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受困的心(一)

一八八七年,莎拉·艾默里出版了《奴役美国的七种金融阴谋》。在十九世纪美国女性世界,倘若艾米莉·狄金森是最深邃的心灵,那么艾默里则代表着亢奋与愤怒。一直到一八九五年去世前,她是个不停息的讲演者、社会活动家、女权主义者和宣传册作家。狄金森对着自己的内心喃喃自语,艾默里则在中西部的农民中找到了广泛的共鸣。

《奴役美国的七种金融阴谋》把艾默里推到了影响力的巅峰。它在五年里印刷了三十六万册。倘若考虑到美国只有七千万人,他们分散在如此广阔的疆域,全国性的阅读群体尚未形成,无法计算的盗印,这实在是个惊人的数字。这本书的特性确保了这种成功——它毋需阅读,标题说明了一切。

艾默里把这本书献给了“一个即将死亡的共和国的受奴役的人民”。很多美国人相信自己正是其中之一。南北战争后的美国,迎来了一个镀金年代。开采石油、架设铁轨、钢铁厂的烟囱高高矗立、工业资本主义开始了;纵贯大陆的铁路网,苏伊士运河的开通,海底电缆连接了大西洋两岸,从澳大利亚到阿根廷,再到古老的中国、印度、欧洲,它们都是全球市场的一部分,都与一个美国农民的生活牵连到了一起。

一些人在其中发现了无限的机会,他们创造了从未预料的财富,成为了钢铁大王、铁路大王、石油大王、棉花大王;更多的人则感觉到,他们的生活正被扯进了无法理解的动荡中。他们发现自己的收成卖不了原来的好价格,觉得自己辛苦的劳动带不来生活的改善。日后的历史学家会说,那是一八七三年的经济危机的结果,是一场全球性的价格下跌。

日常生活的困顿,因为贫富差距的加大和生活景观的骤然改变,变得更加不适。似乎两个截然不同的美国正在兴起。一个美国是不断的兴起、膨胀的城市,是新的财富与权力的傲慢与炫耀,是传统道德的消蚀,是工业家、金融家、城市人的美国;而另一个美国则是乡村的,是勤勉、节俭、纯真的象征。后一个美国,似乎正残酷的被前者盘剥——南北战争是它的前兆,工业的北方战胜了庄园的南方。

到处酝酿着不满与躁动,昔日稳固的信念也动摇了。这块大陆曾经许诺给每个人以自由与富足,“新边疆”诱惑着一代代人移居此地。但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机会正在减少,生活并非他们设想的那样,他们可以依靠自己的头脑与双手,建设一个美好家园,他们被一种无形却强大的力量操纵着。

所有的情绪,因为“绿背纸币运动”而汇集到一切。而艾默里为这些所有的不安、焦虑、愤怒、困惑,找到了一个明确的敌人——是华尔街的金钱之王们,操纵了这一切。他们可以通过操纵货币,随自己的意愿来让这个国家的商业升值或贬值,来创造繁荣或者带来萧条。他们拥有着这样的权力,而且总倾向于作恶。她抚慰她那些身心疲惫的读者们,南北战争之前的美国是一个伊甸园,它的堕落正是从华尔街执掌一切开始的。

一些人把莎拉·艾默里的指控,推到了更远的地方。美国陷入了一个欧洲强加的金融系统,另一位小册子作家威廉·哈维在一八九四年写道。这本《硬币的金融学校》比七年前的《奴役美国的七种金融阴谋》更为畅销,它在十一个月里卖出了四十万册,一位国会议员发现——“报童在每个火车站叫卖它,每个雪茄店都有售……几乎每个人都在读它”。不是华尔街,伦敦的犹太金融家罗斯柴尔德家族才是一切灾难的源头,他们要摧毁整个美国。

很少有人记得莎拉·艾默里与威廉·哈维,更不会去阅读他们的作品,它们是夸大其词、种种偏见的产物。但倘若你要去理解十九世纪的美国历史,它们则是无法错过的角度。它也为理解人类社会的迷狂与偏执提供了再好不过的材料。当一个社会陷入思想上的混乱与内心的焦虑时,简单、武断的结论——不管它多么缺乏理性——往往能掘取住整个社会的想象力。它也是人类社会永恒的诱惑与灾难的源泉。

在美国两百年的历史中,莎拉·艾默里与威廉·哈维的阴谋论既不新鲜、也未终结,它们以各种面貌出现。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斯塔德发现,早在建国之初,美国人常常忧虑于来自欧洲的国际阴谋,它正试图摧毁这个年轻的共和国,阴谋主要来自于政治与宗教领域。到了十九世纪末,它变成了金融与经济领域的威胁。而到了二十世纪中期,美国不再忧虑于欧洲,但东方共产主义则笼罩在人们心头。人们不再天真的相信威廉·哈维式的阴谋——连美国总统克利夫兰都不过是犹太银行家的代理人。但这样的谣言却在上空飘荡——约翰·肯尼迪是共产主义的代理人,他的遇刺是因为没能完成苏联共产党交给他的任务,没能在美国迅速实现无产阶级革命。

而在世界范围内,莎拉·艾默里与威廉·哈维则从不缺乏呼应者,他们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历史时刻出现。它可能是十七世纪英国的捉巫行动,是一九二零年代的德国,是犹太人让这个伟大的国家输掉了第一次世界大战,陷入了屈辱;也可能是一九九零年代的日本,西方的金融家们强迫日本人签订广场协议,洗劫了繁荣的日本经济。最新的例证是二零零七年的中国,一位叫宋鸿兵的业余历史学家用写作了《货币战争》一书。

与《硬币的金融学校》、《奴役美国的七种金融阴谋》一样,《货币战争》宣称自己发现了历史的秘密。滑铁卢之战,六位美国的死亡,希特勒的崛起,日本经济泡沫的破裂,亚洲金融危机,一位旅居美国的业余历史学家言之凿凿的宣称,这些横跨两个世纪、彼此无关的事件,都缘于一小群国际银行家争夺“货币发行权”,而罗斯柴尔德家族是其中最显赫的角色。

最初,出版方勉强的接受了它,它文笔粗糙,逻辑与事实似乎都不令人信服,至多能卖出一万册。作者也毫无期待,宋鸿兵出生于六十年代末的四川,九十年代初前往美国,做过程序员、分析师种种职业,与大部分美国中产阶级唯一的不同,他还是一位历史爱好者,这本书是个人小小虚荣心的满足。

但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它卖出了超过两百万册,盗版则是散落在全国街头的小摊位上,不仅是公众热情的拥抱了它,一些政商两界的重要人物也为之所动。“某些企业的高管最近来问我,这一切似乎确有其事”,一位经济学家说。而另一位经济学家在私下里说,一位副总理问他这本书能否作为决策参照。一些政府部门则批量购买,分发学习。而作者则变成了中国身价最高的演讲者,一位大众英雄。他被《商业周刊》评选为影响中国的四十位人物之一,与胡锦涛、王歧山、柳传志、章子怡并肩而立。被意外的成功震惊的业余历史学家变成了时不我待的预言家。两年前他说“我从未想过,这本书会如此畅销,就连高层领导人都会阅读”。两年后,他的名片上印上了“环球财经研究院院长”,出席种种论坛,为公众阐述他的最新理论,他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移。这本书为何如此成功?

罗斯柴尔德家族不会引起太多读者的兴趣,即使犹太人能激起中国人特别的感情,它也于阴谋与仇恨相差甚远。中国人赞叹犹太人的金钱控制力,中国最富经商才华的人群,温州、潮州人经常自称“东方的犹太人”。犹太人甚至增加了中国人的自傲,是中国文化将独一无二的犹太文化同化,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上海对大批欧洲犹太难民的慷慨救助。

引人入胜的是阴谋论与及这种阴谋论与中国的关系。“本书的目的,就在于将世界十八世纪以来的重大金融事件背后的黑手曝光出来,回放、观察、体会、对比、总结这些人的战略目的和惯用手法”,作者在序言中写道,“从而预测他们未来对中国打击的主攻方向,以及探讨中国的反制之道。”他相信“战争已经开始,虽然看不见硝烟!”。对手的是明确的,他们是美国的金融官员与银行家,他们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另一种形态的继承人。倘若罗斯柴尔德要为十九世纪的历史负责,那么这群美国的金融家们则是瓦解苏联、日本经济泡沫破裂与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幕后人物,而中国则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与南北战争之后的美国一样,一九七八年后的中国是另一个“镀金时代”,经济增长是这个时代的主题。在多年的政治运动与物质匮乏之后,人们什么都想生产,什么都想消费。理想已经破灭,物质代表着最后的自由与希望。欲望催生了惊人的变革,三十年来的中国是工业化、城市化、信息化、全球化、市场化这诸多力量的产物。变化太迅速、太庞杂,最初人们感到由衷的喜悦,他们更自由了,生活的可能性被拓展了,从前的禁锢被打破了,他们对于生活的期望,则不断的提高。

但大多数人逐渐发现变化并非总符合他们的期待,自己经常不是变化的主人,而是它的俘虏。他们在获得某种自由的同时,新的焦虑也随之而来。你不用忍受单位令人窒息的压抑,你的阶级出身、政治面貌、学历程度都不再重要,却发现金钱正成为新的主宰。生活的一切,都被金钱化了,自由、尊严、爱情、友情、个人价值、生活意义,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更糟糕的是,你发现自己在这个新的系统中,并不一定能成功,即使取得了暂时的成功,也很难保持这种成功。金钱是那么不稳定,数字是那么的赤裸裸与残酷,它给你带来即刻的满足,也令你陷入的无穷的焦虑。你看到一些人正变得如此富有,昔日平等的朋友,如今的生活却是如此不同。一种更可怕的预感是,你开始感觉到富裕之路的坎坷。一九九二年开始的商业热潮,曾经造就了无数的财富英雄,但机会正迅速的减少,财富的分配已然定型。倘若这让你充满无力感,那么一些人的迅速富有,则令你心生愤怒,他们不是凭借个人的勇敢与智慧,依靠的是权力关系。你对他们既羡慕、又愤愤不平。

倘若创业致富的机会日渐渺茫,股票市场像是最后的机会。在几年的时间里,似乎人人都在发财。大盘上升的曲线和上涨的数字,成为了欢乐与幸福的来源,生活变得不仅货币化,甚至变成了抽象的数字。目睹着金钱的迅速的流动,空气里到处是金钱的味道,它挑逗起无穷的欲望,也引发不安。但股票市场却陡然崩溃了,你甚至说不清原因是什么,只是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突然少掉了一半、或者更多,像是一个强大无比、又无形的劫匪突然把你洗劫一空,你觉得命运不在自己的手中。

上涨的股票带来的安慰消退了,而生活的不安全感却不断增加,你不仅买不起房子与汽车,还要忧虑食品有毒,医院的见死不救,孩子怎样上一所重点小学……三十年的经济增长的财富,没转化成社会保障系统,也没建设出足够的公共设施。突然之间,你发现一个小小的家庭,要承担起整个社会失序的后果。你要早晨起来送孩子、陪他做作业到深夜;每天要在令人绝望的交通系统里耗上两个小时;要想办法托各种人情关系,在医院里为父母找一张病床……所有昔日能给你带来暂时安慰的网络,大家庭、朋友、甚至办公室里热心给你张罗对象的大姐,都慢慢消失了。你要在这个庞大的社会竞争场里,孑然一身的战斗或是随波逐流。

电脑屏幕中的虚拟世界可以暂时抚慰你,你可以表达自己的挫败与愤怒。但是,它也给你新的焦虑,世界以前所未有的复杂形态拥挤到面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要了解这么多东西,从水景住宅到磁悬浮铁路,从汉武大帝到股票市场,从流水线管理到Web 2.0,从山寨手机到雷姆·库哈斯的建筑理念,从梁朝伟的眼神到迈克·杰克逊的舞步,从道琼斯的指数到人民币的汇率。你也听到了很多人谈论中国的奇迹,中国不仅被世界影响,也正在影响世界,全球的金钱正涌向中国……一种更强烈的感受也随之而来,你觉得中国越来越富有,身边的一些人越来越富有,自己的生活却越来越艰难,什么都在涨价,自己的收入却没上涨。你觉得生活被一种莫测的力量左右。

倘若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美国农民感觉到“新边疆”的消失,感觉到生活希望的暗淡,他们成为了《奴役美国的七种金融阴谋》的追随者,他们用猜忌、怀疑来对抗失落。中国的中产阶级的乐观气氛,在二零零七年后迅速减弱。这一年的二月二十七日,中国的A股市场在一天内蒸发了接近一万亿。也是从这一年开始,中国逐渐开放金融市场,QFII让外资可以买A股了,QDII可以让中国人投资海外市场,“港股直通车”要到来,股指期货据说也要粉墨登场了。人民币的汇率问题,中国的主权基金问题,在把Made in China输送到全世界之后,中国进入了全球化最后、或许也最难以理解与控制的过程——金融的全球化。原有的不安全感,随着这一更复杂的进程的到来加剧了。股民们早已谈论了很长时间,海外的热钱如何洗劫股市,如今这种危险似乎变得更清晰了。当然,他们也同样殷切的期望,在一个广阔的资本市场里,自己最终也分到一杯羹。但是这希望与焦灼,都那么模糊。宋鸿兵这本言之凿凿的《货币战争》,能解除他们的焦虑,给他们应对之道吗?无知与猜忌,带来了阴谋论的横行。因为不知道如何理解自己的困境,因为日常生活的不安全感,所有新的事物都可能是危险的。

《货币战争》击中了公众的心,因为他们信息的匮乏,因为他们日常生活的受困。那么这些领导者呢,他们理应掌握着更确切的情况,他们也该有着更长远的判断,如何会被这种拙劣的阴谋论所迷惑?

政治学家白鲁恂曾经感慨中国的政治生活缺乏“现代人”。获取权力的人,不是那些了解现代世界的人,而经常是那些更熟悉中国传统游戏规则的人。中国政治的封闭性,让领导人成为天然的阴谋论的信奉者,他们的每一次升迁,不都是建立在某种意义的阴谋之上吗?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现象——中国的领导人有着双重的角色。在国内政治生活中,他们遵循一套游戏规则,这套规则以权力斗争为核心,察言观色、明哲保身、熟练的运用意识形态为自己辩护、没有原则的个人忠诚,是他们能力的表现。但当中国要进入国际舞台,要谈论全球经济、气候变暖,和其他领导人同台辩论时,他们却不知道如何扮演这一新角色。他们在无穷的政治斗争中历练出过人能力,却对如何运转一个现代国家,理解金融体系,几乎一无所知。当他们内心慌张时,他们就必须用更空洞的概念掩饰无知。于是,经济问题变成了意识形态问题,货币汇率则是民族大义。迫在眉睫的国内问题,变成了一个国际问题,正常的解决方案,必须要服从国家利益。汇率不再是汇率问题,金融也不仅是经济问题,它是另一种战争,而在战争状态下,政府可以动用一切非常规手段。

帝国主义再次回来了。在宋鸿兵迅速兴起时,只有一位经济学家的欢迎度堪与作比。与前者业余历史学家的出身不同,朗咸平接受过最好的经济知识训练,是一位商学院的教授、一名锋利的谈话节目嘉宾。但在过去两年中,他公开宣扬他开始阅读列宁关于帝国主义的论著,他的一系列广受欢迎的书有着这样的名字《产业链阴谋》,《新帝国主义在中国》。又一场‘货币战争’开始了,它的敌人更为明确,郎咸平为中国失衡的经济结构、人们普遍的被剥夺感,寻找到一个真实、似乎也是可信的敌人——金融资本主义不正是帝国主义的最高形式吗,它早已经残酷而无形的掠夺了我们。

这是一个官方与公众都乐于接受的解释。它不仅似乎也有道理,更与这个国家多年来的内心感受有关。一个世纪以来,每个人都熟悉这样的论调——近代中国的所有悲剧,都是帝国主义带来的。倘若你对郎咸平的《新帝国主义在中国》感兴趣,你也可以阅读历史学家胡绳的《帝国主义与中国政治》,它出版于一九四八年,它为近代中国丛生的问题,找到了帝国主义这个便捷与愤慨的答案。这也是中国共产党在胜利的前夕,它的主张与理念,令很多人相信——中国所有的问题,都将在新政权到来后迎刃而解。它出版于一九四八年,我有一九五三年的第三版,五三年,是朝鲜战争最后时刻。在很多中国人的印象中,“美帝国主义”取代了“八国联军”,试图扼杀中国的独立与强大。

如今,我们知道了胡绳是一位深陷意识形态的历史学家,而朝鲜战争也并非不可避免,毛泽东对“美帝国主义”的强调,是另一种国内动员的方式——他渴望不断革命,让中国成为世界革命的中心,输出中国的革命模式。但仅仅用“宣传”来理解胡绳的著作,有失偏颇。他的确触碰了很多中国人的敏感神经。一个世纪以来,中国人的屈辱感不断增加。这种屈辱庞杂而暧昧,它来自于战乱、颠簸、死亡,也来自于日常生活的贫困、不公。伤害你的可能是长官、警察、投机商人、黑帮、甚至是身边的朋友——在一个物质匮乏、又道德失序的年代,人人彼此争斗。而在所有压迫你的等级中,西方的外来者,似乎占据着最高等级。他们在自己的租借区,过着与那个混乱、贫穷、肮脏的中国截然不同的生活,他们傲慢、高高在上、有时还用大炮轰击我们。似乎没人能触碰他们的特权,平定了太平天国的曾国藩要小心翼翼的处理“天津教案”,这样一个再造帝国的人物,竟然担心得罪洋教士;统治了中国半个世纪的老佛爷,则仓皇离京;不管是僧格林沁的精锐之师还是义和团的刀强不入的神功,都不敌他们的枪炮;帝制推翻了,共和到来了,但是他们的特权没有一丝触动,甚至延伸到更广泛的地区,开办工厂与洋行,到处是洋布、洋火、洋烟、洋油,中国军事强人们,从袁世凯到蒋介石,都必须竭力寻找他们的帮助。与此同时,中国却日渐分崩离析,到处是挫败、愤怒与绝望。

再也没有什么比对“帝国主义”的谴责,更适合释放这种挫败、愤怒与绝望了。它不仅是等级秩序中的最高层、也是一个外来的异端,距离普通人足够遥远。对他们的谴责,既合情合理,更是一种团结自身的驱动力——在一致对外的情绪中,中国内部的分裂与矛盾,可以暂时忽略。它也是一种“受害者”情结的释放——中国人和中国,都是受害者,他们不应为自己的失败承担责任,帝国主义者要为此负全责。

胡绳的著作暗藏了这样的逻辑——从满清到民国(他只写到一九二四年,否则一定要包含国民党政权),所有的中国政权也都是帝国主义者的工具,他们加深了中国的困境。而只有共产党的到来,中国才可能获得独立,伴随着帝国主义的离去,中国将重获强大与繁荣。

新中国赶走了洋行、查封了他们的财产、驱赶走他们的外交官,并的确出人意料的在朝鲜战场了与美国人打了个平手——尽管中国的伤亡惨重,但对于一个新生国家来说,这却是惊人的成就,倘若再追溯之前的漫长屈辱,它不仅是第一次战胜西方国家,还是最强大的一个。

中国赶走了很多帝国主义者,却投入了另一个帝国主义者的怀抱——苏联,尽管它被称呼为“社会主义的老大哥”。这种关系破裂后,中国真的摆脱了所有帝国主义的影响。但伊甸园并没有随之而来。相反的,它是一连串更深的困境。大饥荒造成的死亡,要比之前所有的战乱与入侵还要多。尽管中国几乎没有任何“帝国主义者”,“帝国主义”仍频繁的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人们逐渐形成这样一个印象——它们仍在围困着中国,是它们的封锁与制裁,才使中国陷入如此困境,他们还想实行“和平演变”,彻底推翻中国为之不易的稳定。一种矛盾的心理不仅出现在官方的文件里,也深入人心——一方面,我们对“帝国主义”忧虑重重,它们仍无处不在,“亡我之心不死”,我们要积极备战;另一方面,“帝国主义”又仅仅是一只“纸老虎”,它一戳就破,它的脆弱证明我们的强大……但是它现在以金融家的面貌又回来了,它是另一只纸老虎吗?(待续)

杨恒均:中国崛起,我们微博,感谢祖国……

今天开车带儿子去逛街,听到收音机里澳洲电台播音员以赞赏的语调报道:在中国青海(玉树)地震灾区,解放军与藏民僧侣一起救出了一位被困两天的孩子,他们并肩救灾(shoulder by shoulder)……我愣了好一会,在我的记忆中,西方媒体在报道中国时,只要出现西藏、解放军与僧侣的字样,几乎都是负面的“互相战斗”,听到他们“肩并肩”战斗,真是破天荒啊,弄得我忍不住悲喜交加——莫非,这就是多难兴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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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在微博里说到中国如此多灾多难,有天灾,更多的是人祸。问题在于,由于灾难太多,结果当我们想要追究人祸时,力量尚未聚居起来,原因尚未查清,祸首尚未受到惩罚,下一个灾难就爆发了,于是,我们不得不放下前一个灾难……而所有的灾难都会在越来越短的时间内变成“前一个灾难”。我们很无奈,但那些人祸的制造者却暗自庆幸,他们制造的灾难不会毁掉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灾难却可以让他们平安无事。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一位微博网友说,你不知道啊,这也是“多难兴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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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来自美国和澳洲的外媒记者打电话,不是采访我,而是想从我这里套取点新闻角度,他们也认识到,中国的灾难太频繁了,如果千篇一律报道,西方观众会失去兴趣的。看我迟迟不写博客,就来电话了。我给他们提供了几个视角,其中一个是这样的:在救灾和重建的过程中,汉人和藏族将增加互信与了解……他们一开始都以为我被和谐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我解释道,作为中国人,我在大陆看到的关于藏人的画面几乎都是载歌载舞的,好像每个藏民都只会唱歌跳舞献哈达,整天不务正业。到了海外,我看到的是另外一副景象……我想,这次地震救灾和重建中,大陆的电视上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更多真实画面,让更多的汉族同胞看到,这是真实的藏人与他们的家园,他们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有贫困,有苦难,也满怀希望……

担心外国记者没有听懂我的话,所以,和几位聊天后,赶紧在微博上发力几条类似的观点,没想到,有些竟然被立即删除了。当然,更没有想到,新华社发行量最大的《参考消息》竟然在头版头条里引用了我的这段话,只是我摇身一变,又变成了“博客写手、社会评论员杨恒军……”新华社的翻译总算比社科院不知道“毛泽东”是哪三个字的人有水平,连我的名字都只弄错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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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外国记者两天前忧心忡忡地说,地震已经发生一天一夜了,你们最高领导人都没有赶过去,怎么回事?我说,别担心,最高领导人不但会过去,而且在国外访问的也估计在接下来的24小时内飞回来……结果一天不到,他又打来电话,电话中神秘兮兮对我佩服有加,我听了半天,才搞清楚,他误会我有内线,提前知道了中共中央的决定,并泄漏给他。我觉得很搞笑,就问他,如果地震发生在你们国家,而你们国家的最高领导人正在国外出访,会出现什么情况?他毫不犹豫地说,他会立即飞回国的。我说,对啊,既然你们国家首脑会立即回去,你为什么竟然对我们的主席取消访问立即飞回感到如此惊讶?他无语,却马上又找到了扳回一局的话题,他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整天以批评为己任?我无语,很想对他说,你猪脑子啊,光学学表面的,却回避最主要的核心价值观,又不进行制度改革,有什么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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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记者还不死心,放下电话后又在网络上找到我,问我,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能够把灾难变成欢喜的事?每一次灾难,都能“胜利结束”?完全是因为政府,还是也有国民性的问题?他还强调说,我采访的一些灾民,也感谢来感谢去的,只差没有跪下去千恩万谢,可死了那么多人啊……密屎特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说,那胜利是靠死人堆出来的,问题在于,死人没有办法接受你的采访,无法开口告诉你真相;而那还没有死的,既然还能活下来,自然是伟大的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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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购物商场出来的时候,11岁的儿子说了一句今天让我第二次“悲喜交加”的话,他当时满脸自豪地说,所有的东西都快要是中国制造的了(Made in China)。确实如此,儿子穿的、玩的和用的,很多都是中国制造的,可是,中国制造的这些产品中,几乎没有什么创新率,而且,并没有给制造这些便宜货的中国工人(很多甚至是未成年的中国孩子)带来多少财富,相反,却让西方的“穷人”过上越来越惬意的生活。真正高科技的,有创意的,特别是精神财富,中国一个也制造不出来。举一个例子,最有利益可图的电影行业,几乎都被西方霸占了。一个《阿凡达》,电影及其附属产业赢利高达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可中国人累死累活制造的那些运动鞋和用具,才赚几分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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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这几年,我们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例如奥运会和世博会。虽然这两样东西都是舶来品,好歹终于可以在中国的土地上举办了,而且还有了中国特色。不过,也有不如人意的地方,例如北京搞出一首《北京欢迎你》,结果上海就搞出了一首《2010等你来》,都给人一种青楼招徕客人的味道。如果说《北京欢迎你》还有些豪放女的气势,上海则羞答答地“等你来”。谢天谢地,现在不用再等了,据最新新闻,世博会主题歌《2010等你来》涉嫌抄袭,被废除了。不知道上海人会搞一首什么样的主题曲,该不会是找一些娇滴滴的上海妹唱一首《上海也欢迎你》,又或者怨妇们充满哀怨地小合唱《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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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读者来信,问我为什么还不更新博客。有几个原因,第一个是我刚刚来到海外,一般比较懒散,而且我需要一段时间清洗身体里的地沟油。过去几年在大陆,东吃西喝,弄得汗毛里都是地沟油。另外,你知道,我一直用博文呼吁民主、自由和法治,可我现在就在比较民主、自由和法治的国家啊,我哪里还有那么猛的劲头啊?

第二个原因是早在五年前我开始停下主要工作从事写作的时候就计划好的,今天——2010年4月18日,应该是我写最后一篇博文与小说的日子。可是,现在真有些舍不得写作,特别是我留意观察了一下,即便在我的博客没有更新的情况下,各大博客的平均访问人数仍然在一千多个IP以上。从今天开始,只要有时间,我还会更新博文,当然依然是业余的,也许更业余,请各位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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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第三个原因,那就是现在进入微博时代了。我以前有一个饭否微博,风生水起,热闹得和人家都吵架了,不过后来这个饭否突然消失了。好在那时国内有了一个微博,我也是第一时间被邀请注册的。注册不久,有一次和网友讨论喜欢什么型号的手枪,我说我还是比较喜欢64式警用手枪……结果,一句话没有说完,我的微博不见了,啊,真神奇啊。后来我就比较多的使用境外微博twitter (@yanghengjun),在那里东一句西一句,更多是利用聊天的时候寻找灵感。不过,既然都进入微博时代了,我也随“博”逐流,开通了两个国内的微博,例如搜狐微博。今后,虽然还会更多的在博客里和诸位交流思想,但也欢迎大家到微博去走走。

一位博客编辑希望我给自己的微博提一句话,我顺手写下了这样一行字,写得太急,有错别字,大家别介意:

中国一撅起,我们就微勃,泄祖国母亲,耶——

傅国涌:一生事业在名山

 
【卢礼阳编校《蒋叔南集》,黄山书社2009年】

“半世功名随流水,一生事业在名山”

1934年7月26日,雁荡山石门潭清澈而不透底的水吞没了蒋叔南的生命。冯玉祥送来这样一副挽联,为这位而今已被世人遗忘的民国人物盖棺定论。三天后,上海最有影响的《申报》报道了蒋叔南去世的消息,称他早年参加革命,曾在沪军都督府担任军职,与黄郛同事,“后隐居温州雁荡山,考览名胜,导引游客,凡游是山者,莫不称便”,因此赢得“雁荡山主人”之名。他生前曾自称“山贼”,1924年他作为151个代表之一到杭州出席浙江省自治法会议,善饮的他在酒席上被为“酒王”,他在诗中说:“昔年策杖为山贼,今夕举杯作酒王。”这大概也是他最后一次出山参与重大政治活动。

蒋叔南是我故乡最有名的民国人物,从小在山中来去,到处可见与他相关的踪迹,摩崖石刻,造桥铺路,修缮景点,他的传奇生涯和至今没有揭开的死亡之谜,都能引发乡人的猜想。直到去年,卢礼阳先生编校的《蒋叔南集》由黄山书社问世,我才有机会更多、更深入地了解他。此书厚厚八百多页,收入他生平游记、诗文和相关的许多史料,还有详实的年谱。一个早已被遮没在沧桑烟云中的人物,蓦然回首,仍活在历史的深处。

1901年,十八岁的蒋叔南在浙江乐清的童子试中脱颖而出,1905年,在晚清新政的浪潮中他先入浙江武备学堂,2年后选送到保定陆军速成学堂第一期骑科,与蒋介石、张群同学,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1909年起,他担任温州师范经学与体操教习,后又兼任温州府中学堂体操教习,文武兼备,思想新潮,期间加入同盟会(我在光复会的名册上也看到过他的名字)。武昌起义消息传到温州,他奔赴上海,任陆军第二师第八十九团团附,师长黄郛,团长蒋介石。民国成立,他随蒋介石到宁波招兵,任沪军招兵指挥部参事室主任,南北和议之后,他到绍兴任浙江省第五区禁烟监督。1913年,他被袁世凯任命为大总统府军事处谘议官时,正值而立之年。到1915年8月,袁氏称帝的图谋日益彰显,他自请解甲,归隐雁荡。在反袁护国运动中,他是梁启超、蔡锷的支持者,蔡锷之死令他无比痛心,参与发起松坡图书馆,出任《时事新报》经理。可惜的是,对于辛亥革命到民国初年的这段历史,他个人没有留下回忆文字,我们只能从他当时的诗中追想他的心路轨迹。在沪军都督府时代,他带兵驻扎徐家汇,写过这样的诗句:“飘飘风雨千年梦,破碎山河一局棋。如此河山此风雨,诸君能立几多时?”护国运动时,他有诗:“万里昆明有远思……头颅报国寻常事……”

不久前,读到方韶毅的文章,他从吴虞日记(1927年9月21日)看到,当时有报纸报道,正叱咤风云的蒋介石在戎马倥偬中,随身所带的书中,有《曾文正全集》和《兴登堡成败鉴》,另一种竟是《蒋叔南游记》,有空随时浏览。因为蒋叔南之名早被遗忘,1986年《吴虞日记》出版时错成了“蒋叔商”。别了风云变幻的民国政坛,他遨游于山水之间,足迹遍及武夷山、天台山、普陀山、黄山、泰山、嵩山、恒山……最熟悉的当然还是他家乡的雁荡山。1921年,《蒋叔南游记》在上海出版,梁启超为之作序,誉为“徐霞客第二”。蒋介石此时将这本多年前出版的书带在身边,确实不容易令人明白,不过,报道中还述及他喜欢“看山读书”,大约是爱山爱书的缘故,老同学的这本游记便成了他的枕边书。就在此前不久,当国民党的北伐军席卷江南,蒋叔南却因被控在袁世凯总统府任职时参与刺杀孙中山密谋而遭被捕,在杭州入狱十天。此事查无实据,但年仅44岁的他从此对政治更加灰心,一心在雁荡经营他的名山事业,他为自家大门拟的对联,下联就是:“天生我才,只看南山。”

自解甲归隐故乡以来,他不断邀请张元济、傅增湘、陈叔通、蒋维乔、林纾、高梦旦、黄炎培、康有为、黄宾虹……等各界名流到雁荡山游览。当然,他在山中的岁月,也不是两耳不闻山外事,上海“一二八”事变发生后,他的诗就有“惊闻海上烽烟急,深愧山中泉石安”之句。考其生平交往,不乏文人雅士,也有不少政客将军,如陈仪、梁鸿志、庄蕴宽、屈映光、冯玉祥等。他以52岁盛年猝然沉于深不见底的石门潭中,死因长期以来引人猜测,他生平最受后世诟病的乃是“隘门岭事件”,他指挥民团“剿匪”,杀了280多名红军和农民武装。我少时,家乡的传闻多说他的死是被“绿壳”【绿林豪客】来报仇,至今未有定。论。

张鸣:从“官不修衙”到“宫殿衙门”

各地政府机关,大兴土木,大修衙门,已经蔚成风气。一个市或者县,无论贫富,很少有不兴建办公楼的。很多地方的办公楼是一个组合建筑,有主楼,有广场,还有花园。不建则已,一建则必巍峨宏丽,高大气派,有点干脆把办公楼建的像天安门,有的则像白宫或者美国的国会大楼。还有的则在建筑中,掺杂了风水迷信的要素。体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权力意识,有人甚至说,办公楼的兴建,体现了当政者独特的权力美学。

显然,这样的大兴土木,兴建衙门,不是中国的传统。在帝制时代,以明清为例,各地地方官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在任上的时候倒霉,正赶上衙门崩坏,绝对是要避免修衙的。那个时候,地方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官不修衙。据说修了衙,官就不能往上升了。于是,这种规矩,变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官场禁忌。所以,无论什么档次的衙门,基本上都是破破烂烂,能对付就对付,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主动修衙的,大兴土木,就更不可能了。

当然,古代官不修衙的风气,也并非从天上掉下来的,是当时的制度和环境使之然。首先,在那个时代,官衙的规格是一定的。办公区,大门,大堂、二堂,签押房。两侧是杂佐官和书吏的办公室,再加上仓库,监狱。后院则是官员的住宅,还有衙门专有的土地庙等等。各级衙门,只有大门和房舍的高矮,几个门,台阶的多寡上有区别,其他的都差不多。官衙建筑,事关朝廷体制,不可能因人而异,随意添加,随意兴建,只有极少数位于富庶地区的衙门,才可能在后宅,添加一点花园什么的。一般来说,凡是官衙,都一个样子,举国一致。既然举国一致,不能随意改动,那么,即使修衙,也无非是将之修得新一点,无法展示地方官对于权力美学的认识。或者说,无法通过建大衙门,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自然,地方官修衙的冲动就不那么大了。

其次,虽然维护官衙和城墙的完好,是地方官的职责。但是,在明清两代,这种公共工程,所需费用,需要层层申报,向工部申请,然后再到户部报销。无疑,在那个时代,这个过程,无比繁难不说,而且还要经受各个衙门书吏的刁难,卡要。不打点好了,钱批批不下来,批下来也报不了。修缮费用,按规矩是从官库里借支,如果报不了,那么就得由官员自己承担。一般来说,这种工程都不是很大,从上面要来钱,七折八扣,用到工程上,往往不够,需要官员自筹。而在当年,官员的筹款能力并不很强,所以,通过工程,克扣或者拿回扣自己发财的可能性不大,但修建工程的风险却不小,所以,地方官修衙的积极性,也就去了爪洼国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是古代的政府,是一种低能量的有限政府。政府管的事有限,能力也有限。一般来说,除非大的涉及大面积水灾的水利工程,比如黄河和淮河的治理,政府都是不管的。乡间修桥补路,修河渠这样的事,如果负责任的地方官,也许还会操心组织一下,不负责任的,根本连问都不问。大家奉行的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事,多半都是地方乡绅出面管的。严格来讲,地方官只管两件事,一件是征收钱粮,一件是处理诉讼案件。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名义上特别要紧的事,就是推行教化,但是这种事属于“思想政治工作”的虚活儿,没有人真的当真。要做的话,也无非是宣讲一下圣谕宝训(皇帝关于教化的指示讲话),再就是把当地的孝子和节妇烈女的先进事迹报上去,在当地修建牌坊加以表彰。这样的地方政府,筹款的能力是有限的。地方官若要捞钱,一般都在征收和诉讼上打主意。在征收之外的派捐和摊派,不是不可能,但一般由头都要跟当地民间社会有点关系,若要因一项政府工程,向地方摊派,往往是行不通的。在那个时代,地方乡绅往往是通天的,他们不是候补的官员,就是退休的官员,如果地方官做的过了头,他们就有办法把桩子告到御史那里去,或者直接反映给皇帝。这样的话,地方官的官运,也就到头了。少数官员可以通过对轻罪的罪犯,罚款抵罪的方式筹款,但这种方式,介于违法与合法之间,弄得不好,也会有麻烦,或者给自己的政敌提供口实。正因为如此,没有人乐意修衙,能拖就拖,能躲就躲,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种官场的禁忌。变成禁忌,就更没人乐意去碰了。

现在的官员,如此热衷于修衙,而且是修大衙门。最根本的动力,也许有三个。一是权力需要建筑美学的加持。通过修建高大巍峨的衙门给自己装门面。虽然有建白宫的,但更多建筑修的就像一个巨大的宝座,坐北朝南,耸立在巨大的广场上,一方面象征权力,一方面让百姓通过建筑就产生敬畏。你都不要费心去想,这个建筑,位于“椅子背上”最高层的最大的房间,肯定是当地一把手的,他在上面俯瞰众生。这种建筑,给了当地主要官员以充分的自信,对自己手中权力的自信。如果说,古代的官员,让人产生敬畏,主要是通过官员的出行豪华的仪仗,八抬、十六抬大轿,加上鸣锣开道,一对对的虎头牌,现在官员出行,轿车的等级受限,所以,主要要靠官衙自身展示排场和威风。其次,不排除某些官员,是打算通过修建新的办公大楼,来改变命运,确切地说,是改变官运。很多官场中人都很迷信,风水是他们最信的迷信之一。凡是盖楼,多半要请风水师来看看,看什么?无非是看大楼的修建,跟他们的官运有何关系。他们相信,只要办公楼修的好,按风水师的指点的修,就可以改变命运。所以,现在兴建的办公楼,往往出现一些不合常理的建筑,不合常理的大门开向,还有明显的风水建筑,建有辟邪的东西。我曾经说过,现在官员的迷信,或者对于宗教的狂热,往往是巫术性的,无非是想通过法师的巫术式的操作,来改变自己的运气,或者增加自己的好运。其三,兴建办公楼,还有巨大的经济上的好处。由于工程都比较大,动辄上亿的工程款。主事者把工程交给哪个公司,都有拿回扣的可能。任何一个建筑公司都明白,政府的工程,都是最肥的工程,没有不乐于奉献的。这也是为什么各地的办公楼,要么不建,一建必然工程浩大的原因。由于新的办公楼没有不超标的,多余的建筑,可以用来牟利。我见过好些地方,一个县下面的局,就一栋几万平米的大楼。一个县公安局的大楼,居然跟国家第一大部外交部大楼相若。按编制,一个人大约得占十几间甚至几十间办公室。用不了,就可以用来出租,明里暗里出租给公司,这样,也可以有一笔小金库的收入。

有动力,还得有能力,才能把大楼建起来。各地建办公楼,如果由财政拨款,估计上面都不会批,即使批,也批不了那么大的面积,那么豪华的建设,乃至于豪华装修。钱哪里来?所有的地方,都有办法。因为我们现在的政府,是一个无限政府。管的事无限多,筹款的能力也无限大。政府的收支,基本上不受监督,更不受制约。连政府的预算,现在都是一笔糊涂账,更不要说还有大量的预算外资金可以掌握。多数地方,兴建办公楼,国家没有给一分钱,但即使再贫困的地方,若要想盖楼,都可以盖起来,政府总有办法把钱搞到。当然,也有极少数地方,建筑公司先垫付了资金,最后政府拿不出来。这也没关系,政府总有办法,可以拿土地来置换。置换来的土地,建筑商再来盖商品楼就捞回来了。至于因土地上的拆迁、侵占引起的纠纷,政府就不管了。

盖办公楼大兴土木,建超大面积的办公楼,从办公需要来讲,根本就是超级浪费。也就是说,即使讲究办公条件的改善,也是根本不需要的。一个县政府,一个普通的公务员一间办公室,已经足够了,建那么多,其实也没有什么用,而且没有人能将之变成自家的住宅。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说,超面积的办公楼,又是官员需要的。只是这种需要,不是人们常规意义上的,而是一种超常的需要,一种精神满足,一种自信的膨胀。官员通过这种需要,也暗中把一些公共的资源,转化成为小金库,转化为自己的私囊。反正打着“公共”的需要旗帜,无论怎么做,在官场都一路畅通。

通过官场楼堂馆所的兴建,就可以看出,中国的行政成本,是个无底洞。这个成本,一方面被大量地浪费掉,毫无顾忌地浪费掉,大量闲置的办公室,以及大量消耗掉的公款吃喝,其实享用者并不真的需要这种无节制的享受,但却必须这样浪费。因为不这样的浪费,第一显不出官场的派头,第二也无法从中捞取好处。哪怕浪费掉十分之九,为了获取那十分之一,官员们也是乐意的。因为浪费掉的,反正不是他们自己家的资源。只要拥有权力,没有限制的权力,面包会有的,钱也是会有的。权力是个取之不尽的摇钱树。

所以,最核心的问题是,政府必须是有限政府,不是像古代那种低能量的有限政府,而是高能量,但受约束的有限政府。最大的约束,就是政府预算的约束,政府随意筹款的约束。不能让政府管的事太多,更不能让政府可以随意通过各种渠道,为自己弄钱。只要把政府的钱袋子管住,开支就自然会降下来,否则,不管颁布多少条例,派多少机构看着,都无济于事。

五岳散人:十字路口的彷徨与抉择

    《国运1909》,(澳)雪珥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2月版,33.00元。

近代中国,创巨痛深的内忧外患几达百年,天朝的迷思被船坚炮利而一朝破去了镀金的外表,忧国忧民之士勤求救国救民之道,其间长达数十年不断在探索当中。洋务运动、变法图强,最终没有了变法内核的洋务运动,正如李鸿章所言,也不过是修补破旧茅屋的裱糊匠手段,表面上灿然一新,实际依然是千疮百孔,聊可挡一时的细雨而已。本来等到风平浪静之时好好修补,但北洋水师甲午一战而没,茅屋的底蕴已然揭穿。

1909年是中国一个特殊的年份,中国已经再次站在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远在1909年之前,有识之士已经开始意识到,西方的强大并非单单只是炮舰的犀利、洋枪的精准,更多的原因是在于他们的体制能够提供这些技术背后的一种隐形的支撑,看上去这个支撑是一种与前台的技术并不相关的法律、制度规定,但所有的成就都不可能离开那种制度形成的环境。这个制度环境叫做“宪政”。

经过众多有识之士的提醒,清廷也似乎意识到宪政的重要性,派了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的实施。结果一出发就遭到了革命党人的自杀式炸弹袭击,换了几个不怕死的大臣才最终成行。两年左右的考察,其实所有的考察代笔都是出自梁启超一系的手笔。到1908年的下半年,清廷开始宣布要用九年的时间来实行宪政。

旅澳学者雪珥正是在这个时间段剪取了一个历史的横截面之后,来从一个相当具体的角度观照在这个十字路口的中国。

当时光绪与慈禧太后先后归天,慈禧生前指定的皇位继承人是三岁的溥仪,执政的是隆裕太后与摄政王载沣———也就是小皇帝溥仪的生父。执政的强人去世、具有合法统治权的先帝死得蹊跷,寡妇幼子加上一个志大才疏的亲王,能够把中国带到何处?

很简单,他们把当时的中国、也就是大清国给带到沟里去了。这个结果不会令任何人意外,从官场道路上说,摄政王载沣就是个小雏鸡,面对盘根错节的官僚机构,就连慈禧太后都不能彻底驾驭,更何况这个靠儿子上位的摄政王?

不能说清廷是没有改革意愿的,但改革措施的连续出台,不但没有弥合社会的鸿沟,反而是加剧了国内相互对立的态势。六部九卿当中,裁撤冗员引发了旧官僚的不满,而六部的合并,更使得满族官吏从前期的满汉势均力敌,到了满人独大、真正掌管六部。不但如此,各个要害衙门、军权政权都掌握在亲贵的手中。

这是清廷在真正的政治改革之前所采取的措施之一,最重要的就是保证政权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受过基本教育的清廷高层其实非常明白,宪政就是剥夺统治者权力的手段,甚至他们所打算效仿的日本立宪政治,也是真正意义上的虚君政治。想要长保富贵尊荣,必须在改革之前做好所有的准备。

而这个准备也不尽然在政权上,同时在经济上也做了相应的准备。同时,那个所谓的“九年立宪”所立的宪法,只是把宪政的名字引入了中国,但具体条文则是把皇权的至高无上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了下来。原本中国的皇权其实是某种具有弹性的权力,臣下与社会舆论与传统观念还能有一些约束之力,但在新的所谓中国式宪政之下,皇权打算真正开始裸奔。

在这种宪政与改革之下,上令不行与政权实际上的分崩离析是不能避免的。摄政王载沣在他的官邸中困惑着:老百姓到底要什么?其实也没要什么,只是一些清廷承诺但给不了的东西。当老百姓明白这些东西不是清廷能给的,最好还是自己去争取的时候,清廷就结束了。

雪珥先生在书中所截取的,正好是这段时间的彷徨与抉择。可惜的是,最终的抉择者终究是历史。只是每到这种走到历史的十字路口之时,中国的历代统治者都会选择错误,这背后的意味实在是耐人寻味得很。晚清名臣张之洞死时,摄政王载沣去看望,张之洞提醒他小心民变,载沣很骄傲地说“有兵在”。说不定这就是他们总是选择错误的原因吧。

余  杰:世博会与老鼠药

媒体报道,世博会安保升级,从四月十五日至十一月十五日间,特定种类危险化学品将禁止向个人销售。个人购买灭鼠药、含剧毒成分的农药物品,实行实名购买和销售登记备案制度。

从奥运会期间北京大小商店和超市将菜刀下架,到世博会期间上海将老鼠药列入实名制销售,让人们不禁要反问:中国不是一个已经崛起了的大国吗,为什么如此杯弓蛇影、风声鹤唳,连菜刀和老鼠药都害怕呢?中国不是号称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吗,难道要将居民家中的菜刀和老鼠药全都收归国有才能确保安全吗?

在奥运会和世博会期间,一切不和谐的东西都要被和谐,除了老鼠药被和谐以外,所有对党国怀有二心的人等,都要重点监控。“天安门母亲”丁子霖老师告诉我,她与丈夫清明节前后回无锡老家给先人扫墓,秘密警察为此请他们喝茶,劝他们不要去上海,以免给世博会添乱。丁老师说,他们是回无锡老家,根本没有计划去上海,甚至不知道世博会究竟什么时候开幕。警察又好心劝告说,无锡离上海很近,最好不要让那些到上海的外国记者去无锡来采访你们。

中共从来就喜欢无事生非、草木皆兵。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太太每年回老家扫墓和探亲的惯例,本来跟世博会风马牛不相及,他们偏要来扯上一点关系。他们真以为有那么多平民百姓对这劳民伤财的世博会感兴趣吗?胡锦涛干脆下令搬空整个上海城,挑选一千万忠心耿耿的中共党员干部进驻,如此才有百分之百的安全。

其实,该实名制的不仅是老鼠药,还有其他种种危险物品,在天朝大国,以下这些物品都应当被实名制:

鞋带。鞋带杀人事件屡有发生,昆明邢鲲、河北王斌,均系使用自己的鞋带自缢身亡。当地公安机关的发言人说,鞋带足以承受一百公斤的重量,鞋带自杀是可信的。看来,“中国制造”并非都是劣质产品。由此,有网友提议将鞋带纳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予以严控。

上厕所。上厕所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江西陈绪金就是在看守所上厕所时摔死的。世博会期间大家不得自由如厕。

开水。河南鲁山王亚辉“喝开水死”的英勇事迹尽人皆知,可见开水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

做梦。武汉人李文彦被江西九江警方刑拘并关押在九江看守所,创造了“做噩梦死”这一亘古未有的奇迹。因此,做梦实行实名制且必须书面申请势在必行。

这张名单还可以一直开下去。古语说得好,“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好好的奥运会和世博会,一引渡到中国来,味道就变了。洋人发明的奥运会和世博会,本来是一场狂欢节和嘉年华,是人家工作之余的娱乐休闲,到中国却成了国家的形象、领袖的面子和严峻的政治任务。中共没有做游戏的天赋,本来就不该承办奥运会和世博会。

因作家畅所欲言:五十年五十案例

(独立中文笔会2010年4月20日讯)4月14到18日,国际笔会在伦敦举行第三届 “使文字自由!”国际界文学节,同时也庆祝狱中作家委员会成立五十周年。独立中文笔会派国际笔会理事杨炼作为代表参加了伦敦的庆祝活动,并将推出一系列相关活动,其中包括将从今天起每天发表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象征50年来维护言论自由工作的50个典型案例的资料,直到象征去年工作的本会荣誉会长刘晓波博士的最近案例。

国际笔会狱委《因作家畅所欲言:五十年五十案例》的前言如下:

 “我清楚地记得,1980年代初抗议我遭监禁的团结声援浪潮。抗议声来自朋友、同事剧作家同仁、作家、大赦国际以及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每当有关支持《七七宪章》的演出、音乐会或请愿的消息设法找到迂回的方式传给我……在共产党监狱的压迫条件下总是极大的鼓舞和兴奋之源。后来……轮到我来表示声援遭监禁的同仁了。”—— 2009年9月给狱委的信瓦茨拉夫·哈维尔。

元月第一周,一个彻骨寒冷的日子,剧作家、前捷克共和国总统哈维尔,与他两位前异议人士同伴一起,走下布拉格路边积雪的街道,向中国大使递交一封信。在记者和摄影师群集中,他们按响了几次门铃。无人来开门,因此他们就把信留在信箱中。

哈维尔和他的朋友——《七七宪章》所有签署者的信中要求,给去年12月25日因作为《零八宪章》作者之一被判处11年徒刑的中国作家刘晓波一个公平而公开的审判:“我们确信,对于贵国一位杰出公民,仅仅因为批判性地思考及谈论各种政治和社会问题所加于的这次审判及重刑,无非意味着严厉警告其他人不要追随他的道路。”

哈维尔(1979)和刘晓波(2009)是狱委为期一年庆祝国际笔会捍卫言论自由50年活动的两个象征案例。从1960年至2009年,每年选出一位作家,以其案例体现狱中作家委员会的工作。当狱委在1960年成立时,阿尔巴尼亚诗人穆赛因·柯卡拉日(Musine Kokalari)因被作为“人民的敌人”正在服20年的徒刑。越南诗人阮智添(1971)因其“政治讽刺诗”在监狱里几乎渡过了27年。埃及小说家兼医生纳瓦勒·萨达维(Nawal El Saadawi , 1981)在她因“危害国家罪”遭监禁的日子写下了《来自女子监狱的回忆录》;奥戈尼环保活动家、小说家和戏剧家肯·萨罗·维瓦(Ken Saro Wiwa)于1995年在尼日利亚被绞死,尽管其谋杀案终审遭到前所未有的强烈抗议。 2008年,青年学生佩尔韦兹·卡姆巴克什(Parwez Kambakhsh)在阿富汗因亵渎被判处死刑。

布罗斯基、拉什迪、纳斯琳、索因卡、波特诺伊、布雷滕巴赫许多其他作家的故事 ,以及他们自己的话,大量谈到当代迫害的性质和对言论自由的挑战。这50个案例已被选作代表国际笔会工作;每年都有数百人仅因畅所欲言而遭押、被杀、失踪或其它惩罚。每个有狱中作家委员会的笔会都有自己的重要案例名单,其中许多将于未来一年内回忆发表。

在今后五十天中,独立中文笔会将从国际笔会所选出的1960年工作象征开始,每天介绍一个典型案例,并欢迎曾系狱的中国作家向笔会投稿,介绍自己的故事或狱中写作尤其是文学作品。

国际笔会是世界上最悠久的人权组织和国际性文学组织,致力推进世界各地作家间的友谊和理性合作,为言论自由奋斗,代表世界文学的良知。独立中文笔会是国际笔会的145个分会之一,抗议中国当局对作家和新闻工作者的监禁、骚扰、监控,致力于结束中国对互联网的监控和对自由写作的种种限制。关于笔会致力于保护作家和维护言论自由以及“因作家畅所欲言”活动的更多信息,请参见https://www.chinesepen.org/old-posts,和https://www.chinesepen.org/old-posts

联系人:

国际笔会弗雷泽(Marian Botsford Fraser):[email protected],

或莎拉·怀亚特(Sara Whyatt):[email protected]

独立中文笔会张裕:[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陈破空:藏僧侣救死扶伤,中南海尴尬莫名

4月14日,青海玉树地区发生强地震。就破坏规模而言,是近年中国地震灾害中,仅次于四川大地震的又一场大灾难。截至4月20日,即地震后六天,中共官方公布的死亡人数为2039人,但境内外藏人表示,实际死亡数字要高得多,中南海隐瞒真相。

发生于藏人聚居地的这场地震,重复了两年前四川地震的几乎所有悲剧,当局更重复了其所有过失和隐瞒手段。

若干中国地震专家,如沈宗丕、余向红和张德亮等,早在几个月前,就预测并向当局报告,玉树地区可能发生地震,并指出大致时间,事后证明,他们的预测,基本准确。但由中共官僚把持的“国家地震局”,不仅置若罔闻,还于今年3月9日宣布:“我国大陆暂时不会发生破坏性地震。”

玉树地震震中,接近州府所在地结古镇,该镇85%的房屋倒塌,其中,大量学校倒塌,大量学童被埋或死亡,重演“豆腐渣”惨祸。人们记得,两年前,四川大地震之后,当局曾发文,要求各地学校建筑必须能够抵御7级地震;并要求各地尽快完成对所有中小学建筑的防震检查与加固。玉树地震后果显示,当局并没有落实这一口头诺言。官方公布震级为7.1级,刚好超过学校建筑抗震保障的7级,让许多人怀疑,这不过是当局为新一波学校倒塌埋设脱罪的借口。

玉树地震后,首先投入救援的,并非中共军人,而是来自当地寺庙的藏族僧侣。地震刚一发生,幸存的僧侣们,便都奔赴倒塌的民居,奋力救死扶伤。在一些福利院,老师们跑光了,看护孩子的,只有赶到的僧人。面对10万人无家可归和露宿街头的惨状,僧侣们每天都在路边用大锅熬粥,供民众排队领取。几日间,从周边藏区赶来近万名僧侣,几乎成为最大救援队伍。

一马当先、舍身救人、扶危济难,又主办法事、超度亡灵、安定众生的僧侣们,是藏区社会中坚,也是藏人精神支柱。足见宗教的正气与力量,及其对社会的重要性。中共推行的世俗化、汉化、赤化政策,历半个世纪,竟难以动摇坚若磐石的藏传佛教传统。

震后第二天,才有中共军人出现。中共总理温家宝,于地震三日后,才到达灾区,不得不说出“僧人表现很好”这类话。主管意识形态的“政治局常委”李长春,却指示宣传部门:“大力宣传人民解放军、武警官兵和公安民警……大力宣传在党中央、国务院和当地党委政府领导下……”只字不提埋头挖掘、默默救难、贡献巨大的僧侣们。

中共总书记胡锦涛,于地震四天后,到达灾区,他提出六点“要求”,其中两点,竟然是:“加强宣传舆论工作,确保社会和谐稳定。”可见,任何时候,中南海都将其政权安稳,置于一切之上,置于民众的生命与财产安危之上。

胡锦涛口称“救人第一”,但却拒绝外国专业队伍参与救援。两年前,中共先是拒绝外国救援队伍,受到海内外批评,几天后才勉强接纳,却已错过拯救生命的“黄金七十二小时”。如今,中共再次拒绝外国救援队伍,不仅错过拯救生命的“黄金七十二小时”,最后,仅允许来自台湾的一个医疗队前往参与救援,对其他国家,抱持拒绝到底的立场。

拒绝国际救援,让世人见证,身处二十一世纪的中共,又回归唐山大地震时代的形象,固步自封,闭关锁国,毫不吝惜生命。进步,还是倒退?行迹昭然。

中共拒绝外国救援队伍,找的理由是“重灾区的空间都很集中,空间比较有限;灾区路途遥远,交通通达能力有限,外国救援队辗转到达后恐怕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这些话,只能忽悠国内老百姓。稍具常识者,都知道,各国抗震救灾专业队伍,其训练目的,就是克服各种恶劣天候、地理和交通条件,实现最快到达、最有效救援,否则,何以称“专业队伍”?说“空间有限”,正适于人员精干、装备精良的专业队伍发挥,而无需大量缺乏训练的军人、公安,拥塞于途。(大量军人、武警、公安进驻,名为抗震救灾,实为监民防暴。)

中南海拒绝国际救援,目的明显:不让外界了解藏人聚居地真相,隐瞒地震惨况。除了豆腐渣、死亡人数、僧侣救人等,中共还要遮掩的真相之一是:许多藏人祈盼,此时此刻,他们的最高宗教领袖达赖喇嘛能够前来灾区,带给他们最大安抚。出生于青海的达赖喇嘛,公开发函,慰问受难灾民;遥为受灾同胞祈祷、超度;并表示,愿亲往灾区,安抚灾民。

中共不敢回应,兀自装聋作哑。其实,这恰恰是一个天赐良机,制造中南海与达赖喇嘛接触的机会,缓和共产党与藏民族的对立关系。但,这种正常思维,只能属于正常社会。与文明世界遥遥脱节、处处持“敌对”念头的中南海,思维完全相反:抵御达赖喇嘛的影响力,抹煞藏人僧侣的救渡功德,监控灾区藏民,防堵抱怨和抗议。为此,中共上下,紧张万分,毛发直竖;严防死守,不遗余力。

(4/20/10)

韩寒:快来吧,快走吧

最近,老是有媒体要关于世博会采访我,我觉得很为难,如果我赞美他吧,估计我良心不安,如果我批评他吧,估计我寝食不安。鉴于世博会将要开幕,我就在博客中集体回答关于世博会和上海的任何问题,以下便是我的态度,以后类似的问题就不要问我了。

1:你觉得世博会会给上海,给中国带来一些什么?你能用什么来比喻一下世博会呢?

答:我觉得不是世博会会给中国带来什么,而是中国会给世博会带来什么。因为本来世博会并不是一个规模如此大的展会,随着信息的流通越来越便捷,世博会正在渐渐式微,是中国将世博会升格了。如果一定要比喻的话,有点像某些在国内非常火的品牌,经过了宣传,你穿在身上觉得牛逼的不行,奢华的不行,出国一打听,原来是二线的。

2:那你如何评价世博会的吉祥物——海宝呢?

答:我认为海宝是一个让人非常头疼的东西,暂且不说海宝的形象如何,但是当时大家看到的海宝都是平面的,这给那些要将海宝立体化的人出了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那就是海宝的背面究竟应该是怎么样的,海宝有没有尾巴,有没有屁股,有没有股沟,这些都是未知的,所以我们看到的在城市中矗立的海宝雕像,正面都是一样的,但是背面你可以发现,有的海宝没有股沟,有的海宝有股沟。但是最近以没有股沟的海宝居多,因为股沟已经宣布离开中国了。

3:世博会的会馆等结束以后就要拆除,你认为这个浪费么?

答:我认为不浪费,当时动迁,我们国家自己建设会馆,帮别的国家建设会馆,杂七杂八政府化了不少钱,这些会馆留在上海也没有用,也不能当成政府办公楼,拆了平整平整,好把这一大块地给卖了做房地产,所以到最后,其实这届世博会既不是政府开的,也不是企业开的,而是房奴和炒房客们开的。

4:那既然如此,为什么政府还要留下几个展馆不做拆除呢?

答:当然不能全拆了,全拆了这块地就不能叫“世博板块”了,到时候就卖不出一个好价钱。

5:有一些人反应世博会期间,外地车辆进上海,需要排队检查,经常拥堵几公里,排队两三个小时,你认为有更好的办法么?

答:这个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政府防贼,防恐怖分子,防反动势力和防老百姓这四防是处在同一个安全标准的,虽然我也不好说每辆车每个人都安检到底是在防谁,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是坏人,我一定不会乖乖的在安检口抱着炸弹等着接受检查的。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边界不像国界线那么严密,很可能相隔的就是一块稻田,有心的话很容易进出,我不认为这样的安检能检查出一些执意要干坏事的人。但也许政府觉得这样显得比较有威慑力,让坏人闻风丧胆,那大家就活该排队吧。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支持更好的安保,只要你政府估算好了得失,我愿意接受任何的安全检查。间接为了世博会,这个城市已经有不少人被工程车辆所害,所以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的生命会因此堪忧。

6:你认为世博会会为上海吸引多少的游客?

答:这个我不好说,专程为此而去和顺便到此一游是不一样的。官方说这半年里会有六千万人次来到上海,不过我估计,上海本身就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一个城市,就算没有世博会,在那半年里也会有五千九百万人次因为别的事情来此来到上海吧。反正如果我去国外旅游,这个国家正在举办不举办世博会并不对我的行程产生任何决定性的影响,可能外国人没见过什么世面,都想来看看吧。当然,我身边也有不少朋友是期待世博会的,他们都希望去看看,这些我也非常理解。世博会的场面应该会很大的,因为中国人天生都喜欢赶集,车展都有那么多人看呢。当然,我也非常能理解很多上海人希望世博会早日召开,因为如果有很多外国游客或者外地游客的话,他们可以展示给游客们看,我们上海是多么厉害的一个城市,房价五万一米,停车二十块钱一小时,油价超过一美元一升,看病吃饭坐车买东西什么都贵,生活成本是你们的五倍,工资是你们的五分之一,但我们活下来了,还欢天喜地高高兴兴的迎接五湖四海的游客。他们才是这个城市里最牛逼的展览品。我建议挑选一些市民代表作为艺术品陈列在中国馆里。

7:如何评价上海这个城市。

答:我出生在这里,我始终热爱这里,希望这个城市真正美好,虽然我的老家已经被严重的污染所占领。公正的说,如果你有钱,上海是个好地方,无论是购物,规模,消费,玩乐,上海都不错。从经济上,总体来说,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这里是老百姓的地狱。

但是上海是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地方。别的国家大都市,你可以说,我们这里有什么建筑,什么酒店,什么大街,什么豪宅,这些上海市的领导也可以自豪的宣布,我们这里也有,但当人家要说,我们这里有什么作家,什么导演,什么艺术家,什么艺术展,什么电影节,上海的领导就没话说了。

8:为什么会造成这种状况呢?

答:发展真正的文化就必须放开尺度,放开尺度必然百家争鸣,百家争鸣必然开启民智,这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情啊。

9:官方一会说转基因食品无害,一会说要严禁在世博园区里出现转基因的食品以免外国人误食,这是一种自己对自己的歧视么?

答:胡说,这明明是一种自信,是对我们中国人虎躯的一种自信,我们天天呼吸着这样的空气喝着这样的水,都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家老外喝一口农药就死了,我们要喝三口才死。所以你这种说法是不对的。

梁文道:“普世的不适合德国”影响希特勒

希特勒并不是一个受过高深教育的人,那么所以后来在他搞政治党争的时候,论学问有时候他常常比不上一些大佬,但是问题是,希特勒这个人非常的好学,那么他知道自己没有接受过什么正式的高等教育,于是在家天天苦读,手不释卷。那么果然后来就让他战胜了很多学问比他大得多的一些敌人,取得了国家社会主义党的主导权,那么当时他一上场之后,他就首先要改革的一件事情就是党员证。这个国社党的党员证呢,跟我们今天看到很多党的党员证不一样,它里面除了比如说列出来你必须要填的一些,比如说你什么时候出生,你在什么地方出生等等,什么教育之外? 

他居然在这个党员证后面还列出一些书单,就是要这些党员必须要读某些书,所以你看这个希特勒跟他的纳粹是群多爱读书的人。好,我们今天继续来给大家讲这本《希特勒的私人藏书》,那么在这本书里面,我们的作者Timothy  W.Ryback就一直在研究,希特勒留下来的这些藏书里面,看看能不能够找得出一些蛛丝马迹去说明,希特勒这个人他的人格,他的思想,是怎么样受到他阅读的书籍的影响。 

记不记得我们昨天曾经说过,希特勒特别喜欢英美文学,没想到有这么一本美国人写的书,对他的世界观的改造非常非常的深,这本书就是一个美国的作家,叫做麦蒂森·格兰特。那么他有一本书叫做《伟大种族的逝去》。那么这是本什么书呢?这其实是一本建立在一种种族主义的观点,去解读整个人类历史的故事。 

在他的描述底下,人类最伟大的一个种族就是诺尔蒂族,诺尔蒂到了中欧之后就变成条顿族。这个诺尔蒂族其实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北欧人,北欧人大家想想看,一闭起眼就想起来那个形象,非常高大,金发碧眼,这就是北欧人了。那么他认为这个种族最了不起,那么后来这个种族进入到欧洲,那么进入到欧亚平原,到处跑,甚至跟中国都有接触,为什么呢?根据他的说法,中国古人常说的匈奴就是这帮条顿族或者诺蒂族的人。 

那么然后他有个世界观,他认为所有世界伟大的文明成就都是由这批人建立起来的,而且他鼓吹一种达尔文的物竞天择的理论,认为人类作为一个种族群,如果要能够成功的繁衍下去,就必须要振兴这个族,可是这里有个矛盾的地方,矛盾的地方在哪?因为他想说明这个伟大的种族居然衰落了,既然物竞天择是有道理的话,是真理的话,那么这么强悍的、优秀的、聪明的、美丽的种族会衰落呢?原来是因为后来混了太多别的族了。 

那么别的种族的人把他们血污染了,把他们文化污染了,而且人类还相信一种莫名其妙的观念,根据这个麦蒂森·格兰特的讲法就是人类太过迷信生命的神圣,由于相信生命的神圣,于是发现有时候这个族群里面明明有小孩生下来,天生有点伤残,有点弱能,不舍得把他给干掉,明明我们这个族群里面有些人就是弱者,不舍得把他们杀掉,因为他认为为了维持整个社群、种群的健康的发展、成长、生存,必须有时候要做些灭种的事。 

那么这本书对希特勒来讲影响在哪儿?希特勒早在读这本书之前就已经有一套自己的种族主义观念,很讨厌犹太人,可是这本书给他一个新观念,就是让他第一次把视野离开了狭义的德国的范围,而进入到整个世界,使得他这个种族主义观念能够塑造成他对整个人类历史文明的想法,换句话说,希特勒的宇宙从此扩大了,那么他更加坚定的认为,他此后应该要做一个拯救人类的一个伟人才行。 

那么一般来讲,讲到拯救人类,讲到超人,我们马上就会想到尼采,过去很多传说,说尼采是对希特勒影响最深的哲学家,不是有张很有名的照片就是他到尼采的故居,就迎视着的尼采的半身铜像。可是根据这本书的作者,他的考证研究就发现,其实希特勒对于尼采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反而比较喜欢叔本华多一点,但是问题是,比其叔本华跟尼采还有另一个德国哲学家对他来讲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是谁呢?就是观念论者费希特。这里面就说到,费希特对他的影响在哪里呢?首先费希特跟刚才说的,书斋的或者疯狂哲学家不一样,费希特他是个行动者,当时法军入侵普鲁士的时候,他要学生们穿起戎装跟他到前线去,为国作战。 

而且费希特这点最重要,特别强调德国的例外主义,德国的例外性,他认为德国在欧洲人之中是与众不同的,所谓的西欧的那些普世的东西不能够运用到德国来,德国的语言也是不一样的,是非常不同的,所以希特勒非常自豪于他发明了,部下们们称呼他,国民称呼他叫什么?元首。他说这个字是最经典,最标准的德文,跟拉丁语一点关系都没有。然后他就相信费希特的哲学,那么他读费希特的书也相当多,没想到吧,这么一个大独裁者,没怎么上过大学的人,原来私底下苦读费希特哲学,了不起吧。 

那么他这个人爱读书,读到一个地步,就是读到最后,当第三帝国面临灭亡的时候,当他已经抛弃了他的元首府要躲进地下地堡,整个柏林市被包围的时候,他还在读书,他带了80本书进到他的地下地堡。而那个时候最爱的一本书是他的好同志,戈培尔送给他一本书,戈培尔向他大力推荐英国作家卡莱尔写的《腓德烈大帝的传记》。我们知道腓德烈大帝是古老的德国普鲁士的一个伟大的国王,那么这本传记好看的地方在哪儿?就是它因为卡莱尔是英雄史官,觉得历史都是由一些英雄突破人之所能创造出来的,他就提到,当年腓德烈大帝也是四面受敌,四面楚歌,情况就跟这时候的希特勒是一模一样,所以希特勒看书看得特别入迷,看到他心里向往的前辈,他很崇拜腓德烈大帝的,他最后躲在地堡临自杀那个小房子里头,墙上挂着一幅画,就是腓德烈大帝的一个画像。 

那这里面就说到,当时恰好命运有相似的地方,在哪儿呢?就在这个腓德烈大帝看来是不行了,快输掉战争的时候,没想到那个时候,他的老敌人俄罗斯的沙皇,那时候是个女沙皇,伊丽莎白病逝了。结果一下子危机就解除了,后来希特勒好高兴,为什么?没多久他看书看到这儿,历史居然发生奇妙的转折,就是罗斯福死了,他以为历史站到他这边,可是没想到,盟军不携手,苏联人步步进逼,过了几天,他终于开枪自杀。那么在他自杀前的最后几天,非常失望的那几天,他读了什么书呢?我们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