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刘晓波:《应对法草案》面面观

刘晓波先生

中共人大常委会正在审议“突发事件应对法草案”,如通过,则禁止新闻媒体发布未经批准的突发事件消息,否则将被罚款5万到10万元人民币。官方日前证实,该草案也适用于外国以及香港媒体。此项法规引起海内外舆论强烈反弹。

北京著名异议作家、独立中文作家笔会会长刘晓波先生今天接受大纪元采访时指出,由个案性的镇压到政策性的严控,再到现在的“突发事件应对法草案”,是中共官方不断针对中国媒体追求独立化、民间化、市场化的势头而进行的打压,这种打压是中国新闻界的极大的倒退,是典型的恶法治国。

他指出,新闻媒体也是一个信息市场竞争的产物。一个负责任的新闻媒体,它的真正的公信力、权威,甚至盈利、发行量等,都是通过市场和读者进行检验的,根本就不用政府管治。

“只有在中共统治下的中国那样的社会,所有的官办媒体天天都在说空话、套话和谎话,却没有倒闭掉。”

以下是采访内容:

中共打压媒体三部曲

记者:您认为中共为何此时推出“突发事件应对法草案”?中共对新闻媒体的管治和打压有什么样的趋势呢?

刘晓波:其实他们酝酿很长时间了。从这种事情可以看出,中共交接班制度,对体制的转变没有实质性的东西。

2003年胡温上台时废除了收容遣送制度那个恶法,但是现在上任三年多,又开始制定另一部恶法。

胡温2003年靠抗SARS、废除收容遣送制度,使得海内外都对他们一片看好,有胡温新政之说,但事实上,靠这两个东西争得民意与舆论支持之后,他们马上开始转变,急剧向极左旧政转变,特别是在意识形态领域,从2004年开始严控、打压媒体,主要分为几个步骤。

刚开始时,选择个案打压,比如《南方都市报》这个具体个案,之后,凡是开明点的报纸,比如《新京报》、《中国青年报》“冰点”等,都成为被打击的对象,中共对个案的打压,一直就没有停过。

第二步,就是中宣部和新闻出版署制定了一系列政策性的东西,比如,记者发稿要实名制,这个跟网络实名制是一致的。还有一些地方制定的法规,比如,不能搞异地监督。江苏省更过分,规定凡是批评性、揭露性的稿件,记者必须要跟被监督者见面,要对方签字认可才可以。

由一种个案性的镇压到一种政策性的严控,发展到现在的“突发事件应对法草案”,不断严控。

80年代开始新闻界呼吁官方制定法律保护新闻自由,官方非但不制定,现在反而制定扼杀新闻自由的法律,扼杀这些媒体人刚刚想走向一种独立化、职业化、市场化方向的苗头,这简直是中国舆论新闻界的一个极大的倒退。

这说明现政权对于媒体这种管治,并不甘心于原来那样的个案打压方式,而是要通过立法把它独裁政权垄断信息的这样一种独裁意志通过法律形势贯彻到整个社会当中去。

同时又能看出来,中共一个最大的特征就是每天强调依法治国,但实际上,法律是独裁政权维持自己政权和贯彻它的独断意志的工具,这部法律关于新闻媒体的那部分显然就是典型的恶法治国。

草案背后的动机

记者:官方说制定该草案是为了提高政府保障公共安全和处置突发公共事件的能力,最大程度地预防和减少突发公共事件及其造成的损害,保障公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等,您怎么看呢?

刘晓波:他们表面上是这么说,但事实上真正的动机就是为了政府在突发事件上严控新闻媒体,使关于突发事件的信息,政府成为垄断性的唯一的信息来源。

在中国,政府是一种独裁制的黑箱操作。不要说象中共这样的政府,即便是在西方那样的民主国家,政府发布的消息,社会也不能给予完全的信任,只有制度规范才可以。

这个应对法草案等于彻底剥夺了新闻媒体独立报导突发事件的机会和可能性,使其完全被垄断在政府手中。

官方说是为了社会的稳定,为了更好的处理这种突发事件,为了如何如何,但事实上,从中国近几年的突发事件:SARS、松花江水慌等等来看,造成的社会恐慌及危机蔓延,恰恰不是由于媒体的报导,而是由于政府的隐瞒。

这么明摆的教训,他们不汲取,反而剥夺了媒体在中国这种半吊子式的能够进行独立报导、调查的一种状态。

这样的一种立法就等于这个政权告诉所有媒体,无论碰到什么事件,政府是唯一的权威发布单位,或者说,某一个地方发生了这种公共的紧急事件,媒体要报导,必须先经过当地政府的允许,鉴定信息来源和真实性的权威也被控制在政府手中,政府拥有了在突发事件时对媒体的生杀予夺大权。

任何一个现代文明的制度,都有这么一条大家都接受的通行标准,就是:政府不应管治媒体。政府越管治媒体,社会的信息就越不透明,就越可能黑箱运作,就越可能造成一种制度性谎言。

媒体的自发调节机制

官方说,要管治媒体,中国人素质低下,媒体素质也不高,但事实上,这不是个问题,因为新闻媒体也是一个信息市场竞争的产物。一个负责任的新闻媒体,它的真正的公信力、权威,甚至盈利、发行量等,都要在市场中进行检验,都要由读者进行检验。

新闻媒体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社会信息的公共载体,一旦经常撒谎,发布的公共信息的不准确,自然公信力就会下降,慢慢的就没有市场,根本就不用政府管治,自然也就会死亡掉。

反而一个没有独立媒体市场、没有一个新闻自由体制的社会反而是一种弊端横行、黑箱作业的社会。

只有在中共统治下的中国那样的社会,所有的官办媒体天天都在说空话、套话和谎话,却没有倒闭掉。

中国媒体日趋独立

记者:立法草案的出现是否也从另外一方面说明中国媒体越来越趋于独立?

刘晓波:其实不光是从现在开始。从90年代中期开始南方报业集团最先做试验,媒体人按新闻良心,以及新闻职业化要求,特别是新闻媒体营利要市场化的情况下,确实是有一种优秀的媒体人有一种自发的走向独立化、民间化、市场化的趋势。

无论多少个案被打压,新闻人不再是低头投降的状态,而总是要在自己的限度内做一些抵抗。比如说,冰点事件表现得非常明显。

官方这种打压肯定是针对媒体追求独立化、民间化、市场化的势头而去的。

近些年来,中国媒体刚刚有了一点时政新闻方面的竞争性的市场化苗头,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突发事件可以作一些独立、及时的报导和调查,当局就立法想要将这个势头压下去。

这对于中国新闻进步的最大的危害在于:它不是一个个案,而是成为一个产生普遍震慑性的法律,对于全国任何媒体具有震慑和管治作用,甚至都要管治到外国媒体。

记者:为什么官方后来特别强调包括外媒呢?

刘晓波:如果没有外国媒体在,它自己管自己的媒体,就能把突发事件的信息封锁在黑箱中。有外国媒体在,封锁起来就太困难了。

比如当年SARS危机时,蒋彦永先生那封信在中央电视台、凤凰电视台,在卫生部,都石沉大海,结果经过美国的时代周刊刊登才最后得以公开,扭转了整个抗SARS的形势。

中国政府汲取了这方面的教训,他认为光堵国内的媒体还不够,整个立法也要堵境外媒体机构。两方面堵着,它就可以大大地降低突发公众事件政府不能控制的信息源。

重点针对群体性事件

记者:官方列举了“突发事件”的例子,您认为其立法最主要针对的目标是什么呢?

刘晓波:这里面既有SARS、禽流感等公共卫生事件,也有象松花江水污染、矿难等生态环境、事故灾难,但是我觉得他们立法的重点、更多的具体目标还是针对紧急的公众事件,主要是此起彼伏的大型群体事件。

近年来,群体性反抗、草根民众跟地方政府的冲突非常多,有的时候群体性规模很激烈,这一领域原来一直在某种程度上是中共的禁区,大陆官方媒体不敢报导,而主要是通过互联网和境外媒体,因此官方也说,这条立法也适合境外媒体。

媒体反应最敏感,第一时间向社会提供公众所需要的突发事件的信息,对于稳定社会的情绪、为政府处理危机事件,在某种程度上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

另外,媒体在这种大型突发事件,对政府的舆论监督作用显得尤其重要。正是在媒体报导的对比下,公众才能看政府做的怎么样。如果要是把媒体报导切掉,只有官方垄断,则没有监督性,政府没压力,老百姓得不到真正信息,就不知道政府在处理这个危机中是否到位,究竟努力到什么程度。

政治文明的试金石

记者:您认为草案最终是否会通过呢?

刘晓波:这个立法现在还仅仅是草案,国内外反弹很大,《南方都市报》也发表专门评论关于新闻媒体管治,尽管言词不那么激烈,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提出了批评性的态度。国内媒体,包括网络,对这条立法的否定性的、批评性的态度绝对是主流,甚至一些比较温和的媒体人,也对这个法案提出了批评。

但愿这种民间呼声,国内外的压力,使这个草案起码在这一条上能够促使中国政府作出某种让步。

如何处理条款中的这一条,将来提交人大,是现在这种方式,还是将来有所改动,甚或取消,也是检验胡温政权的开明度、他们对于中国的政治文明、新闻文明到底是否负责任的一块试金石。

丹曾达吉:庞巴迪与西藏文化灭绝

丹曾达吉 著 倪烨 编译
作者简介:丹增达吉(Tenzin Dargyal),西藏裔加拿大人,加拿大西藏委员会国家协调人。

西藏人民的未来处于十字路口上,中国政府与加拿大三大公司合作修建青藏铁路目前接近尾声,该铁路有可能把西藏人的未来引上末路。鲍尔公司(Power Corporation)、庞巴迪(Bombardier)、北方电讯(Nortel)和国营企业南车四方参与完成了中国西部格尔木至西藏省会拉萨路段的铁路修建。很多西藏人担心这段铁路标志西藏人民将面临文化灭绝的结局。

50年多来中共占领下的藏文化在异常艰难的条件下苟延残喘,自1949年起这一野蛮占领已造成西藏120万人死亡。如今,对西藏人民来说最大的威胁来自大量中国人口移民西藏,西藏人在自己的家乡成为了少数民族。随着青藏铁路的完工,汉人向西藏移民很可能会加速摧毁藏文化存在的最后一丝希望。这在东突和内蒙已有先例。

现在中国政府仍继续对西藏的压制,本周国际特赦组织发布的年度报告中提到,中国政府对西藏人民宗教信仰、言论、集会自由的严厉束缚仍在继续。报告说对西藏人的肆意逮捕、审讯不公仍然存在,并提到在安东,几个和尚因写文章影射政治敏感事件被判刑入狱。

格尔木-拉萨段铁路令中国更加牢固得将西藏攫在手中,加强在该地区的军事力量。铁路将助长中国军队的发展,便于开展包括核武器在内的导弹研制工作。西藏的环境也将深受其害。西藏的自然资源本就被大肆掠夺,无视环境影响和西藏人民的利益,铁路更方便了对资源的剥削掠夺。

加拿大的采矿公司与中国统治集团携手,现已成为西藏采矿合资企业国际投资的领头羊。

加拿大的三大公司都试图推卸责任,声称自己与政治斗争毫无干系。然而2001年8月《纽约时报》援引中国前主席江泽民的话说,青藏铁路即使没有经济利益也没关系,因为建设该铁路是个“政治决定”。

一位CEO甚至错误引用达赖喇嘛的话为参与铁路修建找理由。达赖喇嘛关于西藏经济发展的立场很明显:只有在不损害西藏人民的利益的前提下才是合理的。达赖喇嘛同全西藏人民一样,并不反对经济发展,只要发展能改善藏民的生活。但铁路工程明显带有政治动机,而通常北京当局指定的经济发展计划,首先受益的总是统治集团和殖民者们。比如铁路建设带来的工作机会几乎全让汉人独占了,中国媒体近来报道说正在招募汉人学藏语做导游。

5月30日,庞巴迪公司的股东们将正式受邀回顾青藏铁路工程的参与工作。圣芳济会向庞巴迪公司递交一份决议,要求该公司起草采用一项人权政策,并且客观报告该政策的实施过程。5月11日鲍尔公司的会员大会上同样一份决议,与会的非德马雷家族的半数股东中只有10%投票赞成。

和鲍尔公司一样,庞巴迪公司也要求股东们反对该决议,声称公司尊重国际法则,尊重人权,“决不容许任何违法国际法则、侵犯人权的行为”。既然如此,为什么庞巴迪公司不肯将对其国际法则的尊重正式化呢?许多大公司,包括庞巴迪公司的欧洲竞争对手西门子公司都有各自的人权政策。

许多公司如假日酒店、英国石油公司、澳华黄金有限公司宁愿取消在西藏有问题的投资项目也不愿使公司名誉和形象受辱。世界银行也取消了一项有助于汉人向西藏移民的贷款,因为银行发现无法对笼罩在恐怖气氛中的西藏做评估。到目前为止,不论是庞巴迪公司还是鲍尔集团、北方电讯都未曾依照公司社会责任的国际标准做人权、环境、社会文化评估。

经济全球化无疑提供了许多诱人的商机,但同时也对向世界上最邪恶政权施加影响提供了机会。假如鲍尔集团、庞巴迪公司、北方电讯选择了考虑他们在这一邪恶的工程中对西藏人民负有的责任,应该向中国专制政府传达基本人权不可以拿来做交易这一信息。不作为无疑等于是灭绝藏文化的同谋。

──《观察》首发 原文见〈故乡〉

陈奎德:必也更名乎?——哀中共八十五岁文

中国共产党,已届八十五岁。为它诊断和算命者,络绎不绝。有言其气数已尽,亦有言其气数未绝,聚讼纷纭,莫筹一是。其实,气数也者,模糊玄虚。何谓气数已尽?何谓气数未绝?除非中共已然崩溃,否则,面对当下的任何事实,二者均可自我辩护。是故上述正反两方向的判断,既难证实,亦不可证伪,不如弃之,转向另类观察。

笔者关注的是在中共生涯中其性质和形态的重大变迁。

在我看来,中共从成立至今,经历了四种主要形态:

(一)1921——1927年:初期的意识形态秘密集团
(二)1927——1949年:农民武装暴力集团
(三)1949——1978年:党-国一体的极权集团
(四)1978年——今日:权力与资本的神圣同盟—社会之巅的垄断性利益集团


一、1921——1927年:初期的意识形态秘密集团

追本溯源,今天竭力鼓噪民族主义的中共,自其呱呱坠地,其实就带有很深的外国胎记。它本身是俄国人列宁操控的共产国际(Comintern)的直接产物,1920年秋天,共产国际的特工人员维丁斯基(Voitinsky, 中文名吴廷康)来华帮助陈独秀等人组成了中国共产主义者的核心小组。在这之后,共产国际又派了自己的代表荷兰人史尼夫列特[Sneevliet,即马林(Maring)]接替维丁斯基来到中国。于是,在马林指导下,1921年7月,上海召开了中国共产党的建党会议,由十二名知识分子或半知识分子出席,北大教授陈独秀为其精神领袖。他们办刊物、开书店、搞翻译、办研究会、组织工会农会,是一个典型的以激进知识分子为主的意识形态小集团。过了一年,他们才通过了其党章。但当时,最初的十二位代表中近半数已经离开。这预示了该党的成分的一个急剧演变的过程。


二、1927——1949年:农民武装暴力集团

中共由知识分子意识形态秘密集团变成武装暴力集团,溯源于两个主要因素:就外部因素而言,是国民党因其“党内有党”、与中共恩怨纠结,遂于1927年实施武力清党所致。就中共内部而言,则是导源于“知识份子边缘化,边缘人物中心化”的“换位”过程所致。

当年,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国民党,经历了「二次革命」的失败。从1922年起,由于苏联宣布废除俄中一切不平等条约,由于列宁当时的「世界革命论」有很强的反帝国主义色彩,相当符合落后国家民族主义者的口味,因此四面碰壁的孙决定转向苏联求援。于是,孙中山与列宁的共产国际合作,重组国民党。并请苏联的鲍罗廷(M. Borodin)担任顾问,鲍罗廷帮助国民党开办政治学校,起草党章,并按苏联的模式发展了很多基层组织。孙先生还派遣蒋介石去苏联考察了三个月,在蒋1924年归国后任命他为新成立的黄埔军校校长,组建自己的武装力量。从此,国民党也染上了列宁主义的色彩。

在孙中山改组国民党后,确立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共产党部分党员在国民党同意下,以个人身分加入国民党。这是共产国际的“内部集团”策略:“在国民党内发展中共,从内部控制国民党。”孙中山当时觉得如此并无不妥,因为中共党员少,没有力量。而国民党通过“容共”,可借此号令一个多阶级合作的全国运动。孙并不认为共产党会对国民党构成威胁,实际上,中共当年也的确不过是一群想垄断俄国的援助的“愤青”,孙认为不足为患。当时,中共处于“婴儿期”。1922年其党员不到300人,1925年仅1,500左右,而国民党1923年已有5万人了。

于是,国、共两党从一开始,就起于各有所图,相互利用,相互赴莫斯科争宠。不过孙在世时尚能驾驭国民党右翼,故并无彻底摊牌的危险。但到1925年3月孙去世后,情势陡变。1926年,国民革命军挥师北伐,攻占上海后,阵营内部的左翼和右翼的矛盾终于公开化。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于1927年4月在上海清党,逮捕并处决共产党员,国、共两党第一次公开分裂。中共的周恩来、贺龙等在当年发动南昌武装兵变,毛泽东等也在秋收时节起兵暴动,从此,中共迅速转化成一个农民武装暴力集团。

在中共内部,由于枪杆子压倒笔杆子,由于它进行血腥的武装暴动,这一玩命游戏使它的内部成分就有一个重大的“换位”过程。即开初的那批知识份子逐渐边缘化,逐步退出共产党的核心,像陈独秀、瞿秋白等,凡是知识水平较高,受现代文明熏陶较多者,在中囯共产党的残酷运转过程中,都逐渐被整肃,逐渐走向边缘,最后被淘汰。中共一大的代表,大部分被淘汰了,退出中共了,或回到书房,或投向国民政府,有的投向汪精卫政权。

但是另外一些边缘人,历史上称之爲落第秀才的,一些边缘化的半知识份子,以及地痞流氓等,在玩命式的搏斗中挤入核心。这个中共内部的“知识份子边缘化,边缘人物中心化”的“换位”过程,导致像毛泽东这样心黑手辣的半知识份子或地痞流氓成为中共的主要掌权者,这个重要的演变决定了其历史后果,铸造了中囯共产党的残酷与血腥。

自此,国共两党,恩恩怨怨,分分合合,占据了现代中国的主要政治舞台。中共,伴随着血腥的长期武力搏杀,借助于日本侵华的机会而坐大,在苏联的支持下,1949年,这一农民武装暴力集团终于颠覆了国民政府,夺得了中国政权。


三、1949——1978年:党-国一体的极权集团

1949年中共掌握政权直至毛泽东去世,塑造了一个“党-国”体系。“党即国家,国家即党”,这是一个典型的极权主义政党。在毛时代,社会已经不存在了。

中共按照其意识形态原则,在中国这个人口众多的大国进行了清理和重新组织。中国原有的民间社会在这一过程中逐步消失,而以党为中心的“党-国”体系象一个巨大无边的蜘蛛网,笼罩了一切,它消灭了中层的结构,消除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中间组织,只剩下一个单一的控制中心全权独揽,统摄全国。

中共利用垂直性的各级政权机构,特别是富于中国特色的政教合一的“单位制”、“公社制”和“户口制”,“一杆子插到底”地包管了中国的广袤疆域和庞大人口。其严酷程度,可谓空前绝后。这种控制,建政之初主要是通过“单位制”及“户口制”进行的;1958年之后,在农村,则通过“人民公社”这一组织形态进行控制。

中国大陆的“单位”与一般国家的企业、公司等经济组织完全不同。它实质上是政权体系的延伸,它对在职或退休职工及其家属进行包管和监控,从经济生产、政治灌输、行为管束、道德训导、文化教育、恋爱婚姻、生老病死,包罗万象,无所不至。它是代表国家机器垂直监控个人的最基本的执行机构。在中共毛时代,政权的意志,实际上就是各个单位党组织的意志。

中共的“户口制”,则是政权对全社会所有人口进行监督、限制和划分等级的对于“单位制”的补充性体制。特别是,“户口制”对中国人口作了等级森严的划分,划为“农村户口”(非商品粮户口)和“城市户口”(商品粮户口)两大类,二者几乎是世袭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农民实际上成了现代中国的“贱民”,受到严重盘剥欺压,其地位十分卑下,世世代代毫无指望,是一种明目张胆的现代世袭式“贱民制度”。

独立的新闻媒体被取消,所有报刊杂志都成了共产“党的喉舌”。大学及其他教育科研学术机构落入共产党党委管辖之下,甚至连居住区街道也被中共派人管理了起来,监视着居民的日常生活。可以说,整个中国,社会的各个层面,没有共产党的触角伸不到的角落。

中共,成为一个奥威尔所描绘的《1984年》式的“老大哥”党。中国,成为《1984年》式的“新世界”:士绅阶级与中产阶级悉数被灭,土地与产业悉归“国有”,百万知识精英被废弃武功,流离失所,几千万农民饿殍遍野,满目哀鸿。中共“党-国”,犯下滔天大罪,至1966-1976的的“文化大革命”臻于颠峰。

物极而反。至文革末期,败象毕露,经济破产,天怒人怨,意识形态已成皇帝之新衣,油彩剥落,发条松弛,该“党-国”一元化的极权体系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于是,共产党孕育着另一次重要转型。


四、1978年——今日:权力与资本的神圣同盟—社会之巅的垄断性利益集团

1976年毛去世,北京发生宫廷政变,毛氏中共夭折,邓氏中共君临。邓小平牌号的“改革开放”,驱使中国经济走向市场化,这是中共的一个重大转折。实质上是极权国家不得已的权力收缩和意识形态弱化的过程,是从国家与社会一体化的“党-国”体制到国家与社会逐渐分离的过程。这一过程产生了日益强大的内部张力,中共极权控制的国家结构已经难以承受这一沉重压力了。于是,这一张力促使中国产生一系列变化。其中重要的一个方面,是自80年代开始,中国的民间社会逐渐复活。

这一国家与社会分离运动的关节点,是1989年以天安门为焦点的全国抗议运动。该运动震撼中南海,遂被中共悍然用坦克车划下血红句号。不数月,东欧狂飙突起,柏林墙倒,苏联解体。中共之胎出的圣地——克里姆林宫红星熄灭。共产党丧失意识形态合法性,面临存亡继绝之危机。中共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被迫在实践上迅速拥抱资本主义,全面启用权力去兑换金钱,并向国际主流社会示好。

在中共权力寻租的历史过程中,为减少阻力,扩大自己的统治基础,巩固高压下的社会秩序,权力精英调动资源,分一杯羹给部分企业家和部分知识精英,从而结成了所谓权力精英、经济精英和知识精英三利益集团的神圣同盟。中共所谓“三个代表”就是这种联盟的政治宣言。但是三精英集团在联盟中地位并不平等,权力精英高踞其上,予取予夺,知识精英无非是被赏一碗饭而已。所以,称之为权力与资本的神圣同盟是较为合乎实际的。

在这一政治变迁中,中共赖以夺权的意识形态招牌——工农大众,被牺牲掉了,他们被压在社会底层成为上告无门绝望愁苦的边缘人群。实际上,‘精英联盟’也就是‘掠夺联盟’、‘分赃联盟’,就是‘精英勾结,掠夺大众’。它对社会公平的颠覆孕育了躁动不安的地底岩浆,随时可能喷涌而出。


五、必也更名乎?

时至今日,中共的实际公共政策和它的意识形态外壳的彻底分裂已经触目惊心,为世界历史所仅见。共産主义的招牌已成了当今中国的“皇帝的新衣”,人人皆知其无,皇帝更知其无,但他仍然对外要把裸体称为锦绣华衣,招摇于堂皇宪法之中。这是人类有史以来历时最久、范围最广,最为赤裸裸的大谎言和大荒诞!在精神上,在思想上,共産主义已死。但是,现实生活的如此明显的胜利还没有从实践的真理变成政治的真理。这一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挂羊头,卖狗肉”式国家大谎言仍然照行于市。偌大中国,人人熟视无睹,如常生活。十几亿国人习惯于“生活在虚假”之中,这在道德上严重败坏和毒化了全民族的基本伦理,毁掉几代人的道德良知,将会造成不堪设想的精神后遗症。

今天的中共,八十五岁了,早已没有了初期的理想主义狂热,也丧失了农民武装暴力集团时代的拼命三郎精神,甚至也失掉了党-国一体极权时代的意识形态自信,剩下的,仅仅是战战兢兢地维持和保护权力与资本神圣同盟的垄断利益了。任何风吹草动,都被它视为对自身老朽的挑战,而必欲扼杀于萌芽状态之中。今天,它穿金戴银,财大气粗,私有财产的保障已经写进宪法,巍巍乎一个大资本家的形象了。但它不要忘记,唯因如此,“中国共产党”——这个名称已成为笑话。因为,共产党老祖宗马克思言犹在耳:“共产党人可以用一句话把自己的理论概括起来:消灭私有制。”(《共产党宣言》)

怎么办?如今,中共治下的中国,作为1、一个共产党国家,在柏林墙倒塌共产世界崩溃之后。2、一个集权专制政府,在全世界大多数国家已经民主化之后。3、一个因其执政导致七千万国民死亡,至今仍然隐瞒真相,严控国内外信息流通的政权。它的出路何在?

共产主义已经失败。中国共产党早已名不副实,成为笑柄。这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为今之计,为中共前途着想,也许,更改党名是一条比较容易的出路。

孔老夫子早就说过:“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北京应当是有先例可循的。譬如,早先那些共产主义政党,像波兰共产主义者联盟“无产阶级”、匈牙利工人党、保加利亚共产党,后来认清潮流,“与时俱进”,纷纷更名为社会民主主义性质的左翼政党:波兰社会民主党、匈牙利社会党、保加利亚社会党,还有斯洛伐克民主左派党等等。而在德国东部,也成立了民主社会主义党。这些由前共产党更名而来的左翼政党,认同国际社会主流价值,整合进了文明世界,已然脱胎换骨,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共产党了。它们已经在现代国际民主体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再也没有中共那种“合法性恐惧”了。

中共党内,不乏明智之士,应当清楚,更名而渐变,此举震荡较小,无论于党于国,皆是利大于弊。

此外,在当前情势下,还有两条出路:

一为毅然促成中共党内既有的政治派别公开化、透明化,按游戏规则竞争,逐步裂变为两党或多党。

二为效法蒋经国先生,一举开放党禁报禁,一次性地进入政党政治和言论自由的民主社会。

三条出路,均非万难入手之道 。坦率言之,当今中国之事,“非不能也,是不为也。”中共主政当局,倘拖到国际国内浪潮汹汹,剑拔弩张之势,届时勿谓言之不预也。

──《观察》首发  

余世存:狗眼看人低

  据说人文热后是动物热,今天的很多人小康得已经爱起动物来了,朋友、朋友的朋友多有收养动物者。有一次我跟朋友到一个庄园去,在那里遇到主人的两只藏獒,主人还没怎么着,就见两条半人高的大狗飞奔过来,让我紧张得一下子立定动弹不了。藏獒到了身前,却摇头晃尾的。其中一只跃身上来,亲我的脸,一次不够,又来一次,搞得我很是狼狈。原来狗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啊。
  宾主坐定。朋友开玩笑说,这两条狗对你很亲啊,那只亲你的狗,一辈子都把你当朋友了。主人说,它们亲你,就是要记下你的气味,它们可有人性了。但我听起来有点登记造册建档的意思。我问,它们对所有人都这么亲吗?主人说,不是。警惕性高着呢?附近的农民,想进来,被它们撵得吓怕了。现在走到这附近,都会腿软。朋友问,这是为什么?主人轻蔑地说:狗眼看人低呗。我不由自主地看着自己穿的廉价T恤,庆幸未被狗眼看低。
  庄园主人继续讲着藏獒看家护院的好处。我却忽然为自己和那些腿软的农民悲哀。
  怪不得人们爱动物,主人如此宝爱他的宠物。那两只狗似乎完全听得懂主人的话,它们也懂得向主人撒娇、耍赖,主人召唤它们时,它们会做出让主人满意或怜爱的神态。它们有勇猛、粗陋的一面,那似乎也成为它们生存的姿态。

  狗通人性。似乎如此,但它远比要追求和谐的人性复杂、偏执。我们吃饭的中途,藏獒在我们身边看着,小姑娘若无其事给我们布菜。但到厨师出来,给我们分菜时,两条狗一左一右地做势扑向厨师。主人连声喝止,小姑娘笑语叫唤,厨师也忙着解释。它们完全听得懂主人的话,它们装做听不懂别人的话。他们做势多次,直到厨师完全失去了人的气焰。我忽然觉得两条狗的可怜可怕,它们不知道主人要营造和谐气氛吗?还是它们揣摩透了主人的心思?它们如此揣摩主人,那么高看主人和客人是不是也是一种做势做态?
  我听说,很多人想做这样的狗而不得,做了这样的狗而觉稳当而更加敬业而自觉安逸。

刘晓波:金正日讹诈胡锦涛

7月4日,美国独立日,航天飞机“发现号”再次升空。

7月4日,传闻多日的北韩导弹讹诈终于变成现实。不顾国际社会的一致反对,金正日执意要与美国叫板,真的试射导弹且一射就是七枚,包括射程可以抵达美国本土的远程导弹。

美日韩反应强烈,意欲对金正日采取强硬措施;欧盟也发表声明,谴责北韩进行导弹试射,称此举是“挑衅”,危害到地区的稳定;甚至澳大利亚总理霍华德也称北韩的行为“极具挑衅性”,希望有关方面予以谴责。

然而,主持六方会谈的中共却顾左右而言他,非但不谴责,反而要求各方保持克制,并在联合国安理会内与俄罗斯联手反对制裁北韩。

毫无疑问,金家政权之邪恶和无赖,比萨达姆政权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我看来堪称当今世界的邪恶之最。小金政权宁肯二百万平民饿死,也要眷养上百万军队,也要生产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还从事国家性的贩毒、绑架、走私、印假钞,向其他独裁国家出口核技术,反复用核讹诈来要挟国际社会,一贯玩弄出尔反尔的无赖手段……就连支持金家政权的中共,也不希望金正日手中握有核武器,这才有北京出面来全力促成的六方会谈。所以,美国政要指控其为“邪恶政权”和“暴政前哨”,不过说出了有目共睹的事实而已。

面对北韩这个无赖暴政,国际社会居然毫无办法,再次凸现国际政治的无奈甚至荒谬。比如,与北韩相比,参与六方会谈的其他五国都可算是富国、大国和文明国了。虽然中国仍是独裁国家,与其他四国相比,文明程度最低,但与北韩相比,毕竟要文明一些;中共政权起码还知道发展经济和改善生活的重要,对内统治的暴虐性有所下降,对外开放度日益扩大,正在崛起的经济大国。

唯有北韩,不仅是最封闭、最野蛮、也最暴虐的极权国,也是最贫困的小国,连年饥荒,靠向国际社会乞讨为生。

然而,美国和日本的制裁压力,韩国的橄榄枝诱惑,中国的倾力援助,俄罗斯的从旁敲打,对于翻云覆雨的金正日统统不起作用。不但进行了四次的六方会谈全都无果而终,而且金正日全不顾忌国际孤立和施主中国的面子,偏要用导弹试射来讹诈国际社会。

当年,英法两国向德意两国妥协,签署臭名昭著的慕尼黑协议,可称为 “与虎谋皮”的经典案例。现在,五国中,随便挑一个与北韩相比,在实力上也都是大象对老鼠。这么悬殊的力量对比下,如果文明国家还要向野蛮北韩妥协,那就连“与虎谋皮”都谈不上,充其量算个“与黄鼠狼谋皮”。

统治着饿莩盛野的北韩的金正日,既是骨瘦如柴的北韩人中肚子最鼓的人,也是当今世界上最强硬的国际乞丐。怪诞的是,一个靠乞讨度日的国际乞丐,却整天挥舞核讹诈大棒,动不动就在国际舞台上撒野,这大概也算是前所未有的奇观了。

金正日能够如此无赖的最大资源,无非是他可以把北韩两千多万人的生命当人质,也可以通过核讹诈来绑架朝鲜半岛乃至整个东亚人的生命当人质,所以,他才敢一味穷横和耍无赖。而怀揣大把银两、准备救济金家政权的五大国,却都要围着这个穷横的无赖小国打转。

难道今日的国际社会竟如此不堪,除了现在的无效清谈外,就真的拿不出其他对付核讹诈的办法,而任由暴君把穷横和无赖进行到底吗?

金正日的无赖行为,主要目标定位于挑战美国的东亚战略,逼迫美国与北韩进行单独会谈。事实证明,这纯属金正日的异想天开,美国不可能屈从于赤裸裸的讹诈。只是忙着应对中东危机的美国,还无暇与小金真的较劲,所以,美国乐得让爱虚荣的中共出面周旋。

中共为了显示自身已经崛起为国际大国,大包大揽地出面主持六方会谈。但无论是胡锦涛给予的巨额金援,还是私下里的好言相劝,金正日就是不买账。胡锦涛急欲恢复六方会谈,但金正日却一拖再托。此次北韩试射导弹,明摆着是想废了六方会谈。在此意义上,金正日故意制造导弹危机,与其说是挑战布什,不如说是在讹诈胡锦涛。

在朝核问题上,如果中共保持低调、不急于扮演国际大国的角色,也不抢着充当六方会谈的东道主,胡锦涛本可以象俄罗斯总统普京一样悠闲。而当上了东道主,面对无赖小金,小胡就再无轻松可言。只要小金不先放弃核讹诈,与其说是不买布什的账,不如说是不买胡锦涛的账。君不见,每到六方会谈的关键时刻,“小金一句话,小胡皆成空。”小胡这个东道主当得再窝囊,也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同时,现在的逃北者涌向中国东北之势,已经让中共头痛不已,万一朝鲜半岛局面危机,北韩的难民潮将愈演愈烈。君不见,东北的中朝边境上,有中国游客赴北韩狂赌,有北韩毒品大量走私进中国,有难以遏制的北韩难民潮,逃北的朝鲜女人在中国以出卖肉体为生。

所以,面对小金的无赖相,小胡还真是左右为难:一方面,不拿下小金的核大棒,明摆着让北京颜面扫地,也给美国继续驻军东亚的理由,给日本提升军力、甚至发展核武提供借口。另一方面,中共政权出于牵制美国和日本的策略,也出于扮演地区大国的渴望,更出于独裁政权之间一损俱损的利益攸关,小胡又不能眼看着小金垮台,即便老大不情愿,也不得不拉小金一把,让他腆着大肚子硬充反美的急先锋。君不见,尽管胡温政权对金正日试射导弹极为不满,但在联合国讨论此次导弹危机时,中俄再次联手阻击美日的制裁方案。

两个独裁政权之间的相互利用,小胡就必须忍受小金的无赖行为:年年向小胡伸手要援助,给中国送来大量北韩难民,放纵黄赌毒走私到中国来了!

金正日随心所欲,一次次地把北京逼入尴尬的死角,实在是独裁外交的咎由自取!

2006年7月4日于北京家中(首发《苹果日报》2006年7月7日)

刘晓波:比黑社会更可怕的政权

最近,国内民间维权人士都在关注盲人维权者陈光诚先生的命运。因为围绕着陈光诚的一系列野蛮迫害,从一开始就采取黑社会式的非法绑架,甚至发展到连72岁老人和三岁的孩子都不放过的地步。显然,政权绑架比黑社会绑架更为可怕,因为前者是政府行为,而后者犯罪团伙行为。黑社会绑架再猖狂,人们还能指望政府的解救,而当政府用绑架来实施迫害之时,被害者便无所求助了,因为政府及其公检法已经黑社会化了。

2005年9月6日,山东临沂警方把盲人维权者陈光诚从北京绑架回山东老家,并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将他软禁在家中。期间,不仅他本人及其亲戚多次遭到暴力殴打,而且前去探望的朋友和律师也被暴力拦劫。

2006年3月11日,沂南县警方以阻塞交通为由扣留陈光诚。无论他的妻子怎样呼吁,也无论境内外舆论如何关切,但当地官权就是装聋作哑,不告诉陈先生的下落。作为执法者的沂南县警方在不出示任何法律手续的情况下,就强行将人带走、剥夺其人身自由,无论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都只能定义为非法绑架。同时,在陈先生失踪期间,当地警方还对他的同情者进行了多次传讯和拘留,至今还有陈庚江、陈光东、陈光合三位村民被羁押。

6月10日,在陈光诚先生失踪89天之后,沂南县公安第一次公开了他的下落,将一纸”刑事拘留通知”送达陈光诚家中,承认陈先生被关押在沂南县看守所,理由是陈光诚犯有故意毁坏财物罪和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罪。而就在一个月前的5月8日,接受委托的律师向当地警方要求会见陈光城时,警方却否认他们羁押了陈先生。6月21日,陈光诚的妻子袁伟静收到公安局签发逮捕通知书,指控”陈光诚因涉嫌故意毁坏财物、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罪,经沂南县人民检察院批准,于2006年6月21日17时由我局执行逮捕,现羁押在沂南县看守所。”

陈光诚被捕引起国内外的强烈关注,民间维权者营救陈光诚的行动迅速展开,大量声援网文相继发表,上百人签名的声援信在网上流传,先后有六名律师分两批前往山东临沂市沂南县为陈光诚提供法律援助,在北京,律师滕彪和法学博士许志永等人准备召开”关注陈光诚”志愿者见面会。

随着民间声援而来的,不是官权的妥协而是新一轮打压。官方强行取消了原定于6月19日下午2点至4点的见面会;自愿参与救助陈光诚行动的胡佳夫妇受到警察的软禁和跟踪;前往临沂的六位律师遭到当地警方的传唤和黑社会分子的殴打,无法正常开展法律援助工作,只能返回北京。

更野蛮的是,陈光诚的母亲和儿子来北京参加19日的见面会,见面会被迫取消后,老人和孩子本想去腾彪律师家中休息。但在当天下午七点半左右,就在滕彪家的楼下,这一老一少的妇孺被十来个陌生大汉塞进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强行把老人和孩子押送回临沂并实施软禁,甚至不让老人去医院看病。显然,这是北京警察配合山东临沂当局实施的又一次非法绑架。

近年来,中国经济的迅速崛起越来越引起国际关注,中共政权也不断向外推销”和平崛起”。然而,外界很难想象,中共政权在对付本国的民间维权人士时,却不顾脸面、甚至完全不计政治成本,动用从政权暴力到黑社会暴力的一切手段,跟踪、软禁、绑架、围殴,……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就连盲人、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这是一个多么流氓而又极度虚弱的政权,又是一个比黑社会还可怕的野蛮政权。

陈光诚先生出身农民,不到一岁就双目失明,18岁之前没有上过学;直到1989-1994年,他才就读了临沂盲校小学;1994-1998,就读于青岛盲校;1998-2001年,就读于南京中医药大学;1996年至今,在家人和朋友的支持下,陈先生一直自愿从事民间维权,长期免费为农村的残疾人和农民提供法律信息服务。2000-2001年,他在中国法学会发起并负责残疾人维权项目,得到了英国联邦基金的资助;2003年,他入选美国国际访问者计划;2005年1月,他在山东负责执行由NED支持的维权项目。

2005年以来,陈光诚先生率先揭露山东临沂市的暴力计生对民权的侵害,致力于维护众多暴力计生的受害者权益。正是在这位盲人和其他受害者的不屈不挠的努力下,临沂暴力计生的侵权恶行才得以曝光,也才引起社会各界的帮助和海内外的舆论声援,致使中共计生委不得不前往临沂市进行调查,最终让当地政府不得不有所收敛并给予一些被侵害者以赔偿。

陈光诚先生的经历告诉我们,他是位目盲心亮的行动者。儿时的不幸,使他的肉眼无法为他漫长的人生领路,但内心的明亮却引他走上了一条充满风险的正义之路。他关心底层疾苦,崇尚人格独立,追求自由民主,明知面前的道路充满黑暗,却要用维权行动去寻找光明,并坚信民间维权之路终将迎来阳光普照。

在生理健康的意义上,也在财富多寡的意义上,更在权力有无的意义上,毫无疑问,盲人陈光诚先生是弱者,而中共当局及其官员是强者,他们拥有垄断强权、大把金钱和健全身体。然而,在道义上陈先生拥有”无权者的权力”,在人格上陈先生拥有难以征服的尊严,那是一种内在明亮,是阳光下的文明生存和洁净生命,而官权的暴力镇压,显得那么野蛮、阴暗、低俗和猥琐!

2006年4月30日,陈光诚先生与中共总理温家宝一起,当选为美国《时代周刊》全球一百位最具影响力的人物,让全世界知道这位中国悲剧中的盲人英雄。然而,天天高喊”亲民”口号且最爱在公众面前表演亲民秀的温总理,是断断不会去关注这位草根维权者。非但不关注,反而纵容地方政权对陈光诚的无法无天的迫害!而纵容这样的迫害,就等于宣告了胡温亲民秀的破产。

2006年6月25日于北京家中 首发BBC

胡平:对联、出身论和中学战报(下)

209、困惑与乐观

成都的运动总要晚一步。十九中大部分同学是从十一月才逐渐了解到北京批判“对联”的消息。假如说在北京,当批判“对联”的活动展开时,还遭遇到某些老红卫兵的顽强抵抗;那么在成都,对立面却几乎是不战而溃。

以十九中为例。其实,校红卫兵的解体并非都是批判“对联”的结果。早在中央宣布“对联”为反动之前,校红卫兵的许多成员就已经追随大学生造反派,参加社会上的“炮轰”“火烧”活动,因而变成了造反派。等到一些同学摩拳擦掌,准备在学校里好好清理一番血统论的流毒时,他们发现已经没有几个对手了。从北京串联归来不久的王诗臣、姚利华写出了第二张大字报《彻底批判我校的谭氏人物》,点名批评了我班那位新支书。应该承认,新支书的确是十九中贯彻“对联”路线最坚决的一个。这张大字报让许多同学感到很解气;不过也有人表示不妥:“这不又是学生斗学生吗?”

我当然赞同王、姚的第二张大字报,但我又觉得关于不要学生斗学生的批评也有它的道理。中央首长说,反动血统论是“极少数顽固坚持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利用“天真的青年”而加以推行的。这就是说,我们应该把批判的锋芒指向那“极少数顽固坚持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而不是指向受蒙蔽、被利用的青年学生。可是,这“极少数顽固坚持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又在哪里?从头到尾,血统论不都是一些青年学生自己搞起来的吗?要批判血统论而又不要直接批评这些同学难道是可能的吗?中央转发过一份军委的紧急指示,要求为在运动初期被校党委和工作组打成“反革命”的人平反和销毁有关材料,那么,许许多多遭辱骂、被批判的所谓黑五类同学,是否也应该平反,或者是向我们赔礼道歉,恢复名誉。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开一个大会。如果整过我们的那些同学依然坚持原来的观点,我们不妨再痛痛快快地辩论一场。可惜的是,我这种想法并无实现的可能。如今的学校已是无政府状态,许多同学到外地串联去了,有些同学则忙于参加社会上的造反活动,还有不少同学──包括那几位推行血统论最得力 的同学──干脆呆在家里不来学校,经常来校参加运动的人还不到四分之一。诚然,我们不再受到血统论的压迫;可是,我们也不能有效地清除前阶段血统论肆虐的余毒。王诗臣、姚利华发起成立了一个造反组织,取名红战兵团,他们在校园里召开了一次批判血统论的大会,但参加的同学并不很多。成都九中的造反派在市体育场举行了一个批判血统论的大会,我前往参加,发现会场也不如我期待的那么踊跃热烈。大学生造反派在市中心人民南路广场设立了一个广播站,我投去了一篇批判血统论的短稿,好象未被选播。当初“对联”横行一时,铺天盖地,如今批判“对联”的活动却搞得如此冷清。我不禁有几分怅然。

“对联”被判处了死刑,可是我们的处境并未得到根本的好转。在当初敢于反对“对联”的人们之中,那些出身好的或者至少是不算坏的同学赢得了大家的敬重,而如我一般的黑五类同学仍然被别人以另眼相看。我们从打击对象上升为团结对象,但仍然不是依靠对象。中央首长把“对联”定性为“反动的剥削阶级血统论”,其上纲之高,令我意外;然而他们对出身不好的青年的评价和态度,又未免让我有些失望。周恩来说:“出身好是一好,出身好要加上表现好才是两好。”照这样讲,出身不好而表现好就只是一好,因此总是有所不足。江青说:“阶级出身是要给人打烙印的,但不起决定作用。”“要看人的成份,但不以它为主。”显然,这还是在重复文革前的“重在表现”政策。不仅如此,我发现,事情变得比文革前还要差。前阶段流行血统论,家庭出身大讲特讲,给大家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现在批判血统论了,但那个印象却留在了人们心中。譬如说我自己,熟悉不熟悉的同学都记住了我是反动家庭出身,生父是被共产党镇压的;跟我打交道时免不了心里先犯疑。这在文革前还不至如此。

尽管我有着这样的困惑,但总的来说,我的心情是乐观的,开朗的。“对联”被否定总是一件好事。我努力说服自己,要更积极、更认真地参加文化大革命,我要通过实际行动来证明我自己。

(略)

258. 发现《出身论》

寂静多时的校园重新热闹起来了,我又想起批判“对联”的事情。前阶段的批判煮成了夹生饭,同学之间的隔阂与对立显然还没有真正消除。我无意针对任何个人。我强烈地希望能从道理上把所谓阶级路线的问题彻底争辩清楚。此前,我读过几篇来自北京的批判文章,只觉得它们在要紧处总是差那么一两步。这一方面刺激起我写作的冲动,另一方面又增加了我的犹豫和不安:既然别人的观点都和我不一致,那么会不会是我自己错了呢?所以我迟迟未能动笔。然而,越是反复地思考,我越是觉得自己的看法更有道理。我决定写一篇文章,系统地阐明我的全部见解。可是在最关键的一点上,我依然无法具有充分的自信。我知道我所反对的不只是文革初期猖獗一时的“对联”,而且还包括文革之前就长期实行的所谓阶级路线。好象作一道数学难题,我发现自己的答案和别人的答案,包括和老师给出的标准答案都不一样;我反复检查,找不出自己有什么错误。我决定交出自己的答案,但心里总还有一点不踏实。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遇罗克的《出身论》。这天,一位高三(二)班的同学告诉我,他在成都铁路中学一位朋友那里见到一篇批判“对联”的文章,精彩极了。我立即和他赶往铁中。在一间昏暗而凌乱的学生宿舍里,那位同学拿出了一份皱巴巴的《中学文革报》(专刊),上面以整整三版的篇幅登出《出身论》。我急不可耐地抓起就读,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我相信我没有漏掉文中的任何一个论点和论据,我对它们太熟悉了;我觉得我不象是在读别人的文章,而象是在读自己的思想。我第一次发现在阶级路线的问题上还有别人和我想的完全一样,我的信心一下就增强了无数倍。这真是一种奇妙无比的感觉,你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思想,因为与众不同而总是不够自信,如今,你无非是在另一个人那里找到了共鸣──这个声音很可能也和你一样孤单,可是,你立刻就有了十足的把握。这就是理性的力量。一份无名小报刊出的一篇无名作者的文章,既没有多数的撑腰,又没有权威的首肯,只是凭着它那周详严谨的理性论证,一下子就让你确信:这就是真理。这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出身论》开篇第一句话写道:“家庭出身问题是长期以来严重的问题。”就是这样一句平实的陈述,作者便把批评的锋芒不只局限于文革初期的“对联”,而且直截了当地指向文革之前的阶级路线。在展开批评时,作者先从分析“对联”入手,指出社会影响大于家庭影响。这就驳倒了“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基本如此”。接下来,作者着重讨论了“重在表现”问题。《出身论》对这条所谓阶级路线釜底抽薪,它指出家庭出身和本人的阶级成份完全不是一回事;因此,把“有成份论,不唯成分论,重在表现”这一套用在对待家庭出身不好的人们身上纯粹是张冠李戴,“不看对象”。文章深刻地批判了那种“既看出身,又看表现”的谬论。作者写道,“请问:出身不好,表现好,是不是可以抹杀人家的成绩?出身好,表现不好,是不是可以掩饰人家的缺点?出身不好,表现不好,是不是要罪加一等?出身好,表现好,是不是要夸大优点?难道这样作是有道理的吗?”作者进一步指出:“既看出身,也看表现”,实际上不免要滑到“只看出身,不看表现”的泥坑里去。出身多么容易看,要看表现是何等麻烦;一般人图省事,也是图保险,自然倾向于重出身,轻表现,或者干脆只看出身,不看表现。针对那种把出身歧视说成是对别人的“考验”的革命高调,作者有力地反驳道:“收起你的考验吧!你把人家估计的和他们的家长差不多,想复辟,不保险,太落后,反过来又这样高地要求人家,以为他能经受得住这种超人的考验。看其估计、审其要求,是何等矛盾!忘记了马克思的话吗?’要求不幸者是完美无缺的’,那够多么不道德!”《出身论》还反驳了如下一种观点──“你们的爸爸压迫过我们的爸爸,所以我们现在对他们不客气!”这种观点极少见之于公开的文字,可是那却是许多出身歧视论者心照不宣的深层意识。作者特意挑明,从而把对方置于尴尬的境地。最后,文章号召“受压抑最深的青年”,“一切受反动势力迫害的革命青年”起来战斗,“胜利必将属于你们”。

259.《出身论》风格小议

匆匆读完《出身论》,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我知道我绝不可能写的比它还好。我只有一点不够满意之处。我觉得透过一些词句,隐隐约约流露出作者饱受压抑的忿忿之情。我当然不认为这种情绪有什么不对,我只是耽心它会刺激起某些读者的反感,从而影响他们对文章的理解和接受。一个极其严峻的事实是,我们面对的决不仅仅是所谓一小批特权阶级子弟,而是一个庞大的、充满傲慢的偏见与偏狭的激情的所谓“好汉”群体。我们必须尽量避免对方的情绪性反应,努力把他们引入平心静气的理性思考。二十七年之后,我结识了《中学文革报》的主编、原北京四中学生牟志京。我向他讲起我当初对《出身论》的这点小小的意见,他说他那时也有同感。牟志京说文章原稿的情绪还要强,他曾作过一些修改,遇罗克认为这样改一改更好。

《出身论》文辞优雅,风格纯净,在当年那种文化环境下堪称奇迹。和昔日名噪一时的各种雄文大作相比,仅从文风着眼,《出身论》也是鹤立鸡群。那时盛行的文风是浮夸、霸道、粗率、武断,唯《出身论》出污泥而不染,朴素、平和、细致、缜密。《出身论》的署名是“北京家庭出身问题研究小组”,既不是什么兵团、公社、战斗队、战斗组,也不叫“革命”、“造反”、“东方红”、“井岗山”,实在是别具一格。它离当年中国的流行文化比谁都远,可是,它离当年中国的社会现实却比谁都近。我初次阅读《出身论》,虽然强烈地感受到它那卓尔不群的珍奇风格,但一时间还不能充分领悟其中的深刻意义。多年以后我再回味咀嚼,才渐渐有了较多的体会。

《出身论》的精彩之处不仅在于它的论点,更在于它的论证。文革中有的是以论点尖锐大胆著称的文章,遗憾的是,这些文章的论证大都粗疏单薄,乏善可陈。《出身论》则不然。《出身论》里的论证极其有力地支持了它的论点,而且常常还给读者更广泛的联想和启示。譬如,在分析“既看出身,又看表现”为什么实际上会变成“只看出身,不看表现”时,作者举了一个小例子,北京市街道办事处印制的无职青年求业登记表,主要就两项内容,一项是出身,一项是本人简历。作者写到,“自己填写简历,又都是青年,自然情况差不多。用工单位来挑人,没有不挑出身好的。要不,放着出身好的你不挑,单挑出身坏的,是什么思想?所以,不被学校录取而在街道求职的青年,几年沉淀下来的,大多是出身不好的”。在这里,作者并没有简单地指责用工单位;应该说,作者对用工单位的处境还是满同情的。假如说在当时,若干有识之士已经注意到普遍存在的宁左勿右的心态,那么,遇罗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懂得那不是人的问题而是政策的问题,制度的问题。众所周知,在抓人判罪的问题上,共产党一向宣称要“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然而在事实上却导致了大量的冤案。一般人只是责怪具体的办案者,以为上述原则还是正确的;殊不知问题恰恰就出在原则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凡是遇到“既不要这样,又不要那样”(或“既要这样,又要那样”)的一类问题,大多数当事人势必会小心权衡,宁肯犯一种对自己麻烦较小的错误──哪怕这种错误对他人、对社会的危害更大,不肯犯一种对自己麻烦较大的错误──哪怕这种错误对他人、对社会的危害更小。除非我们着眼于社会效果的优劣,明确告诉人们宁可这样不要那样,例如在司法问题上“宁纵勿枉”,或者是只要这样不要那样,例如在升学招工问题上只论表现不论出身;否则就必然导致“宁可错抓,绝不错放”和“只看出身,不看表现”的偏向。当年我报考重点高中未被录取,我深感不平却苦于找不到责怪的具体对象。我知道那并非是招生单位存心无视我的表现,但既然其原则之一是要看出身,而他们对我的表现又不可能有十足的了解,到头来自然是把我打入另册了。《出身论》把这一点讲得很透彻。作者对一般人性的弱点,对一定的政治机制和一般的行为趋势二者间的有机关系看得很清楚。这就使得其论述具有了更广泛的意义。

象《出身论》这样的好文章,深者见深,浅者见浅。当年初读,我主要是掌握了它的具体论点论据;日后再读,我进而领会到它的文风和思路。假如说在一开始,我对家庭出身这一特定问题的认识便已经达到和遇罗克相同的程度;那么,在更广泛的学识背景和思考能力上,我还相差甚远。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若干年后重读《出身论》,敬佩之情更胜过当初,因为我读出了许多我先前不曾读出的东西。

260. 创办《中学战报》

有了《出身论》,我想我用不着再写什么大块文章了;当务之急是努力扩大《出身论》的影响。文章太长,抄写油印都不方便,何不自己也办份小报全文转载呢?回到十九中,我立即找到红战兵团的负责人姚利华(两天前我加入了这个组织),向他介绍了《出身论》,提出了办报纸的设想。姚利华非常高兴,极表赞同。然后,我们向全团战士(那时把成员都叫战士)讲明意图,征得大家同意。当初,红战兵团即以批“对联”起家,投至麾下者大都是坚决反对“对联”的,故而对深入批判“对联”很容易达成共识。

四川大学印刷厂离十九中只有一箭之遥。我们见到厂长,恳请他们帮我们印报。费了一番唇舌,厂长竟答应了,条件是我们需帮他们作大扫除。接下来,我赶到铁中借《中学文革报》。可惜我来晚一步。铁中同学说那份登有《出身论》的报纸已经破损不堪,再向北京方面索取也来不及了。幸亏那位同学手中还有另一期《中学文革报》,上面有“北京家庭出身问题研究小组”的另一篇文章《“联动”的骚乱说明了什么》。我粗看一遍,觉得也很好,于是便带回来,准备转载在我们的报纸上。

第二天一早,红战兵团派出大队人马前往川大印刷厂。看来,川大印刷厂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清扫了,又脏又乱,野草丛生。同学们辛辛苦苦劳动了一整天,把厂房清理得干干净静。我和其余三四个同学则忙于出报纸。一个同学找来一小方木头,刻成毛体《中学战报》作刊头。厂方提供一幅毛泽东和林彪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的大照片。我一边计算着剩余的版面,一边赶着写文章。先以编辑部的名义写了一篇发刊词,再以“冲霄汉”的笔名写了一篇“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还拟了一篇启事,呼吁全市更多的同学共同参与办好《中学战报》,忙了一个通宵。印刷厂只有几个工人上班,没有校对。我们几个同学又权作校对。第二天下午,三千份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中学战报》终于印好了。

这一天是三月七日。

261.差强人意的反响

报纸印好了,红战兵团的同学们都很兴奋。大家忙着在校园内散发张贴,兵团还派出一批同学前往闹市区春熙路一带张贴售卖。我顾不上休息,随后也赶到春熙路,只见在每处贴着《中学战报》的地方都有三三俩俩的群众在观看,买报的人也不少,心中略感欣慰。

由于校对时的粗疏,报上的错字很多,有一处“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竟印成了“无寿无疆”。发现后,有几个同学顿时紧张起来,象这样的错误,搞不好是会打成反革命的。姚利华立即以兵团的名义写出“紧急更正”,表示“沉痛检讨”,“向毛主席请罪”。我是《中学战报》的实际主编。我觉得问题并不严重,这明显是排印上的错误而非政治上的错误,群众应该是能谅解的。不想第二天,校园里果然出现一张来者不善的小字报,作者是两位原保守派红卫兵,抓住我们报纸的这点错误大做文章,攻击我们“猖狂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罪该万死”。好在这张小字报没人响应,我们总算平安无事。

众所周知,在文革中,仅仅是因为写错一个字、喊错一句口号而被批斗、甚至被打成反革命的委实不在少数。其实,一般人何尝不知此类错误都是无心之失;可是,为了显示自己革命,为了打击别人,有些人故意小题大作,无限上纲。这种打击通常是针对那些孤立的、其地位本来就比较脆弱的个人,有时也发生在对立的派别之间–当然,那往往是强势的一派去打击弱势的一派。弱势的一派要想用这种办法打击强势的一派,多半不会奏效。在十九中,保守派早已一蹶不振。经过半年多的运动,大部份同学已经对这种吓人战术见怪不怪,所以这张小字报没能掀起什么风浪。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很忙碌。各班都有同学向我们索取报纸,找我们谈话;兵团还接待了几批外校的客人;回到家中,我妹妹又引来她的几位同学和朋友。大家讲起前阶段“对联”的肆虐横行,讲起长期以来对出身不好的青年的严重歧视。我向他们阐述了《出身论》的观点,强调“一切革命青年,不管你是什么出身,都应受同等的政治待遇”,听者无不深表赞同。只是在赞同之余,也有一些人流露出怀疑的情绪。他们说,这些话在道理上都是对的,可是在实际上能做到吗?我说,只要我们的观点是正确的,是符合毛泽东思想的,那就一定能做到。

不难想见,在被《中学战报》所吸引的同学中,以出身不好的居多数。遗憾的是,其中的大部份人在运动中是沉默的、消极的。他们对我们寄予极大的同情、敬佩和希望,可是他们自己却并不直接参与。至于其他的同学,包括十九中的其他几家造反组织则显得对深入批判血统论没什么兴趣。这份报纸激起的反响,看来仍然比我预期的要低。

262. 《中学战报》一期而终

三月下旬的一天,我们按照创刊号上登出的启事,以编辑部的名义在成都市锦江中学举行了一次会议,邀约外校的志同道合者共同办好《中学战报》。到会者有二十余人,分别来自七、八所学校。

《中学战报》是成都市中学生创办的第一份、在当时也是唯一的一份铅印小报。大家参与的热情都很高。我们交换了对形势的看法,讨论了有关组稿和编排等具体问题。最大的问题还是印刷的问题。川大印刷厂不肯再帮忙了,下一期报纸怎么出?我呼吁与会者分头联系印刷厂,但一时间谁也没成功。就在这段期间,成都地区的镇反运动和反击二月逆流的斗争日趋白热化,连红战兵团的骨干成员也都被卷了进去,深入批判血统论的口号愈加乏人问津。不久,从北京又传来消息,中央文革宣判《出身论》是大毒草。于是,我们的《中学战报》,在出版了仅有的一期创刊号之后,也就没了下文。

《中学战报》远远未能产生我期待的效应,除了天时不利之外,大概也和选登的文章有关。如果我们当初就转载了《出身论》,反响肯定会强烈得多。我本来打算在第二期刊登《出身论》,谁知战报一期而终。虽然遇罗克的其他几篇文章(包括《“联动”的骚乱说明了什么》)都是紧紧围绕出身歧视这一主题,补充、印证和发挥《出身论》的观点;不过,它们终究不如《出身论》那样鲜明、系统、严谨、富于冲击力和说服力。

当然,《“联动”的骚乱说明了什么》一文也有其独到之处。例如在阐释文化革命的意义,阐释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的意义时,作者就写得很精彩。作者针对那种挥舞阶级斗争的大棒威吓打击普通群众的“联动”理论,指出,具体到文化大革命这一历史阶段,社会的主要矛盾,一不象解放战争时期,是国民党反动派和广大人民之间的矛盾;二不象土改时期,是地主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矛盾;三不象国民经济恢复时期,是民族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之间的矛盾;四不象反右斗争时期,是资产阶级右派份子和广大革命群众之间的矛盾。在现阶段,社会的主要矛盾是95%以上的革命群众和党内走资派之间的矛盾。所谓复辟,那并不等于扶持原有的政治僵尸。“赫鲁晓夫复辟,沙皇尼古拉并没有上台;铁托复辟了,贝尔格来德有限股份公司的股东并没有被找回来当经理。同样地,彭罗陆杨刘邓陶等等篡党份子,也并不打算请蒋介石回来实行独裁,也不必让原来的剥削份子发号施令。难道新兴的资产阶级份子还不够用吗?”

读到这段雄辩的文字,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忍不住拍案叫绝。过去,一讲到资本主义复辟,必定把矛头指向老的、早已被打倒的“阶级敌人”。这种观念的发明者其实也是毛泽东。毛泽东一再提醒人们“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随时都在梦想夺回失去的天堂。毛泽东用危言耸听的方式描绘出资本主义复辟的可怕图景,那就是,“让地、富、反、坏一起出来,而我们的干部则不闻不问”,于是乎劳动人民“千百万人头落地,整个国家也就改变颜色了”。如今,遇罗克却向人们指明,资本主义复辟根本用不着让老的阶级敌人重新出场,党内走资派自己就正在演出复辟的丑剧。“和平演变并不需要刀光箭影.而到了关键时刻,敌人的屠刀也绝不会落在你们(即联动份子)的绿军衣上,正是你们用双手接过去,挥舞着它,砍死了王光华(北京六中学生,资本家出身),砍死了徐霈田(北京六中退休工友)!这不是复辟吗?”我们知道,文革中,若干青年思想家在阐发文化大革命理论的名义下提出了一系列激进的具有异端色彩的观点和主张。应该说,遇罗克的上述见解便属于其中最早的一波。

263.《出身论》孤军奋战

后来我了解到,《出身论》一文在北京曾经造成很大的反响。登有《出身论》的那期《中学文革报》前后印刷了十一万份;北京人,凡是对文革略表关心者,几乎无人不晓。《出身论》激起了正反两种观点的尖锐对立。本来,赞同《出身论》的人很多;可是,由于赞同者们大多出身不好,长期受压,缺少自信,缺少勇气,很少有人敢于公开表态,直面抗争。与此同时,反对者们则来势汹汹,咄咄逼人。他们不仅给《出身论》扣上骇人的罪名,而且还采取许多粗暴的手段,譬如撕抢报纸,砸抄编辑部,围攻以至殴打赞同《出身论》的人。不消说,对《出身论》敌意最深并采取粗暴手段者主要是那批联动份子。他们人数甚少,能量却很大,虽然屡次被中央文革点名批评,甚而被宣判为反动组织,还逮捕了若干骨干成员,但至少是在打击所谓“狗崽子翻天”这一点上,他们依然是肆无忌惮,十分张狂。在当时的北京,先前的保守组织早已七零八落,造反派不论在人数上还是在地位上都处于优势。问题在于,这些造反派组织要么参与对《出身论》的围剿,要么对之作壁上观,刻意与《出身论》保持距离。以北京之大,声名赫赫的造反组织之多,竟然没有一家响当当的造反派以组织的名义公开支持过《出身论》。外省市的情况也相差无几。在全国范围内,我还不知道有哪个规模较大的群众组织曾经公开站在《出身论》一边。

这无疑是一个引人深思的现象。照理说,在北京,《出身论》问世的时机相当好。元旦社论刚刚发表,其中专有一段文字批判血统论。通过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清算,许多群众都体会到一种解放之感,从而对社会上的种种事情多了一道重新审视的眼光,因此能够以较为开放的态度去对待那些先前视为禁忌的若干新奇观念。出身歧视问题由来已久,人人心知肚明;《出身论》论证周详,几乎无懈可击。如此说来,要让一般群众接受《出身论》的观点似乎并非难事。尤其是对造反派,尤其是对造反派中更激进的派别(例如大学生中的三司,中学生中后来被称为四三派的那部份人),既然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程度不等地尝过出身歧视的苦头,理当更支持《出身论》。然而事情偏偏不是这样。可见,当年的所谓解放思想,当年的所谓造反精神,远远不象很多人夸耀的那么深刻。

264.为什么造反派也不支持《出身论》

我有一位朋友,文革前就读于某大学,因“散布反动思想”被校方开除。文革爆发,校领导在劫难逃;紧接着又是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校领导进一步遭到批斗,罪状之一是“镇压群众”。这位朋友闻讯大喜,以为自己有了申冤之日,连夜写成大字报,现身说法,控诉校领导对自己的打击迫害。他夹着大字报来到学校,迎面见到造反派贴出的校领导“十大罪状”,其中有一条是“包庇牛鬼蛇神”,竟是以他的故事为例证!这下子他才明白,原来,在造反派心目中,他当年被开除一事非但不算“走资派镇压群众”,反而算作“走资派包庇牛鬼蛇神”。

类似的事情在文革中是相当普遍的。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本是文革中最振奋人心的一幕,可是这一幕也充满了荒诞。基本上,造反派把批判的对象限制在文革这段期间。譬如批判出身歧视,造反派只批判文革中嚣张一时的“对联”,却不去触动文革前就长期实行的所谓阶级路线。《出身论》的批判锋芒超出了造反派设定的界限,所以造反派对之保持沉默,甚至表示反对。不错,造反派也清算文革前的十七年;但是,造反派往往是站在更“左”的立场清算十七年的“右”。至少在口头上、在理论上,你必须把你要反对的东西打上“右”的标记,如此你才师出有名。遇罗克也试图借用这样的办法。他说,文革前的出身歧视和文革中的“对联”一样,同属形左实右。走资派一方面包庇地富反坏右份子,重用资产阶级权威,一方面排斥打击出身不好的青年,迫害无产阶级事业的一部份接班人,故而还是从右的方面搅乱了阶级阵线。这种讲法固然十分机智,但显然太牵强。所以一般人不会接受。

正如我在先前讲过的那样,文化革命是一场比赛革命的革命。在文革中,人们之所以采取某种政治观点,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认为那种观点是正确的,是革命的,而且还因为他们发现采取那种观点更容易证明自己革命,更容易显示自己比别人更革命,或者是更不容易被他人误会为不革命以至反革命。一事当前,大多数人总是宁可采取一种比他们真心认为正确的立场还要左上几分的立场。这就是为什么一付幼稚荒谬的对联居然可以在一段时期内所向披靡,没几个人敢正面反对;而颠扑不破的《出身论》却从一开始便陷于孤立,没几个人敢公开支持的原因。

265.沉默的意味

造反派公开反对《出身论》的并不太多,相当一批造反派对之保持沉默。在把旗帜鲜明视为美德,把模棱两可视为羞耻的政治时尚下,素以敢想敢说著称的造反派对一个引起公众广泛关注的话题保持沉默,这是很不寻常的。在这里,沉默比表态更意味深长。

为什么沉默?因为拿不定主意,搞不清是对是错?出身歧视的问题尽人皆知,遇罗克的文章说理透辟。只要你承认事实,服从道理,你很容易对这篇文章作出自己的判断。依我看,导致沉默的主要原因,对有些人而言是不敢,唯恐犯了右倾的错误。他们的沉默意味着暗中同情。对另一些人而言则是说不出理由的不以为然。造反派的主导力量既然是一批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因此,他们的沉默不表示同情而是表示不赞成。这种人的心理是,一方面,他们知道《出身论》“有它的道理”,难以反驳–否则他们早就反驳了;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这篇文章总有点什么不对头,不对味,看不见,说不出,但闻得到。所以他们闷不作声。

其实,反对《出身论》的一派也有同样的矛盾心理。他们气势汹汹地找遇罗克辩论,洋洋洒洒地写文章批判《出身论》,其中头脑稍微清楚一点的差不多都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遇罗克指明家庭出身和本人成份不是一回事。这本来是最清楚最明白的一个问题,反对者却总是故意置若罔闻,故意继续混淆这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越是辩不过驳不倒,他们越是拼命地反对。这当然是十足的霸道,但又不只是霸道。因为他们很可能确实有种顽强的感觉,使他们相信《出身论》就是错的。北京轻工业学院东方红公社在《“出身论”必续连根铲除》一文中干脆说:“老实告诉你们(指黑五类子女),就是没有,也永远不会有和工农子女相同的待遇。”

批判血统论易,接受《出身论》难。因为否定“对联”只是否定了出身歧视的极端形式。重要的是,它没有直接否定许多红五类同学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所以他们不难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黑五类同学表示宽容,表示接纳。可是《出身论》的情形不一样。《出身论》理直气壮地要求平等。它拒不承认红五类享有政治上的优越地位。这样,很多人就不能接受了。问题是,那些对《出身论》反感的人能够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反感,但却说不清这种反感的理由;或者是知道自己反感的理由,但是又发现这些理由不大说得出口,很难摆得上台面。当时,反对者齐声指责《出身论》是“反毛泽东思想的大毒草”。有趣的是,在文革过去二三十年之后,不少学者在解释《出身论》在当年何以遭到孤立时,也说它“不是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如果我们把毛泽东思想定义为毛泽东公开发表的言论和著作,那么,以遇罗克对毛泽东著作的娴熟运用,我必须说,《出身论》绝不是违反毛泽东思想的;依据毛泽东思想为标尺,《出身论》无懈可击。反对者对它的批判,即便从毛泽东思想的角度看也是完全站不住脚的。然而,反对者们理不直气却壮。他们相信他们一定能打倒《出身论》,而且,他们果然也把它打倒了。

266.关于“客观主义”

四月下旬的一天,成都市街头出现了一张“北京动态”:戚本禹在接见首都中学红代会代表时的讲话。戚本禹批评《出身论》是大毒草。他说:“《出身论》是让人们不要阶级成份,否认阶级观点,用一种客观主义的观点,资产阶级的观点攻击社会主义,它实际上是宣扬彭真那一套,煽动青年反党。”

我陷入痛苦的思索。此前我坚信《出身论》是正确的,是符合毛泽东思想的;然而,当我读到戚本禹的讲话,我却并不感到特别意外。

戚本禹的话很短,用的都是理论术语,但只是扣帽子,没有分析,极为武断。这正是意识形态大法官的特色。因为是搞意识形态的,所以言必称主义;因为是大法官,所以只是宣布判决而无须乎论证。有的话显然不通。譬如说《出身论》不要阶级成份,一望而知是肆意混淆出身与成份的区别。再有所谓“宣扬彭真那一套”,无非是重复文革前阶级路线是右倾而不是左倾的神话。至于“攻击社会主义”和“煽动青年反党”这两句话,那是在威胁,谁若继续坚持《出身论》的观点,谁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这些批评于我毫不新鲜。在这段话中,唯一令我困惑的只有“客观主义”一语,因此我就围绕着这个概念紧张地思考。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一个概念,我不懂“客观主义”究竟是什么意思,周围也没有什么可以查询求证的材料。我独自冥思苦索,努力要弄明白它的含义。以前我知道主观主义不是个好东西。说一个人看问题主观就是批评他看问题看得不对,都说看问题应该客观才对;为什么客观而成了主义便又是错的了呢?我猜想客观主义之错大概就错在它没有站在正确的立场吧。一讲到立场,事情就不大说得清了。我们被教导说只有站在正确的立场上才能获得正确的认识,可是立场并不是地理位置而是思想状态、思想境界,所以它不是你想站对就能站对的。你主观上想站在无产阶级立场上,可是由于你水平不高,觉悟有限,世界观还没彻底改造好,因而到头来你很可能还是站在资产阶级的立场上去了。照这样讲,我们每个人–除了那些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都可能陷入这样一种可悲的困境:我们自以为是对的,其实我们错了;然而我们又看不出自己有什么错和为什么错。照这样讲,如果我们的看法和党的看法不一致,那当然是党是对的,我们是错的;我们必须顺着党的判断找出自己的错误,然而由于我们的立场不对,我们很可能找不出自己的错误;但那决不证明我们是对的,那只证明我们错得更严重。

不难看出,依据这样的逻辑,我们简直无法对自己的判断具有任何信心。从这里甚至可以引出一种颠倒的思考模式。既然由于我们的立场有问题,因此我们自以为是对的实际上很可能是错的,那么把它颠到过来,我们把我们认为是对的说成是错的,这岂不就对了吗?还真有人采取这种态度。有的黑五类同学,一见《出身论》就宣称是大毒草。多年之后问他当时何以有这样的看法。他回答说,正因为我心底里认为《出身论》很有道理,考虑到我的出身有问题因此立场也可能有问题,我以为是对的大概很可能是错的,所以我就说《出身论》是错的。

我猜想,客观主义之所以是个坏东西,这就意味着一个人要力图客观地、不偏不倚地看问题势必就是站在了资产阶级一边(后来我下乡插队落户当知青,从友人处得到一本苏联人编的《哲学词典》,打开后想找的第一个词条就是“客观主义”,一读之下,发现其定义和我先前的猜想是一致的)。一事当前,我们首先要考虑什么对无产阶级有利,什么对广大劳动人民有利。然而当初我思考家庭出身的问题时,我早就从这个角度思考过;我认为由此还是不能得出出身歧视有理的结论,因为你出身于某一阶级的家庭并不等于你就从属于某一阶级。如果硬要为出身歧视找出理由,我能够想到的唯一的一条理由是,因为亲子之情,父母总是希望其子女得到更大的利益,那也就是满足了父母的利益。因此,在红五类当家作主的国家,就要给予红五类的子女更大的利益。《出身论》要求一视同仁,所以它是错误的。可是,这是怎样的一种理由啊?这怎么能算作理由呢?难道无产阶级不是最大公无私的阶级吗?难道共产主义事业不是全人类最伟大的事业吗?

267.没有放弃,但,也没有坚持

戚本禹讲话传送出两条重要的信息。第一,它警告我们,继续坚持《出身论》的观点将遭到严厉的惩罚。这层意思从字面上不明显,但生活在这个制度下的人们都能领会得很清楚。第二,它宣布,所谓“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就是要把最大的优惠给予所谓“无产阶级”的子女,就是不对你们“资产阶级”的子女讲什么平等。这层意思从字面上更看不见,字面上只有一个语义暧昧的“客观主义”。

这就是共产党意识形态语言的妙处。在字面上,它永远是严正的、冠冕堂皇的、讲道理的、理论化的、甚至带点学究气的;但实际上,它是恐怖的、霸道的、蛮不讲理的、邪恶的和无耻的。我们熟悉这套语言,因此我们都能读出那明文下的暗示。可是我们又难免不为这套语言所惑,以至于总是要去纠缠于那些表面上的文字。于是到头来,我们常常自己都弄不清楚我们究竟是被吓住了抑或还是被说服了。如果我们清楚地知道对方仅仅是仰仗暴力而根本不握有真理,我们至少可以在内心坚持高傲的反抗。如果我们相信对方确实是凭借真理而非以力服人,我们就会自由自在地和对方辩论。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却既没有这样又没有那样。我们没有公开地争辩反驳,因为我们怕挨整。但与此同时,我们又没有义愤填膺,因为我们还疑心是自己错了。

接下来好几天,我都感到十分苦恼。我反反复复地思考,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自己有什么错误。我觉得我读出了戚本禹讲话的内在依据,但我就是不能接受。我和姚利华等几位同学私下交换了各自的看法,发现彼此的感受都差不多;这反过来又加强了我们的自信。当然也有一些同学动摇了,不过我们这几个都还算坚定。我们没有放弃自己的观点,但是,我们也没有继续公开地坚持。

或许是因为当初《出身论》没有在成都造成广泛的影响,如今,戚本禹讲话在成都似乎也没有引起多少反应。无论是在校内还是在街头,我都不曾见到有谁贴出过声讨《出身论》或针对我们《中学战报》和红战兵团的大字报。当初,我们都为我们的报纸未能获得更大的注意而感到遗憾;如今我们却不禁为此而感到侥幸了。我们没有感到多少外部的压力,可是我们的内心却相当沉重。一位共同办报的同学后来对我说,这次事件于他是一个转折点。从此,他失去了对文革的纯真的热情。我当然也是如此,倘若我先前还曾经有过纯真的话。本来,通过前阶段批判反动路线,我心中的疏离感已经淡了许多;现在它变得加倍的浓重,再也化不开。我读到戚本禹讲话居然没感到太意外,这说明我内心深处的疏离感要比我愿意承认的强得多。

268. 不虞效应

据原《中学文革报》主编牟志京说,当初他登载《出身论》引起强烈反响,有几个四中同学在下面对他说那是帮了倒忙。这几个同学私下都是赞成《出身论》的,但是他们认定中央绝不会支持《出身论》。中央不会走那么远。中央决定批“对联”,批血统论,这已经就很不容易了。现在出了《出身论》,正好给”联动”份子一个反攻的机会。如果中央只说反血统论,黑五类的日子就好过些;如果中央说既反血统论又反《出身论》,黑五类的日子很可能更糟糕。

这番话无疑讲得极老到。我当时从不曾想到过这一步。想不到的原因是我预先没有估计到中央一定会反对《出身论》。不错,我当初也没有热烈地期待它一定能够得到中央的支持。事实上,在我决定办报纸,传播《出身论》的观点时,我没有对中央可能的反应考虑许多。我只是认定《出身论》的观点是正确的,我希望能够说服更多的人接受它。当然,我决定付诸行动,那本身就意味着我起码是不认为中央一定会反对它;否则我大概就不会去做了。

细心观察极权社会可以发现,在这里,有一种可以称为不虞效应的现象。很多事情,人们越是有意识、有目的地去推动,它越是实现不了;有时你不那么专心推动了,作为其他某种事件的副产品,它反而倒出现了。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正打歪着,歪打正着。老红卫兵鼓吹“对联”,结果引出批血统论;《出身论》呼吁平等,结果使歧视加深。如那几位四中同学所说,假如只有血统论,中央就只说反左,右的东西的空子就可能更多一些;既有血统论又有出身论,中央就要既反左又反右,偏偏一般人宁左勿右,到头来就会更左一些。谁能说这种分析毫无道理呢?

造成不虞效应的原因并不复杂,那就是权力的否定性和绝对性。权力的功能主要是否定的。照林彪的话,“政权就是镇压之权”。无怪乎一部中共统治史总是伴随着反这个反那个的整人运动。极权统治者的权力是绝对的。它忌讳任何其他的力量出现。一旦出现,必要压制。有“左”反“左”,有右反右。其结果便是,一种非正统的思潮,越是被人们大力鼓吹,越是显得有力量或是有潜力,当局便越是要压制,因此也就越是为相反的东西留下了发展的空间。这当然不是说各种非正统思潮都是半斤八两。《出身论》的价值当然十分不同于血统论。另外,从不虞效应也不该引出纯粹消极的结论,似乎任何为真理、为自由的正面抗争都是无谓之举,都是帮倒忙。不错,每一次失败的越狱都可能会强化狱方的控制,而囚犯的驯服则常常会导致监管的软化和松弛。然而,要是人们已经习惯于被管制而放弃了反抗,那些软化和松弛最终又有什么意义?再有,对反压迫的斗争而言,被压迫者一方的斗志与自信心起着至为关键的作用。挫败诚然可能引起暂时的沮丧和无力感;可是,不进行正面的抗争势必更不利于斗志与自信的形成。我们必须承认,失败与成功同是难能可贵,因为它们都属于勇于进取之人。

269.《出身论》后来的命运

《出身论》遭到残酷的压制而消声匿迹。进入七十年代,青年人又面临到招工、招生、入团、入党和提干一类升迁的问题。所有的人都发现,此时的出身歧视比前几年,也比文革之前还要严重。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在阶级斗争被归结为路线斗争的文革前三年(当然,除开“对联”横行的那几个月),群众至少还可以通过选择站在那一边来表示自己的革命性,这就冲淡了那种无可选择的出身背景造成的阴影。既然是“亲不亲,线上分”,家庭出身的份量就减轻了。当群众性的路线斗争基本结束,阶级斗争又大体上回复到它传统的形式(这里我暂且不论及所谓群众性路线斗争的其他利弊;只论及它和出身歧视之间的关系),家庭出身问题自然又突显出来。由于在这段时期,业务、知识比文革前更不受重视,政治标准压倒一切;重政治标准难免不简化成重家庭出身–出身多么容易看,要看表现是何等麻烦。这层道理遇罗克早就分析过了。

出身歧视问题在“四人帮”垮台后终于告一段落。一九八零年九月十二日,《光明日报》发表了长篇报告文学《划破夜幕的陨星》纪念遇罗克。十年前,遇罗克为他的《出身论》一文付出了最高的代价;十年后,这篇文章赢得了最广泛的赞扬。包括那些当初最敌视这篇文章的原联动份子,今天也很难不对《出身论》表示肯定。你可以说血统论如今也在复活。在“培养革命接班人”这件事上,中共当局正在加紧兑现“老子英雄儿好汉”,努力把权力私相授受给自家的子女。“还是自己的孩子靠得住,他们至少不会挖我们的祖坟”。话讲到这一步,不但理不直,连气也不壮了。真理获胜,不是、也几乎不可能是一切人等均谨遵实行。它是、大概也只能是一些人谨遵实行,另一些人在表面上也附和肯定;至少是不便公然否定。倘如此,我们就可以说《出身论》的思想已经获胜。

270.“乾坤特重我头轻”

八零年年底,我探亲回到成都家中。这天,母亲拿出她收藏的登有遇罗克事迹的《光明日报》对我说:“要是你那时候在北京,恐怕也和他是一样的命运。”六七年四月,中央点名批判《出身论》,《中学文革报》被迫停刊。此后几个月,作者和编者似乎都平安无事。可是,到第二年一月,遇罗克终于被捕了,由公安部长亲自批准,罪名是莫须有的“组织反革命集团”(据牟志京讲,还有一条更莫须有的罪名“谋害伟大领袖”)。两年后,七零年三月五日,遇罗克遭到枪决。据说,判处死刑的决定是最高当局作出的。“人民的好总理”周恩来说:“这样的人不杀,杀什么人?”

参与和宣传过《出身论》的中学生大部份没受到追究,但也有少数中学生以“反革命集团成员”的罪名遭到迫害。北京地质学院附中女生郑晓舟因坚持《出身论》的观点并公开向中央文革提出质问而被捕,于六八年六月死于狱中。六八年秋,十九中进行“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我被编入学习班挨批判,那时给我加上了大大小小的许多问题。偶尔听到一位同情我的学生造反派头头,如今的校革委委员,在下面讲起“胡平和北京的反动组织没有联系”;这样我才知道,我这次被清理原来和当初转载遇罗克的文章大有关联。

事实上,直到那时为止,我对《出身论》作者的情况一无所知。有关遇罗克其人其事,我是在两年后才从朋友处零零星星地了解到一些的。七一年夏,我获悉遇罗克已遭枪决,无比悲愤。七八年秋我考入北京大学,此后,我从若干新交的朋友,特别是民主墙的朋友那里知道了关于他的更多的故事。我对遇罗克越了解,我便对他越崇敬。在八零年年底北京大学的自由竞选活动中,一批中文系的同学向竞选者提出一份问答表,其中一个问题是“你现在最敬佩谁”,我毫不犹豫地写下“遇罗克”。

 

胡平:对联、出身论和中学战报(上)

公民社会的“殉道士时代”开始了

——有感于方兴未艾的中国民间自发维权行动

今天,在迫于世界潮流和国际舆论压力,不得不自诩要建立法制社会的中国;在伴随着这种自诩,践踏人权愈演愈烈的中国,从民间终于自发崛起了一批批要用自己的行动去推动法治社会进程的殉道者。

仅以最近发生的事件为例。三峡移民维权代表付先财因接受德国电视一台采访,6月8日,遭到湖北公安约谈后,遭到不明身份的暴徒殴打致残;16日,因顽强揭露政府非法征地的四川自贡维权代表刘正有,应邀参加日内瓦国际人权会议,在北京机场遭扣留,被四川警方强行押回自贡;19日,山东盲人维权人士陈光诚的母亲和儿子被山东公安绑架,自发为陈及村民提供法律援助的律师团,深入位于沂蒙山腹地的沂南县调查取证。在沂南,他们遭到不明身份的暴徒的多次围攻殴打却得不到警方的帮助。不仅如此,当地警察还以及其荒唐的理由设置种种障碍,甚至威胁他们的人身安全,即使如此,这些年轻人坚忍不拔,有理有节,终于完成了取证工作带着一身伤痕,开着借来的、严重损怀车子返回。

……

说他们是殉道者,首先因为他们以理想主义自居。在“全国人民选超女,选出了一个男人;全国人民选好男儿,选出了一群女人”的当代中国,时尚风起、新语迭出,而“理想主义”却无疑是一个最无含金量、陈旧的锈痕斑驳,几乎和“傻”同义的词语。而这些有专业知识,有能力的年轻人,却痴迷于那个“法治中国”的梦想,并心甘情愿为了那个梦想去探险,去奉献!

说他们是殉道者,还因为他们绝非草率莽撞之徒而是非常清醒自己的处境并随时准备牺牲。试想,在以强大的国家机器为后盾,具有滥用暴力的合法权力的中国国家机器面前,谁会掂量不出那野蛮残暴的份量?    请看看他们奔赴沂南时的悲壮留言……

说他们是殉道者,因为他们是在开拓一条真道,这一条“真道”的价值——法治,就是连人权的敌人也不敢公开诋毁;而不是象那些我们司空见惯的蹩脚政客们,自我授权“三个代表”、擅自颁发社会“荣耻观”,假“人民”的名义、借“改革”的幌子谋一党之私利、一利益集团之私利。

说他们是殉道者,更因为他们不是坐而论道,而是艰难实践,去开辟一条公民参与的正道。

几千年来,“述而不作”——无论是出自孔夫子的本意还是后来历代专制王朝当政者别有用心的歪曲,它成了中国知识阶层的训条,有人用它自我解脱以缓解内心良知的拷问,有人用它化解读书人的出于正义的冲动与不满……今天,在这些作为法律人的殉道者身上,我们看到这条“千年古训”终于被连根拔起!

有人曾把民间自发维权行动的兴起比喻为“新民权行动”。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善意而乐观的不恰当比喻。因为,美国的人权之母罗莎在触犯了那条“为白人让座”的法律之后,司机所做的,不过是把她拉到了警察局。当马丁?路德?金号召那个城市的黑人拒绝乘公共汽车徒步行走以示抗议的时候,全体黑人自觉响应了……。而我们身旁这些民间自发维权者生活的这个国家,不仅没有法治的习惯,而且有着容忍邪恶而敌视“讼棍”、迷信官权而高度警惕民间自发力量的深厚传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们说,这些民间自发维权行动者们是开拓文明中国的殉道者!

在中国,没有这样一批殉道者,我无法想象一个公民社会如何可能建立起来?没有这样一批殉道者,我甚至不知道中国真正的法制建设如何起步?

在当代中国的社会舞台上,色厉內荏的新左派还在装腔作势,伪自由主义者们依旧羞羞搭搭,民间维权自愿者团体悄然出现,对中国社会进步的意义,无论给予怎样高的评价都不会过分!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维权者们,他们起于民间而丝毫不染毛泽东式民粹主义的暴戾之气、他们具有文化教养又扬弃了中国传统儒生和士大夫式的怨妇心态、他们富有牺牲精神却拒绝蒋中正式的精英气质……,他们从基督文明中吸取精神力量!在这片缺乏爱、缺乏理性的穷山恶水中;在这个践踏正义、物欲横流的社会上;他们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艰难前行——他们将是第一批走进文明中国的公民,在未来的史册上,肯定会镌刻着他们的名字……

大凡了解基督教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历史学家多次考证,证明它确实发生过:

罗马当局将一名德高望重的高龄基督教主教带到了人头攒动,声音喧哗的斗兽场。

总督要求他:“以凯撒的名义起誓吧!”

主教说:“不,我是基督徒!”

总督又说:“去说服民众吧!”

主教说:“不,我应该向你解释,而不是向他们!如果给我一天的时间,来听我讲道吧!”

“ 那么,我要把你扔给狮子” ,

“把狮子带来吧!” “

“如果你不在乎狮子,那我就用火烧死你!”

“你想用燃烧不到一个时辰就会熄灭的火刑来吓唬我,难道你忘了地狱的不灭之火?”

……

最后,主教被绑在柱子上焚烧至死。

这是发生在被历史学家称为基督教的“殉道士时代”的一件史实。在古罗马社会中,早期基督徒因其拒绝皇帝崇拜以及不随和大众的生活方式,引起罗马政权和主流社会的不安,最终发生了对基督教徒的残酷迫害。“殉道士时代”就是记载这一段悲壮史实的一个名词。在那个时代,面对古罗马帝国强大的国家机器以及占人口大多数的敌视或者冷漠基督徒的普通民众,手无寸铁、心平气和的基督教殉道者们,为了他们的信仰,无所畏惧,慷慨赴难!在基督教的历史上,正是那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的殉道者们,以他们坚忍不拔、前赴后继的苦难实践,让承载着普世精神的基督教一步步走向世界,最终成为整个人类社会文明进程的重要载体之一。

人类的文明史告诉我们,要成就基于人性、弘扬普世价值的正义事业,总需要一批批殉道者,以牺牲他们的生活甚至用生命为代价,去铺就那通往光明的崎岖之路。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遍及全球的私有化也波及到中国,诱发了刚刚上台的中共领导集团的改革冲动。然而,由于中共决策者拒绝在经济转型的同时扩大公民参与,因此,当其他进行改革的原社会主义和非社会主义国家先后摆脱转型期的动荡,开始品尝改革硕果之时,中国却越来越为不断扩大的贫富差距、无法遏制的腐败、日益激烈的社会冲突所困扰!

扩大公共参与是所有发展中国家经济转型和发达国家私有化得以平稳推进并获得成功的普世经验,罗马俱乐部的报告已经用亚洲、南美洲、非洲和东欧国家各行业的生动案例,从正反两个方面对此做了详细介绍。今天,在以市场化为目标的中国的改革已经走进了死胡同的时候,中国的民间自发维权行动的崛起,是在当局对扩大公共参与的意义严重认识不足或拒绝“授能政府”的前提下,顺应历史潮流,以可贵的自我牺牲精神做出的一种自觉弥补。从这个角度看,他们是在挽救改革,也就是说,是在挽救这个政权;是在避免这个国家因日益剧烈的社会矛盾而陷入全面动荡。但是,在迫切需要中央政府为此制定游戏规则的时候,最高领导人却无视地方官员和部门利益的滥权寻租,在那里不着边际地讲“和谐”,谈“荣辱观”,这种麻木不仁是对历史的犯罪,必将受到历史的惩罚!

我们在敬佩这些殉道者的勇气和行动能力的时候,更应该懂得,我们不要成为这些殉道者的旁观者。因为,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上,只有当我们所听到的不只是摩西那一声“让我的百姓走”,而是一阵阵平缓而坚定的声音:“让我们走!”“让我们自由!”的时候——这个缺乏罪感的灾难深重的古老国家才有再生的希望!(6、30)

綦彦臣:评中央党校的政改设计提纲

2006年6月15日完稿、7月6日公开的中央党校《从经济改革角度思考和设计政治体制改革》(提纲),无论依托邓时代以来的经济总量模式(可称为“经济上民主,政治上独裁”),还是鉴于中共第四代着眼公平的政治对策集调整(且不论是否可做得到),都说明在“政治体制改革”这个主流目标下,各方都愿拿出比较老道的方案。

在技术层面上,就换成了“不是改不改的问题,而是如何改的问题。”如此,就不致于让社会公众失望。然而,无论如何表达,都说明:当经济增长模式在结构上陷入“无发展的增长”时,中国整个社会也经出现多向度的政治裂痕,既便在中共一向以党性原则保证的纵向命令体制中也出现了“五代十国化”状况。

在意识形态层面,也就证明了“三个代表”彻底失败后,第四代集体领导已经茫然无措。缓和一点地说,交给第五代一个什么样的家底已经成了大问题。总不能像江那样留下一个社会多向度分裂(如法轮功的不懈抗争及维权的炽热要求),也不能(只是不希望)累层地积攒社会矛盾,导致古典式崩盘。

一、软着陆版的“苏共20大报告”

关于“三个代表”的彻底失败,非我臆测,而是冼岩先生在《胡锦涛:个人与体制的四则运算中》一文[博讯,7月30日]中的评判,他说:“三个代表不但可扩大政权基础,而且可使新进入的力量成为制衡传统政治精英的基础。但‘三个代表’的这种意图始则受到官方传统意识形态的掣肘,继则因经济、文化精英与社会大从的矛盾激化而遭夭折,于是事情又几乎回到原点。”

“原点”为何物,语焉不详。但是在给“三个代表”钉上这最后一颗沉重的棺钉之后,冼岩没忘了警告(或规谏)胡锦涛:“在现下的政治生态下,很难期待(毛邓)这种不世出的伟人,倒是很可能出现另一个戈尔巴乔夫——戈尔巴乔夫是个有点蹩脚的模仿者,他欲超越时代的主观愿望令人尊重,但他客观上并未积累起足够的政治能量。”冼岩对胡的这种警告(或规谏)显然与前段时间坊间流传的样本大相径庭。当时的传说,称胡讲话要防止中国出现戈尔巴乔夫。然而,就体制内话语系统的整合来说,中央党校的提纲却是一个软着陆版的“苏共20大报告”。

如果放下一贯的人事分析模式而论,苏共20大的“秘密报告”实在是要解决两大问题:(一)苏共在国内的治理模式问题;(二)苏共怎样领导国际共运问题。(两者当然有内在联系)

之于今天的中共,第二个问题不存在,主要是第一个问题。胡讲的“加强执政党的能力问题”已经成了多元多次政治方程式,超乎中共手中计算工具的能力。从“三个代表”的遗老哀前朝般地高唱,到“两个务必”的短暂闪亮,再到扩充马克思理论的远期战略规划,都说明政治体制改革陷入了“老虎吃刺猬——无从下口”的地步。为避免因急躁而生出的“苏共20大”式的对决版本,洗岩的“忠谏”与中央党校的提纲都表明了一个有苏共20大报告治理模式反思而又“对事不对人”的类似报告出台了。

这要感谢现代网络传播的技术,以及得益中共自己在网络上的“超手段交流”,如冼岩的网络写作以及秘密警察与宣传系统的人(化妆舞会般地)上网聊天。

二、30年的时间底线与“谁是蒋经国!”

就长达3300字的中央党校的整个政改提纲而论,技术层面的东西如县级直选、放松民间社团管理(——只往好的一方面看!)这些东西,早已不是政治学分析范畴的事情,甚至在主笔人周天勇教授所倾心的新发展学那里都成了陈词滥调。它其本上是一个历史学教授给一个初中生讲解“为什么刘备不是刘邦的孙子”那样调侃的知识炫耀。而其最有战略价值的地方,不过一句话而已:“在中国看来,在一个三十年左右,甚至更长的体制和结构过程中,还要实行中国共产党一党领导和执政制度。”换言之,当这个“30年”满了以后,再实行这个提纲所反对的“壮大其他现有的党派,还是(有)建立新党,或者分解目前的中国共产党,想形成两党轮流执政,还是(有)多党竞争制。”

为了让目前的训政型政治经过“30年”的演进,渐变为宪政,提纲提出了一个过渡措施:“在未来的二三十年,甚至还要长的时间中,政治上实行一党执政、新闻适度管制,在充分发扬民主的前提下高中层实行直接选举。”

至此,时间计算变成考虑各方利益的计算:

(一)30年时间,负有六四责任乃至借六四而获得高层权力的那帮人,已经灰飞烟灭。中国历来“对人不对事”的批判模式,再无“活靶子”。

(二)30年时间,足以在民间培养出更多的中性团体,形成“民间理性”,对“邪教”的法律镇压也转变成了多元对抗。政府卸了担子,民间端了盘子。

(三)30年间,中共现权力资源的受益人已经培养出自己成熟的真正意义上的接班人(有如李光耀培养李显龙那样);且30年后,以西单墙为标志的那帮民间异议先驱也基本成为历史,中共再与温和的民间“第四代政治领袖”(如1970年代出生者)来实现“两党轮换或多党竞争”,也无多少工具理性方面的不对称,对抗成本也比现在“巨大不确性情况状”要小。

(四)为回应台海对岸“不民主则不谈统一”的论调,两岸不统不独的状况会持续下去。“不战”又“不统”的博弈对两岸执政党都是最大化收益。现在也能看得出:民族主义在政治方面的效用最大化正在被广义的“文化扩张”所消解。

在以上四项中性分析成立的前提下,我认为中央党校的提纲不失为一套“老道的计算”即在“三个代表”破产后设计出了次低元少的政治方程——打造一部登上民主天堂的云梯。

比照当年台湾由训政而宪政“无可奈何的选择”,就提出一个附带的问题——“谁(who)是蒋经国?”

可以肯定这个who,绝不会是“胡温新政”中的“Hu”了。同时,具体确指一个人也没多大意义,而在于判断“who=someone”的时期。

这样,中共22大前后也就出现这个了someone。从中共十六大结束的2006年,再往后推30年,是为6届。这是个“巫术”还是个简单算术,有待日后的证明。但可以肯定,整个社会进程并非那么模型化,尽管各方力量基于“各自专业化”的分析能够判定一个趋向,中国社会的政治变数还太多。其中,一个技术性的层面上的问题仍是能否解决法律生产质量问题。

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无论什么样的意识形态,都不可避免地陷入“财政型革命”——比诸中国历史,那叫古典崩溃;比诸国际历史,那叫法国式的“旧制度导致大革命”。

所以说,即使认同中央党校提纲,或干脆说否定了“西山会议派”的“冒进”,那么“大陆蒋经国”的产生还是越快越好。

三、能否先“砍掉”政协系统,或改革人大

既然中央党校提纲坚定支持一党执政的模式,又有意开放民间社团,同时对“吃皇粮”的人数庞大表担忧(——可以说把现有的“被供养与供养”比例由1:27准确到1:19.5,是该报告最有良心的事实判断),那么就应该首先“砍掉”政治协商系统。而且,既然它不能取代人大,又不能形成真正的“上(参)议院”,那么,她实在没必要再去找《共同纲领》时代的基础。

一句话:中共与建国初期的党外“功臣”的剖符分功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

“砍掉”政协,可由两个方面的措施来代替:

(一)更宽地放开社团,特别包括《宗教自由法令》(应设立该法)下的宗教团体的扩张,但不得设立国教或准国教;与此同时,提高公民单人提案的接收率。

(二)全面更张人大代表的产生方法,实行人大代表的“最小区域直选制”,即从城市的社区、农村的自然村作起,将“党组织保票”视为非法——修改选举法,列入此条。

以上两条,主要还是在对中央党校提纲非全面否定而肯定它的可操作性的基础上,进行“化妆舞会”式的交流,但是,如果在它的一套设计体系中的“一党执政下的国家法律至上”、“县级直选”、“司法有限独立”之半积极主张,没有法律产生体系的质量提高为保证,则所有设计不过是海市蜃楼而已!

结语:最高权利核心的“全法盲状态”

目前的恶法泛滥,已经使中国从最高权力核心到最低层执法者,限入了全法盲状态。比如《土地法》,是立法不好呢还是遵守不好呢?很显然是恶法行世,而无人废之,反而又来“加大执法力度”。后者简直到了胡说八道的程度,就好像“男教师不得猥亵女学生”那样!

近几天提出的突发事件新闻报道法案(草本)同样也是如此。好在,还没最终通过。

胡锦涛执政以来,一直主张学习中共兄弟党的执政经验并将执政科学化,学习的对象也渐由古巴转到了中国身边的越南。但是,越南的党办报纸如《青年报》已经几乎公开地批判越共总书记农德孟,针对裴进勇案,该报说:“到底是谁,出于何种目的,一路扶持着他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恐怕只有老天才知道。”有些媒体甚至不愿如此“委婉”,大胆公开揭露农德孟的女婿邓黄海的问题,由此涉及到农备孟家族产业是否干净问题。

在中国,连这样的“党控下的新闻自由”都没有,反而又立什么突发事件报道法,实在是闭门造车。

也许越南前军方重要领导人武元甲的话,对今天力求自己控制与主导民主化进程的中共(具体地可针对“软着陆版的苏共20大报告”——今中央党校政改提纲设计小组),有巨大的启益。武元甲将军说:

“一个隐瞒错误的党将走向失败,一个承认和找出错误的党,才称得上勇敢、坦诚和强大的党。”

以中国百姓对今天9位政治常委的“想当然”的评价来论,中央党校的政改提纲设计小组还应该一个问卷,就像证实真实的官民之比那样去了解必欲“血肉联系”的人民群众的看法。

老百姓的“想当然”是:九个政治常委最多有3个“屁股上没尿的”。换成文明话说:老百姓对这9人的道德怀疑非常之深,其表征化可信指数只有1/3。

2006年7月6日夜写于小城绵逸书房

首发民主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