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密码》说起:吵架可以很高级

  最近国内外有四场吵架事件值得关注,按水平高低排列依次是:《达芬奇密码》、郭德纲、韩寒和馒头。在这里,评判吵架水平高低的标准,是看这场架是不是摆了事实,讲了道理。

  馒头这一架,本来有条件吵得跟《达芬奇密码》一样高级——它们的核心都是版权问题嘛。但是,密码是名人被别人指控抄袭,馒头是名人指控别人抄袭;密码周围对名人没有那么复杂的情绪,馒头周围却有一种人人攥着板砖、出来一个砸一个、出来两个砸一双的情绪。   

  馒头飞来飞去的同时,促成了愤慨的发泄以及发泄的狂欢。胡戈的恶搞是有才华和技术作底子的,可是四下里那么多污七八糟的板砖砸在陈凯歌脸上,跟过大年放小鞭一样,伴随着许多的欢呼雀跃。

  这样一来,馒头这一架还没走到摆事实、讲道理那一步就走不下去了。胡戈中庸地见好就收,陈凯歌也不再提诉诸法律。胡戈是不是侵了陈凯歌的权,本来可以提炼出来大搞特搞的讨论,基于“不告不理”的原则,戛然而止了。

  现在只能看《达芬奇密码》的作者丹布朗继续往前走。《圣血与圣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对簿公堂——这是最好的吵架的地方;他们也没告丹布朗,基于对法律技术因素的考虑,他们告的是出版社兰登书屋。这起点,比馒头的终点还高。

  作为关键证人,丹布朗出庭当日公布了一份69页的声明,也就是摆了69页的事实、要讲一个道理:《圣血和圣杯》的假说是个到处可见的寻常创意,他犯不着专门捧着《圣血与圣杯》抄。这手段,也很高。

  还有,《泰晤士报》评论说,英国版权法对表达某种创意的保护甚于对这种创意本身的保护。此案涉及假说是否可以获得版权保护、版权保护的底线在哪里、作者能在多大程度上借鉴他人的创意等诸多问题,其判决有可能为英国处理侵犯版权类讼案开创先例。

  从这一角度讲,此案的价值超过原告要求的1000万英镑赔偿金额。这境界,那是相当高了。

  韩寒比馒头稍微高级一点点。它围绕核心论断,即“‘80后’不是文学”和“文坛是个屁”,亮出了正反方,可以引发无尽讨论,诱发无限联想。

  无尽讨论,比如说,作家、诗人和批评家都可以摆出事实,广泛谈论一下,文坛到底是不是一个屁呢?即,文坛腐败到底是不是很严重呢?中国文坛到底能不能代表中国文学呢?评判青年文学创作的标准是什么呢?

  无限联想,比如说,咦,原来有人说文坛是个屁啊。那么,还有哪些东西,我们也可以试着说说它是屁呢。

  不够高级,也是因为它戛然而止了。这一架因文坛(或文学)而起,最后变成了道德。韩寒对着文坛的裤裆踹了两脚就跑了,他说他要玩车而不是扯蛋——他实际上根本没打算真地讨论文学;白烨不再吭气,文坛没一个正经人出来说话。

  余华不说话,贾平凹不说话,王蒙也不说话——不知是文坛没人了,还是没有文坛了,或者文坛变成屁了。其他发议论的人,讨论的是韩寒该不该骂人,权威该不该受尊重。吵架的人都走了,吵架的题目掉在地上没人拣,被拣起来的题目是,吵架应该怎么吵。

  国内吵得相对有点水平的,只有郭德纲这一架了。这个架,已经吵成连环,正在吵入内幕,随时可能吵出高潮。

  郭德纲写博客非点名批评某院长,当过院长的杨志刚非常愤怒,说“我要告他”;郭德纲拿汪洋取乐,汪洋说要起诉他,汪洋还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梁侯耀华也很愤怒,但是说“我不告他”……

  你们看,这份热闹,它不是草根郭德纲一个人的功劳,它是相声艺术界集体努力的结果。

  这个正在进行的连环大吵,可以吵出很多名堂,试提供几条思路如下:

  艺术地吵:通过开涮他人达到逗笑的效果,在相声中叫做“砸挂”,砸挂的尺度如何把握?幽默的原则是什么?

  人性地吵:相声演员之间陈芝麻烂谷子的个人恩怨,是不是一段中国史、一种国民性的浓缩?现在怎样看待当时的集体无意识?

  政治地吵:相声圈里原来这么乱啊,大家都不说相声改行吵架,相声艺术怎么发展?

  所以说,吵架其实可以很高级,吵架这件事本身就有个很高级的说法:真理愈辩愈明。就目前情况看,郭德纲这场架大有潜力可挖。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架目前没有要戛然而止的迹象。

颓唐之美与致命绝杀


《蟋蟀》,徐名涛著,河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2月第一版,22.00元

  奥一网讯 徐名涛曾创作过一部风靡一时的长篇小说——《北京往事》。这部作品娴熟扎实的语言功底给我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但同时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他对时尚的意属和对市场的款款情意。只要我们看看他的“广场之恋”、“施大爷的春心”等没有节制的肆意夸张和渲染的章节命名,其背后的诉求便一目了然。因此那是一部试图搭乘消费主义快车、但又只有时尚外衣而难以放下身架的“夹生”之作。在我看来,那是一部“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作品。其实,作家只要改换一下那花哨作秀的题目——尽管它也是拳头加枕头、色情加暴力,但小说就完全是另外一种面目。但《北京往事》的语言又确凿无疑证明了徐名涛作为小说家的才能。

  这一看法在徐名涛的长篇小说《蟋蟀》中得到了证实。这是一部离奇而怪异的小说,故事情节密集又悬疑丛生,显示了作家很强的想象力和驾驭故事的能力。故事的时间和背景都隐约迷离,我们只能在不确切的描述中知道,这是一个发生在清末民初期间、巢湖一带的姥桥镇陈家大院和妓院翠苑楼里的故事。大院的封闭性、私秘性和妓院制度,预示了这是一段陈年旧事,它一旦被敞开,扑面而来挥之不去的是一种陈腐霉变的腐烂气息。这种气息我们既熟悉又陌生:妻妾成群的陈天万陈掌柜、深怀怨恨的少东家陈金坤、风情万种的小妾阿雄、禀性难改的小妾梅娘、表面儒雅心怀叵测的义子王世毅、始终不在场但阴魂不散的情种秦钟以及一任管家两任知县等,各怀心腹事地款款而来。

  这是两个不同的场景,一个是私人化的宅院,一个是公共化的妓院。但这两个不同的场景却隐含了共同的人性和欲望,在无数的谎言中上演了相似的爱恨情仇。陈家大院的主人陈天万陈掌柜一生沉迷斗蟋蟀,他的生死悲欢都与蟋蟀息息相关,在爱妾与蟋蟀之间他更爱蟋蟀,但他必须说出更爱小妾阿雄;小妾梅娘与少东家有染、与知县两情相悦、与义子王士毅有肌肤之亲并最终身怀六甲;王士毅表面儒雅但与妻子豆儿同床异梦,对收留他的义父陈掌柜的两个小妾虎视眈眈以怨报德;管家表面忠诚但对陈家家产蓄谋已久韬光养晦……但这一切都被谎言所遮蔽。院墙之外虽然传言不绝街谈巷议,但大院昏暗的生活仍在瞒与骗中悄然流逝。然而死水微澜终酿成滔天大浪,陈家大院更换了主人,那个只有母亲而父亲匿名的孩子,虽然身份暧昧,但因眉眼、提蟋蟀罐走路姿态和对蟋蟀的痴迷,使人们有理由相信了那就是陈掌柜的孩子。邻里释然大院宁静,但这个被命名为司钊的孩子,许多年过后,无论他的父亲是谁,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又一个陈天万,他一定会承传陈家大院。这个意味深长的结尾,也使《蟋蟀》成为一部意味深长的小说。

  在故事的结构方式上,《蟋蟀》有两条明暗交织的线索:一条是长颚蟋的被盗;一条是秦钟的神秘之死。这两条线索几乎掌控了陈家大院所有人的心理和精神生活,所有人的恐惧和快乐无不与这两个秘密相关。秦钟不散的阴魂不仅笼罩在陈家每个人的心头,甚至惊动了两任知县。每每提及秦钟命案陈家上下便魂不守舍讳莫如深,其实这个令人惊恐的事件水落石出时并不那么复杂,但它却是提领小说的灵魂;陈掌柜虽然不至于玩物丧志,但他对蟋蟀的迷恋最终还是引他走向万劫不复,长颚蟋的被盗终于让陈掌柜心无所系一命归西。《蟋蟀》中的文化与传统中国的主流文化既有关系又有区别:达官贵人对享乐的迷恋与陈家大院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但他们同时也有或兼济天下或独善其身的情怀或抱负;不同的是,陈家大院作为颓废的民间文化,所散发的仅仅是无可救要的腐烂气。这种文化犹如风中的罂粟,摇曳中的凄美惨烈背后隐藏着致命的绝杀。我惊讶徐名涛对这种文化气味的熟悉、提炼和掌控能力,他对享乐的体悟和对颓唐之美的拿捏。

  当然,对这部有极高阅读价值的小说,我仍有不满足的地方:小说叙述节奏过于急促,情节密度过大,而不断牵扯出的人物或头绪,酷似明清白话小说的全知叙事视角。如果小说的叙事能够再从容一些,节奏再舒缓一些,可能会更能表现传统享乐生活的趣味和文化内涵。

将身体卖给权力,灵魂—读《荆棘鸟》

宗教作为一种信仰,无疑可以说是一种精神寄托。拉尔夫选择宗教并且将做教士作为自己的职业不能说是一种信仰,只能说他选择了传教这种职业。为了获得事业上的成功,他将自己卖给权力,为此而付出的代价是爱情,天伦和毕生孤寂。
  
   拉尔夫是个神父,但他并非真的信仰上帝。事实上,他本身对上帝的存在是不能确定的,所以当别人对上帝提出怀疑时,作为神父的他并不理直气壮地予以教导,而是以一种你可以不信,我并不强迫你信的心态去对待异教徒。他接近宗教的异议者玛丽,并非是为了向玛丽传达神圣的教义,而是因为玛丽是一个拥有千万身家的富婆,第一次,他将自己卖给了金钱。
  
   首先,拉尔夫智慧,一个聪明的脑袋下一张绝好的口才;其次,拉尔夫健壮,漂亮,拥有迷人的身体。这两样东西是他走进玛丽的最有利条件。拉尔夫走进玛丽是为了走近玛丽的金钱,以获得将来晋升的砝码。老玛丽干练精明,和拉尔夫一样聪明绝顶。她以自己独到的生意眼光攫取大量的金钱,和拉尔夫相同的是,玛丽也存在着她的致命的缺陷,寡居,孤独寂寞。这时候的拉尔夫和玛丽,彼此需要着,但他们的需要是不同的,所以他们彼此战斗着。拉尔夫厌恶玛丽的老丑,诅咒玛丽的算计,但最终还是臣服在玛丽的脚下;玛丽也一样,明知道拉尔夫不爱她而只喜欢她的金钱,但却没有办法摆脱他的诱惑—对拉尔夫精神的,肉体的那种渴望。她得不到他,所以她不甘心,至死都和拉尔夫战争。她从容地安排自己的死期,生无所恋,所以她选择死亡。她将自己千万镑的金钱来算计拉尔夫的灵魂,在她计算好的某天,她如期死了。而此时的拉尔夫,已经深深地爱上了玛丽姑妈的侄女儿—可爱的麦琪姑娘,在金钱和爱情之间,拉尔夫面临第二次抉择和交战。
  
   教士的灵魂没有托付给上帝,可怜的拉尔夫将自己的灵魂寄放在一个幼女身上。认识麦琪时,拉尔夫早已成人,而麦琪还是个幼女。他喜欢麦琪的纯洁美丽,她是他的玫瑰。他接近她,宠爱她,为她创造最好的条件。他在神父私邸为寄读的麦琪铺好最漂亮舒适的床;当麦琪在同母异父的哥哥和父亲冲突受到伤害时,神父恨不能杀了肇事的父子俩。拉尔夫爱小麦琪,但拉尔夫更爱他的权力和地位。拉尔夫之所以会将爱寄托在小麦琪的身上,是因为麦琪太小,谁也不会怀疑他的动机,不是一个神父的博爱而是一种情爱,他不能爱和他相当的已经长成的女性,虽然那么多的女性挑逗他,他不为所动,因为成年的女性威吓到他的地位—-现在的神父地位,将来的梦寐以求的大主教的地位。
  
   时光荏苒,麦琪长大了,长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拉尔夫对麦琪的爱也与日俱增,甚至到了想为了麦琪而放弃自己的追求的地步。洞明这一切的老玛丽心如死灰,同时又无可奈何。她可以从容地死,但她致死都要给拉尔夫出个难题,她用自己的身家来赌拉尔夫的人性,玛丽她赢了。在玛丽死掉的第二天,拉尔夫拆开了玛丽昨晚交给他并嘱咐他在她死后才能拆开的信和遗嘱。面对一千三百万镑的金钱,拉尔夫放弃了麦琪,虽然这种放弃是那样的疼痛刻骨。在他公开这遗嘱就将远离麦琪前,他是那样的伤感:玫瑰的灰!玫瑰的灰!他多想将麦琪拥入自己的怀中呀,但他还是将麦琪给卖了,那价钱是一千三百万磅!他一边诅咒着玛丽早些腐烂,一边将麦琪卖了个好价钱!爱情与金钱和权力这两个砝码,拉尔夫心里的天平明显地倾斜。
  
   拉尔夫成功了,一半靠的是他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半是玛丽的成全。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权力的颠峰——主教,大主教,红衣大主教。他得到了他的梦寐以求,但他开心么?他不开心。他心里有爱,那是一种铭心刻骨的牵念。当他的思念起来时,他只能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祷告,跪麻自己的肉体来减轻自己精神的折磨,只有这样,他才能够不会做出马上卖车票到麦琪身边的举动。玫瑰的灰!玫瑰的灰!这就是代价!
  
   拉尔夫将身体卖给了权力,但他的灵魂无所皈依。漂泊了大半生,他终于来找麦琪了。在那无人的岛上,也只能在那无人的岛上,压抑的灵魂才敢上来和自己的所爱聚会。一生的珍藏只为了这一次,可恨可怜可爱的拉尔夫!在麦琪为思念拉尔夫而苦苦挣扎,在无人的沙滩上痛哭打滚总算比较平静的时候,拉尔夫出现在麦琪的面前。
  
   拉尔夫能够感应到麦琪的苦难。每当麦琪受到困厄时,拉尔夫都好象能够感应到,总是在麦琪最需要他出现的时候出现在麦琪的面前:在德洛耶达遭受大火,麦琪父兄相继遇难的时候;在麦琪生产,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在麦琪面临婚姻的困厄的时候……拉儿夫的灵魂是寄存在德洛耶达了。
  
   老玛丽报复了他,麦琪也报复了他。拉尔夫一直到丹尼死去后,才知道他有个儿子在。他一直不能释怀的是麦琪在孤岛和他重逢,和他有了鱼水之欢后还生了个儿子——“她一定没有马上离开卢克,反而是回到他那儿去过了,所以生了这个美丽的少年”他以为的卢克的儿子,竟然是他自己的儿子!
  
   一生的追逐换一生的孤寂。拉尔夫让自己的一生在孤寂中度过,也让自己心爱的女人麦琪的一生孤寂。上帝得到了拉尔夫的身体,但最终也没有得到拉尔夫的灵魂。鲜活的得不到身体,死寂的得不到灵魂。

王丹:中共为什么禁谈文革?

1966年,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现在已经是四十年过去了。关于文革的话题,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曾经大量展开,那时候,大量的政治、历史、文学作品,回顾十年惨痛历史,开启了对人性化社会的文化建设。此后,随着对西单民主墙的封杀,随着清理精神污染的逆流泛滥,终于在八九民运之后,文革成了被禁止的话题。中国的历史到了1966年开始的这一段,除了一些花边新闻式的文章,几乎不允许任何严肃的讨论。即使是四十年后的今天,即使很多文革的受难者现在掌握权力,文革仍然是一个敏感的禁区.

如果说限制六四、法轮功话题,还有一些能够被人们理解的现实政治原因的话,那么,四十年的文革前,也成为思想理论禁区,使很多人难以理解。不过,对这种难以理解的现状加以理解,恰恰提供了解读当今中国社会的一个非常具有价值的视角。

第一, 政力的本质来说,文革的权力运作,在“大民主”的表象之下,其实 是一种完全漠视法律的独裁专制政治特性,这和当今的政权性质,并无二致;第二,对文革的思考与探讨,无疑将把人们的视线导向“人权”这样一种无法回避的现代观念,很显然,目前的中共,绝没有胆量让人们认真思考“人权”一词的含义,宪法中的“人权”一词,象“人民”、“法治”、“民主”等概念一样,是被中共抽取了实质内涵的空泛辞藻;第三,黑箱作业的政治体制,处心积虑地使民众对政治产生敬与畏的心理,而文革这种极端状态下的社会动员与谎言破灭,使人们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中共权力运作的手法,看清冠冕堂皇的口号背后那些污浊的东西,冲击中共至今自我标榜的“伟大光荣正确”形象;第四,文革在整体上绝对专制的权力本质,并不能掩盖一个事实:出于毛泽东控制官僚阶层的需要,文革时期对中共官员尤其是中下层官员的侵占欲望有所制约束,那时,中下层官员尚不敢肆无忌惮地贪污腐败,这也是目前部分民众对毛泽东时代仍有留恋的原因,文革是黑暗的,但就民众能感受到的腐败程度而言,与目前的无官不贪比较起来,还属于小打小闹。大概这也是目前的中共,不能允许谈论文革的原因之一。

总之,尽管扭曲事实和篡改历史是中共一贯的拿手好戏,尽管天安门屠杀时的邓小平和镇压法轮功时的江泽民,对文革时的毛泽东有了惺惺相惜的理解,但因为《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于文革已有定性,无法公然翻案,无奈之下,中共只好一股脑地禁止文革话题。中共专制野蛮的政治规则与现代文明的本质性冲突,使他们面对自己制造的灾祸,只好象鸵鸟一样,胆怯地将脑袋埋进沙子。

自由亚洲电台

俄流亡者的复活

      作为最公正的发言者,死后才发表的《肖斯塔科维奇回忆录–赠言》让我们有机会澄清了对苏联音乐最大的误解——有人认为早已被公认的,获得世界荣誉的第七(又名《列宁格 勒交响曲》)、第八交响曲是描写战争,这些人是多么的又聋又瞎!我的交响曲多数是墓碑,是献给因政治迫害而死在何方葬在何处都不知的每一个受害者!

  我们都很熟悉七交中的炮声,我们真的曾认为那是怀着极大的热情、誓死保卫列宁格勒的 号角,然而,将死的作曲家本人却一语道破天机:他是为一个民族被迫流亡的孤魂野鬼造 下的墓碑!他没有那么伟大要关心危系民族存亡的卫国战争,或者说,比较起亡国或在战争 中死去的人们,他认为被这个貌似伟大的国家驱逐或被迫流亡的人才是民族最宝贵的魂魄! 

  这是一个被坚冰覆盖的充满了铁血和罪恶的极权国家。当我们慢条斯理地在它自我毁灭后若 干年再来清理它的音乐遗产时,我们惊奇地发现,最优秀的人都跑了,被迫流亡到异国他乡 ,但他们都到过美国–这个新大陆的新音乐事业竟是由它最强大的对手的流亡者来支撑的 。

  先是拉赫玛尼诺夫的逃跑–这位天才在写完神鬼莫测的《第二号钢琴协奏曲》后,亲自指 挥 了令人百般惊愕的《死亡岛》,这个揭示了世界是处处吸附生命的漩涡和黑洞的主题立即让 他在本国无处容身,他开始流亡,流亡中途遇上了随后流亡出来的歌唱家夏里亚宾,异国相 见,两人抱头痛哭,他们没想到一个国家这样轻易地就把它的公民抛弃了。

  也许他们并不孤独,因为伟大的俄国或苏联又在准备抛弃它的另一位天才斯特拉文斯基,这 个不到30岁就以《火鸟》和《春之祭》轰动世界的年轻人本想努力在这个国度生活下去,可 是,他的祖国却不想收留他,在对他使出百般刁难的攻击后,作为二十世纪音乐的一面镜 子的斯特拉文斯基只好出走,一走就又辗转到了美国。

  这仍然只是个开头,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随后或先后又义务为美国输送了大批 音乐人才;格拉祖诺夫、斯克里亚宾、普罗科菲耶夫……

  所有出走或流亡的音乐家都生活得很不愉快,他们都不情愿离开他们精神的母地,他们无日 不思念俄国的一草一木,他们总盼望有朝一日还能回去,事实上,作为最有前途的俄罗斯作 曲家,普罗科菲耶夫在美国生活数年之后,终于设法又回到了俄国,然而,他除了还能创作 一些无毒无害但有副作用的主旋律作品外,他发现他连说话也不方便了,因为当局把斯大林 奖 当追悼会一样颁给了他,天真的普罗科菲耶夫终于惊醒,为达到速死和不说话两个被暗 示的要求,他选择了脑溢血。

  降了跟上当权者的意志,乖乖地制造出御用垃圾,并把它强行往最为崇高的目标和理想靠过 去,然后领取像政府小费或失业救济金一样的斯大林奖,任何一名想在艺术上有所独创或追 求的音乐家都只有被迫出走和流亡。联想到肖斯塔科维奇的临别赠言,再去翻看他此前一贯 的自我谴责颓废和误入歧途,并不遗余力地吹棒党是如何一贯正确,我们突然得出结论 ,这个忏悔真诚、认识彻底的人原来一直都只在欺骗苏联共产党!他越表现得这般乖巧,这 样对党心领神会、唯命是从,都不过是为了倾毕生之力安全地写下为苏联送葬的挽歌!

  在俄国、在苏联,并不是只有音乐家的遭际才能引我们掬一捧同情之泪,事实上,作家的境 况还要艰难得多,据权威部门的统计,从1934年苏联作协成立,至1953年斯大林驾崩期间, 共 有两千多作家遭到处决、关押或流放!这就是这个国家极权专政的功劳!这种铁幕政府的行为 养成绝非一日之功,甚至在列宁时代,它的极权传统就已养成,作为被粉饰的作家高尔基, 实际上是当时生活得最为苦痛的人之一,他永远都处在营救途中,他公开对列宁宣扬:我 坚决抗议这一杀戳本来精神就相当贫乏的人民的大脑的策略,他就这样不停地呼号奔走, 他认定每一个濒死之人都是俄罗斯的大脑途瘛K窃谕炀纫桓雒褡澹患聘鋈说檬В?他的死因至今不明,只知道列宁同志对他常常很不耐烦。

  在普希金开创了伟大的俄罗斯文学精神也开创了流亡先河的国度,我们不可能将七年之中 两千名遭处决和流亡的作家一一举证,我们只能猜想,别的民族的作家群中只要有十个以上 的人遭到类似遭际,这个民族多半就会为卖友求荣、人自有危搞垮,但在俄罗斯,越是如此 暗黑,便越有作为民族背梁和良知的人站出来,最感人的事发生在《日瓦戈医生》的主人帕 斯捷尔纳克身上,他在苏联本已危在旦夕,可他刚一听说与他私交很一般的诗人曼德尔施塔 姆被捕的消息,立时暴怒,他近乎疯狂地要求斯大林放人,他到处奔走,他觉得人的尊严不 可让渡。他不考虑后代的前程,他宁愿生下个死婴,也绝不以此为条件向当局妥协。

  他只为挽救一个陌生人,或是一个跟他原本还有些交恶的人,这种骨血与勇气把塑造成一个 民族正直的良知与道德支架,他不愿让步,为了民族血脉的延续,为了让自己的苟活变得稍 有意义。他必须这样做。他这样做了,随后,涅克拉索夫跟了上来–他因拒绝在反对帕斯 捷尔纳克的联名信上签字而被迫流亡,随后,帕斯捷尔纳克也开始流亡。

  他们不是在为自己的悲惨命运而流亡,他们是在为一个民族受过,他们深知,这个国家要完 蛋了,但这个民族还要坚韧地活下去,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把火种,这个民族习惯于流亡, 好些前辈比如屠洛涅夫都是流亡者。

  俄罗斯为什么这么黑暗?现代极权统治如何轻易地就毁灭了这么伟大的国度?作为观光客的罗 曼·罗兰说不清楚,研究权力异端的茨威格也说不清楚,它需要一批来自这个国度的真的勇 士和警世者的努力,《日瓦戈医生》这样做了,索尔仁琴尼的《古拉格群岛》紧随其后,然 后还有扎米亚京,他的流亡成果是《我们》,我们是谁?为什么是我们?原来,我的 意义已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我的整体,他们是唯一国中的公民,是丧尽了 个人权利的号码,所以,我们注定没有前途,我们有了前途,那这个民族就已 灭绝了。

  极权统治试图或无意中制造的正是我们的诞生。我们注定是要把这个曾经伟大的民族的个体全部消灭光,这已不仅是一次大清洗,它的主要目的是要消灭这个种族!

  为了保存火种,只有流亡,只有与我们对抗。极权统治永远都只是一个利欲熏心的短期 实体,只要熬过去,所有的流亡者都会回来,所有的个体也都会再次复活。

朱成昭:一个红卫兵运动史上不应当忘却的名字

《华夏文摘》的编辑华新民先生最近写了一篇极为精彩的书评<从太阳不露脸谈起 – 观电影《八九点钟的太阳》>,谈的是我的朋友卡玛女士摄制的有关文革的电影。书评中他谈到了当年红卫兵的觉醒,并举了一个今天已经为大多数人,甚至文革研究者都遗忘了的名字:朱成昭。

对此,华文是这样回忆的:“大学生红卫兵当中也有觉醒者,尽管为数不多。大学生思想深一些,阅历广一些,这些觉醒者,不像中学生中的老红卫兵那样是因为自己的老子成了运动的打击对象,而是看到了毛发动文革的真正动机。他们中的一个代表就是北京地质学院的学生朱成昭。现在的文革史提到文革中有名的“五大领袖”都是指北大的聂元梓,清华的蒯大富,北师大的谭厚兰,北航的韩爱晶和地质学院的王大宾。其实地质学院“东方红”的早期领袖是朱成昭,他也是大名鼎鼎的首都红卫兵“第三司令部”的最早的“司令”,当时的名声不在蒯大富之下。但是不久之后朱成昭这个名字便消失了,换上了现在大家都知道的王大宾。其中原因,据当时流传的故事说,是因为当时地院“东方红”从四川把彭德怀押回北京,红卫兵的头头们在大会批斗前秘密预审彭德怀,彭将自己同毛在庐山会议上交恶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竟然说服了朱成昭等几个人,使他们幡然认识到,文革的源头是批判《海瑞罢官》,而%%$海瑞%%$就是彭德怀,毛发动文革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坚持自己的%%$三面红旗%%$,扫除一切同情彭德怀的领导人,消灭一切替彭翻案的可能性。朱成昭走上了“反革命”的道路后,还同另一个造反派学生领袖叶向真(叶剑英的女儿)企图偷越国境,被周恩来派人抓了回来。据知情人说,实际情况是,朱是调干生,对大跃进以来的中国社会现状早有自己的看法,彭德怀的一席谈话只不过是印证了他久存在心中的怀疑而已。叶向真受到周恩来的保护,在文革后似乎还出来拍过电影,朱成昭则不知所终。”

正巧,我因为研究文革中的异端思潮,1998年8月11日在澳洲记者晓涵和美国《时代杂志》北京记者米雅的安排下采访了朱成昭先生。在长达3小时的访谈中,对他的觉醒、叛逆和受迫害的全部过程有了第一手的了解。本来,我与朱先生相约来年在北京再畅谈一次红卫兵运动,但不料不久就传来了他因心肌梗塞而粹然逝世的噩耗,目下在我办公室中的3卷录音竟成了我能听到的他最后的声音。

朱成昭,安徽人。其父在文革前是上海建工局一个副局级老干部。他1960年毕业于上海市上海中学,当时是整个上海乃至全中国最好的中学之一。在上中,他是品学兼优的团干部,好学生。以至一毕业,中国科学院因一个在计算机方面尽快赶上西方的秘密计划,直接把他抽到上海的计算机研究所工作,作为未来的专家培养。朱在那里工作了两年,已经担任了课题组组长。然而在工作中他感到了自己在科学基础知识的贫乏,决定再去读大学。受到当时在上中最为流行的《勘探队员之歌》的影响,他报考了北京地质学院。因为他是从工作岗位上再来都大学,就变成了“调干生”。1962年入校后,正值阶级斗争之风盛行,朱和不少同学一起被两次派出参加“四清”。

1966年6月文革爆发,朱是水文系四年级学生。他和一些有独立思考精神的同学一起给以邹家尤为首的地院工作队提了一些意见。被划为“第三类学生”,在工作组整的黑材料中已经定下“送去劳改”。当时的工作队付队长边固在一次对“第三类学生”的训话中竟骂他们:“共产党养你们比养一群狗还不值!”朱和蒋良朴、田春林、梅建明等同学一起被逼上梁山,7月份揭竿而起“造反,”8月8日成立了地院“东方红公社”。因为朱和他的伙伴们在组织路线上不搞“血统论”,东方红公社很快成为地院的绝大多数派。1966年9月6日,由朱牵头,在北京成立了“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革命造反司令部”(简称“首都三司”)。据朱在采访中告诉笔者:首都三司从来没有设立过“司令”一职,但他当时是实际上的“第一把手”。当时蒯大富仍然在清华大学受压,周恩来和中央文革小组多次要他设法支持蒯大富,以“减轻中央压力”,他当即派过一支地院东方红的战斗队去清华帮助蒯组织队伍。后来,朱又请蒯担任三司的副手,这便是蒯大富是三司“蒯司令”的流传的由来。

对三司和地院东方红公社这样主要的造反派红卫兵队伍,中共中央的各派当时都想要利用。毛泽东自7月起便一直派他的女儿肖力(李纳)任直接的联络员;周恩来有一个秘密联络员“老李”;中央文革的关锋、阎长贵等都担任过观察员和联络员。 1966年9-10月间,叶剑英的女儿叶向真,当时中央戏剧学院造反派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的头头来地院求援,认识了朱成昭。两人在不少政治观点上非常一致,不久又坠入情网。这对朱的思想有不小的影响。另外,文革的深入把许多老干部,包括朱的父亲都打成了“黑帮”,也使他对文革有新的思考。

1966年11月,地院东方红公社接受周恩来的秘密命令,把彭德怀从四川抓回北京。另外,江青、戚本禹也在同时对他们和北航红旗有过抓彭的指示。朱曾派了三批人去抓彭。第一批王大来、钱信等人在12月15日进入彭的住处,与彭就文革以及党史上的一些问题有过长谈,结果被彭感化,认为彭讲的都是“真话、实话”,又支持文革。最后对彭同情到了“毛主席和党中央可能现在不了解彭现在的情况,他们有责任把彭目前的情况和他们的看法向毛主席和党中央和中央文革汇报”的地步。第二批是当时东方红公社的第三把手王大宾,于12月18日到达成都,又和第一批抓彭成员一起回京与朱商量。因为朱的安徽老家

“三年自然灾害”中也饿死了成千上万的人,朱对彭一直持同情态度。他们把在四川时与彭的谈话记录交给了中央文革,被训斥为“严重政治错误”。中央文革又马上派了北航红旗赴川抓彭。在这一情况下,朱派出第三批胡乐成等100余人,从北航红旗手里抢回了彭。12月27日,彭德怀到达地院后,住在朱的房间,不过朱成昭和他没有过外面流传的“秘密预审”、“彻夜长谈”等接触,甚至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然而,彭德怀当时有一套绝密材料,放在他随身携带的小箱子里。是他对中共八届八中全会决议的逐条反驳,以及对大跃进的保留看法等等。朱成昭仔细地看了这些材料,受到震动。这对他和他的伙伴们转变对文革的看法无疑有极大影响。他们一致认为:彭说的都是“实话”。

1966年底到1967年初,朱成昭、叶向真、蒋良朴、王大宾等人在梅建明家连续开“黑会”,准备公开炮打中央文革。不料王大宾偷偷向中央文革告密,67年1月23日,陈伯达写批示给朱,警告他:“不要掉到茅厕里去,成为茅厕里的石头”。为了有一个机会公开阐述自己的观点,朱成昭决定以“检查”为名公开自己的政治观点。2月4日,朱在地院作公开检查,因为这是首都三司“司令”的检查,共有3万人参加。朱在会上谈了他的“八大观点”:1〕大串联搞乱了全国;2〕整风军训实无必要;3〕中央文革运动群众;4〕中央文革抓人太多,比如联动;5〕中央文革对
老干部打击面太大;6〕中央文革太左;7〕在军委和中央文革之间,站在军委一边;8〕大联合大夺权早了。由于朱借“检查”为名系统“放毒”,这反而影响了很多对文革有怀疑的群众。2月8日,阎长贵到地院宣布这是“炮打中央文革,反对中央文革”。

1967年2月后朱被勒令“闭门思过”。7月,他因为和叶向真南下广州玩,被戚本禹诬蔑为:“偷了地质部国家机密,企图偷越国境”。被周恩来派公安部副部长于桑抓回北京。开始隔离审查。在他8月15日所写的<我的检查与交代>中,担心全国武斗以及两派分裂将会在文革后造成经济和人心两方面的“极大后遗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当时难得的真知灼见。

8月20日左右,朱被公安部正式拘留。与叶向真一起被打成“叶朱反革命集团”。1975年被送到湖北某劳改农场作为反革命分子劳动改造。叶向真在1972年林彪事件后即被周恩来释放,先去解放军的301医院学医,当了军医。文革后重操戏剧导演的旧业,当过电影《原野》的导演。她在1972年释放后便向朱成昭的朋友们表示,周恩来要她不要再和他们来往。但是据朱的朋友们向叶选宁(叶剑英的儿子)核实,周没有此说。而朱在他长达10年的牢狱和劳改生涯中,一直把叶向真当作自己心中至死不渝的恋人,还写了许多动人的情诗。这大概也是一个高干的女儿和一个普通干部的儿子难以成婚的常见悲剧吧……

朱成昭在1980年6月正式平反。当时据说中组部准备树两个反文革的典型。一是死去的张志新,二是活着的朱成昭。但是最后被叶剑英一笔勾去,理由是活着的树典型不好。据朱成昭说,他和叶剑英文革中失之交臂,一直没有见面。1966年1月19日,叶向真安排父亲与朱成昭见面。一是军委的几个老帅也想拉拢利用造反派红卫兵,二是叶剑英也想见见“未来的女婿”吧。但是因为那晚发生了几个老帅和中央文革小组冲突的“京西宾馆事件”,最后叶剑英叫秘书撤销了会见,此时朱在叶家已经等到半夜。此事,朱一直感到非常遗憾。

1985年朱成昭被分配到苏州江苏省第四地质水文大队工作。90年代初他在上海下海,组织过私人的建筑公司,负责地基打桩。据他说:“一开始事业做得比当年地院东方红公社还大”。但是最后被“三角债”活活拖垮。在我采访他时,朱已经退出商界准备潜心研究文革了。

据朱在接受我采访时说:我是“世界上第二个采访[他]的人,”第一个自然是指晓涵和米雅。他之所以接受我的采访,还因为我也毕业于上海市上海中学,是他的“小校友”。当他听说我准备就他的思想觉醒过程作专论研究,嘱我将来一定寄他看看,要和我“讨论讨论”。可惜的是,他不久粹死,我这些年忙于其他的一些研究,对“叶、朱反革命集团”的研究也一直没有成文。现在华新民先生提到了他的名字,使我感到我应当把当年访问的大要先告诉世人,因为朱成昭实在是一个红卫兵运动史和文革思想史上的一个不应当忘却的名字。

作者为文革研究专家,任职于狄金森学院图书馆

什么是司法公正——从培根的辩护说起

    弗郎西斯·培根是大家熟悉的人物,他是英国詹姆斯一世时代的大法官,又是
杰出的散文家和科学先驱者。但是,他著名也因为他是一个伪君子:一方面他在散文中宣扬如何做一个高尚的人,另一方面,他在任职期间,以雇佣律师为掮客,以助手为经手人,大肆索贿受贿,成为英国当时屈指可数的大富翁。

    当东窗事发,培根被逮捕。在审判时,培根虽然感到惊慌,但仍然企图用他的
诡辩解脱罪责。他在上议院做了好几场精心准备的辩护,以证明自己无罪。其中一个最重要的辩护是:虽然收取贿赂,但是他仍然履行了一个大法官的谨慎,在具体审案中不受贿赂影响,所作的具体的判决都是公正的。为此他还列举了一个案件为证。他也强调,在另外五个案件,他从双方受贿,因此不可能受贿赂影响。(约翰·T ·小努男:《法官的教育、才智和品质》,吴玉章译,载《法学译丛》,1989 年第2 期)。

    培根的辩护企图最终没有得逞,落了个罪有应得的下场。他的辩护也因此成为
历史的笑谈,不过也引发很有意思的争论问题:什么是司法公正?一个腐败的法官可不可能是一个公正的法官?一个清廉的法官便可以推定为一个公正的法官吗?司法制度为什么可以容忍一个清廉但才智平平的法官,而不能容忍一个腐败但才智超人的法官?

    这些问题归结起来,实际是实质公正和形式公正的争论所引发的话题。我们很
多人相信,司法公正是以实质内涵为归结的,徒具形式公正不能被视为司法公正,裁判结果的公正才是真正的公正。中国古代社会是一个极度忽视形式公正的社会。其重要特点就是行政吸收司法,程序极具随意性,我们听过太多被津津乐道的微服私访的故事。对判决的服气是结论的服气,程序本身并不重要。由于对执法官员的个人品质和司法形式要求弱化,所以为民作主的清官了了无几,普遍的司法黑暗避免不了。所以有了“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有了“二十年目睹之怪现象”. 这种传统观念至今依然有其影响。当今社会,司法腐败仍然常盛不败,究其原因,这与我们忽视形式公正是有密切联系的。

    培根的失败,表现了英国为代表的西方法制对形式公正的坚持。西方人将形式
公正确定为司法公正的核心内涵。他们不相信会有不出自形式公正下的公正裁判,他们认为不建立在形式公正上的判决,绝对是不可信的,因为,司法本身是个事实证明和法律选择适用的过程,因此,程序主持人(司法官)严守程序和保持公正立场是保证这一过程获得充分审究和剔除偏见的基本前提。换言之,只有过程公正,才能通往结论公正,评价判决是否合理,不能从判决本身自证,而应从过程推断。

    司法形式的公正,包括两部分:一为程序的公正,要求裁判必须严格依据程序
进行,不得随意限缩或修改司法程序。一套现存司法程序,往往都是司法历史经验的总结。二为裁判者- 法官的公正。法官是程序的主持人,他的事业比一场球赛或一场棋赛严肃得多,因此更应维护公正立场,不能有任何一点倾向性。法官的公正,无法从内心去探求,而是应从外在因素去考察,通过人类经验形成的分析工具,来识别与法官有关各种事实因素。亲戚或朋友关系,在人们的一般观念中,是影响中立立场的重要因素,因此,各国都确立了回避制度,要求与案件有利害关系的人回避审理。同样,法官的个人素质和品德,在西方人的经验中,也被认识到是影响公正立场的重要因素,是考察法官公正性的重要条件。所以,西方人普遍信奉亚里斯多德的名言“理想的法官是公正的化身”,非常重视法官的素质保障,建立了严格的法官选拔和任免制度,以确保法官是在才智上超群、在品格上高尚的人。带假发的法官,在我们看来,确实颇有神的意味。一个有污点的人没有资格担任法官,有了污点的人当然也要失去法官的资格。为了保证司法公正,这个形式上的要求还推及到法官以外的司法参与人。例如,一个陪审员在被甄选之前,甚至也要经受细小到种族、性别、年龄、婚姻态度、酗酒这样的问题的检验。在今天,这种检验原则已经逐渐扩展适用于检察官、警察、鉴定人甚至证人。因此,在今天的美国社会,我们常看到一个白人警官或检察官在法庭上会被律师盘问得大汗淋漓,一个有“撒谎”历史的证人的证言被认定不可靠,一次违反程序的取证可以导致相关证据统统无效。这就是为什么辛普森在美国法庭被无罪释放,而在我们看来却不可思议。

    探讨培根案例提出的司法公正的话题,的确是我们重审观念的一个好点,西方
人对形式公正的追求,可以启发我们获得在司法形式方面完善法治方法的认识。柏拉图说得更明白,要使纸上的法律变为现实,非有合适的司法者不可,因此,即使城邦安排再好,如执法官不合适……连已有的法律也会给城邦带来极大的危害。(The Laws of Plato,Translated by Thomas L· Pangle ,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 引自张乃根:《西方法哲学史纲》,P25 )。形式公正是通往司法合理的不可缺少的保障,当我们需要司法公正时,应首先从制度形式中去培植,而不是坐待结果,做一个“守株待兔”者。其实,中国古人赞美的“包青天”,不也或多或少靠了优良的品格这样的形式条件才得以倡明司法公正么?

綦彦臣:还好,没借他的人头!

——四川博导副省长李达昌案旁观
 
綦彦臣


我的好友、美籍华人老T化名“郑亦农”写了一篇为四川博导副省长李达昌“挪用公款罪”的鸣冤文章(见附件),专门寄我,读罢,令我深为悲哀:“为什么一个博导非去当副省长?就不能躲得远点?”同时,也为他庆幸:“总没沾上受贿的边儿,人头还没被他所效力的主家借去。”

大凡乱世愚代,总会有借人头的事情发生,敢进局(入阁)就要有个心理准备。借出人头,也不算什么,因为局(阁)里总有个信条:为你所信仰的事业奉献一切。人头当然在这“一切”中。人们不得不佩服北京的王宝森、河北的李真,斯人虽去,还算个践赴了信仰的人。以之衡量李达昌,还不够英雄,比不得王李二杰。无他,人头还在项上吗!

这不是幸灾乐祸,实在是想给朋友的朋友上一课。当然,我一没见过李达昌(只是从老T那里挣些资料翻译费);二呢,凭我“狂奴故态”的牛劲,也看不上他的博导头衔、副省长之职,尤其后者。

话休絮烦,说自己的经历好给达昌先生上一课,毕竟他还有“生还”的希望。

不到30岁时,我的文名就在金融界有一号了。相对应,我只有中专学历,这个反差更让人羡慕。比方说,人民大学全文转摘我的学术论文,再比方说北京总行的行长(一把手)批示将我的研究报告印成文件让行员们学习,等等。有人猜测我的前途会一片光明。40岁以前爬到副厅级已没问题。再谦虚地说,在县级市的银行坐第一把交椅,实在没问题。这后者,是狱警给我上政治课的一个不易话题:“你要正干,哪进这个地方来,不早当行长了?!”后来,这个话题也成了做老板的发小教训我的定律:“你要正干,早当行长了,我贷款也不这么难了。贷给我几百万,怎么我也给你个小奥迪子开开吧?!”

事实上,我有我的逻辑:一,要是我用心往上爬,先进京,捞个副处干,这得20万左右(1990年代的“不变价”计算);二,我得回省,争取从正处往副厅级上爬,得100万左右;三,我这个人狂,凡想干的事儿一定干好,副厅不解气,往正厅上干,又得200万左右,再往下,就不算了,带来的可预测的后果就是出借人头:

1,这320万,我得通过给别人批贷款、立项目“贿进来”。

2,我家数代皆农民,没后台,出了经济问题,上级准先拿我开刀,人头非上了借贷程序不可。

3,为了不出问题或少出问题,我得营造关系网,花上个千数万也不是大数目,但不知进了哪个圈子,让敌对一方看准了,就得拿“这个农民的小子”解气。

4,当贪官往往心理出毛病,因为总的来说这项人头生意的经济收入进得多留得少。以会计学方式算是“占3送7”--贪进1000万,得送出700万“喂关系”。

第3条尤为要紧,君不见许多大案主人的“辉煌历史”中大多有“穷孩子出身”这一反差报道,好比中专生成了经济学家之类。穷孩子出身的人一般心理素质不好,不如高官巨宦家里的人从小惯见权谋玄机、软血硬肉。所以,“出了大事的人”多为穷人的后裔。

有一位对我“走上反党道路”颇为不解的人(他是打算一力提拔我的,“40岁干到副厅”也出自他口),后来在仕途走了下坡路,他终于说了一句明白我心的话:“你这家伙太坏了,太滑了!真是‘不可不用,不可重用’的那类人。”我顶了他一句:“你嫌我没当上李真第二吗?”

罗列此者,大有以偏概全之嫌,但我坚信一点:要当好人,就别当官。

这也算我最后同情朋友的朋友李达昌先生的肺腑之言,这也是他终可“生还”的一次重大机会。至于老T的呼吁也非全为人情,实在不解官道玄机。据我猜测:达昌先生似乎有点省悟,不愿再走出借人头的路子,才导致今天结局。

至少,这是一个重大原因。

剩下的一句“废话”写给我的朋友老T:“要想升得快,就得干得坏;要想得信任,就得黑了心。”

这是“占3送7”的政治学通俗化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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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判博导省长,司法再传丑闻

作者:郑亦农(美国)

引言

四川省前副省长李达昌先生,失去自由已超过一年,做为他的好友及老同学,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他的案情。案发之初,也曾担心他是否真有贪渎行为。尽管我对他的过去知根知底,确信他人格高尚,作风正派,但如今官场,两袖清风者实在难找,说不定他暗地里也有贪污受贿之事?后来查遍成千上万条报导,始终无法找到贪污受贿的任何线索。所有嫌疑罪名,都重复同一句话:“违纪挪用公款,造成重大损失”云云。

久而久之,我开始怀疑这个案子的真实性和公正性,于是同社科院老同学联系,想听听他们对本案的分析。他们认为,从已知材料判断,老李并没有从中渔利,但挪用公款数字巨大(最初公布上 1000 万美元,后落实为 430 万美元),上面硬要抓他个典型,以渎职罪判刑,谁也没办法。因此,大家都为他惋惜,说他的确是好人,但运气不佳,碰在风头上。唯一的希望,是将来上级能体谅他的功劳苦劳,再落实政策,缓刑处理或者提前保释等等。如今一年过去,媒体暂时冷却,但有迹象显示,高层坚持要从重从严从快,制造另一个冤假错案。经考虑再三,我决定冒冒这个风险(所谓替“坏人”说话的风险),反反这个潮流(冷酷无情和袖手旁观的潮流),为他写一篇文字,说几句公道话。

我所了解的李达昌

1978年,我和达昌同时考入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世界经济系硕士班读书。复试时同睡一块北师大木板地铺,入学后又住同一座上下床,学的同一专业。同窗三年,情同手足,往来密切,无话不谈。我们都出身于贫寒门第,靠自己的刻苦,加上改革开放的历史机缘,终于有机会进入最高学府深造。我们都希望以自己的学业专长回馈社会,服务祖国,振兴中华。

后来风云际会,达昌脱颖而出,从学界步入政界,一路升到副省部级,成为我班同学中的佼佼者。但他从不脱平民本色,说话不打官腔,生活不搞特殊。每次进京办事,公务之余,总不忘找老同学聊聊天,下盘棋,吃顿便饭。他因肝脏不好,从来不沾烟酒,对名利和享受看得很淡。90年代中期,我在美国曾经接待过他率领的一个四川商务考察团。那时他已出任四川财政厅长,手上掌握大量外汇。但考察团严格执行出差标准,只能住条件极差的汽车旅馆。为了节省外汇,他还退掉自己的房间,在我家打了两夜地铺。我看他个人零用钱太少,连给家人买点小礼物都不够,想送给他点美元。他百般推辞,只收下两百,算是暂借,后来我回国访问时,他还还了我人民币。与此同时,我也接待过东北某考察团,虽然那些官员比他级别低得多,但能在首饰店数千美元地购买钻戒项链,把美国售货员惊得目瞪口呆。两相对比,李厅长一行确属于艰苦朴素,甚至有点寒酸。

他对尸位素餐嗤之以鼻,对权位更不留恋,一直想早点离开政界,再回学校教书。但数年之后,他居然从厅长升为主管经济大权的副省长,让许多人大感意外。后来才知道,那是两会期间有限度发扬民主的结果。“既然群众信任我,把我推向高位,我咋能让他们失望呢?”后来,达昌用浓重的成都话,向朋友们解释他升官的原委。事实证明,他当财政厅长九年,副省长八年,勤政爱民,两袖清风,走遍四川每个县,为基层扶贫解困,给人民办实事。在招商引资上建树良多,确实是个学者型的好干部。

去年秋天,突然传来消息,说达昌从副省长位子退下,几次向组织打报告,要求回大学教书,终于得到批准。一时间,“副省长回校当博导”“换一个方式为人民服务”等大字标题,充斥海内外媒体。我虽然对此已有心理准备,但没料到媒体会炒得如此之热。熟悉国内情况的朋友认为,过份炒做这条新闻,有可能产生负面效果,因为他违反了官场“潜规则”。出于关心,我赶紧给他写了封长信,告诫他千万不要再炒。我说,“副省长下台当博导,只有极少数人能做到。对于某些官员而言,除了当官,别的什么也不会。媒体对你的褒奖,等于是对别人的奚落,甚至贬低,恐怕会让人不舒服,不高兴,甚至节外生枝”。

万没想到,我的信墨迹未干,他便受到案件牵连,戏剧般地被清查,旋即铛锒入狱,失去自由,再次成为媒体的焦点。只不过这次换了口气,什么“ 05 年头号大案”“李达昌浮沉录”“卸官从教难逃法网”等等。两次炒做高潮距离如此之近,正负反差又如此之大,恐怕在中国新闻史上,罕有匹敌。

李达昌案概况

李案过程并不复杂。先有中川国际承包乌干达欧文电站工程,后因工程进展不顺利,双方出现争议。为此,财政部拨款一亿元人民币给四川财政厅,要求以此为抵押,向银行贷款一千万美元,准备支付乌方索赔。后经谈判,乌干达放弃索赔要求,但条件之一,是双方继续合作,再搞其它工程。在后来的中乌合作和公司重组过程中,李达昌“无视”财政部“不得挪用”的纪律,“擅自”批准挪用部分专款( 430 万美元),最后导致贷款无法收回,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消息说,在审理中川国际前负责人郑安卡(后任四川省设备成套局局长)案件的过程中,发现多笔批款手续,由副省长李达昌签字,于是牵连到李。李在成都被调查期间,省里并未发现李有违法犯罪事实,于是决定不做司法处理。后来中纪委直接插手,事件突然升级,于05年年初四川两会期间批捕李,并解送北京。先羁押在秦城监狱,后又移送北京市检察院,设立项目,准备起诉。

一种说法认为,中纪委介入的幕后,是有重量级人物做出批示(或口头指示),要抓个“挪用公款的典型”。而且据说,中纪委插手的案子,从来没错过。即使查不出李达昌的大错,也要找个小错,不起诉是不可能的,因为大人物的面子要紧。

几个重大疑点

法律非我专业,故无法从司法角度对该案说长道短。但做为普通社会学者,对人治法治这些东西,也略知一点皮毛。现在不妨从情理入手,以常识判断,对李案提出几点重大疑问:

一,“中川公司”责任谁负?“中川公司”乃四川省直属企业,当年投标乌干达电站,因情况不明承包基数太低,后又因管理不善而亏损累累,难以为继。李达昌接手此工作时,那里已经问题成堆,上级要求他执行中央和省里指示,建好电站,解脱“中川”。为此,除了批款资助中川重组,已经别无其它选择。到如今,中川问题的始作俑者,烂摊子的制造者,个个平安无事。替他们扶危解困的人,反倒成了罪魁。放火无责,救火有罪,是何道理?

二,批款决定出自谁手?李当时分工主管该项工作,由他签字,合乎常理。但问题是签字背后,既有主管省长和常务副省长的签字同意,又有相关会议的集体决定。在中国行政体制中,集体领导或协商决策是条重大原则,似为惯例,完全由一人说了算的情况极少。如果涉及上千万数目,又是国际工程,财政部还有明文,难道刚刚上任的李达昌,竟可一手遮天?别人都不参与决策?都被蒙在鼓里?假如当时主意大家拿,决定集体做,但后来出了问题都推给他一个人承担,这难道公平吗?

三,行政纪律和刑法的界限如何划分?中央专款不许挪用,本为常识。多年搞财政工作、而且十分小心谨慎的李达昌,应该比普通人更明白这条纪律。那为什么后来又挪用了呢?其中内幕如何?真相如何?想必办案人员不难从李本人口中得到答案。局外人看来,不排除几种可能性:第一,当初专款是准备对方索赔,后经谈判,对方放弃索赔,这笔专款原定的用途已不复存在。要么中央收回另做它用,要么经中央同意由四川支配,二者必居其一。假若谈判成果(不索赔)功归四川,那么使用该款时,无形中给四川增加了同中央协商的筹码;第二,乌干达放弃索赔的条件之一,是另组公司,继续承包当地其它工程。这当然需要某种追加投资,因此,动用这笔款项,也算名正言顺;第三,李达昌任四川财政厅长多年,曾长期同财政部打交道(俗称“跑部钱进”),深知各省同财政部的往来规则。他或许沿用其它省市先例,因此才不认为动用款项会冒什么政治风险。第四,即使“擅自动用”是个错误,属于违纪,如果没有个人利益动机,断不至于触犯刑律。挪用公款的事,哪省哪部没有?对于一项工作错误,硬要绳之以法,难以服人。

四,批款后果的严重程度如何确定?另外,说他批款涉及金额庞大,所以才会有如此严厉的司法动作。这个说法看似有理,但经不住推敲。这是个涉及两国关系的经济案件,牵扯到众多政治经济因素,无法单纯用金钱数目衡量其严重程度,还必须综合考虑当时的情况。即使上千万无法收回,那也要看为什么无法收回,是否有人中饱私囊?如今各地都有大规模形象工程,无效投资动辄上亿,最后沉淀为银行的上万亿不良贷款。除了个别严重的收贿索贿者外,没听说哪位高官因“决策错误” 受到过处分,更别说法律制裁了。

同理观察李达昌案,李没有受贿,没有吃回扣,完全为了执行同乌方协议,在权限范围内批准款项,用于重组公司和再搞工程。首先,他没有越权,没有改变专款的流向和使用目的,何来“擅自动用”?其次,问题出在公司负责人上。是他们欺上瞒下,“擅自”改变用款目的,拿去炒股,导致资金流失。如果李达昌对此知情不报,甚至包庇纵容,当然要承担责任。但如果被蒙在鼓里,那罪不在他。应该惩处的是非法滥用资金炒股的人,而不是依法批款搞工程的人。类似情况各地都有,为什么其它高官可以不负责任,而李达昌就得承担刑责?

五,如属犯罪,如何确定犯罪动机?如果项目组真能查出李有任何个人利益输送(包括贿赂、回扣、化公为私,转移财产等等)行为,我们当然没话可说。但如果确实查无实据,那又怎么解释他的“犯罪动机”呢?只要打听一下李达昌为官的口碑,问问同他共过事的上级、下级、同事、朋友、同学,便不难判断他是不是一个好官和清官。对于这样一个勤于政务,廉洁奉公的好干部,不想重用也便罢了,为什么还要反过来打击迫害他,让他连“返校教书”这点愿望都无法实现?这种做法是否太过分了?太残酷了?主张严办他的人,也不想想其它清官会怎么看这个案子?会怎么联想自己的未来处境?难道中共高层不担心好人会因此而心灰意冷,给共产党撂挑子?甚至变得玩世不恭,同流合污,为渊驱鱼,壮大贪官污吏的阵营?

错判李达昌,更显中共司法腐败

表面上看,李达昌已经不像当年那么重要。他虽然曾经贵为副省长,操过四川一省的财政经济大权,但那毕竟已成过去,如今已经恢复一介平民的身份。即使给他造一个“冤假错案”,倒霉的也只是他自己和家人。别说对于全国没有什么影响,就是对于他的家乡四川,大概也不会引起什么震动。再过几年,人们也许会忘却他的名字。

然而,我却不这么看问题。我将透过李案表像,看到比他家庭悲剧远为严重的体制性问题,即更为深刻的潜在性危机。弄得不好,由此案触发的信心危机,将像瘟疫般传染给成千上万各级官员,从而加速干部队伍整体的腐败进程,最终祸及中共政权的稳定性。我的分析,基于以下几点判断。

首先,李达昌案的海内外影响不可低估。李达昌在国际国内的知名度,已经超越许多政治家和演艺明星。打开网络Google搜索器,李达昌名下的新闻报导总数,已经超过42,500条。其知名度的积累,并非源自他以往的权力地位,而是源自前后两次新闻炒做,特别因为两次炒做的间隔之短,反差之大。不久李案结局之后,相信媒体至少还会有另一次炒做高峰。如果说,李达昌入狱之初,由于许多信息尚在封闭,因此外界的分析探讨相对较少的话,那么可以肯定,结案之后情况会大不相同。那时,消息的爆炸性将退居次要,后继的分析追踪将占据媒体主流。李案给国人和外界一种什么印象,会直接关系到中国政府和司法系统的声誉。另外,李达昌长期负责四川省对台工作,曾经以副省长的官方身份应邀访台,并在访台期间引起过不小的轰动,在台湾和全球客家人中间形象好,人脉广,影响大。如果错判李达昌案,将给台湾人再上一课,让他们进一步看清中国政治司法体制病入膏肓的腐败程度。

其次,李达昌案的争议性不可小看。李达昌辞官归教的时候,国内外媒体曾经充满颂扬之声。而案发之后,许多媒体又调转风向,一边倒地给李达昌抹黑,甚至捕风捉影地称他是“大贪官”。 这也难怪,因为“有罪推定”本是中国文化根深蒂固的传统。但没过多久,网上开始出现反驳声音,认为从已公布的案情,并不能得出李是“贪官”的结论。即便违纪批款是个错误,也不能抹杀他为官清廉的形象。我确信,本案的重判错判,将会引发更多联想。许多熟悉李达昌的人将会像我一样,陆续站出来为他说公道话。

第三,李达昌案极为独特的历史地位。大多数受审的贪官污吏受到惩罚是罪有应得,老百姓拍手称快。而李案的错判,则属于罪不应得,老百姓不但无动于衷,甚至会心生反感,因为在他们心目中李是清官,认为“好人未得好报”,“共产党不识好赖人”,不利于中共政权的稳定。

当然,从中央当权者的立场看,如今地方官员挪用公款、私设金库、监守自盗者层出不穷,面对财金纪律荡然无存的危险,确有必要抓几个典型,敲山震虎,挽狂澜于既倒。但可惜李达昌案没有抓对,没有抓到体制性弊端的痛处,反倒抓了一个勤政爱民,形象廉洁,而且已经成为普通教师的知识分子退位清官。在整顿吏治的关键时刻,抓一个本不该抓的错误典型,做一个本可避免的错误判决,其后果,不但无法挽救积重难返的官僚腐败体制,反而有可能加速该体制的进一步瓦解。这样一个生死攸关的“大案要案”,焉能不在中共法制史(甚至整个中共政权史)上留下独特地位?

第四,对李案历史信号的不同解读。如果上述分析成真,可以断言,李案所发出的历史信号,绝对不可能像检方设想的那样,能让其它官员引以为戒,从而刹住滥用职权挪用公款之风。恰恰相反,绝大多数在职官员,将会反其道而行之,从自身利益出发,对这一历史信号,做出自己独特的解读(以下是我从不同渠道了解到的某些官员心理,在此分享)。

解读之一:“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有官员表示,李案给他的最大教训,是无论决策看上去多么正确,对国计民生多么重要,凡日后需要承担责任的字,死也不能签。遇事集体讨论,自己决不拿意见,更不能坚持意见。要签字众人一块签,还要保证有上级主管的书面认可,以便有据可查,天塌下来大家顶。按照他的说法,其后果必将是行政效率的大倒退,凡事议而不决,决而不行,行而不果,使政府日常公务难以运转。近几个月来,这种情况已经在四川发生,人们称之为“李达昌现象”。

解读之二:“官僚体系,只进别出”。还有官员表示,李达昌违背了共产体制的另一个潜规则,那就是“只进别出”,千万不能标新立异,宣扬什么“换一种方式为人民服务”等等。要学会按别人的脚印走,让你去人大政协,就去人大政协。只要留在体制之内,无论怎样尸位素餐,无所作为,安全系数也大得多,像批款这类屁事,根本就不算事。共产党整人,往往投鼠忌器,不愿物伤其类。李达昌之错,在于金盆洗手,制造了差别,令别人脸上无光,无形中把自己放在一个最易受攻击的脆弱地位。如果此君所言不虚,那不等于鼓励官僚体系的终身制吗?难道官方“改革终身制”“干部能上能下”之类的宣传,都是说说而已,千万不可当真?

解读之三:“利益均沾,结党营私”。更有官员认为,李达昌之错,主要错在清高上。以他的设想,如果李当时收取回扣,把其中一半转移海外,再用另一半打通上下关节,让所有知情人结成“利益共同体”,本案绝不会暴露。万一有事,也会有人出面遮掩,承担集体责任,从而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达昌毕竟书生气十足,不谙官场潜规则,没有营造自己的圈子和利益共同体,所以没人替他说话,只好自认倒霉。因此,即使中纪委查不出罪证,恐怕从维护自身“正确性”出发,也把小错误上纲成大问题定罪。当然,我无法确知,这位官员的看法,能够代表多少高官的内心世界。如果多数官员都持这种心态,那么集体贪污和法不治众的扩展速度,从此便可想而知。

总之,李达昌案件的悲剧性收场,将危及官僚体制目前已经十分脆弱的道德堤防,令亲痛仇快,严重打击少数清官好官仅存的一点正气,极大助长多数贪官庸官已无可救药的歪风,最终危害到政权和社会的稳定。但无论如何,李达昌案在中共司法史上的特殊地位,似乎已经成为铁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