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突发事件应对法草案》 凡独裁统治,大都奉行人治,即便独裁政府制定的法律,也是统治者意志的体现。中共夺取政权以来的统治方式,毛泽东时代是绝对极权者的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毛语录不仅是最高指示,也是最高法律;后毛时代,尽管中国已经进行了将近三十年的改革,持续的经济高增长令世界惊叹,但并没有带来政治文明的相应提升;历届独裁寡头都强调”依法治国”,但那不过是贯彻独裁意志的”恶法治国”;作为橡皮图章的中共人大,其立法不过是独裁意志的法律化表达,法律变成了维护一党独裁、牟取权贵利益和镇压民间权益的工具。 尽管,中国宪法第35条明确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2004年3月中共十届人大二次会议通过了宪法修正案,第一次把”国家保护和尊重人权”正式载入国家的根本大法,但中共政权的人治本质并没有任何改变,只要寡头独裁集团认为有必要,就不惜自打耳光,公然违反《宪法》中的人权条款,背弃”保护和尊重人权”的宪法承诺,制定出践踏人权的恶法。比如,1989年10月31日中共七届人大常务委员会第11次会议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集会游行示威法》,实质上是”不准游行示威法”;中共《刑法》中的”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实质上就是”文字狱”的别名。两项子法都是对母法的公然违背。 具体到已经执政三年多的现政权,胡温上台之初便遭遇SARS危机,也正值上演中共权力交接大戏的十届人大会议期间,胡温对危机的第一反应是习惯性的隐瞒疫情,而且,就在疫情迅速蔓延之时,中共卫生部长公然向全世界撒谎。直到美国《时代周刊》发表了蒋彦永先生揭露疫情的公开信之后,胡温才迫于国内外的巨大压力而不得不调整抗萨政策,罢免了卫生部长和北京市市长作为替罪羊,也由全力隐瞒走向有限公开,新闻媒体获得了相对宽松的舆论环境。 然而,这种相对宽容仅仅是昙花一现,当中南海新贵借助抗萨的成果而赢得”新政”的美誉之后,”胡温新政”马上倒退向”毛式旧政”。从2004年开始,胡温在意识形态上急遽左转,笼罩在媒体上空的阴云,不仅越来越厚,而且越压越低。特别是在控制言论和压制新闻自由方面,短短三年的执政却出台多项管制媒体、打压网络的法律法规,堪称”恶法禁言”的典型时期。 比如,《公众举报违法和不良信息奖励办法》(2005年6月10日发布),为互联网领域的打小报告提供了法律上的保护和鼓励;《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管理规定》(2005年9月25日发布),为各网站设立了政府审批和统一新闻来源的两大高压线;《关于重申电视国际新闻管理规定的通知》(2006年4月12日发布),要求各级电视台播出的国际新闻必须统一使用由中央电视台、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提供的电视国际新闻,严禁擅自使用从境外卫星电视收录或从其他渠道获得的国际新闻素材制作、播出广播电视国际新闻节目和国际时事政治专题节目,不得将境外卫星电视图像配以新华社文字稿进行播出。其他限制性法规还有:网络注册和新闻报道的实名制,不允许新闻媒体的异地监督,批评性报道要经过被批评者审查……等等。 最过分的恶法是重庆市公安局《关于加强国际联网备案管理的通告》(2006年7月8日),规定了国际联网的单位和个人必须在公安机关备案,其中包括通过拨号或专线等方式上网的个人用户。也就是说,网民在自家上网也要在公安机关备案登记。重庆市公安局管制网络的新规定固然邪恶,但其管辖效力有限,它仅是地方性行政规定而非法律,管辖范围也只能覆盖重庆市互联网用户而非全国。然而,中共准备出台的《突发事件应对法》却是覆盖全国的人大立法,是远远超过任何地方性法规的恶法。 中共新华社2006年6月25日报导说:中国政府起草的《突发事件应对法草案》已经送交十届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二次会议审议。该草案与其说是基于突发的自然灾害、事故灾难、公共卫生事件和社会安全(也就是群体性事件)而制定,不如说是基于在突发事件中政府管制的方便而制定。草案规定了在应对突发事件期间政府、媒体、公众和个人的权责,在赋予政府以更大的管制权和惩罚权的同时,也强加给媒体、公众和个人以更多的义务。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该草案针对媒体制定的第57条:”新闻媒体违反规定擅自发布有关突发事件处置工作的情况和事态发展的信息或者报道虚假情况,情节严重或者造成严重后果的,由所在地履行统一领导职责的人民政府处5万元以上10万元以下的罚款。这些限制和惩罚,不仅适用于中国媒体,也是用于境外媒体。” 这项专门为新闻媒体设置了”高压线”的法条,既凸现了现政权在政治上的僵化和虚弱,僵化到以立法的方式公开宣布与新闻自由为敌,虚弱到连运行了五十多年的喉舌体制都不放心;也说明了当下中国的新闻界的自由意识和独立意识的普遍觉醒,开明媒体早就不甘于”喉舌”地位,加上互联网给传统媒体带来的竞争压力,媒体在重大时政事件的报道上”过线”现象越来越多;优秀新闻人也不再俯首帖耳,他们敢于对官权打压进行不同程度的反抗,或用脚投票,或联名发声,或直接挑战主管部门及其官员,有些反抗已经变成备受瞩目的公共事件(如:南都案和冰点事件),既表现了新闻界的正气,也让中共政权颜面扫地。 所以,中共政权意识到,传统的中宣部禁令方式已经大面积失灵,其整肃威慑力大幅度下降,也就是说,以中宣部和新闻出版署为核心的管制体制越来越力不从心、漏洞百出,必须采取新的管制方式来弥补管制失灵。 现政权的愚蠢在于,在新闻自由早已成为普世文明、中共道义合法性所剩无几、民间权利意识觉醒的今天,中共政权居然不思顺从大势所趋和民心所向,用自信开放的心态和开明的决策来扭转这种被动局面;特别是在底层群体维权事件越来越多的情况下,政权不思用善待民意来平息事态,用开放言路来汲取民意和释放不满,用政治改革来提供良好的公共服务;中共当局反而顽固坚持封闭的独裁立场,既怕不自律的媒体给政权稳定”添乱”,更怕自发追求独立化、民间化、自由化的势头进一步发展,使公共舆论空间脱离官权的控制,使媒体变成”无冕之王”,发挥”第四权力”的作用。所以,在传统封口手段不断失效的情况下,中共为了维护独裁统治及其权贵利益,只能提升言禁制度的效率,作出用人大立法来扭转被动局面的愚昧决策,以加强官权对信息的收集和发布的垄断,让掌控突发事件的当地政府成为唯一的仲裁者,彻底瘫痪媒体的信息发布权和新闻监督权,使中国本来就极为狭窄的新闻空间进一步收缩,使本来就如履薄冰的中国媒体陷于更深的恐惧之中。 该法案对新闻自由的公然践踏,非常符合胡温政权在政治上的僵化特征:不断地勒紧套在社会咽喉上的缰绳,持续加强对开明媒体和优秀新闻人的打压。从”南都案”到”新京报案”再到”冰点事件”,一张张开明报纸和一个个优秀新闻人遭到整肃;从频繁的中宣部禁令到新闻出版署的法规,大陆媒体打擦边球的空间越来越小。现在,由个案整肃、内部禁令和部门规定上升到人大立法,意在用法律紧箍咒来箍死媒体。中宣部禁令依靠不敢见光的黑箱操作,其反应是滞后的,其威慑效应是短期的,其覆盖范围是局部的,而立法禁止对媒体的打压完全公开化了,其防范是预先的,其威慑效应是长期的,其覆盖范围是全局性的。可以更有效地遏制传媒界自发走向独立化、职业化、民间化的势头,彻底扼杀中国新闻人追求新闻自由的努力。 首先,传统的中宣部管制方式在时间上严重滞后,无法做到对媒体和公共舆论的预先控制。媒体的公共职能要求其具有新闻敏感和灵敏反应。当一个突发的重大公共事件来临时,要求媒体作出迅速反应,尽量争取在第一时间发布相关信息。所以,在以往的突发事件中,还没等中宣部的禁令下达,敏锐的媒体已经作出反应,公共舆论在媒体引导下迅速形成,禁令的效应至多能够控制媒体的后续报道和评论。 立法禁言正是为了弥补中宣部禁令的滞后性,做到对新闻媒体的预先防范,使官权对媒体的约束力在任何时间里都有效。第57条就是预先对媒体发出警告:无论在何时出现突发事件,媒体只有在得到政府的允许后才能进行报道,既剥夺了媒体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的权利,也瘫痪了媒体对突发事件作出敏感反应的能力,从而把官权不喜欢的信息扼死在摇篮中。 其次,传统的中宣部管制方式的效力是暂时的,无法构成对新闻媒体的长期威慑。以往的经验证明,作为意识形态主管衙门的中宣部,虽然它握有操控意识形态的最高权力,但它的所有禁令和管制手段都是政策性的,特别是它针对突发事件下达的禁令大都只能是就事论事。中宣部无法提前预知下一次突发事件,也就无法对媒体实施预先禁止。只有当突发事件出现时,中宣部才能针对该事件向媒体发出禁令,每一次禁令都是时效性的,不可能管到下一次突发事件,也就无法阻止媒体对下一次突发事件的第一时间反应。比如,在SARS危机和松花江水污染期间,正是少数开明媒体的灵敏反应让官府的隐瞒完全失效。 所以,中共才希望通过立法来弥补这种管制实效上的暂时性缺陷,把就事论事的禁令变成预先防范的法律,把实效性威慑变成长效而稳定的威慑,使媒体的灵敏性大幅度降低,无法对任何时间出现的突发事件作出第一时间的反应,为官权操控信息发布的时效提供方便。 第三,传统的中宣部管制方式对媒体的威慑效力是局部的,针对突发事件的禁令无法做到对所有媒体的全局性控制。在当前的管制体制下,对每一次突发事件中媒体的出格行为,中宣部只能采取”枪打出头鸟”的整肃方式,不可能对所有参与报道的媒体进行整肃。比如,在SARS危机时期,许多媒体的报道和评论都程度不同地触怒了官权,但后来受到严厉整肃的媒体只有《南方都市报》,而表现同样出色的《财经》杂志、《中国青年报》等媒体却得以幸免。 所以,立法的目的是为了弥补局部性的缺陷。中宣部的禁令再严厉,但首先,它不具有法律的普遍性,不可能适用于所有违反了禁令的媒体;其次,它对于”出格”媒体的整肃,无论在惩罚对象上还是在惩罚程度上,只能是选择性的而无法一视同仁,也就无法产生全局性的威慑效果。而法律具有普遍适用性,适用于所有大陆媒体,可以一视同仁地惩罚所有违反恶法的媒体,也就把局部性的威慑和整肃扩张为全局性威慑和惩罚。 最后,中宣部禁令在道义的极端劣势导致管制媒体的力不从心。政权合法性流失和官方意识形态失灵,使官员忠诚度和民众认同度大幅度下降,民意对现政权的认同大都是违心的表面的,而在私下里则嘻笑怒骂,中共现政权根本无法再度重现毛时代的群众动员,中宣部已经很少进行公开的全民动员和大张旗鼓。这样的官民关系,使言论管制和打压异见的行为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道义困境,践踏新闻自由的不得人心,使满世界大作”人权秀”的政权害怕践踏人权行为的爆光,甚至将封杀行为当作国家机密。所以,言禁体制大都采取不敢见光的黑箱操作,对敢言者的镇压也大都采取秘密警察方式。禁令的制订者和执行者不想为自己留下白纸黑字的恶名,禁令的传达大都是采取偷偷摸摸的私下方式,为的是不给别人留下干脏活的把柄,甚至连红头文件都不敢使用,只用口头打招呼或电话通知的方式。所以,管制者与被管制者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管制者经常以”我们吃这碗饭而不得不如此”的说法来为自己执行禁令的行为辩护;被管制者也会报以理解的态度,很少与管制者发生正面冲突,而是委婉地鼓励管制者们的三心二意。也就是说,官员不愿意公开干”脏活”而只能秘密干,已经成为近些年来中共统治的通行潜规则。 所以,用立法弥补禁令,既要保存中宣部的禁令体制,又要把秘密封口上升为政府的公开禁言,将不得人心和底气不足变成理直气壮和公开耍横,使媒体头上高悬着两把利剑。如果说,中宣部禁令还有不敢见光的虚弱一面,那么,该法案第57条就是明目张胆地挑战普世文明、联合国宪章和国际主流社会:老子就是要逆历史潮流和民心所向而动,就是要用公开立法来垄断信息、钳制舆论和扼死新闻的咽喉。这已经很有点当年毛泽东的狂妄:我们就是要独裁! 如果说,SARS危机蔓延和松花江水污染危机的扩散,还仅仅是用个案的方式向世界昭示了独裁崛起给世界带来的威胁,那么,《突发事件应对法草案》这一恶法的出台,就是用制度倒退方式向世界展示了中共现政权对主流文明的顽固抗拒,使本来就对中国的独裁式崛起忧心重重的国际主流社会更有理由不信任中国的和平崛起的承诺。 所以,这项恶法草案一出,国际舆论哗然,主流媒体纷纷发文予以批评,国际人权组织也发出谴责之声。即便在舆论环境恶劣的大陆,开明的《南方都市报》和《财经》杂志也公开置疑这个草案,一些专家、学者、教授对第57条表示忧虑。 《财经》杂志采访了参与该法律草案审议的全国人大内务司法委委员、国家行政学院法学部主任应松年教授,参与该草案起草工作的清华大学教授于安,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张千帆和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院长喻国明教授,四人的观点颇为统一:1,如果突发性事件的发布都要经过政府管理,就是为限制言论自由者提供机会,而媒体的舆论监督权和公民的知情权就得不到保障,最终受损的是老百姓的知情权和社会公益。2,该法案涉嫌违宪,因为新闻自由是宪法明载的言论自由权利的一种延伸,对新闻自由的限制需要符合宪法。3,国内外处理突发事件的经验证明,信息公开才能使人心更加安定,使救灾能够更加有效。 2006年7月16日于北京家中(首发《争鸣》2006年8月号) 首发民主论坛 7月28日星期五晚,我在家刚吃完晚饭,电视里“新闻联播”差不多刚结束,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凭着“第六感”,我意识到是自己很不乐意又不得不经常见面的那些“客人”们又上门了。 无奈地打开门,果不其然,五六个穿制服或便衣的警察同志出现在家门口,为首一人说:“李剑虹,我们有事想找你谈谈。” “请进吧。”我有气无力地说,同时将门开大一些——这些警察同志代表着无比“先进”的文化与无上伟大的“党国”,即便我不乐意见到他们,我也根本无法回绝,因为他们必定会有办法在“想”见到我的时候让我必须接受见面和盘问。 “我们想请你到派出所谈。”为首的警察扬了扬手里的一张纸片,“我们今天是带了传唤证的,请你签下名。”此等阵势我已见怪不怪,接过他手中的纸片瞧了瞧,问道:“请问警官先生我的具体什么行为违反了《互联网管理条例》的第几条第几款扰乱了阁下的‘社会秩序’?” 他说:“你先签了,我们到派出所慢慢谈。” 我觉得跟他们多争无益,索性签了名,告诉他们等我换件衣服,然后跟他们下了楼。楼下停着两辆写着“警察POLICE”字样的白色警车,他们将我载到不远处的派出所——这地方一个月之内我已被迫多次“光顾”,一个月前的上月底,警察同志不光带了“传唤证”先将我弄到这里待了三四个钟头,随后七八个警察还持了“搜查证”气势汹汹地冲到家里,又是拍照又是搜家,查扣了两台手提电脑——其中一台是一位朋友委托我协助其股票投资借来看股票之用的,着实令我大开眼界!半月前,则是他们通知我到派出所来还我电脑,顺便又要做什么“笔录”,我则问他们究竟因何事查扣我的电脑,以及最终搜查出些什么“犯罪证据”来,我说对他们随意搜家的行为,我保留向监察部门投诉和向法院申诉的权利,在我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之前,我没有兴趣回答任何问题。后来笔录没有做,电脑最终还给了我;几天前,他们又一次把我叫到这里“非正式传唤”,反复追问我“你最近和谁联系了?”我苦思旻想良久,认为可能公安同志最关心的会是我前一天刚给郑恩宠律师打了个电话,问候六月初出狱后又被无理软禁在家的郑律师,但我和谁联系与公安扯得上何干系?我一直反问盘问我的曹警官:“我和谁联系有什么法律问题吗?”他答不上来,我也没有“如实交代”我究竟“和谁联系了”。今天他们又会问我些什么?打算扣留我多久?是否和我计划明天要去机场接一位美国回国探亲的客人有关? 一、一夜无眠 在派出所一间办公室坐定,在场的有警官陆某、徐某与两位女警,除了一位女警面孔陌生,其余都见过,但陆某和徐某以往只告诉过我姓氏,没有说出全名和具体工作部门,因此我一边继续追问他们我的什么具体行为“扰乱社会秩序”,一边要求陆某和徐某出示工作证件,告知其全名和具体工作部门,但他们既不肯依法出示工作证件,又不愿告诉我全名和工作部门(徐某告诉我上次的搜查证上有他的名字,但那天我第一次遇到那种阵势还以为搜查证是要给当事人留底一份,谁知签名后他们就收回了,我也未能记住这位徐警官的大名),也始终未予说明我最近究竟有何行为“扰乱社会秩序”。那位陌生的女警指责我“态度嚣张”,当我依法询问其姓名和要求查验工作证件时,她拒绝回答。警察反复问我的,只是我去年和今年初在网上发表的几篇文章(《广东:法治的蛮荒之地?》、《没有压力就没有妥协——兼答归宇斌、刘路先生》、《“和谐盛世”的耻辱与荣耀附我的维权绝食声明》)及最近卫子游先生为我做的一篇访谈里有“不实信息”,“违反互联网管理条例”,“严重扰乱社会秩序”。——原来他们所谓我“扰乱社会秩序”的具体行为,是指我近期可能在网上转贴了自己的一篇旧文,我告诉他们那不是我转贴的,我以前的文章都是公开发表在网上,谁乐意都可以转,你们总不能每看到有网友转贴我的文章就把我抓来盘问一通吧? 见他们反复问的都是些老调重弹,我索性不再回答他们的无聊问题,告诉他们这些问题以前和你们的同事都已谈过,你们有不清楚的请先去翻阅以前的问话笔录,免得你们过一阵子换一拨人来折腾我,翻来覆去问些车轱辘话。 他们还是不停盘问我这些老问题,我索性闭目养神,让他们自说自话。陆某见状,呵斥我“站起来!”我未予理睬,他还过来挪动了一下我坐的椅子,终究没再动用强力。后半夜大概两三点钟(我习惯用手机看时间,手机被收走后不清楚具体时间),可能他们也折腾累了,就在办公室椅子上休息,他们四人中始终有一人保持清醒,其余轮流休息。我则气忿难平,一夜未能成眠。 对话花絮: 陆某:你在文章里散布“不实信息”是何居心?你胡说汕尾的事、太石村的事,你有什么凭据?你去现场调查核实过吗? 笔者:各位想必也没去广东调查核实过吧?又凭什么断定是我在散布“不实信息”?还“里根信息”呢。 徐某:我们只相信“主流媒体”的报道,而与“主流媒体”相背离的,就是“不实信息”。在网上散布“不实信息”,根据《互联网管理条例》和《治安管理法》,不但可以传唤,还可罚款或治安拘留,严重的会追究刑事责任。我看你很缺乏法律常识,回去要好好学习。 徐某:你很拽!很了不起是吧?自以为是“救世主”。 笔者:笑话!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成天被人欺负不也毫无办法?还‘救世主’?阁下真是抬举我! 徐某:谁欺负你了?我们是依法对你实施传唤,你有义务配合公安部门执行公务,必须回答我们的提问。 笔者:如果我不“配合”,你们是不是可以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徐某:那是不可能的事。 笔者:那好,我没有兴趣回答你们的无聊问题。 二、绝食抗争 第二天周六,早晨约8点钟左右,来了换班的三男一女替换昨天的四人,新来的不再问我什么,但也没有放我走的意思,我问他们我何时可以回家,答曰他们也不知道,要等领导通知。他们买来早餐给我,我告诉他们“不吃”,让他们告诉领导,今天走出派出所大门之前,我不会吃任何东西。 他们说这是何必?新来的几位比夜里盘问我的警察态度好很多,不停地劝我要吃东西。 估计已经到了我跟那位美国朋友约定在机场碰面的时间,看来今天是无法见面了。我在心里叹息一声!问几位警官:领导有没有告诉你们这次为了什么事情扣留我? 他们一脸茫然的样子:我们也不知道,接到通知让来加班,就赶过来了。 我忍不住说出来: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的话,大概是因为我今天早晨原定要去机场接一位朋友碰面的。你们各位就从没去过机场或车站接什么人吗?我自己去机场接个朋友,这“扰乱”了哪门子的“社会秩序”?你们觉得这样做法合理吗?能让人心服口服吗? 他们的反应令我大跌眼镜!几位警官立刻兴奋起来!拿出纸笔眼睛放光地追问我:你要见的是什么朋友?他(她)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来上海干什么? 我简单地告诉他们,我要见的是一位美国回国探亲的朋友,我们通过网络认识,未见过面,我不清楚她在美国的职业,但人家是持有合法入境手续回国探亲的,今天她不过是从家乡返美,在上海转机停留几小时,我们约好了在机场碰面,结果头天晚上就被你们“请”到这儿直到现在。关于其他的具体问题,因牵涉到朋友的个人隐私,好象也与你们传唤我的“主题”无关,我不想回答。如你们认为与传唤的问题有关,你们还有几小时的时间可以去调查,倘若你们可以向我证明我和这位朋友会面就“扰乱”了“社会秩序”,我再回答你们。 接下来我觉得跟他们没有多少话可谈,他们则将重点转移到轮番劝说我吃饭上,还说“你吃不吃饭,我们又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我们是真心关心你,希望你珍惜自己的健康。”我说谢谢好意!回家了我自会吃的。 三、痛失光诚衫 午后,浦东分局一位“老相识”黄科长来了。黄科长十分关心我那天穿着的印有陈光诚先生图像的文化衫,问我穿这件衣服什么意思,衣服的来源等等,我说我很仰慕陈光诚先生,衣服是朋友送的。他问我知道陈是干什么的吗?“仰慕”他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嫌多!自从一月前被搜家之后,我觉得跟这帮人讲理基本上属“对牛弹琴”,索性沉默。 后来黄科长告诉我:他们特意出去给我买了件新的T恤衫,让我把这件衣服换下来交给他们,我就可以走了。 我说这是我私人物品,为什么要交给你们? 黄科长曰:陈光诚是个有问题的人,我们公安部门正在查处他,你穿这件衣服,事实上是在向我们公安部门示威,游行示威是要事先申请经过批准的。所以原则上我们不允许你将这件衣服再穿出去。 我说什么“示威”?示威应是群体行为吧?我一没号召二没动员,自己穿件衣服示的哪门子威? 他们坚持要我换下这件衣服,我只得“让步”说答应将衣服拿回家收藏,不再穿出来,他们仍不同意;我又问他们要一张扣压清单,他们说是给我换一件不算扣压,我说那我还愿意要自己的这件,不想换。他们又说因为扣压单要从分局开,没有带,在笔录上写一句就可以了,笔录是会一直保留的。 由于差不多20小时未吃东西,加之我曾有胃痛和低血糖病史,这时候我感觉已是饿得眼前金星直冒。为了早点回家,最终我只得接受他们的无理要求,换下光诚衫。 回到家时,已是下午四点半,此时那位美国朋友估计早已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了。 四、扣留一个病人17小时 仅仅时隔一天,7月31日,我居然就又被公安部门以“莫须有”的理由扣留17小时,这回或许是因我的一位好友青岛李建强律师因办案需要到上海处理事务,想见我一面引发。 周日晚我接到建强兄手机短信:“我明天早晨八点多到上海,你方便见我吗?” 我回复:“你也许听说我这两天又出‘严重状况’了,只要‘东厂的’不捣乱,随时欢迎大驾光临!”他又复道:“我听说了,所以我们秘密会见,我需要你带我去见接替郭律师办理师涛案的佟律师拿相关材料去香港。”我一看这老兄居然说什么“秘密”会见——我们能有何“秘密”?这样措辞岂不又令“东厂”诸君紧张?何况他这趟来是办被“党国”关在黑牢里的师涛的事情。我出去用公话打了他的手机,约好了为他在浦东预定宾馆,我说佟律师我也没见过,只知道天易所以前的联系电话和地址,到时陪他一起找找。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家准备早餐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知道是什么人又来了!一种极度厌恶的情绪引发强烈的生理不适感,我顿感胃痉挛起来——自从前一天在派出所绝食20小时,回家后胃部就一直不舒服。我觉得实在无力再应付他们的无理盘问,就用手机发短信给建强兄:我可能出不去了,你自便吧。 他回复说已下飞机,正打的赶往浦东,他说先去办理师涛的事情,然后争取来“接”我。 我说好,我今天身体不适不想见他们,等你办完佟律师那边的事情,麻烦你以我“代理律师”的身份去跟他们交涉一下。 建强兄答应说可以。 然后我索性拔了电话线,在屋里休息等候建强兄消息。门外又响起数次敲门声,我也不去理会它。 中午建强兄发来短信说:可能郭律师走后天易所变化较大,无法联系上佟律师,原来律师所的联系电话都是空号。他告诉我与朋友吃过午饭就来向“党国”“投诚”,让我再耐心等一会儿。他估计警察找我主要因为他来上海,如果他“主动投诚”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或许他们就不找我的麻烦了。 下午两点半左右,建强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到楼下跟“守候”我多时的警察交涉了,他们说他手续不全,不承认他是我的代理律师身份;他们是依法“传唤”我,需要我配合完成法律手续,如果我病得严重,他们可以送我去医院看病。 我让建强问问,让他在楼下等我一会,我下楼将一份“委托书”交给他,然后就跟公安走,这样可不可以?公安请示后答复说还是“不行”,说他们正依法对我“执行公务” ,这个过程中我不能见外人。他们将建强赶走,又上楼来找我。我知道迟早还是躲不过他们,就无奈上了他们停候在楼下多时的警车。 警察将我从下午3点到第二天早晨8点多扣留在派出所17小时余,期间我除了解释一下他们问我的“为什么不配合执行公务?”我说我今天生病了没有力气跟你们说话,所以我请了律师来跟你们解释。他们则说律师异地代理案件须办理一系列手续,李建强既没在上海司法局备案,又没有律师所公函,不具备我代理律师的资格。我说我今天请李律师来,就是想咨询一下如何聘请他为我的法律代理,你们三番五次地在我看来根本没有充分理由就“传唤”、搜查我,我必须为依法保护自己做点准备。其余他们的盘问诸如:“你文章里写汕尾的事情依据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你说陈光诚在监禁期间遭受虐待你怎么知道?你这样说目的是什么?”“你上次穿着有陈光诚头像的衣服是何用意?”等等,我一律沉默以对。晚上,他们见我的确身体欠佳,又坚决不肯吃饭(只吃了自己带去的治胃痛的药和维生素片),他们就在派出所集体宿舍给我找了个床铺休息,几个人看守我一夜。第二天早晨,他们让我在写着若干”拒绝回答“的简短笔录上签名,然后送我回家。回到家时约8:30,我用手机联系不上李建强,就联系一位昨天见过建强兄的朋友,他告诉我李一早乘8:10的班机已飞往深圳。原来如彼! 我又想起郑恩宠律师和蒋美丽大姐曾在电话里告诉我:六月郑律师刚获释不久,一位美国法学教授在上海讲学,打电话说要来看望郑律师。当天这位外国教授和翻译乘坐的小车开进郑律师所在小区时,等候多时的大群便衣立刻一拥而上如临大敌!教授终无法踏进郑律师的家门,而已到楼下迎接客人的蒋大姐与弟弟蒋先生也在公安围堵之下与来宾咫尺天涯失之交臂。教授离开后,打电话向郑律师说明发生的一切,在电话里表示:“我今天非常气愤……”生活在法治社会的他,想来难以理解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在中国“现代化大都市”上海的这种随意剥夺公民基本人权的行径。对照自己的一系列遭遇,我不知道,“大上海”离“现代化”究竟有多远。 8月15日追记 于旅途中 首发民主中国 《江泽民文选》共三卷,人民出版社同出版,全国新华书店发行。同时出版多卷本,盖过当年《毛泽东选集》一集一集出版的风头。全国媒体大张旗鼓宣传作广告,新华书店门口张挂鲜红条幅大肆造势。大有文革时期《毛主席语录》一片红的疯狂劲头。这不是读者追捧的结果,而是政府行为,太不正常。 撇开文选本身的史料价值不言,为一个全身而退的前中共总书记、国家主席、军委主席,动用众多国家行政资源歌功颂德,还是比较罕见。中国人民大学党史系副教授杨德山如是说:“用思想武装人民,让人民跟着领路人走。”。马屁拍到文革的水平,真个是邀宠的最高境界了。但这只是不同人根据自己需要进行解读的表面现象。 江泽民要靠文选完成一次“南巡”,绝地反击。十七大临近,中共高层人事安排,颇为瞩目。政治局常委“江派”人马黄菊基本落马,曾庆红被公认为是江泽民现存的唯一心腹。此时江泽民选择出版文选,要说其理论、思想价值,恐怕没有几个人信服。倒颇有当年邓小平南巡向自己一手栽培的接班人宣示余威的味道。胡锦涛比他当年更不听话,青出于蓝胜于蓝。2004年江交出军权,垂帘听政的机会丧失殆尽。胡已牢牢掌控党权、军权、行政权,开始不买江的帐,江能不失落?于是,江泽民借出版所谓文选之机,使出一招“铩手锏”,与邓的南巡一样要达到“惊驾”的目的。为其生前保留最后的权力威严,死后泽荫子嗣和部从,筑造权势温床。这是专制独裁制度特有的“老人政治”的嗜权现象。要承认,中共比起大流氓独裁者金正日、卡斯特罗,将执政权力“禅让”儿子、弟弟,更具蒙骗性和苟延力。 笔者从文选中找到江泽民任上15年,对待六四、法轮功、台湾问题、邓小平南巡的文字和心理佐证,这是作为证据的价值所在。 “赵紫阳同志的一个严重错误,就是把改革开放和同四项基本原则割裂开来、对立起来,实际上是背离和放弃四项基本原则,怂恿和助长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泛滥,酿成这次动乱和反革命暴乱,给党和国家带来巨大的灾难。”(见《在党的十三届四中全会上的讲话》) 1989年六四屠杀之后,同情民运的开明派赵紫阳总书记被软禁。邓小平一手把江泽民从上海市委书记任上,扶上中共总书记宝座。以上这段话,是1989年6月24日,江泽民出任政治局常委、总书记时的就职演说。前有邓小平、李鹏披挡六四血债,将八九民运定性为“反革命暴乱”,江泽民当然不愿沾染六四鲜血,冒政治风险,沦为历史“罪人”,但刚被扶上台,不得不站在“暴乱”说立场。 “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发生的那场政治风波,我们党和政府早已做出了正确的结论,而国际敌对势力和国内一些人总是企图翻案。”(见第二卷《领导干部一定要提高政治鉴别力和政治敏锐性》,1998年4月21日,写给政治局、中央书记处并中央军委各同志的信)。 这封信,写于邓小平去世一年出头之后。他马上改口弱化八九民运是一场“政治风波”,将自己漂白,洗得干干净净。但是镇压上海民运,江泽民无法摆脱干系。笔者作为民运的亲历者,被处“反革命”罪入狱,许多”暴徒“被枪毙,死难者更是难计其数。人民,只承认六四是一场伟大的民主运动,历史终将要为六四正名。犹记得ABC著名主持人丹拉瑟在天安门广场的现场直播:各位观众,大家好!这里是中国首都北京,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5点,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广场天安门,今天成千上万的中国人来到这里,争取民主与自由…… 笔者很惊讶,对法轮功的恐惧,从文选修饰后信件的字里行间仍能明显觉察到。 “今天的事件,值得我们深思。人不知、鬼不晓,突然在党和国家权力中心的大门口周围聚集了一万多人,围了整整一天。其组织纪律之严密,信息传递之迅速,实属罕见。可我们的有关部门事先毫无觉察,而从互联网上就能迅速找到‘法轮功’在各地的组织联络系统,这还不发人深省吗?……此事发生后,西方媒体立即作了报道并加以煽动性渲染。究竟同海外、西方有无联系,某后有无‘高手’在策划指挥?这是一个新的信号,必须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敏感期(六四事件十周年——笔者注)已经来临,必须尽快采取得力的措施,严防类似事件的发生。” “……对这种已形成全国性组织,涉及相当多党员、干部、知识分子、军人和工人、农民的社会群体,却迟迟没有引起我们的警觉。我为此深感内疚。” “……难道我们共产党人所具有的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所信奉的唯物论、无神论,还战胜不了“法轮功”所宣传的?果真是那样,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见第二卷《一个新的信号》,1999年4月25日,江泽民写给政治局及其他领导同志的信) “去年“法轮功”问题暴露出来以后,引起了我的深思,提出了“法轮功”的兴起和对中国共产党的“信任危机”问题……”(见第三卷《始终做到“三个代表”是我党立党之本、执政之基、力量之源》2000年5月14日在上海的讲话) 这为中共后来定性法轮功为邪教,进而为疯狂迫害、镇压埋下了伏笔。 “台湾问题是我最大的一个牵挂。……解决台湾问题,我们还要坚持文攻武备的总方略。我们要以最大的诚意、尽最大的努力实现和平统一,但决不能承诺放弃使用武力,这是一个重大政治原则。江泽民谈台湾问题。”(见第三卷《致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2004年9月1日,向中央请求辞去中共中央军委主席职务)。 帝王的暴力政治思维,不忘在权力最后放弃一刻丢掉。几次台海危机,完成了一个庞大的专制政权对一个弱小的民主社会全面的恐怖主义威慑。“主权统一论”蒙蔽了许多大陆同胞的眼睛。人权高于主权,是在专制社会必须得到校正的自由价值观。要涤清专制教育几十年的格式化洗脑,尚要假以时日。 “……小平同志晚年提出了许多重要思想,特别是他一九九二年的南方谈话,澄清了当时困扰着人们思想的一些十分重大的问题,为我们这一代人创造了很好的条件。很多话,小平同志当时不说,我们这些人很难说的。”(见第三卷《科学对待马克思主义》,2001年8月31日,在国防大学的讲话)。 媳妇熬成婆婆。新的权威依然固化上一代的独裁衣钵。民主制度都是相似的,专制国家各有各的不同。为“老人政治”提供了直接证据。 “三个代表”是江文选的核心。再加以引申,将中共执政57年的意识形态变迁作以浅析。毛泽东思想被中共视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它对工人和农民阶级的蒙骗和煽动,靠“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共产主义”乌托邦夺得了政权。随即在人民公社和户籍制度上将农民打入地狱。工人并没有成为领导阶级,被享有特权的治人者“干部”排斥在治于人者的仆从地位。邓小平理论“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摸着石头过河”,抓住了改革开放这根救命稻草,被迫完成了中国社会异化、扭曲的第一次市场转型。社会公正和法制欠缺,市场经济呈现怪胎般的景象。土地承包到户,暂时转嫁了农村危机,而工人初步尝到失业的滋味。江泽民的三个代表,是对“主权归民”的彻底反动。不免自说自话。非民选领袖,人民并没有投票并授权给执政党,三个代表只代表自己、中共,代表不了全体中国人。工人、农民普遍沦落为失业、流民的境地。工人和农民被中共彻底抛弃。中共全力拥抱新权贵和新财东。社会主义在中国回光返照,它最初的价值信条被抛弃得无影无踪。朝鲜和古巴虽然保存共产极权制度,但是,社会主义在全球遭遇全面破产和溃败,却是不争的事实。曾经强大的苏联、东德及东欧数国都是显例。 中共意识形态表面上愈加式微、内藏,但专制独裁本质一点都没有弱化。中国社会现在就是一座快乐大本营,怎么腐败、淫乐都可以,只要不煽动、颠覆中共政权,都有世俗的好日子过。中共驾御社会的价值观资源越加短期化、断层化、模糊化、枯竭化。后任往往在前任死亡之后,提出自己的执政口号维系政权。一方面国家机器强制使然,另一方面公民意识缺憾。民主和自由是次好的制度保障,钱包日益鼓胀的中国人当然不甘例外。《江泽民文选》给予人们观察中共内核的通道,不能不说没有价值可言。 2006年8月15日 ──《观察》首发 圆明园(剧本·节选) ◎ 张广天 [维克多·雨果上。 维克多·雨果: 上帝在一切的后面,但是一切遮住了上帝。东西是黑的,人是不透明的。爱一个人,便是要使他透明。一个人活着,不论是通过情感的、智慧的、物理的、生理的手段,都能看见他发光发亮;而一个人死了,即使上帝也无法以神力洞穿幽暗。 如果你是石头,便应当做磁石;如果你是植物,便应当做含羞草;如果你是人,便应当做意中人。 在一个早早就摆脱神的看护的国家,神的到来,往往也是以意中人的面目出现的。 [歌队的合唱。 歌队(唱): 歌曲《圆明》 圆明圆明,体圆光明, 一袖春风,满园啼莺。 新月凌云,隔窗见骨, 即声即色,声色无影。 [歌队隐,圆明出现,述说经历。 圆明的独白: 我的名字叫圆明,就是体圆光明的意思。我的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体貌周正,心灵光明。我常常出现在你的梦中,在月光清冷的夜晚,在寒露浸润草木的时分;有时候,我也会在云淡风轻的晌午随着花絮和阳光的芒刺棲落在光滑的窗台……我带来一片片远如青黛的山眉,我领你去听残荷雨声,朝夕之间灿若明霞、沉如暮霭,在勾连九曲长廊和青竹幽径的石矶上我一直坐等你的到来,一等就是两千年;我在书画和雕刻的线条里抓紧了山水和人物的神态,不让它们散落到喧闹的街市和饕餮的餐桌;我通俗却不庸俗,我高尚却不高雅;你平常时候并见不到我的美,你一想起我就忘记了,可是你的心却被打动了;我珍藏着蝴蝶逗留花枝和蜻蜓点水的瞬间,我把你在童年、离乱、荣辱成败间的短暂飞翔凝固。我对你不离不弃,象一个永恒的情人守护你的来世今生。 可是,一百四十多年前,我被一伙强人从家中的园子里赶了出来,流离失所,走投无路。我荦荦而孤孑的身影飘荡在茫茫中国的黑夜里,大雪漫天,残月如钩,密布交叉的街巷如同永远冲不破的罗网把我团团围住。 一天,我在皇城灰暗的道路上踽踽独行,走到一扇摆着一对石狮子的大门前。这里住着一位君王。 君王:你走吧,不要再来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君王,我已经被他们从皇宫里赶出来了,我连祖宗的坟墓和自己的女人都没法保护,我还算什么人君?昨天,北方的亲戚来信催促我回老家去,在那里他们希望重新复国,但我想,到了那个地方,恐怕我连自己都保不住了,哪还能顾得上你?你还是快点走吧。走吧,走吧…… 圆明的独白:我又到了第二条街道,在那里我敲开了诗人的门。 诗人:已经没有什么诗歌了,他们把书面语文抛弃了,现在方块字和字母一样只记录人的读音。当然,我知道那些用拼写字母交流的人民也有壮丽的诗篇,只是眼下我们新语言的环境还比较破落,你娇生惯养的,兴许不习惯呢。比方说,我现在只能靠给广告公司撰稿为生,“舒爱得内衣穿在身,潇洒浪漫又温馨!!”瞧瞧,这哪里有你的影子? 圆明:你们不是敬惜字纸的吗?我的要求不高,给我一个方块字就足够了。 诗人:没有的,没有的,一个字都没有。所有的字都被简化过了,都被重新定义了。只有词汇,没有单字,每个字都是别的字的附庸,拆开来就没有意义了。 圆明:那书法呢?如果书法还在,我可以向您乞讨一个偏旁或者一个笔画来遮挡风雨吗? 诗人:书法被称做模仿的艺术,已经被扫地出门了。如今这墨汁都用化学炭素制造,闻起来是臭的。 圆明:那么,雅部和花部呢? 诗人:噢,那叫做戏曲艺术,都用来作为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宣传计划生育了。(诗人唱起一段“计划生育就是好就是好”的快板) 圆明的独白:于是,从诗人那里离开后,我准备去找武士。 武士:我的刀剑枪戟都已经生锈了,都拿到古玩市场去拍卖了。我不用什么武器,改用道具了。看!(武士拿出拍戏的道具比画舞弄一番)眼下大家无心恋战,都喜欢看武打小说,看武侠电视剧,拿这些个东西快餐一下,安慰自己战败的心理。 圆明:你的功夫呢? 武士:哪还有什么功夫?全是花拳绣腿,不是用来防身强身的,是用来跳舞拍大片蒙洋人的。 圆明:那战马呢? 武士:都卖给游乐场和马戏团挣门票去了。 [圆明离去,武士在后面唱《中国功夫》。 [歌队的合唱起,承接本幕前《圆明》第一段。 歌队(唱) 荦荦圆明,无亲无靠, 举目四顾,霜剑风刀。 寒雀抱树,冷暖自知, 秋虫偎栏,盼天破晓。 圆明: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他们在白天和黑夜已经不再做梦。梦想的大门紧闭着,我即使想透过门缝朝里张望一下都不可能。可是,我并没有死,我在雨水浇湿的滚烫身体下涌动着激情。我伤心欲绝,可不知为什么泪水和欲望会同时到来。子夜,我在喇嘛庙门前的广场上和弃儿、流浪汉、暗娼、残废人拥抱在一起取暖,我听到了令我惊怵令我悲愤的话语—— [弃儿、流浪汉、暗娼、残废人的议论。 ——姑娘,你怎么能说你一无所有呢?你不是叫圆明吗?圆的意思就是你长得漂亮,绝色美人呗。你跟我们挤在一起算什么?沦落风尘和公主落难看起来都在受苦,实际上是两码事。你可以去当大明星呀,那也算得上是高雅艺术了;要不,去当模特也行,全世界所有的杂志封面上都印着你的头像,印着你的身材,这可是个很挣钱的职业呀;再不济,你也可以去做品牌形象,给那些当官的有钱的做二奶,没听说“给我一双高跟鞋我就可以征服世界”的话吗?你做什么不行,非要跟我们挤一块儿! ——你不是叫圆明吗?明的意思就是你心里有光彩啊。为什么要把光彩藏在心里呢?你应该拿出来到处给人看,这可是上好的一颗深海明珠啊,你知道现在珠宝市场很活跃吗?真正的天然明珠可是价值连城的。你心地那么善良,为什么就不学学蜡烛,燃烧自己点亮别人呢?你把你那颗大珠子卖了,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人不就有救了?我们跟着你鞍前马后,做你的奴才,你就可以活得象个真正的公主了。 圆明:不不不,不圆不明了,我就死了,怎么可以行不周正、心不明亮呢? ——死了怕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不懂吗?你要是真的是圆明,你还怕赴汤蹈火? ——再说,你死了也不是具尸体。吃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吃仙女的肉还不寿比南山? ——你不觉得,今天晚上我们收留你,也是一种代价吗?知恩不报,可不象君子所为啊! ——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不都把你推出门外吗?别看我们穷得叮当响,住在社会最底层,我们可是把我们的所有都奉献给你了。你难道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你难道忍心看着我们这些可怜无助、毫无出路的人永远在地狱里煎熬下去吗? 圆明:可是我叫圆明,只是一个梦,我什么都可以想,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就把那个梦破了! ——那就把梦当东西变卖! ——别忘了我们世世代代用劳动的血汗供奉你,我们做牛做马省吃俭用一点一点从嘴里抠出来才有了你。 ——你倒是又圆又明,凭什么我们又歪又黑? ——我们再也不要做梦了,我们只要荣华富贵。 ——把本该属于我们的还给我们! [他们开始抢夺 圆明的独白: 这个时候,天上打了一个雷,刹那间,暴雨四注,我趁着大家慌乱逃跑了。 [歌队的合唱,承接《圆明》第二段。 歌队(唱): 孑孑圆明,越岭涉水, 雁飞成行,行行如泪。 餐露饮风,眠天宿地, 去兮来兮,何处是归? 圆明的独白: 我还是继续流落,从黄河到长江,从南洋到美洲,凡是世界上有中国人的地方我都去了。我的衣衫越来越单薄,我的袜履也已渐渐磨破,但是,仇恨、战乱、出卖、猜嫉、瘟疫和屈辱让我比以往在园子里的时候更加坚强。我习惯了野生野长,我熟悉了江湖山林,我在圆明的身心之外新又获得了丰富和力量。 我没有忘记那些思念亡灵和祝祷春生秋收的节日,我没有遗落盛唐强汉的诗文和圣人先哲的语录,我没有在巉岩遍布的荆蛮旷野与孤魂野鬼出没为伍;我常常在走累的时候靠着古松苍柏遥望头顶的那轮明月,它曾经无数次涌动如血的浓情顺着大江流向汪洋;我听到了悲怆的鼓角、看见了昂扬的旌旗,我发现了一缕炊烟从鏖战的沙场袅袅升起……我用长时间的耐心等待回家,我用我的足迹做下了未来收种的印记,我歌唱,我舞蹈,我慢慢从婆娑和飞扬中学会了树根和翅膀的姿态。我变得欢快起来,我变得朴素起来,我变得与天地山水浑然一体。 如今,当你在森林里看见挣扎吐丝的蜘蛛时,请你不要踩死它。因为,那就是我。 如果你在夜幕降临的街头隔着饭店的玻璃窗看见一个手持鲜花央求你买一株的小女孩,请善待她,给她一点零钱。因为,那就是我。 还有那些一心一意用一生的年月等待情郎归来的老婆婆,你看见她飘满胸襟的眼泪花儿了吗?请在旅行的途中歇歇脚,静心听她唱一曲情歌。因为,那就是我。 还有那些娇脆的孩童的啼哭,还有千树万树挂满欢心却总是到头落空的桃花梨花,还有碎裂的瓷器上一抹婀娜的柳叶,还有垂如弯月的手上美丽的镯子,还有那句回肠荡气一唱三叹的戏文,还有离家求学的游子回首一瞥家乡的心酸……那些,都是我,都是我。 但假如,你这么一路看来仍然没有发现我的踪影,那么,请抬起你的头来,朝你的头顶上望去,你看见了吗? (唱) 歌曲《魂魄》 天边高悬的那轮明月, 是否还记得曾经相约? 那年你我形影不分, 一路上洒满飘零落叶。 天边西下的那轮明月, 是否还记得战旗摇曳? 当年你我一样肝胆, 并肩沙场好不壮烈! 是谁的魂魄在这个晚上那么明亮? 照得我心中的悲伤化作力量; 是谁的魂魄在这个节日那么美丽? 指引那离散的脚步都走回家乡。 天边清冽的那轮明月, 是否还记得边关大雪? 那天晚上很阴很冷, 心中篝火不明不灭。 天边通红的那轮明月, 秀丽河山夺走你热血。 我看你的脸越来越苍白, 化作头顶上那轮明月。 是谁的魂魄在这个晚上那么明亮? 照得我心中的悲伤化作力量; 是谁的魂魄在这个节日那么美丽? 指引那离散的脚步都走回家乡。 ——《圆明园》第三幕“意中人” 《自由写作》首发 夏天怎么这么热(中篇小说)
寿 宴(短篇小说) ◎ 晋 逸 从葬礼回来,她暂时换了一个人,开始温柔和善地安慰丈夫,声音悲伤而坚定——她必须如此,但愿这样能让丈夫平静下来。其实她也同样地因为老太的死而受伤了,老太死了,谁都没来得及去顾及她的感受。她明白,假以时日她也死了,躺倒殡仪馆的时候她就成为主角了 ,用不着自己去争取什么,往往一日之长短,需要耗费一生去计较。 “世界上哪里有不会死的人呐,虽然说老太去的时候才六十一岁,早是早了点,然而人生谁能预料呢,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吧?” “老太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这样,叫她怎么安息?” “你说话好么?你吃饭好么?你总算还是活人哪!” “难道就没有其他值得你在乎的人了?哪天我也死了,你会这么伤痛不?” 说到后来她便沉默了,沈唯或者感动于妻子言语里的真诚,或剖析出妻子温柔里的虚伪,用哭得发肿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半天以后颤抖着双唇说了一句话:“我过几天会去上班,给我一点时间好不?我接受不了,还真有阴间的话,说明还有因果,那么这算哪门子的因果?娘一辈子吃尽苦头念经拜佛,怎么可能死得那么早?”说完眼泪又簌簌地掉下来。 那算是对她安慰唯一的反馈吧,她不敢接茬,一接又勾起他的痛来了,于是她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不久后便睡着了。醒来先得给老太上香,然后呆呆地看着床上的沈唯出神,她知道他是个至孝的男人,老太寡居二十多年,为了抚养他成人,在一家食品厂里剥核桃剥了差不多十年年自己都不舍得买一件衣裳,每到变天气的时候手就会因风湿痛得彻夜难眠……母亲的死是他成年以后面临的最大的悲痛。 孝顺的男人通常也善良,这也是她看中他的地方,脾性温和,恋家,传统保守,尽管也有点懦弱和木纳,但是她深信这样的男人才可以给她带来幸福。那时候要考虑的是结婚不结婚,什么时候结婚和是否有经济条件结婚,根本就考虑不到婆媳问题上去。哪怕是细腻如绣花,也是先考虑用什么稿底,颜色,买布料跟线,谁会去想针原来那么难磨?后来她们婆媳矛盾不少,摩擦不断,真正能好好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可老太的死毕竟是件不愉快的事情,欲找点愉快的又找不出多少来,正因如此,她需要借用回忆来凭吊她。 历史告诉我们俩个强悍的人是无法一起相辅相成的,老太不喜欢陈心蕊的理由很多,她告诉过沈唯:“这女人一看就是个利害的角色,儿啊,我担心你以后吃亏。” 又说:“看这女人穿戴就知道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你能赚得够她败家么?” 或是:“我白养了个儿子那么大,娶了媳妇就成了人家的啦。” 又或是:“我们是老式家庭,那里有结婚7年了都还不生孩子的道理?她是存心要我们沈家绝后了?” 诸如此类的话,沈唯从来就不曾对陈心蕊说,他在结婚一事上第一次忤逆了母亲的意思,获得母亲的原谅以后唯唯诺诺地夹在两个女强人当中过日子,既要安抚枕边风又要平息榻前雨,那里还敢透露半分?然而偶有口角,这些意思总不难从老太口中揣测出来,陈心蕊觉得自己是受够了委屈了,利害是老太给她的评价,也不想想自己的儿子若没有一个利害的老婆持家,岂不全无出息?花钱是否大手大脚的,相比老太近10年不舍得为自己买件衣服,世界上还有谁不败家?何况她自己也不是没有上班赚钱养家。老太白养了个儿子27岁娶她做妻子,她陈心蕊的母亲难道不曾养了个女儿25岁嫁了给别人?至于生不生孩子,一来自己跟沈唯都想趁年轻打好事业基础,二来两人性生活协调,她都觉得生个孩子很碍事,精力时间都不想浪费在这上面,打算晚点生又不是不生,凭什么就要她独自背上绝后的罪名? 能搬得上盘台的理由她不是没拿出来替自己申诉过,偏偏老太又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人家还曾经上过日本人办的学堂呢,口才不在她之下。数落起来全是她的不是,老太一生正直不阿,竟然全无破绽可寻。屡次向丈夫哀告,发现丈夫根本就泥菩萨过江,只会一味劝她迁就,其委屈跟她相比仿佛犹过之而无不及。客观上老太对她的看法或许全都中肯,但又有谁愿意接受这等批评?她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太爱丈夫了,为了不使他为难,那么多年来一直在忍让老太。 更有许多小事情让她无法容忍的,一是宗教问题,老太太是念佛的,一年去庙里静修,吩咐她记得初一十五买水果给观音上香,她自己偏又因上班忘记了。一是经济问题,老太发现她买了件三千多块的衣服,心疼得不行,想想夫妻两工资加起来虽然过得挺滋润,但三千多的衣服相对来说还是太奢侈了些。还有她平时穿得睡衣太单薄了之类的导致老太对她的不满因此升级到了极致,口角之后,她愤然回了娘家,并给沈唯发了通告:要么跟我回我家住,要么你回家抱你娘去,限一小时内决定! 沈唯一小时之后做了决定,跟着她搬到了娘家。随后的几个月里,沈唯下班先回去看母亲,听训和挨骂,然后回来温言细语,把道理一条条摊给陈心蕊听,哄她一起搬回去:家族中闲话不少,老太也放出风声,再此下去,她干脆自己搬去老人院度日。如果真的搬去老人院了人家会怎么评价他们?母亲的观念或许陈旧,言语或许过分,然则没有母亲又何来沈唯?何况长辈是长辈,外头评价起来,理字上她这个做媳妇的已经亏了一截了。净冲着这些,也不要跟她计较了吧…… 最后她同意了,仿佛爱情是她最大的收获和安慰。 这一仗她觉得自己赢了,搬回去住的时候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成就感,老太吃了闷亏,和气了许多,两人相安无事相处了一段时间。于是她明白过来,只有笼络住丈夫的心,自己往后才能稳操胜券,这便不得不在表面上多下点功夫,逢老太生日或母亲节送上一点礼物,陪老太太去一两次庙里。过去她承认自己始终不喜欢老太,却也没多少不是,起码自己已经尽力去讨她的欢心了。事实上,老太对她的殷勤受之无愧,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付出什么。如今人已经死了,她回忆起来,自己或许做得远远还不够,横竖跟孝顺不沾边。 这一年是老太61岁,她自己向沈唯提出给老太摆酒贺寿,沈家并不富裕,但亲戚还是很多并且往来密切。摆酒一来给老太挣点面子,二来也可以借此一尽孝道。沈唯当然极力赞成,跟母亲说起来的时候也特别说了那是陈心蕊的意思,老太不置可否,任凭他们去安排。谁知道那寿宴成了老太“最后的晚餐”。 寿宴上老太戴着滚圆的珍珠项链,祖母绿戒指和耳环,特地定做的暗紫色提花锻旗袍,样样都得体大方,亲戚赞口不绝,问起来竟然都是媳妇打点的行头,更是脸上增光,老太细想至此,也觉得这媳妇其实不是那么糟糕,言语少不免和善了许多,对她说:“别只顾着招呼客人,肚子里面先填点东西。” 客人里有一位是老太的亲妹妹,人称莲姨,终生未嫁而且吃长素的,或许因为老处女脾气本身怪癖,或许是因为跟姐姐敌忾同仇,一向对她就没有好颜色,她按辈分又得叫莲姨婆,还特地吩咐酒楼给莲姨婆准备了几样素菜。莲姨婆把她拉到一边轻声说:“今天我去庙里问先生,说老太是属猪的,今天是虎日,会相冲。之前怎么不先跟我说说?” 她心里结了老大一个疙瘩,心想你自己的姐姐生日自己不记得倒也罢了,还拿这些迷信的东西来责问我?摆酒之前邀请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说?碍着是长辈,她只好回答 “应该不会吧,外国人年年庆祝生日,怎么就没听说有谁相冲了?她老人家高兴就好了嘛。大寿又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什么叫大寿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我姐姐一定长命百岁,年年都是大寿呐,你这话听起来象是诅咒她了?” 她一听肚子里更是火起,忍了忍对莲姨婆说:“您老请上座吧,我还要招呼其他客人,恕我招待不周了。”说完转身走开了。 后来吃着吃着,老太说肚子不舒服,跑了几次洗手间便突然晕倒了,脸色煞白,当下送客的,叫救护车的慌成一片,到了医院医生问了情况说要仔细检查,初步观察的症状不象是食物中毒,应该没什么大碍。大家在等候检查结果的时候都猜测是因为老太平时饮食清淡,一下子受不了那么油腻的晚餐所以闹肚子,估计很快就没事了。莲姨婆白了陈心蕊一眼冷冷地说:“只怕还有人担心我姐不死呢。” 正说完,医生走出来问:“谁是直系亲属,病人已经去世了。” 验证结果是:因急性肠胃炎引发了心脏功能的衰竭。但在大家哭成一片的时候谁都没有去理会这个科学结果,总的来说老太死的蹊跷死的突然。莲姨婆的话听起很有可能。亲戚们更是对她“另眼相看”了。 然则人总是死了,她忙着安顿亲属安排葬礼安慰丈夫,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去回忆往事种种,对老太的死她很罪过地竟然看成是解脱了,又很后悔自己没有在老太活着的时候孝顺过多少。是与非原来大不过生老病死…… 沈唯已经醒了,他有点惊诧于陈心蕊的冷静,这么多天来不曾看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哪怕是再多恩怨,人既已死,怎么能这么无情?母亲在他眼中是最值得尊重的人,对妻子如此不尊重他尊重的人,他觉得闹心。母亲死得那么突然,竟然来不及跟他说上两句,如果有机会,母亲会说些什么?跟陈心蕊有关系么?最遗憾的更是子欲养而亲不在,他此时认真而执著地忏悔着经常违背母亲的意愿害她生气,忏悔着自己不够长进害她操心,忏悔着母亲的身体生病了他这做儿子的竟然一无所知,反正所有的罪名他都愿意往自己身上招揽,越想越无法原谅自己。 几天后沈唯跟她都上班了,日子走回了正常的轨道,正常中带着异样。沈唯变得阴郁沉默,有时候说起母亲的事情来眼圈还是不由自主地发红,也不再事事依顺她了,她知道他还沉溺在老太的死的悲痛上,不怎么在意。 但她天生是个缺乏耐性的人,对他安慰多了,她自己也觉得烦躁,这天她忍不住脾气说了一声:“喂,你娘去世了而已,我可还活着呐,你是不是想连我一起也气死了才好安心?每天都见你这么不阴不阳的面孔,可知道我多难受?” “对不起。”他低地地说,他生性温柔谦谨,不懂得如何表达抱怨与不满,千言万语都囊括在这三个字里面了,于是这三个字便带着抵触的使命,听起来硬梆梆地。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她太了解丈夫了,听出语气的不对头了,“单位里出问题了?” “今天去大伯家,伯娘他们都说不应该给娘贺寿。”他略想了想,过去这种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妻子的,“我想,或许我们要是没有给娘摆酒,她就不会死……” “连你也信这些东西?你觉得我是故意的?我明知道老太的生日冲虎还给她冲喜?”她惊呆了,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沈唯,“他们怎么不说我早就画符下蛊要谋害老太?”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心蕊,你听我说,我不信那些迷信的东西,可是娘是在寿宴上吃了东西引起急性肠胃炎的,这一点都不假吧?我只是听了他们这些话,心里难受,要是我们没有给她摆酒,娘或许就不会死。”沈唯想到这里,眼眶里又噙满泪水。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沈唯的意思,就是他为此内疚地无法自己,连她也怪罪上了。她试图帮他把不敢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你甚至想过,要是当初娶一个百顺千依的妻子,把老太照顾得安安稳稳,她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去了?要是我没有经常跟老太怄气,她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去了?要是……还有么?” 沈唯哀痛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曾回答。他终生是个失败的男人,他一直被别人安排着过日子,面对妻子,他就无法面对母亲。 当初结婚的时候老太表示过反对,陈心蕊替自己申辩的时候只问了沈唯一句:“你是为了自己结婚还是为了人家结婚?”沈唯一样没有回答,后来他们还是结婚了,她以为那时候他已经明白了结婚的真正含义。老太死了她暗中觉得痛快,现在才发现老太没有死,而且根本不会死!三千年前她活着代表礼教,三千年后她活着代表爱情! 两个月后他们离婚了,陈心蕊在一个早上起来,平静地对丈夫说:“如果你觉得娶我本身就是错误,那就……认错吧。” 她没有告诉沈唯自己已经怀孕了,老太死后她曾想过生个孩子以慰老太在天之灵,因此停止了避孕。如今她想:但愿生下来的不是女儿。 《自由写作》首发 年少轻狂(短篇小说) ◎ 朵 朵 我自此学会了一个人闲逛。从中午一直逛到天黑,直到发现自己没地方可以去了,才被迫回家。 周末,一大早爬起来。无端被妈训了一顿,她问我是否昨天黄昏把坤伯伯晾在外面的裤子剪烂了?我支支吾吾,没反驳不是,也不敢承认是。坤伯伯是妈生意上的朋友,他和他的家人经常到我家仓库里喝茶,谈论买卖上的事情,我自小对那些事情没兴趣,因此,对她的朋友也不感兴趣。坤伯伯个子矮小,眼睛贼亮,就一副生意人的精明相。 有一天,坤伯伯趁妈不在的时候对我说: “你老是这么调皮捣蛋,长大了就给我们家当孙媳妇吧!我们家平平喜欢你。我稍后就给你妈下聘礼……”看着坤伯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生气了。 “我才不要嫁给你们家当孙媳妇呢!我不喜欢平平!他在我们班里的成绩老是倒数第二。”这下好了,坤伯伯笑得更起劲儿。 “不喜欢也得喜欢!我们家和你们家是世交好友,你一定得喜欢平平的!” “我偏不!我干嘛非得嫁给他呢!”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孩其实不懂什么是嫁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儿长大了非得嫁给一个男孩儿不可。其实,到现在一把年纪了也没弄懂那个道理。但是,心里就是不愿意嫁给一个成绩差的男生,我觉得那是耻辱。 “你想得美了!我妈不会答应的!我妈要我长大了当科学家的!”我委屈极了。想哭但不敢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我想,一个未来的科学家怎么能嫁给一个书读得这么差的人呢? “我跟你妈说好了的,你没的选择了。”坤伯伯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我就真害怕了。 “你胡说!” 为了躲避坤伯伯的聘礼,我左右想不出办法反对他,我急死了,而且还哭得很凄惨。因为,据老人说接受了聘礼就得嫁给那个人了。 最后,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观望对面繁闹的街市,人群中我看到一个人背着背囊向着一个方向走远了,这才突然使我想到可以离家出走。我兴奋啊,立即把书包背在肩上,还从瓷罐里倒出我所有的财产,卖酱油瓶挣得的四角钱来。这是我离家出走所有的盘缠了。也许不够,但是,足够买一张去东莞的火车票,学生半价。不过,东莞没有亲戚也没有同学,人在应急之下,什么顾虑都管不着了。 正好那天是小镇上的墟日。很多东莞婆挑着香蕉啊菠萝啊乘坐小火车到这里来卖。我家距离街市和学校只有几步之遥,我被拥挤的人群推来推去,终于控制不住,被一阵喧嚷的叫卖声和讨价声推挤到人群当中去。长长的马路两旁都摆满了箩筐和地摊。还有一些人家将米店里的米也弄出来卖。也许那是小镇最热闹的日子了。 我和那些买卖的人群肩膀挨着肩膀,简直是零距离接触。我天生喜爱热闹,一时头脑发热,把离家出走的计划都忘记了。 这里的女人头上都戴着客家凉帽,说着像唱客家山歌一样的客家话。我在那个移民城市里,什么稀奇古怪的语言都能听懂一些。我远远地就被一摊卖小人书和旧钱币的摊子吸引了去。 没上学之前翻阅过连环画,我非常喜欢书里的插图,以前读不懂字,就看那些生动的插图来理解整个故事。现在,懂字儿了,就不再想看插图了。不过,那浑身被涂上泥土的古代钱币更让我着迷。 我琢磨了许久,那真是古代留下来的钱币吗? “叔叔,这是什么年代的钱币啊?” “周朝。还刚出土不久的,你看看,它身上还带着泥巴呢。”小贩叔叔正儿八经地解释道,还真把我当回事儿。 “周朝是什么朝啊?有多长时间了?”我对古代充满了好奇。 “几千年了,这鬼东西留得越久就越值钱。想买吗?” “想。那就是说,留到我长大了就可以卖很多钱啦?”我像个小财迷那样计算着以后如何把旧钱币卖出去,卖很多钱,然后就可以到处去玩了。 “哇,几千年了呀。”我问他一枚周朝的钱币要卖多少钱。 “四毛钱。”他毫不客气地说。 “那,这枚呢?能便宜点儿吗?”我举起一枚圆形的钱币问道。 “那是乾隆年间的东西,三毛。” “你说周朝距离清朝也有几千年,那为什么只差一毛钱呢?真没意思!”我感到无比失落,一个这么远久的时代,距离另一个远久的时代,他的差价竟然只有一毛钱。半瓶百事可乐也得一毛五分。但我始终没弄明白,对一个时代的认识究竟意义在哪里。周朝发生了什么事情?清朝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是知道,我对一切和我有距离的事情都感到好奇。 最后,小贩以两角五分出售了那枚周朝刀形的钱币。 我把钱币放在书包里,一直不停地看地摊上的不同货物。连大头菜也不放过。我从街头走到街尾,不断地问人家价钱,问那是什么东西。有的小贩一开始对我还算客气,都一一告诉我。但是,有的就看穿了我的无聊,甚至赶我走。 身上还有一角五分的银两。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不应该买钱币。但是,我又不怎么后悔买下了。可是,没钱怎么离家出走啊? 我沮丧地坐在路旁的石板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偶尔会遇上一两个同学手缠着母亲一起逛街,没等她们看到我,我就赶紧躲在小贩的背后,假装没看见。 就那样无所事事地重复着熟悉的街道。几个来回又碰上卖钱币的小贩。 “叔叔,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几千年前的钱币不会烂掉?” “你这孩子咋这么罗嗦呀?刚才不是问过了吗?!那是青铜制造的钱币,怎么会烂掉呢?”他不耐烦地说道。 “哦。”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聊。 “还不回家去?做功课毛?(客家话:没有)?”隔壁那个卖旧小说的小贩叔叔跟我答腔。 “毛啊。明天做嘛。”我也说客家话。 不过,卖钱币的小贩这次却赶我走了,他叫我别老是兜来兜去,应该回家。我真想说,我不能回家,但又不能跟他说,我打算离家出走,不够钱乘小火车去东莞。我一直对小镇上的小火车充满了幻想,也对来卖东西的东莞婆们充满了幻想。我相信,火车能把人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又绕了几个来回。我没再到小贩那儿问青铜钱币的事情了。看到他的时候,我就露齿而笑,赶快走开。我知道我惹他烦了。很快天黑了下来,街上卖东西的贩子都走光了。连东莞婆们也赶末班火车回去了。 我傻站在路中间,茫然极了。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在饥渴交迫之际,我幻想自己是一个可怜的孤儿,一个没亲人可以投靠的孩子。我再次哭了,我突然想到,妈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的爸爸老早就不要我了。越想越真,也就越哭越感凄凉。暮色中,火车的汽鸣长长地划过天空,我昂首看了一眼,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离开这里,到一个遥远得没人认识的地方独居。 我被迫硬着头皮回到我害怕的家。还有等待我的令人恐惧的未来。我一生对婚姻的恐惧,就从那天开始。并且,成了永恒的拒绝。 妈什么也不知道,我在家里也没看到坤伯伯送来的聘礼。可是,第二天下午,坤伯伯就带着被剪坏了的裤子来我家了。 之二:初恋 村子被大片大片的菜地包围着,我们这些小孩每天从田垄间经过,泥地里总是踩了许多脚印。菜田的尽头就是我们的学校了。 他第一次递给我一张写满字的纸条。上面是今晚约会的地点。 我脸红了,明显,我因为他喜爱我而大受感动。他比我低一个年级,成绩不出众。但是,他是学校里的乒乓球手,参加全市比赛得了第一名。我爱慕虚荣,我接受了他送给我的奖牌。 他说,他为了表现给我看,才得冠军的。我自然相信了。并且,奖牌就是我成为他的女朋友的最好的开始。 他在我耳边说,今晚约会别让阿牛知道,因为,阿牛跟他说,他也喜欢我。但是,宜喜欢阿牛,所以,宜老是妒忌我。我每次见到宜,总是躲避她的眼光。 其实,我也有点喜欢阿牛,他人憨厚,做事主动。我喜欢主动的男生。我当时心真乱,究竟选择谁做我男朋友好呢?不过,没多久我就知道答案了。虽然,阿牛故意说,他下学期会去加拿大读书。我们不知道有没有未来,可是他承诺,长大了会回来娶我。 我也大受感动。一个将要远离家国的人,没放弃对我的爱恋。 夏天的风真凉,我穿着红夹蓝条格子短裙,到油菜地去见他。天上的星星似有似无,不是很明亮,但稍微能看清田埂。我远远地站在田埂的一头,他已经站在那里等我了。为了表示我的矜持,我不再向前走动了。我等他向我走过来 没想到,他却飞跑起来。然后一个急刹。 “喜欢吗?”他问。 “喜欢什么?哦,喜欢。恭喜你得了冠军。你真棒!”我赞赏地看着眼前轮廓不清的面孔。 “只要你喜欢,我就会开心的。”他向前了一步,我们之间还是有距离,风可以从彼此的手指间穿过。我们都感觉到了寒凉。 “真的吗?”我明知故问。 “真的。你知道我怎么喜欢上你的吗?你记得吗,去年冬天,你参加朗诵比赛的时候,我坐在礼堂的最前面,哇,当时我简直呆了,原来你朗诵诗歌是那么好听的!听着听着就喜欢上你了。还有一次,在你们班的走廊上,我看到你捧着一大叠作业本进教室,好美的裙子,在风中飘起来……”他像在写作文。 “尽骗人!”我假装不高兴,其实,我心里甜死了。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 “骗你是狗!”他举起双手在自己的头上比划着。 “你想的美,你有狗那么可爱吗?!”我故意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轻轻地让我坐下来。草地上有点儿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当时德国出产的最洋气的TEMPLE纸巾。他掀开一张帮我铺在草地上,此时,我闻到了一股薄荷的清香,从他低着的眉际间散发过来。 “好香啊。”我说。 “是啊。像你头发上的香味。”他轻轻凑前我的头发,闻了闻。 “不像。” “像。” “不像。” “像。” 我们都笑了。这时候,他把他的尾指和我的尾指扣在一起。 他说:“我知道我一定能把你从阿牛那里争夺过来的。他比不上我喜欢你。他也比不上我勇敢。对吗?” “嗯。”他一说起阿牛,我的心有点儿难过。毕竟我喜欢过阿牛,虽然只是一点点喜欢。 突然,一只青蛙跳到草丛里。我吓了一大跳。他把我的手指扣得更紧了。 很快,一切恢复平静。“你说,青蛙是不是在偷听我们说话?” “I LOVE YOU , MY DEAR!”青蛙大概不会听英文了吧? “嘻嘻……” “你也说一句类似于这样的英文给青蛙听嘛。”他催促我。 “嘿,我不会说啊。它肯定听得懂的。它听懂了会告诉其他的青蛙,然后青蛙就告诉别的昆虫,一传十,十传百。不好,不好……”我不愿意说“我爱你。”我觉得如果说了这句话就得永远永远爱这个人,不可以改变。但是,每次阿牛站在我楼下等我上学的时候,他的眼神总让我很感动。 “哦,你从来没爱过我!”他生气了。 “不是,怎么会呢。如果不喜欢你,我就不来了。”我也生气了。 “真的哦。”他的身体渐渐挪过我这边来,他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们的身体开始碰触到一起了。他的手臂很温暖。 我认为那是我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因为,除此之外,我再也没试过在这样浪漫的氛围里,和一个真心喜欢的男孩子近距离接触。他说: “我现在只是亲你的额头,以后,再过几年,我才亲你的脸,之后……可以吗?” “哦。”我羞涩地应答着。 不过,我们很快就得分开了。我六年级毕业了,而他才升读六年级。 “你一定要考上我读的那家中学哦。否则,我就不要你。” “你敢不要我,我就……” “怎样?”我焦虑地追问道。 “自杀!”他笑着说。 “变态佬!” “其实青蛙是在草丛里做梦。”我们头枕着自己的手臂,看天空上面蒙蒙胧胧的星星。大家都沉默了,似乎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别倍受伤感。晚上的风越来越凉,八月中了,意味着我们新的学期快开始了。 “你以后一定要嫁给我,好吗?”他把手缩了回去,放在自己的裤兜里。 “嗯,我一定嫁给一个我喜欢的人,那个人就是你了。”我突然哭了。我对未来唯一的恐惧就是有一天,我会嫁给一个男人,很快,我会从一个女孩儿变成一个女人,从年轻变成年老,之后,变成黄脸婆。像所有的妈妈一样。但是,我又是如此的甜蜜,我们有未来,可以等待。 时间不知道怎么溜走的。天在两个幸福的少年身上开始变晚了。 当他送我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发现一个人影傻傻地站立在那里。但很快就躲开了。 过了好些天,阿牛真的要去加拿大了。和他的哥哥一起去。宜很伤心,在他离开之前,阿牛都没说过喜欢宜的话。宜说,她一辈子都会恨我的。 但是,初中三年之后,阿牛和他的哥哥回来探亲。他第一时间就到我家里找我,还放了一份很贵重的礼物在我家里。当时,我去了别的地方。 我一直很懊悔没能再见阿牛一面。不知道当年那个英俊的少年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之三:黑社会玫瑰党 这些小“玫瑰党”里的每一个成员都是我的难民兼难友。我是小玫瑰党中的佼佼者,一个从事文差的“师爷”。所谓师爷者,古代称谓是“大状”的助手,而大状就是现今的律师。好玩的是,我却不是这个小玫瑰党的成员,因为这个党派仅仅是几个初中一年级的坏女生组合而成的小黑社会团体。专门从事偷讹拐骗,逃学,打架等活动。我因为和一个同村里的女孩儿琼雪自小不打不相识,就被迫捱义气帮这些小兔崽子们做功课以此来欺骗学校和她们的家长。每份功课她们给我2块钱劳务费。你们别看我小小年纪挣了不少钱,这比去死还难受。也就是,我每天得完成最少十份功课(包括中英数地理历史等),有时候还把自己的给忘了。吓死人的体力劳动,我当时还是校篮球队员,每天训练得死去活来还要被她们呼来唤去。 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物,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怎不叫家长心寒? 琼雪是玫瑰党里的大姐大,其他几个都是同年级里的差班生。我在一班,精英班。她们因为仰慕我的“才华”,所以,被咱们的琼雪老大招兵买马去当了做功课的“师爷”,一个活帮凶。其实,她们之所以考不上高中,多少都是我的罪过。我当时,虽然不乐意和她们为伍,但是,看到她们三更半夜手里拿着水管和水果刀在操场外打群架的情景,不禁使我这个对什么事情都好奇的人大开眼界。我刚上任的时候,就目睹了琼雪一声令下: “给我上!看她们是什么quali?!(这个词大概就是英文的quality,意思是什么料,或者什么东西)。敢跟我挣仔?!(仔:男孩儿)” 接着,很多十二三岁的小女生蜂拥而至,把另一个学校里的女生们打得牙血直流,我吓死了,捂住双眼,躲在茂密的茉莉花丛里直发抖。不过,警车一响,我是第一个逃跑的人。说到跑,她们怎么说也不是我的对手。 庆幸琼雪念在我和她自小一起玩的份上,没强迫我加入她们的党派。否则,我早就完了。不过,得说回来,她们那些小的也不喜欢我,嫌弃我“四眼斯文”,会碍着她们的大事。 放学后,我除了参加体能训练,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耗在做功课上。有时候把她们的功课带回去做,有时候干脆跟着她们在外面做。这些小黑社会连走在街上,都让那些大人指手划脚,说: “你们看看,那些是‘飞女’,穿的鬼五马六的,哪一个像人?!”飞女就是香港人常说的女黑社会。我们距离香港,只有一座罗湖桥。 飞女是有样子看的,正如古语有云:相由心生也。她们的衣着打扮就与一般的女生不一样。白天穿校服,放学了就穿一些古灵精怪的服装,即使是当时最流行的名牌T恤,牛仔裤,也挑最大码的穿。或者还有一种灯笼裤,就是上腿宽大,下脚紧缩的那种款式的裤子。我最讨厌那种裤子了。 通常穿那种衣服的小孩都几乎是小黑社会出身。因为,以此为鉴,其他的小女生小男生们就特意不敢穿那样的服装。我这人就不愿意跟风,尽管我和玫瑰党员们是沾了边儿,可是,我还是喜欢穿有花边的裙子,和有花边的小衬衫。所以,我是注定长不大的。也许我这一生只经历童稚和年老。 我就常常跟在她们屁股后面,像个傀儡。最令我不能忘怀的是,她们几乎每天都带我进入高级西餐厅,喝咖啡和用刀叉吃饭。那时候我觉得吃西餐的人太酷了,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们从哪里弄来的那么多钱。后来,琼雪跟她们说,明天得去其他村里的中学收“保护费”,我才弄懂“保护费”就是一种不交就得挨打的费用。其实,等于抢劫。 每个学校都有那样的小黑社会团体,只是,琼雪的威严了得,使得其他学校的黑社会甘愿在她旗下俯首称臣。我就成了“大师爷”了。总之,她们是这样称呼我的。很多玫瑰党员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就干脆叫我大师爷算了。我总是战战兢兢地应答着。每每在街上,我和妈一起去逛街,她们会在一些小卖部外面摆设的桌边喝汽水,一边大声叫我。 我的初中一年级,是在恐吓和狂放中度过的。她们因为我英文好,强迫我教她们说英文四字成语,我说: “我不懂,老师没教。” 她们就骂我:“你怎么这么笨啊?!老师当然不会教英文粗话了!” 我哪受得了她们骂我,我就跟琼雪说,我得离开你们了。我也对那些骂我笨的女玫瑰党员们说: “你们竟敢骂李白笨?!”因为,我已经开始学习写诗了,也在背诵唐诗三百首。 后来,渐渐地我就疏远了这个玫瑰党。偶尔也会遇上咱们的大姐大,她会在周末三更半夜到我家楼下吹口哨,叫我出去西餐厅吃宵夜。我也碍着义气,就偷偷从洗手间的窗户里爬出去,沿着高高的水管柱子,像猴子那样溜下去。现在想起来,不禁毛骨悚然。虽然楼房只有两层高,但是,水管柱子很滑,而且是晚上,稍不留神会摔死的。如果是现在,给我一百万美元我也不会去冒这个险。 贪玩,使得我身上多了几分野性,少了家传的温文尔雅。我妈知道我自小只对赝品古玩、邮票等东西感兴趣,她也就放松了我的任性。没怎么管制我。这更加重了我的不知天高地厚。有一次,我勉强又被她们几个叫去一家小士(SOTRE)里喝汽水,大概有五六个小女孩,喝着喝着人就跑掉了。那个老板娘在我们背后破口大骂,说我们是野兽。 我也觉得我们真的坏到没有人样。我为什么把自己跟她们混为一谈呢?我本来就对理科没兴趣,最后闹到全部加起来才及格。自那时开始,我只对文学狂热。当然,我的历史地理和音乐美术体育都一支棒。我妈就不饶我了,动不动就限制我出去,还花大量时间跟踪我,看我和谁来往。 我告诉妈,如果你再跟踪我,我就离家出走了。妈说,你自从三岁开始就想着离家出走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走成? 我一气之下就真走了,到妈的店里,骗了小表姐八十块钱。不记得在老晋家里住了多少天才回去。 《自由写作》首发 语言在洞穴里穿行(影评) ——也谈《鹅毛笔》 ◎ 张慧敏 (电影:鹅毛笔 导演:菲利普·考夫曼(Philip Kaufman) 主演:乔弗瑞·拉什(Geoffrey Rush) 凯特·温斯莱特(Kate Winslet) 迈克尔·凯恩(Michael Caine) 乔奎因·费尼克斯(Joaquin Phoenix) 发行:Fox Searchlight Pictures 这是一个描写法国大革命后,情爱作家马奎斯·莎德侯爵被关押在查宁顿精神病院的故事。) 从没有想到语言的创造会带来如此的震撼。当语言与生命同构时,我们说我们进入了现代,因为哲学家将现代的生命融于了语言。影片《鹅毛笔》(下简称《鹅》)的历史契点恰是置于神性时代进入现代的转捩,其表达的不是强调从信仰进入算计,而是让生命以语言的形式从禁锢与僵死进入蓬勃。特别让我感动的是在这样的历史时刻女性与创造是如此得合二为一放射出炫目的光芒,就好比神之救赎之子耶稣孕育于女性的盆腔,穿过女性身体的洞穴而来拯救人间。而《鹅》却是一道彻底的悲剧,逼真地揭示了人类进入现代之后的黑暗以及最后沦落至今的粪便复制时代;那语言与生命同构的前现代拟想性光辉只是流星瞬光,朝气蓬勃的集知识、智慧与理想为一身的孩子在还没有落地就同母亲一起被谋杀于临盆间。斩断的不只是未来还有孕育的可能。 也许有人在《鹅》中看到的是淫秽,而我却看到作者或者说导演对女性的至高无上的推崇。特别是在当下遍地都是消费女性的群魔乱舞的时代,影片几乎可以在这样的映衬里如清风将道德风范重新吹拂于上帝双目出血后的盲盲大地。当代表政治权力与科技医术合谋的邪恶医生在残害他人生命的背后自己强占一个可以为孙女的修道院里成长的女孩时(后简称修女),街头巷尾传播着有辱风化的民间批判,也就是说,在那个年代,还是存有道德评判的;而今这蒙羞的事实却可以成为媒体铺天盖地的渲染,似乎当下已不知廉耻,名人手携孙女般大的娇妻淫乐于酒店、泳池可以被泛化为享乐与艳羡。当下是一个除了消费就别无其他的时代;是一个由媒体领头不断让语言犯贱的时代;语言就像生命一样平面而萎缩了。而影片中的语言却是雄壮而威力倔强的。医生的不道德很快变成了戏剧,在台上的表演折服了受害的少女。少女走出修道院时,有一嬷嬷祝福上帝保佑,似乎在现代之初的世界里,上帝似乎已试图融会于语言。这里影片用了两个细节特写来印证我的读解:一是当少女在睡床上被奸污时,泪流满面凄楚地望着沉默的圣母雕像;而当接触到语言戏剧家的语言时,却露出了动人的微笑,那是生命找到曙光、得救的希望。少女是寻着语言的经脉,如片中剧作家萨德所言,穿过丑恶走向美好。那个时代的少女没有因为医生的权势而倾倒、也没有因为漂亮的豪宅而甘愿出售自己;那个时代拥有追求自由弃绝囚禁的浪漫,携少女私奔的是那个浪漫时代的骑士。骑士的勇猛与豪迈同生命萌动的初蕾少女搭配成的结构,恰是那个时候的爱情。影片始终如一的洋溢在这样抒情的结构中,就像其以街头孩子的童谣作为全片的主题曲一样,每当剧作家举笔之时,哼唱的都是这个童谣,它暗示着书写出淫荡的故事目的在于净化这污浊的现实人间。剧作家、神父、还有铁门外的黑衣人,三位一体,与处女美黛莲的结构搭配构成影片主体;而建筑师与修道院少女的搭配却是影片整个中心故事的融缩,似乎是主题曲中的副和弦,烘托映衬深化着主题。片中有一个极其煽情的情节,是从神父与美黛莲在圣职的纪律下人性欲为而不敢为的情感触礁片断骤然反切到这个修道院熏陶长大的女孩与爱人的一场性爱描写。这场戏导演全部采用近焦,似乎为了揭示这场性爱的淋漓与真实。从神父扭住白床单遮羞镜头直接切过来的是建筑师在阅读修女私奔的宣昭书,当阅读在一种快感的呻吟中中断时,修女缓缓从建筑师的下体位上升,然后是修女说:告诉他我们将如何为。镜头随着叙述语气缓缓推移,直至建筑师的手指插入修女的红唇。也许这样的镜头在色情片里是常物,司空见怪,但在这里我们难以忽略的是性爱同时伴随着的语言诞生;于是这个食指与红唇的特写就是语言在洞穴里穿行创造的形象表述,而这正是影片要表达的主旨。可以说影片中这个修道院女孩的细节是一个由神的世界进入现代的极好隐喻,它警醒于世,当神权被现实政治玷污之后,上帝努力而为的是让生命重归于生命,让鲜活逃脱于僵死的囚禁。修女的宣言是:告诉他,不要以为我那么蠢,囚禁就是囚禁,无论是中国丝绸还是意大利的罗缎装点,都无法更改监狱的事实。但是,尽管这个女孩的出逃影片没有追究其结果似乎给与成功,而导演在实质上是悲观型的,这副插曲拯救的成功可能性在主题曲中,以主人翁莎德活生生望着神父没收他的写作资源、禁止其写作时哀叹道:这个游戏是你让它开始的, 而现在你要终止,因为你丧失了勇气。有一个人的权力远远超过了上帝,我为上帝蒙羞。影片在结构叙述上基本分两节,前部是神父拯救灵魂之际,神父自己建议莎德举起手中的笔;而影片的后部是以医生进驻,上帝的世界被彻底捣毁,在淫虐、杀戮、肮脏直至神父被囚禁渴望书写为终止。 监狱,也许是上帝死了之后的现代最恰当的象征。今日的我几乎否定了历史上所有关于现代的言说,什么自由与民主;其实,走过中世纪之后,人性解放最不自觉地就是跌进了自我营造的理性囚笼,从神性走向算计,自然人就必然转化成僵死的机器人,挣脱神权的灵魂被政治与科技合谋的霸权裁制到残碎不可收拾。我坚信神权的规则里有其神明,如影片中的神父,即使自己被以邪恶为化身的医生折磨到几尽崩溃,可始终不乏善良。在神权里还有以耶稣之血为象征的和善,她洗劫病痛,这是为什么在影片之初由神父作院长管辖下的病院几乎犹如世外桃源,那里面有歌声、音乐和戏剧,即使那里有疯狂,疯狂也在上帝祝福里化为了平静;而这宁静的美好自集现代为一身的医生带着他折磨病人的洗脑仪进入之后,正常人像神父也被逼走向疯狂。所有的美好以美黛莲处女的贞操遭谋杀作为隐喻,正是这个现代美其名曰“救死扶伤”的医生将谋杀现场的门紧闭,影片中这个邪物不仅关闭上门让求救的呼声逝于旷寂,而且引开救护人群,以至于谋杀在医生一手封闭的空间里肆意横为。有人说,皇权更改了立即枪毙作者的念头而让医生来修理是法国大革命疯狂之后民主表现;甚觉悲哀的是百多年来,这个世界营造了多少谎言,在谎言的遮蔽下,几乎忽略了我们魂灵的被囚禁。一个浅显的比喻,集权统治下都有专门关押政治犯的牢房,难道言论自由被集权定为杀头后改为终身监禁,或者更美其名曰为“软禁”,就可以被认为沐浴了民主的春风?现代因了科技给了集权于伪善,正如影片中有两个场景聚焦于医生用洗脑仪折磨犯人。这并不是一部反集权的影片,却如此凌厉的将集权的酷刑表达的这样形象生动。百年前对现代的展望里叫得最响的一个谎言是:科学能够救国,就像医生可以治病一样。写到这里,重新想起鲁迅的伟大,他那样早就看穿了医生这个职业救不了国,于是要弃医从文,首要救的是人的灵魂。最可怕的其实还不是医生这个职业是否能救国,而是当科学沦为政权的工具,医生成为了爪牙,合谋要医治人类的灵魂,戕害与谋杀才如影片的残酷。神父本是以救赎人类灵魂为天职,但在科技被视为万能的现代,特别是权力成为背后阴谋时,神赋予的天职现代的医生也敢取代,就像影片中连修女也敢强奸一样。无所不能的嚣张。 现代除了科技理性的张扬之外,在人文思想方面更强调的是以语言叙述存在的形态来展示生命。男主人翁莎德便成了这样的叙述英雄。不是因为他写了肉欲,就成了身体写作,更不是因了他是男人,有了阴茎就有了笔的驰骋;而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语言与生命同构。他要揭示的是现实真实存在的丑恶,并认为现实比他的写作要淫秽、邪恶得多。而女主人翁美黛莲说得更好:我就是那写作的一部分。如果在书写里我是一个坏女人,我愿意在生活中做一个好女人。在这里我岔开一笔来谈评述“身体写作”的误区;似乎不少批评者认为疯狂地描绘性行为就叫身体写作,甚至不少实战家将性工作的场所就直接当成了写作工作间,而批评界一以惯之的美誉其为“作家”,并不惜余力的阐释那些并不如偷窥镜头拍下的媾合实景更刺激的作品为“身体写作”,似乎胆敢用了下半身来写作就是英雄,就是革了从亚当、夏娃吃了智慧果之后懂得用树叶遮住阴私这历史陈腐的命。无论是这些低级的写作者、还是算不上作品的垃圾本身、抑或批评,身体与写作指向的都是纯物质。而《鹅》片始终洋溢着一种跳出物质层的沉着,叙述者、主人翁可以说都是现实丑恶的冷眼旁观者,导演使用的镜头叙述有时极冷。当医生囚禁的女孩出逃之后,紧接上的情节是莎德被捆绑在洗脑仪上受酷刑,然后一个反切是空镜头的布满锁链的牢房门特写。影片在前部曾多次聚焦美黛莲开门的权力,而故事发展到这时自由已完全丧失了,于是空镜头的门却不是像往常那样也封闭的,而是留有一洞口,镜头缓缓从洞口推进,是被剥光了衣服的莎德一丝不挂的卷缩在空空荡荡的房间一角,他紧紧抱住自己,镜头始终使用长焦高位倾斜拍摄,也许正是要突出人类受伤害的整体运命。莎德转过头对空镜头的门洞发问:是否从未见过人如此赤裸的?这是天问,而上帝却沉默了。这个镜头是现代意识人与权力结构的经典叙述。然后出现的是美黛莲泪眼汪汪地映衬于牢房的门洞,祈求莎德最后给一个故事与她。这里找不到当下号称“身体写作”热衷者迷恋的一双女人的眼在窥裸露的男体的疯狂,片中的他和她都没有因为阴私的无疑展露就兴奋于有了身体写作,尽管阴私没有任何遮掩的呈露,却因无条件真正书写而带来在暴政淫威之下的无尽忧伤,莎德说:我们丧失了,丧失了说故事的时空!简短的语言划破长空般凄楚,正是这份哀恸的悲壮让莎德获得灵感,后来才有了以舌头代笔,其幻想语言可以承载于天使的翅膀穿行牢房墙壁隐秘洞穴,最后抵达洞穴的盆腔处美黛莲的笔端。 《鹅》在我看来是颂扬女性孕育创造力的凯歌,隧洞正是生命诞生的必经通道;影片的象征物是床单,洁白细长,绵绵从监狱的这段沿向、伸展向广阔的时空,而这个通道就是美黛莲,她既是孕育本身,更是通道运输,将语言秘密地、安全地送往广阔天地。每次当她获得故事时,镜头总特写于她兴奋、敏捷地将故事揣于怀中,那闪烁的美犹如大地般充满母性摄人的光辉。被囚禁的莎德,特别是他们自行娱乐的戏院被强行关闭后,每部作品都得通过美黛莲这个通道才能鲜活起来,才可以在险境中不被强行谋杀。要知道那个时候谋杀随时可能发生,莎德的作品在每次通过洞穴走向光明的途中很像在计划生育里的婴孩,在诞生的渴望中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政治与医术合伙的谋杀,有的是胎死腹中,有的是夭折于阴道的爬行里,有的甚至仅在啼哭的同时,被活生生的掐死。被夺去纸和笔的莎德,在吃饭时,红葡萄酒突然给了他灵感,于是用烧鹅的骨头将故事写满床单;当美黛莲抄录床单上的文字,欲将语言转换为永恒时,观众如我也突然地好像怀胎8月却被强迫要引产而不得不出逃的孕妇,在四面楚歌的谋杀声中,诚惶诚恐。而当美黛莲的手书终于安全地抵达铁门外黑衣骑士的手中时,就好比那被千军万马追杀的婴孩终于安全落地一样,我同片中的主人一样欣慰地舒了一口气,尽管紧接着的镜头就是床单事件被小人告密,美黛莲受到责难,英雄莎德被抄了所有的家什。原来为了语言,人可以如此地顽强,这是我从前不知道的。当林昭用血写满牢房的墙壁时,当我含着眼泪写那血字的影评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是语言给了生命如此的辉煌。莎德在一无所有之后,击碎玻璃,划破十个手指,用鲜血写满了全身。于是他被强暴扒光了衣服,而镜头由赤裸的莎德切到美黛莲在受鞭刑,红色的血染鞭条道道印在一个处女纤细的洁白上,这伤痕的特写几乎是后来神父在美黛莲被谋杀现场发现的带血稿纸的伏笔,纯净在淫威里是如何遭蹂躏。美黛莲像一首凯歌,死于语言的临盆际;莎德用舌头代笔的语言没有耶稣般的神灵保佑,尽管都有处女的孕育,如玛里亚一般的处女美黛莲却在生产时死了。她再也不能把她的孩子送到铁门外自由了,白纸黑字浸满了母亲的鲜血,这带血的创伤文字后来却沦落到魔鬼的手中成了其挣钱的工具。这是一个隐喻,现代后的语言,尽管创造他们的父母用尽了自己的生命,但毕竟是神性之后的产物,是在折磨戕杀之后的孤儿,理想死了,浪漫死了,而只有堕落的机械复制。 莎德在痛哭中说 ,这肮脏的世界不配安葬美黛莲。影片中这个受尽磨难只为语言的猛汉哭过两回,在淫威的任何折磨中他没有泪水只有愤恨,尽管他洞穿的眸子里的冷漠与蔑视将痛苦深邃如海洋,却只是为女人倾注了两次泪水。除了为美黛莲的死痛哭之外,另一次是在他妻子探监时,在他被剥夺了写作权最需要鹅毛笔写作的时候,妻子送来的巧克力以及对性的渴望,让他留下了失望的泪水,在哭声中否决了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也许在他的意念里“妻”是可以孕育语言的,失去了这样一个合作,他、她、它们都是与莎德不共戴天的仇敌。只有美黛莲,莎德的每个文字几乎都是与她的鱼水合欢,这是为什么为性而来的女人会被莎德否决,而为故事而痴迷的美黛莲却被莎德要求一个吻一张纸的讲价。那是影片开头风暴来临之前的一个细节,似乎是莎德在调情与美黛莲,将故事当诱饵的性爱描写,但是倘若将这故事当成语言的生产来阅读,这个刺激的场景就是一个珠联璧合的孕育,像每一对花好月圆的夫妻孕育新生命。只是影片揭示的却是一个亘古悲剧,无法把它当成色情片来看,恰在于人的生命遭遇现代后的悲剧性。蕴育面临谋杀的顽强,于是方有了此恨绵绵无绝期之叹。应该说在莎德是以抵抗与反击来展示生命,似乎要在恶中来坚持美,这是遭遇现代之初的魂灵,还充满了菱角,充满了锋芒;而美黛莲却纯净地犹如语言的古典美,这正是她的悲剧,她在莎德以吻索故事之价时,最后给了他一个耳光,说到:有些事是可以写不可以做的。在一个奸淫、污浊、什么坏事可以干尽干绝,可以偷窃、可以谋杀、可以坑害,只要人不知鬼不觉就可以照样威武的时代,这个一心想在生活中做一个好女人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死;她的美是这个世界容不下的,她的美好导致了她的死亡,或者说招惹上了被谋杀。她是叙述中的抒情,只为语言而痴迷。教她识字的神父奇怪没有教过她小说,为何她会如此为叙述而癫狂?就像神父不敢正视自己的爱情一样,沉重的黑衣钳制了他难以面对鲜活、灵气、性情的生命。在目睹莎德用血书满全身时,这个圣洁如玛里亚的女人献上了自己热情的吻。她当不属于现代的,她只属于信仰,尽管她并没有身披十字架;倘若她蕴育的语言没有遭遇临盆时的谋杀,现代生命之在也许是别样的。可以说她是现代的另一条路经,与人类擦肩而过的美好,一个人类永远失去了的假设,倘若现代没有离纯美如此遥远,是不是我们这些后代们就可以不如此失血如此苟活?美黛莲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拯救方式,莎德靠的是书写,而她自己在阅读中投身于创造。因了这样一点小小心愿的满足,即使服务于疯人院,也可以感受到生命春风的吹拂。 美黛莲,即使是在她受鞭刑、以及鲜血洒满大地之时,那份高贵都决定了她的灵魂是伤害不了的。相对这样坚贞的不可伤害性,莎德是被现代深深伤害了的魂灵。我还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被如此盘剥,没有谁的一无所有可以如莎德这般彻底、这样撼人!被割去了舌头,连最后与语言有创造关联的舌头也被强暴夺去之后,影片展示与我们的是他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链昏迷在地窖牢房;而牢房高森的墙壁却金碧辉煌如远古的皇宫,因为创造者最后用生命仅有之物粪便将故事写满了墙壁,他用了最后的努力与顽强来羞辱这个一钱不值的世界。从此后这个世界的语言只配由排泄物为原料来延续,而集权力与伪善为一身的医生成了粪便文字的发行家,医院改为了印刷厂,真是粪土乃黄金也。只是死去的莎德不会知道自己的粪便可以刺激现代的印刷如此蓬勃。就像这个世界以如此怪诞的方式接纳他遗留的文字一样,他却奇迹般地偕同十字架走向天边,只是我难以确定那天边是否是圣极?影片中神父为莎德做临终的祷告,弥留的他却咽下了让他亲吻的十字架;在粪便充斥的世界,十字架可以安放何方?咽下它,不是神子钉于其上就拯救了人间,而是人将其吞于腹内,与永远失去了的希望、永远不会实现的期待,一起走向极处。是不是在莎德意念里会觉得拥有了十字架就获得了寻找美黛莲的通行证?是不是他腹中的十字架可以引领他走向曾誉为美黛莲的圣光 ?《圣经》说耶稣是光、是路,而影片中的神父,却是一个实质性参与迫害的刽子手,甚至他奴颜在内委屈于外的把莎德的舌头呈交与暴君医生时,医生犹如把玩古物或者女人小脚的淫癖者一样啧啧之声是对走狗超级功劳的赞赏。当十字架从神父的手中夺进莎德的腹内,影片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在现代,谁配拥有这个受难与拯救的象征?整个影片神父形象有三级跳跃,开始是带来和平与宁静的指挥。当优美的圣歌被权力指派的医生中断之后,神父就沦为了一个傀儡,医生的所有制裁都是通过神父来实施的。这是一个描述神权遭遇现代之后所产生何等迷狂的隐喻,服务于神来造福人间的神父在人的权力横行霸道中完全迷失了方向,甚至搞不懂哪个更有威力、哪个更加正义。当他脱下圣服要替美黛莲承受医生的鞭刑时,不是如医生的邪恶之言圣体该侍奉上帝而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当神父也屈从于人之淫威的态度足可以让我们完全丧失了依赖神曾经承诺的信用。最后,耶稣眼中流出了血水,神父自己走向了疯狂,被囚禁在自己本来职责于拯救灵魂的监牢里。这个情节如此深刻地表达了宗教的由信而得以拯救的言说在遭遇现代之后有着何等迷茫性困难,面对恶,只靠祈祷是不够的!甘愿献出的牺牲要在现代人间里施以拯救也很难;从鞭刑下救下的美黛莲并没有逃开死亡,当医生,这人间的权力将生的门紧紧关闭之后,拯救之说就以圣洁的死亡而作了彻底的否决。当宗教也沦为政权的傀儡,这个世界真的就只有魔鬼的猖獗了。 可以说这部影片是一道对现代发展走向的诅咒,其促发我们不仅要问:人类倘若没有现代是不是会更加美好?本来伸张人的权力是现代的基本理念,可事实上人却是在现代魔术似的权力操控里,人的权力丧失殆尽。也就是说从神权走出并没有归于人权,而是走向了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囚笼。 本篇的读解当然是倾向于女性视角,语言的生产与洞穴及隧道概念的隐喻相系;但是,这样解释的理由当不是写作者自己的身份使然,更多的还是电影文本本身,特别是导演镜头主题呈现阴性特质。不仅是对女性蕴育能力的赞美,而且是将语言进入现代以后被各方权力支离阉割、以至完全丧失勃发生命力的事实揭示得淋漓。从语言可以通过地下通道秘密输出的兴奋到遭打压后的公开抗争、再到语言落地的临盆之死,以至直逼语言勃起之象征物舌头被阉割,最后落笔于金壁辉煌、只有排泄物为创作之源的遗文。一曲现代语言、抑或说是现代生命从期望到死亡的哀歌,撼人心魄、回旋幽婉。 《自由写作》首发
刘晓波:从禁令封口到恶法禁言
德高望众的法学家江平先生(曾任中国政法大学校长、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现任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在《新快报》网络版(2006-07-17)发表题为《突发事件新闻管制严重违宪》的文章,他指出:”即便战争时期,新闻也不是随便限制的,其约束要根据新闻的特性由专门新闻方面的法律来约束。而那些法律,立法原则首先都是把维护言论、出版自由,保障新闻权放在第一位的。目前,中国并没有这方面的立法,却在这个法律草案中限制新闻自由,无疑是缺少前提的。这非常不妥,它只会导致政府权力过大。””如果突发事件状态下就限制媒体报道自由,那社会进入战争等紧急状态时,还会进一步剥夺哪些基本权利呢?草案设计者的立法逻辑,显然值得商榷。”他在文章最后呼吁道:”这样的条款是严重违宪的。对于这样的条款,人大就应该发挥立法机关的作用,予以删除而不要抱有修改、完善的幻想。立法作为走向法治的第一步,责任重大,立法者当慎之又慎。”
由此可见,当今世界,自由化民主化已经变成不可阻拦的世界大势,对风雨飘摇的独裁制度形成巨大的外来压力。当今中国,新闻人早已不再是一群愚昧而驯顺的羔羊,新闻自由意识空前觉醒,反抗媒体管制的呼声不绝于耳。所以,无论中共多么想扼死新闻自由,即便通过用恶法来禁言,也无法达到预期的效果。川 歌:一个国家对于一个盲人的战争
一个国家,一个据说是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一个盲人,一个年仅36岁的盲人青年
在他们之间发生了战争,一场看不见烟火与强光的战争
只看见暴力的压制、绑架、拘禁、软禁与硬禁
隐蔽的禁监与公然的羁押,那可怜的盲人是囚徒
他在寸步难行的大地上逃亡,他在野蛮的跟踪、绑票
抓捕与侮辱之中挣扎,他绝食绝水、抗议着他看不见却
时刻感受着的罪恶、罪恶带来的痛苦,他喊着
没有多少人听见,他的对手用尽全力在封堵着人们的眼睛与耳朵
可惜全球50亿人的眼耳无法完全封住
于是人们知道了真相,人们知道了,陈光诚这位盲人青年
他在做着什么,他又为什么要有那样悲惨的生活境遇
他不是为他自已,身为一个盲人,一个没有视觉的人
他没有过多的个人要求,他在为着他的同乡维权
残疾人的合法利益,村民们的合法利益
他都想维护,他有一个宽大的胸怀,远远超出了他个人利益范围
他没有在罪恶面前选择沉默,他发出了他的拮抗的声音
并且他是一个行动者,他用他手中的盲仗探索着人们走向幸福的道路
可是无助的他却落入了陷井,他被中国山东省临沂市沂南地方政府
所蓄谋深挖的陷井所吞没,勇敢的青年落入了苦难的深渊
在他们的监房里他们竟然对着一个盲人痛施狠手
他们殴打着这位没有视觉的青年,而这位青年竟连是谁殴打了他
都不知道,他们三天三夜不让他睡眠,他们企图用此卑劣的手段
给他苦痛的折磨与使他屈服,他们给他罗织莫须有的罪名
一个盲人“毁坏了财物”与“妨碍着交通”
没有谁相信他们的谎言,即使那谎言重复一万遍,
我为我们的国家害羞,它竟然卑鄙到缺失基本人性的地步
我为我们的政府感到羞愧,它在它发动的
对于一个盲人青年的战争之中
用尽了卑劣的手法却达不到应有的目的
正如一个人的形象是由他的本质与行为所造成,一个国家的形象
也是如此,如果人们还珍重自已国家的形象,不要让它在全世界面前
总是显得那样地丑陋,如果人们还有良知还知道善以待人的古训
如果一个政府还知道自已的职责,还知道羞耻二字,那么,
停止那些罪恶吧,停止那些无理非法的殴打、跟综、绑架与监禁
停止那些丢人的言行,停止这不义的对一个盲人的战争
谁也不能打赢一场没有道义基础的战争,无法打赢,
谁也不能打赢对于道义与良知的战争,无法打赢
谁也不能打赢对于人民的自由向往、理想与希望的战争,无法打赢
无论物质的能量如何强大,不能打赢对于真理、正义的战争,
不能打赢
陈光诚,这一位光明之子,他所主张的他所求索的必胜,他不会失败
陈光诚,这一位心智健全的盲人因为他的勇敢,
他对于邪恶的势力的挑战
他所受的苦难,正在成为一位圣徒,一颗明亮的中国人民的希望之星
宣判吧,临沂的愚蠢的政府,愚昧的官员,将这位光明之子
送入阴暗的牢房吧
正义与良知将为这位了不起的盲人英雄高唱赞歌,
而历史带给他们的将会是
无穷无尽的谴责与耻辱,宣判吧,渺小的国家,
对中华的英雄宣告你们
令人痛恨与耻笑的刑罚吧,再坚牢的牢房也关不住他勇士的心
再卑鄙疯狂的迫害也不能使争取光明的人们止息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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