酷的典型。这教训,实在太惨痛了!这县还造了另一个假,日产钢铁五万吨,原始森林都砍光、烧光了。广西省还有荔浦县,该县机关,包括县党委、县人委的干部,有百分之七十被打成右派。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很多右派青年作家,如丛维熙、王蒙都出来写文章了。那些掌握很多资料、有地位的人本来应该站出来说话,他们却不对反右置一词。他们不说,我就自己说。我本来一直谨小慎言,规规矩矩;但想到七十多岁了,再不说什么时候说?很多人也这么想,所以史若平老师的呼吁信得到很多人响应,有超过一千人签了名。

武宜三:用卡尔?马克思的话,就是“我说出来了,我拯救了自己的灵魂。”然而那些号称是马克思主义者的人,却恰恰忘了马克思这句话。

李昌玉:今天我们是根据什么来否定反右运动呢?当然不仅仅是根据个人的得失利害。我们个人何必冒犯巨大的政治风险出来说话呢?枪打出头鸟的教训,我们看得还少吗?因此,作为中国人,最大的精明事故就是不为人先,坐享其成。比如,在我们单位里,常常有些人,邀我参加一些争利的活动。我说:你们去争吧,反正是有了也少不了我的一份。但是,反右问题是一个大问题。

最近有一位北大的著名教授,叫做孔庆东的人,后来我听说,他的名气可大了,他的书可好卖了,就是这么一位大学者大才子,竟然说:“从共产党的角度来讲,反右是一点错误没有,从他们(右派)的角度来讲,反右也没有错误,有什么错误?你就是右派嘛,要推翻执政党,对政权构成威胁,不应该批评你?批评你是轻的,已经宽大了……”我们且不说对右派是不是只“批评”了几句的问题。照这位大教授的想法,该怎样对待右派呢?他说:“要斯大林那样的党,就枪毙,到斯大林那儿,全部要消灭。”好家伙,我们大教授的想法是对右派“枪毙”、“全部消灭”。我真要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席了,是他老人家仁慈宽大,没有对右派“枪毙”、“全部消灭”,所以我苟活到如今。孔庆东先生说:“改革开放之后,都平反昭雪了,大右派百倍疯狂地向人民索取,比当年凶恶十倍。”那么,按照这位北大教授的逻辑,毛主席是养痈遗患,留下这些恩将仇报的坏蛋,现在跳出来反攻倒算,百倍疯狂地向人民索取了。我刚刚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孔庆东,一位欠缺常识的北大教授》。从我们这些经历过历史的过来人看,这位大教授实在是欠缺常识。

大家要知道,孔庆东不是一个两个。在中国多得很。因为共产党至今仍然把反右、文革列为言论、新闻、出版的禁区,使人们对这些历史真相,一无所知。就凭了孔庆东的思想,我们还苟且活着的右派,也应该拍案而起,站出来说话,把历史真相说出来。

正本清源,坚持民主与法治

俞梅荪:我爷爷俞颂华是老报人,一九一九年为青年毛泽东在《湘江评论》上的《民众的大联合》一文,刊载在上海《学灯》杂志而扩大了影响;一九二0年,他二十七岁时带着为他当翻译的二十一岁瞿秋白,去苏俄采访列宁、莫洛托夫、托洛斯基等苏俄领导人和那里的情况,发回不少中国最早有关苏俄革命情况的通讯报导,是中国第一个海外记者。一九三七年,红军到达陕北,他又去了延安,采访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张闻天、张国焘,在上海《申报周刊》连续报道,还把延安城楼的照片刊在杂志封面上,在国民党统治区产生很大影响;后来瞿秋白就秘密住过我家。我父亲受我爷爷影响,掩护中共地下党,一九四五年他随我爷爷到重庆曾家岩中共办事处与周恩来聚会;我父亲是金融专家,在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中央信托局工作,国民党撤离上海时,他拒绝前往台湾,共产党派他来到北京,参与创办中国人民保险公司和参加开国大典,他参与制定保险政策和各项业务规章,对保险事业有所贡献。

一九五七年,财政部副部长胡立教召开座谈会,要求大家提意见。父亲指出:“我国‘解放’以来,全国的保险业一会儿要发展,一会儿要收缩,方针政策摇摆不定,影响了业务的开展,广大保险从业人员还是应该努力把本职工作做好。”《人民日报》报道后,他因这几句话而受到批判和人身攻击,成为右派分子,跳楼自杀后又被开除公职,仅三十一岁。当时我四岁、弟弟一岁。

我奶奶热爱共产党,“解放”初期是上海市人民银行黄浦区办事处接管委员会和肃反委员会成员、业务骨干。因我父亲问题的株连,奶奶被迫退休,母亲下放北京农村劳动,我们两兄弟被送到上海由奶奶抚养。我和弟弟失去了父母的关爱,又因父亲的问题而备受歧视,弟弟在文革中服毒自杀被救以后患了精神病,反反复覆三十六年,至今仍长期住在精神病医院,一个大好青年的一生就这样毁了。

我当农民、工人,靠个人奋斗,一九七九年加入共产党;北京大学法律系毕业后进国务院当秘书,从事立法工作。一九九二年应中共上海《文汇报》的请求,支持其做好中共十四大的方针政策和法治宣传并取得成效,却被诬陷成“泄密”罪,在狱中自杀未遂,为了我党的事业坐了三年牢,又妻离子散,母亲晚年因我而贫困直至病逝。

从我本人的冤案至今十四年仍求告无门和近年来参与失地农民维权来看,中国的司法、执法充满着坑、蒙、拐、骗。办案不是实事求是、不是为维护法律,而且为了「政绩」、为了邀功、为了上级的好恶而践踏法律,漠视群众的疾苦,甚至漠视生命、滥杀无辜,制造了数不尽的寃、假、错案。痛感“反右”乃至“文革”等等,不仅仅是历史,今日仍时有发生,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这一黑色幽灵时隔五十年并未消失殆尽,这是长期以来“左”的人治习惯势力而使然。为了下一代的安全与和幸福,必须正本清源,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来,重新树立公平与正义,民主与法治的规范。

武宜三:从以上各位所讲,我想我看到了两个问题:

一、凡亲共信共的、跟共产党跑的,都没有好下场。类似俞家这样帮过共产党、为共产党卖过命,却给共产党搞得家破人亡的例子俯拾皆是,不胜枚举。康心如一家、黄炎培一家,遭遇都非常悲惨;康家康心如、康心之、康国杰“一门三右”;黄家六子女、一个外甥是右派,如果加黄炎培本身这个“不戴帽的右派”,他们家就有八个右派分子;毛泽东说:“你们家左中右都有。”可谓极尽愚弄、作践、耻辱、挖苦之能事。铁流先生、昌玉老师,你们年纪轻轻就跟共产党搞革命,结果为了一篇文章、几句话,受了几十年苦难,辱及父祖,妻儿遭殃;共产党之反骨负义、恩将仇报,古今少见。

二、从根上讲起,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那一套、文革那一套在今天仍然盛行,专制和独裁还笼罩在中国上空、谎言和恐惧仍盘踞中国人民的心头;所以要正本清源,把共产党整人、害人、杀人的那条路线、那个思潮、那种体制,以及犯下的罪行、欠下的血债,都仔细、认真的清理、反思一番;这也许就是我们纪念反右派运动五十周年的目的所在。谢谢各位。

四月十日整理、补充完毕。

首发民主中国

傅国涌:恩赐从来不可靠

 

《让媒体说话天塌不下来》,这只是公安部一个发言人十天前在《中国青年报》发表的一篇署名文章,却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发行量非常大的《报刊文摘》昨天也在头版醒目位置转摘了。有些人几乎由此产生了新闻自由的幻觉。我在这篇文章、这个题目中看不到什么乐观的迹象,读不出什么微言大义,甚至觉得这完全是个人行为,不具有任何风向标的作用。这一点我们这些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只要看看每天能接触到的各种电视、报纸就不难作出明确的判断。因此,对于某个人、某个机构的发言人哪怕是位高权重的人说了几句好话,打心眼里我们也无须特别在意,不必在片言只语中寄托我们的希望和幻想。

“让媒体说话天塌不下来”,是一句典型的毛式语言,我隐约记得毛当年的原话是“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类似于他的“摸老虎屁股”、“在猫屁股上涂辣椒”等高论,是一种通俗、痛快的表述。这一表述带有几分自信和大度,但更多的是天下已成囊中之物的居高临下心态,即便允许人说话,显示宽容,也只是恩赐而已,缺乏制度性的保障,随时都可以收回这种恩赐,换一种说法。半个多世纪以来,这一切都是我们所熟悉的。即使在某些微不足道的点上有名义上的制度保障,写入法律、条例,由于整个制度环境的限制,这些保障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通常的结局是画虎成猫。

对于历尽苦难的中国人来说,近十几年来,自上而下比较大的恩赐起码有两个,一是村民自治,据说村民可以自己管理自己的事务,可以通过选票决定村委会的人选,换届选举也有好几轮了。然而,由于自治只局限于村一级,缺乏整个制度环境的保障,选出来的村长很容易走向腐败,村民很难加以监督,即使想监督、罢免,也会遇到强有力的不可逾越的障碍。今天的村民自治即使不能说完全是虚假的,至少可以是百弊丛生、极不完善。自治的背后实际上是官治,不光是乡镇政府及各级政府高居于村民自治之上,原本民选产生的村长、村委会,不是一级政权,在官治格局中也会迅速异化,向官治靠拢。这些年来,仅仅曝光出来的村长腐败案已经触目惊心,有些贪污、挪用公款的数字庞大,超出了一般国人的想象力。

二是业主委员会,随着原来城市最低一级组织居民委员会的失效,在许多新兴社区出现了业主委员会这个新事物,其用意大约有点类似村民自治,就是业主自治。我不否认有些地方有些社区的业主委员会具有较高的透明性、公益性,形象比较干净,甚至在与房产公司、物业公司的合法抗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更多的业主委员会常常被个别人把持,与物业公司、与官方的社区官员沆瀣一气,利用业主委员会的招牌为自己谋取实际的利益。这样的情况事实上极为普遍,而一般业主并不留意。为什么不留意?因为中国人连基本的公民权利都没有赢得,没有可以公开表达各种意见的正常渠道,没有可以说出真话的共同平台,大多数的普通人又哪里有兴趣去关心身边的公共事务?在多数人的心目中早已形成这样的观念,即使关心了又有什么用?胳膊扭得过大腿吗?在许多社区,业主委员会的主任之类往往是有官场背景的人担任的,因为他们拥有绝对的社会资源,属于社会的强势阶层,天然地居有优势。

由此看来,即便上层的当政者将村民自治、社区自治恩赐给了国人,也是非常不可靠的。自治也好、言论自由、新闻自由也好,还有其他种种自由,都只能从下到上,一步一步地争取,民间与官方只有经过长期较量,逐渐确立起来的民权才有可能是真正靠得住的。换句话说,在赢得我们自己的《大宪章》之前,来自高居于我们头上的任何漂亮说辞都是靠不住的,每个人的自由和幸福绝对不可能建立在其他人的恩赐之上。

--大纪元

孙文广:李金平遭绑架——再问人权何在?

 

今天上午我给北京李金平家打电话,家人说,30日中午,3 辆警车(两辆带警车标志)、6个国保和派出所的人将他从家中带走,至今音信全无。

4月28日李金平给我来电话,说他5 月4日要去天安门广场纪念五四、悼念赵紫阳,要我在网上发布。 29日我在网上发了“李金平要到天安门广场纪念五四”。 (李金平家电话:010—65791139)

30日警方采取的行动,和过去一样,既无“传唤证”又无“拘留证”,没有任何法律文书,直到今天李金平失去人身自由已超过48 小时。警方带走李金平,只是说了带出去散散心。这次的行动也可以叫做软绑架,绑架的起因是他要悼念前总书记赵紫阳、纪念五四,是政治原因,所以也可以说是政治绑架。

李金平因为悼念赵紫阳,多次遭绑架:

2005年1月赵去世,李被绑架10 天(他在家中设灵堂,请和尚做法事);

2006年1月赵祭日,李被绑架10 天(他在家中设灵堂,);

2007年1月赵祭日,李被绑架2 天(他在家中设灵堂)

2007年4月清明节,李被绑架4 天(他在网上发声明,要去天安门广场悼念紫阳);

2007年5月被绑架(至今未回,事为要去天安门广场悼紫阳,纪念五四)。

赵紫阳是中共的前总书记,五四是国定的青年节,为什么不准纪念?李金平要悼念紫阳、纪念五四何罪之有?

宪法第三十七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 禁止非法拘禁和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或者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在中国的首都,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李金平先生,在 2 年多的时间里,竟遭到警方多次绑架,持续至今,天理何在?正义何在?人权何在?。

1999年中国通过宪法修正案第十三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实行依法治国”。李金平遭遇到的这种绑架现象,在中国农村、在边远地区极为普遍,比比皆是,这分明是依权治国。面对现实,我建议:对宪法修正案第十三条进行再修正,删去“实行依法治国”的内容,或加上“准备”两字,变成“准备实行依法治国”,以免招来欺世盗名的骂声。

2007年5月2 日于山东大学(0531- 88365021,13655317356 )
--新世纪

唐 昊:一味动用警力是最危险的懒政

 

据《南方都市报》报道,为处置拆违中的暴力抗法事件,武汉市计划在市、区公安部门内部单列执法编制,抽调公安成立专职的城管保障队伍。无独有偶,前不久也有武夷山市14家医院,聘请14位警察担任综治副院长,及时打击和查处扰乱医疗机构正常诊疗秩序、侵害就诊者合法权益、危害医务人员人身安全等违法犯罪行为。

我们这个社会有信奉暴力的传统,从“有枪便是草头王”,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对暴力的迷信贯穿了我们民族的历史。现在有些部门很好地继承了这一传统:面对社会问题,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完善管理体制、进行沟通交流,而是诉诸国家暴力机器。但问题在于,依靠警察来解决这些问题更是缘木求鱼。

原因很简单,警察只能维护社会治安,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社会问题。社会矛盾不是靠压制就能消失的,否则史上最安定繁荣的国家就应该是那些警察国家、法西斯国家了。何况在很多事情上,警察的作用其实也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大。拿城市管理问题来说,小商贩随意摆卖影响市容,就应该划出特定的区域给他们经营;钉子户不拆迁,就要耐心协商、给人家合理的补偿,而不要断了人家的活路。如果城市管理就意味着断了人家活路的话,不要说城管,即便是警察来了,钉子户、小商贩也一样会和警察拼命。

城市管理、医患纠纷等问题相当复杂,既涉及到管理者的思路、政绩观,也涉及到整个管理体制的不合理。在这些方面出现的问题如此之多、矛盾冲突如此激烈,恰恰说明要进行根本性的体制改革,对此不能因为困难就避而不做。但现实却是,由于体制缺陷或者某些部门执法失当,使得非常单纯的社会民生问题居然能够引起暴力冲突,这已经是失职了。更有甚者,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这些部门仍然不在深层次上反思以往的工作思路、体制弊端,或者研究一个使各方面满意的方案,只是一味地压制不满,甚至动用公共暴力机器的手段,把造成的问题一股脑地都推给警察去解决。这根本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态度,而只能使问题更加激化,从行政伦理的角度看,这是一种最危险的“偷懒”。

而从警察的角度来看,警力也不是这样使用的。《警察法》规定“人民警察不得从事营利性的经营活动或者受雇于任何个人或者组织”。作为国家“公器”,警察本应是公正执法,中立执法,此乃警察的权威来源。如果警察不再代表公权力,而成为某些部门或特殊人群的“保镖”,其权力和权威都将大打折扣。

慎重运用武器、节制使用暴力,这是现代文明社会最起码的为政准则。无论如何,武力是不能轻易使用的,使用武力一向是解决问题的最后手段。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使用武力就意味着“摊牌”,等于是把动武的双方逼到了政治的死角,毫无转圜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双方再也没有妥协的可能。而武力的使用所造成的生命伤害会带来难以化解的仇恨,甚至世代相传。民生问题或社会治理的低效混乱,本是由于个别部门举措不当和体制缺陷,现在却要把行使国家公权力的警察也拉下水,实质上是把社会对某个部门的不满转移到整个政府身上。这既是对社会不负责任,也是对警察及其所代表的国家形象的构陷,显得相当轻率。

说到底,这些民生问题都不是什么阶级仇、民族恨,只不过是一些小商贩要做生意,只不过是一些患者要医疗部门给个交代,如何就要用枪指着他们呢?如果在最基本的社会民生问题上都没有一点耐心,动辄要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和谐社会又体现在哪里呢?

丁子霖:“为了生者与死者的尊严”——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之十

毋忘“六四”

支持“天安门母亲”

在“六四”十五周年的时候,“天安门母亲”群体曾发表过一份告海内外同胞书,题目是“为了生者与死者的尊严”。今天这篇短文,我想沿用这个现成的题目。作为一个话题,虽然显得有点陈旧,却并未过时。在三年前的这份告同胞书中,有过这样一段话:

“十五年前的那场大屠杀,使我们蒙受了深重的苦难,但也使我们经历了一次灵魂的洗礼和思想的启蒙。今天,我们至少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人,不是可以任人宰割、任人奴役的牲口,也不是靠主人豢养供主人消闲取乐的宠物。作为一个中国人,应该有民族的自尊,但更应该有个人的自尊。一个社会的文明进步,皆来自人们对自由与尊严的渴求;而任何一种专制制度的最主要特点,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扼杀并最终消灭人的这种渴求。发生在1989年的那场天安门民主运动,就其最深刻的意义上说,正是人性中这种对于自由、尊严的渴求与专制极权主义之间一场规模空前的冲突与较量。这场较量以前者遭到毁灭性打击而告终,而其最直接的一个灾难性后果,就是在全社会造成了对于自由与尊严的畏怯和逃避。中国再一次踯躅于世界文明圈之外,整个社会被一种到处弥漫着的晦暗、冷漠、绝望、堕落所笼罩,没有公平、没有正义,没有诚信,没有廉耻,没有敬畏,没有忏悔,没有宽容,没有责任,没有同情,没有爱……。难道这就是民众的选择?不!这是专制者的选择。因为,这一切恰恰是专制制度赖以生存的土壤。”

回想三年前,当我作为这个文件的起草人之一,在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心里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失望与痛楚。因为在那些年月里,我常常听到难友们的这类议论:89年死了那么多人,原以为世道人心会变得好一点,可现在呢,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些死掉的人算是白死了,死得太冤。每当我听到这类议论的时候,心里总是一阵绞痛,也总是下意识地想起一长串“六四”死难者的名字:袁力、段昌隆、程仁兴、吴向东、吴国锋、林仁富、王卫萍、杨燕声、王楠、叶伟航……包括我的儿子蒋捷连。当年,他们都不过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学生和市民——既不是广场上的风云人物,更不是运动中的领袖人物。但是,正是在这些普通人身上,我看到了人性的圣洁和高贵。人都是怕死的,因为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死意味着失去一切。作为一个母亲,我不希望人生还刚刚起步的年轻人白白丢掉自己的性命,更不会鼓动他们去同武装到牙齿的共产党军队拼命。那个时候,城里城外已调集了数十万重兵做好了屠杀的准备。但是,我的理智也同时告诉自己,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当他一旦作出了某种选择,我们就应该予以理解和尊重。

回首当年,当一些人毅然走出校园或家门,迎着枪声和火光奔赴镇压现场的时候,当一些人面对喷射着火焰的的杀人机器围起一堵堵人墙的时候,当一些人冒着枪林弹雨去抢救倒在血泊中的同伴的时候,我想他们一定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死更重要的东西。他们正是为了这比死更重要的东西去死的。他们作出了一种人性的选择。因为在那样的时候,在那样的情形下,他们所拥有的,除了人性不再有别的。假如他们不想在嗜杀者的淫威下苟活,惟有听从人性的召唤。

如今,快十八年过去了,但我总还是常常想起当年的那些罹难者。他(她)们已成为我记忆的一部分,成为我微弱地跳动着的生命的一部分。我常常梦见那些鲜血淋漓的悲惨场面,梦见那扭曲的肢体和沾有血污的青灰色面容,而当我醒来的时候,又总是苦苦地追寻着在逝去的岁月里似乎曾经存在过却又似乎消失了的东西。我曾经把89年那场运动向世人展示的那种催人向善、归真的美好景象称之为“全民的人性复归”,我也曾经把这种“人性的复归”看作我们这个衰老民族获得新生的象征。

然而,我还是失望了,我的很多难友也失望了。我们所向往、所追求的那种“人性的复归”,原来仅仅是昙花一现。随着岁月的流逝,人变得越来越没有诚信,越来越没有廉耻,越来越没有责任心;而所谓敬畏,所谓忏悔,所谓宽容,所谓同情,所谓爱,这些本该是作为时代的精英群体包括民运、异议群体必须具备的品性,如今也似乎无从谈起了。我常常想,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总还有一些东西是值得人们所珍惜的,也总会有一些东西是应该被人们所唾弃的。一个逐渐走向开放的社会,应该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无论是选择了高尚,还是选择了卑下。但是,在高尚与卑下之间,总还有一个界限;如果连这个界限都没有了,复何言哉!

以上所言,就是我要撰写这篇文章的起因。我想,无论是对于整个人类来说,还是对于人类的个体来说,假如失去了对于自由与尊严的渴望,那就必然会一步一步地走向堕落。

每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眼前总会出现一位父亲和他儿子的身影。父亲是1995年病故的,儿子是1989年罹难的。我曾有专文介绍过这父子俩。罹难者名字叫吴向东,当时21周岁。他是一位工人,又是一位夜大学生。在当年5月中旬李鹏发布戒严令的几天后,这位青年听到传闻说政府就要实行镇压了,于是他在天安门广场写下了一份遗书。他在这份遗书中说,他已“作好了与学生同在的准备,就是死了也在所不惜”。他说,为了自由,为了民主,他有这个“责任”。他希望父母能原谅他,他嘱托他的弟弟代他尽孝,他告诉他的女友,他对她的感情永远不会变(参见丁子霖:《寻访六四受难者•历史忘不了这父子俩》。

这封遗书是他遇难后从他的遗物中发现的,生前谁也不知道他写过这么一份遗书,包括他的父母、兄弟,甚至女友。从他的遗书看,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在情势十分危急的那一刻,他不想独自一人离开广场,他要与广场上的学生在一起。他作出这个决定,也许没有经过多少理性的思考,也许没有做过多少功利的考量,但是他一定想到了,一个追求光明的热血青年,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当需要他作出某种担当的时候,他不应该推却,否则,他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对不起坚守在广场上的同伴。我想,在那样一个紧要的时刻,他一定是把一个人的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后来的事实表明,他用行动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做了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回想我当年的所见所闻以及后来在寻访过程中所接触到的一个个具体的个案,我留下了一个强烈印象是,当时的学生和市民,大都有着与上述那位青年同样的心情。这可以说是当时的民心所在。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在6.3夜晚至6.4凌晨的东西长安街上、城区的各重要路口,出现民众自发地以血肉之躯与戒严部队长时间对峙的局面,才会出现如此义薄云天、震惊寰宇的壮烈场面。6月3日这个日子对我来说是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这不仅是因为我目睹了那场正义与邪恶的对抗,而且还因为我的儿子就死在了这场对抗中。那天傍晚,我儿子从电视里听到戒严部队紧急通告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焦急地直问我:“怎么办,怎么办呢?广场还有那么多大学生呢!”他再也无法安坐在家里,执意要去天安门广场同大哥哥大姐姐们在一起。我没有能够拉住他,他跳窗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家。

现在,有一位自称“89”参加者的人,居然站出来写文章指称我的儿子“本身并不是参与运动的学生或社会人士,不过是小孩,去玩耍看热闹,老天无眼,让他撞上了中共可恨的子弹。”据说,他这样说是查过资料的。

我不想对这位“89”参加者的言论作任何评论,更不想就有关事实同他作无谓的争辩,但我要郑重地告诉他:一个默默无闻的青年工人,一个默默无闻的高中学生,还有更多更多挺身而出参加过堵截军车、坦克,抵挡过枪弹的平民百姓,他们本来就没有奢望当什么“人士”,更没有想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广场“英雄”。那个时候,有一些被称为“英雄”的人,或者自认为是“英雄”的人,恰恰都不在屠杀的现场,而且早早地离开了广场。这些话我本来并不想说,但如今我不想再沉默。

“六四”是一场民众自发的抗暴运动,没有人号召,没有人发动,没有人组织和领导,但它决非一场儿戏,决非一场闹剧;它是一齣真正意义上的由血与火铸成的历史悲剧。“六四”,无论在何时,都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严肃的话题。因此,当我们谈论起“六四”的时候,应该有一种起码的敬畏。

我已经把想说的话说完了,这篇短文也该结束了。为了向读者提供一些有关这篇文章的背景资料,我想有必要在本文的没尾加上一个附录,那就是上述那位人士公开发表的其他一些有关言论。这里恕我略去所引有关言论的出处,有兴趣的读者,只需通过搜索引擎,键入“六四女儿”一词即可查到:

“×××所做的就是与一些人造起一个不过是“六四女儿”的“天安门母亲”,来连手遮蔽“六四”一代热血学生的不朽光辉。六四有多少学生死难或入狱,可是历史却几乎将他们隐去,遗忘了他们。提起六四人们想到的除了实在无法隐去的王丹、柴玲,想到的就是这几个与六四本身不相干的人。”

“我和我的难友们谈起这事,没有人不觉得她(指丁子霖)太不会做人。记住六四是一代人的灾难,不是仅仅我们在网上和报纸媒体上看到的几个,还有许多受难者因为一些原因还没有走到幕前,要说财富他们才是六四真正的财富。他们本身就是六四最珍贵的资源,他们有什么必要去与丁子霖女士去争资源,如果刻薄一点说,倒是丁子霖教授利用自己的苦情在争真正的六四受难者的资源。我想我这样说绝没有人反对,因为事实本身就是如此。”

“这是不是该让人联想到你(指丁)的品行。你本身只是因为六四镇压你亡了儿子才站出来,你不过是“六四女儿”,可是闹一个“天安门母亲”的虚名,似乎“六四运动”是降生在你的母体。”

为了节省篇幅,摘录至此。我现在最想看到的是,当年的一些89学运领袖,尤其是把这位人士引为同道的学运领袖,能够站出来对上述言论作出一个负责任的评论。

让“六四”的烛光点燃得更清纯、更闪亮

再过不久,“六四”十八周年纪念日就要来到了,我想,各家各户的门前也该清一清了,为的是让“六四”的烛光点燃得更清纯、更闪亮,以使“六四”罹难者的亡灵能够得到一些真正的抚慰。

2007-04-26

胡绩伟:全面的全国恐怖

 

“列宁的无产阶级专政将迅速变为一党专政,党的专政将变为领袖专政,维持领袖权力的,起先是阶级恐怖,后来是全面的全国恐怖。”普列汉诺夫九十年前对列宁初建的苏维埃专制统治的这一批评,真是击中要害。这个“全面的全国恐怖”,在我脑子里总是反反复覆地翻腾。几个月来,我一再捉摸几十年来无产阶级专政所造成的恐怖,是怎么“全面”的、“全国”的?我从四十年代初到延安,五十年代初到北京,一直到现在,在这漫长的七十年中,只要一提到自己曾经身临其境所感受到的这个“全面的全国恐怖”,就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当然,我并不想去一一回忆和清算这一连串的恐怖事件,因为这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完的。

第一次遭受的红色恐怖

这里,我只要提一提,我第一次遭受到的红色恐怖是在延安,那是一九四三年的“抢救运动”。第一次知道“免于恐惧的自由”,也是在延安,那是“抢救运动”平反以后还心有余悸的一九四五年。这一年,毛泽东在答英国路透社记者甘贝尔问中,简单勾划出新民主主义新中国的蓝图,特别提出将实现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林肯的三项原则(民有、民治、民享)和罗斯福的四大自由(言论出版自由、宗教信仰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和免于恐惧的自由)。当时,毛泽东的这个谈话,对内,当然是安定人心,鼓舞斗志;对外,是解释疑团,抛出彩球。

早在一九四○年,毛宣称将推行“新民主主义”时,我们这些刚去延安的革命青年还弄不大明白,觉得不管是共产党领导还是国民党领导,只要是真正实现中国的自由民主,我们就拥护;不管这个民主主义是“旧”还是“新”,只要真正实行自由民主就好。经过“抢救运动”这一红色恐怖,对共产党是不是真心要搞民主有所怀疑。时隔一年,毛泽东对路透社记者的这一宣告,就觉得解除了顾虑更加信任共产党了,对新中国的前途也就更有信心了。

毛泽东这一番话,当时,我们虽然没有仔细研究,但还是很相信的。我现在还想重抄一遍,觉得还是很有重读的必要。

毛关于自由民主中国的谈话

在一九四五年九月,毛泽东答路透社记者问时说:“自由民主的中国将是一个这样的国家,它的各级政府直到中央政府都是由普遍、平等、无记名的选举产生,要向选举它的人民负责。它将实现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林肯的民有、民治、民享的原则和罗斯福的四大自由。它将保证国家的独立、团结、统一以及与各民主强国合作。我们完全赞成军队的国家化与废止私人拥有军队。除了军事与政治民主改革以外,中共将向政府提议,实行一个经济与文化建设纲领。这个纲领的目的,主要是减轻人民负担,改善人民生活,实行土地改革与工业化,奖励私人企业(除那些带有垄断性质的部门由民主政府经营外),在平等互利的原则下,欢迎外国人投篕P发展国际贸易,推广群众教育,消灭文盲等等。这一切也都是与孙中山先生的遗教相符的。”(刊登在一九四五年十月八日的《解放日报》)

毛的这一番话,虽然是当年共产党向国民党的挑战,免不了有浮夸不实之词,但总的战略方针是肯定的——先建设一个资产阶级革命性质的新民主主义社会,然后再进入无产阶级革命性质的社会主义社会。当时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物的言论,都一再阐明这个战略方针。毛当年提出的“新民主主义”之所以得到欢迎和拥护,是因为他曾一再阐明新民主主义是一个资产阶级革命性质的独立的民主主义社会。毛泽东在《论联合政府》一文中,更明确的提出,中国“绝不会学苏联那样”来一个“无产阶级专政和一党制度”。

几十年后再想起来:中国共产党如果真心实践这一诺言,真要实现“林肯的三项原则和罗斯福的四大自由”,如果毛泽东真心要实现“免于恐惧的自由”,何来这大半个世纪接连不断的“无产阶级全面专政”的一系列恐怖暴政?既然中央政府和各级政府都必须经过普选产生,既然要实行林肯的民有、民治、民享三原则,何来一党专政?既然军队必须国家化,何来共产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既然没有独霸军权的共产党独掌政权,何来军事镇压、暴力恐怖、政治恐怖、精神恐怖?既然人民享有言论出版自由和信仰自由,何来一系列政治运动中的打击迫害和思想恐怖?

“新民主主义”埋下祸根

从延安时期起,我们就没有看出毛泽东是一个口是心非、心怀二意的人。其实,当时在延安出版的中央关于党史文件汇编时,就偏偏没有收入这次谈话。以后出版的各种版本的《毛泽东选集》,也没有收入这篇重要的文件。这说明毛说完这番话以后,马上就自食其言了。

新中国成立以后,毛泽东亲自发动和具体指导下所进行的一系列政治大迫害,最后发展为“无产阶级全面专政”,造成了史无前例的全面的全国大恐怖。追根究底,原来毛泽东一九四○年提出的“新民主主义”时,就埋下了祸根。当年之所以要强调中国所进行的民主主义革命,不是“旧”的,而是“新”的,因为:一是必须走列宁斯大林的社会主义道路,二是必须由共产党领导。这两点,也就暗中为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必然遵循列宁、斯大林的社会主义道路,必然在全国不断制造大大小小的恐怖,以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创造了比苏联还恐怖的社会。

除了恐怖欺骗,无路可走

经过几十年极为艰苦复杂的党内外斗争,自由民主的势力虽然很顽强,终究被专制暴政的势力一次又一次镇压下去,始终处在全面的全国恐怖的笼罩之下。人们曾经多次追问:共产党为什么不能给人民以自由民主呢?九十年前,普列汉诺夫在批评列宁时已经作出过正确的结论。他说:“布尔什维克不能给人民以民主和自由,因为他们一实施民主自由,马上就会丧失政权,列宁很清楚这一点。既然如此,布尔什维克除了恐怖、欺骗、恐吓和强制,就别无路可走。”如果不斩断“坚持党的领导”和“坚持社会主义道路”这两条锁链,民主中国就必然遭到打压和扼杀。果然,苏联、东欧和中国的共产党既然坚持走列宁、斯大林的社会主义道路,大半世纪的残酷现实,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越来越恶劣的方向和严重程度发展。当然,也只能像苏联走在前面、也栽在前面一样,最后落得自我崩溃的下场。

应当指出,这种全面的全国恐怖中,不仅使整个社会陷于极端恐怖,共产党自身、特别是它的最高统治集团也只能越来越陷于恐怖之中。当然,坚持斯大林、毛泽东的道路走下去,全面性全国恐怖也必然落得一个自取灭亡。这就是老百姓说的“害人终害己”。

前些时候,我仿元曲填写了一首小令,为这几十年的恐怖统治写了一首挽词:

末路

(仿马致远《越调天凈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断崖残瓦坑洼。

古道狂人瞎马,垮罗!来哪:现晨曦,盼朝霞。

我把所谓社会主义道路比喻为“古道”,把共产党一党专政的体制比为“瞎马”,把毛朝末代的核心领导比作“狂人”。大家看吧:骑着一匹瞎马,沿着古老道路坚持走下去的狂人,面临的已经是深谷绝壁!如果还不悬崖勒马,当然只能是粉身碎骨了。

二○○七年三月二十日

——《争鸣》2007年5月号

温 辉:功在俄罗斯,功在全世界:叶利钦永垂不朽

 

戴着获赠的“俄罗斯民主之父”的桂冠,带着千千万万人的赞歌和唏嘘,叶利钦永别了世界。

在虔诚的歌功颂德声中,渗进了一些奇腔怪调。

有人把叶利钦的名字和列宁、斯大林相提并论,同列历史巨人榜。

有人矢言叶利钦时代是俄罗斯民族近300年中最黑暗的时代。

有人藉俄罗斯社会转型期出现的经济危难、民生疾苦贬低西方民主制度的普世价值。

这是对叶利钦的异常不敬。这是对历史真实的极度不忠。

列宁、斯大林通过反民主反历史的暴力行动、恐怖镇压,让正在民主道路上起步的俄罗斯痛苦地被迫匍匐在一党专政之下,列斯还输出革命,并跟着把践踏人权、扼杀自由、垄断经济的治国模式搬到近邻中国、远及拉美的十多个国家,使近半个地球蒙受历史上最大的灾难。列宁、斯大林的名字已嵌在历史罪人的黑牌上。把叶利钦的名字排列进去,是对叶利钦的极大侮辱!

叶利钦时代真是俄国近代史中最黑暗的时代吗?请问:叶利钦杀害了多少人?叶利钦执行的政策饿死了多少人?失去了人权、自由的又有多大的数目?你肯定拿不出一点点数据、证据。在史书、档案中,数以千万计的俄罗斯人民被杀害、遭饿死的材料的确是有的,那是列宁、斯大林一党暴政的罪恶纪录!

叶利钦在总统任内的初期,在对变公有制为私有制这一前无古人的工程缺乏历史经验的情况下处理私有化问题,急求于成以致衍生种种后遗症和不良后果,这是事实。但叶利钦后来纠偏了,主政后期,经济开始回稳了。如果不是这样,这位俄罗斯首任民选总统,能够在第二次大选中当选连任吗?撇开私有化大方向的正确性,仅抓住一个时期执行上的失误加以放大、夸张,这是一种片面的非辩证的论证方法。古人评价苏东坡,有瑕不掩瑜之句,而竟有今人对叶利钦却偏偏以瑕掩瑜,这是小人之道也。至于藉此攻击西方民主国家的先进经验,则更是无理取闹,徒显其对叶利钦民主理念和先进国家民主制度的深恶痛绝而已。

叶利钦给俄罗斯专制主义的历史划上了句号,他用他的民主实践为普列汉诺夫在苏俄建国之初所作的一党专政必败、布尔什维克必亡的预言提供了实证。俄罗斯人在二十世纪之末在叶利钦的领导下埋葬专制制度,他们失去的是锁炼,得到的是整个国家和自由。叶利钦对俄罗斯立下的卓越功勋是不朽的。这还不止,他对世界、对人类作出的贡献也肯定以金色的字记录在世界史上。

请想想,从社会主义一党专政的黑暗地牢里脱身而出的俄罗斯这一巨变会带给仍生活在同型的政治囚笼中的国家和人民带来了什么启迪?给予了为民主自由而斗争的仁人志士多大的精神力量?

请想想,专制政权当“俄罗斯民主之父”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时,统治者的心脏为什么加速悸动?他们就是害怕叶利钦辞世唤起了人们对民主改革的集体记忆,中共不就是在这当儿民主恐惧症大发作因而禁止传媒、学者报道、讨论叶利钦的民主实践吗?死人吓坏活人,他的力量不就是民主理念的力量吗?

请想想,原来在冷战中、在热战边缘中的地球,是不是由于誓要颠覆强大的民主国家的苏联因灭亡而降低了戾气?

请想想,叶利钦敢于和苏联统治机器的独裁政权和专制精神传统决裂,并和法西斯性质的暴力作殊死决斗的大仁大勇风范以及崇高的政治道德,既是民主教育的典范,又是一面使那些口口声声念“人民经”的妖魔鬼怪现出原形的照妖镜,难道正义的地球人不该对这位改写历史的伟大民主战士致以永的谢意吗?

叶利钦走了,他留下未竟的事业。现在头戴彼得大帝的王冠、利爪抓着权仗的黄金色“双头鹰”国徽依然放置在克里姆林宫,它一头向左,一头向右,使人猜想这是不是象征着叶利钦的接班人普京一头表示容忍有限的民主,一头向往着专制主义、大国主义。普京有言:“谁想回到过去的苏联,谁就没有头脑。”人们会接着这话说:谁没有头脑,谁就逃不脱普列汉诺夫政治预言的金科玉律。

普京如是,胡温亦然。

——争鸣2007年5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