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友渔:大规模上山下乡运动原因何在

知青一代既是失落的一代,也是思考的一代。他们对教条主义的思维方式,对“左”的路线,对以整人为目的的政治运动,有特殊的敏感和反感;他们有较强的个人权利意识和社会公正要求,他们付出的高昂代价和巨大牺牲以多种的方式化作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积极因素。

《失落的一代:中国上山下乡运动·1968-1980》[法]潘鸣啸著欧阳因译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0年1月第一版454页,45.00元

1968年12月22日,按照文化大革命期间的说法,公布了伟大领袖的最新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一场人类历史上空前的强制性迁移运动由此展开。在超过十年的时间内,共有超过一千六百万青年离开家乡,奔赴农村和山区。这场运动寄托了领袖的狂热幻想和乌托邦式希望,给各级政府和各个单位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更不用说给千万青年及其家庭带来梦魇般的烦恼和创痛,时至今日,余波未了。

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这一千六百万前知识青年中自然产生了不少社会精英,尤其是文化精英。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关于上山下乡运动,关于知识青年经历与生活的回忆录、文学作品、影视作品乃至大型展览和文艺表演活动长盛不衰。中国当代知名作家中,有一个明显的群体是“知青作家”。而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是,中国学者中也有这么一个群体,他们自身有上山下乡的经历,他们长期致力于研究上山下乡这段历史,他们写出了关于这个题目的厚重专著。

其实,中国的上山下乡运动早已是国际学术界关注的重大课题,西方学者的系统研究远远早于中国学者。他们之中不乏优秀的研究者,虽然在语言、亲身体验和收集材料等方面的条件不如中国学者,但他们发挥自己视野开阔、思想自由、理论框架坚实等优势,写出了具有洞见的论著。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潘鸣啸(MichelBonnin)教授的《失落的一代:中国上山下乡运动·1968-1980》就是近年涌现出来的优秀作品,此书的法文版出版于2004年,中文译本于2009年和2010年分别在香港和北京出版。本书将有助于中外读者了解那一场不同寻常的运动,推动中外学者深入研究那一段富于教益和启示的历史。

人们可能会问:中国人对那场运动有刻骨铭心的记忆,中国人对那段历史的回忆、文学描述和理论总结的文章汗牛充栋,难道还有外国人思考和论述的余地?那些外国学者何德何能,可以在中国人专有的园地里独辟蹊径、另发新枝?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国外学者的先天优势之一,就是对中国问题既能进得去,又能出得来。他们观察中国问题,有自己独特的思路和视角。比如,在与中国学者一样论述毛泽东历来强调知识分子必须与工农相结合的同时,潘鸣啸还指出,“把城镇青年送去发展农村的想法并不是毛泽东首创的……那是出自毛泽东未来的死对头赫鲁晓夫的思想。作为共产主义领袖,他们两个都是农民出身,而且都受了民粹主义的影响。1954年初,赫鲁晓夫希望尽快改善不景气的苏联农业,忽发奇想,利用城市共青团员们的先锋精神,动员他们去开垦位于哈萨克斯坦和西伯利亚的三千五百万公顷的荒地。”苏联的经验引起中国共青团中央的注意,团刊报道、评论,团中央组织代表团赴苏联学习,党中央赞赏并转发团中央的报告,后来组织知识青年团队到黑龙江北大荒去开荒。在用美丽辞藻反复宣传时,“原本是从苏联老大哥那里学来的这一事实很快就被忘得一干二净,而毛主席却被誉为下乡运动的创始者”。

比国际视野和比较研究更重要的,是西方学者的问题意识。潘鸣啸苦苦思索和认真研究的,不仅是上山下乡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更加着力追问这样一个问题:掀起这场大规模运动的主要动因到底是什么?

原因在经济还是政治?

西方学者对于中国上山下乡运动的研究已经形成了某种传统和范式。美国学者托马斯·伯恩斯坦(ThomasP.Bernstein)的专著《上山下乡——一个美国人眼中的中国知青运动》就是一部代表作。他的夫人在本书中文版前言中总结他的观点说:“许多第三世界国家都面临着源于无法遏止的城市人口膨胀和城市失业率日渐高涨的社会压力。他们的政府在向城市移民的浪潮及因就业能力要求而与日俱增的教育压力面前束手无策。相对这种一般状况而言,中国曾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例外。在这个国家曾实行的一系列的控制城市膨胀、促进农村发展以及使教育与经济发展实际相适应的措施中,一个最重要的举措就是将城市中学毕业生送到农村和边疆去安家落户……这无疑是本世纪任何一个国家中最大的一项社会实验。”这个解释被广泛接受,以至于由原国务院知青办老同志编写的《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始末》也说:“美国教授的这段话比较真实、客观地表达了中国党和政府的决策者发起上山下乡的本意和初衷。”而潘鸣啸想要质疑和挑战的,正是这种纯经济的解释,他认为主要动因不在经济而在政治方面。

《失落的一代》一书认为,毛泽东发动上山下乡运动的动机有三种。第一种在意识形态方面,它在1968年的动员宣传中具有突出地位。毛泽东认为,中国的学校教育是资本主义、修正主义教育,青年越来越脱离实际、脱离群众、脱离革命理想,因此,他们必须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才能成为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与此同时,上山下乡还能实现另一个意识形态目的,即缩小“三大差别”(工农业之间、城乡之间、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间的差别)。

第二种动机是要降伏红卫兵,恢复社会秩序,重新稳定局面。在1968年,中国各个省市都结束了造反和“天下大乱”的局势,成立了革命委员会,但红卫兵仍然没有停止派性斗争,争吵不断,武斗不断,从7月底起,毛泽东派解放军和工人的宣传队进入大学,强行制止派性、恢复秩序,紧接着就掀起了上山下乡运动。这个运动还有一种作用,就是加强毛泽东的权威,以及建立在领袖个人思想及威望基础上的“魅力领袖”式权威制度。

潘鸣啸并不否认上山下乡包含有经济上的动机,他把这样的动机分为两类,一是积极的,即要发展农村和边疆地区,中国农村历来落后,需要城市青年把知识、文化、科技带下去,而边疆是“反帝反修的最前线”,需要增加防卫力量;二是消极的,即要解决城市就业和人口过剩问题,这个动机在许多时候羞于提及,因为据说失业只是资本主义社会固有的问题,在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下不存在,但在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中也会顾不了那么多,毛泽东的号召就是夹在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为一篇报道的编者按语中发表的,这篇报道的题目是“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市里吃闲饭!”

潘鸣啸实际上对经济动机的作用持怀疑而非肯定态度,比如他指出,在大量下放知青的地方,往往是既不缺农业劳动力又不缺能读会写会算的年轻人。他的论证更是指向“解决城市就业和人口过剩问题”这个伯恩斯坦的观点,伯恩斯坦预言,工作岗位最不紧缺之日,就是运动结束之时。但事实是,运动进入尾期的1979年正是城镇青年进入劳动力市场的高峰期。统计数据表明,十年“文革”中,被招工进城的农民数量与被下放到农村的知青数量基本持平,都在八百万左右。事实上,城镇企业单位需要劳动力,但当时的政策不允许雇用城镇青年,于是只能在农民中招工,这说明上山下乡运动并不是源于化解城市中待业青年人口过多的问题。

运动是否达到了预定目的?

作者从上面谈到的三个方面对这场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进行总结,考察它是否达到了当初设想的目的。

从社会经济方面看,运动完全没有达到目的。虽然一度急剧、大规模地把城镇青年下放到农村,暂时缓解了城市的就业压力,但下乡的知青最后都回来了,而期间被招工进城的农民绝大部分没有回去。从长远看,运动非但没有解决失业问题,反而令问题更加严重。北京在1979-1980年两年间需要安置八十万青年就业,但如果没有下乡运动,这个数字只是三十二万,因为十七年前北京出生的人口是三十二万。上山下乡运动完全不是解决就业问题的办法,而是掩盖问题的办法,它使人忽略了很多扩大就业的方法和机会,比如缩减第三产业,取缔个体劳动。另一方面,还助长了既不适应经济需要又非常不平等的招聘制度,即单位职工退休,由其子女接替岗位的顶替制度,以及由单位负责招聘本单位职工子女的归口包干制度。这不但在劳动力质量和生产效率方面是有害的,而且非常不平等,使工作岗位成为世袭。

有人说,下乡运动毕竟对农村发展有促进。但事实是,大部分知青是在不需要劳动力的地区充当农村劳动力,与农民争地争口粮。少数知青开垦荒地算不算成绩?可能这算得上是一种小小的功劳,但它是以耗费惊人的财力物力为代价取得的,而且造成了生态平衡方面的长远问题。

从政治方面看,运动达到了把红卫兵驱赶出城的目的,他们人数众多,经历过政治斗争的风雨,因而桀骜不驯,是难于控制和驾驭的力量。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毛泽东作为“魅力领袖”的个人威望达到了又一个顶峰。但是,从长远看事情就未见得是这么回事。被放逐的红卫兵产生了“搞文化大革命需要时就利用我们,不需要时就把我们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的怨言,农村极度落后的现实使他们对从课堂和教科书上得到的“制度优越”的观念发生动摇,农村控制力度不如城市的条件使他们的不满和异端思想广为传播。所以,当揭发批判“林彪反党集团”的“‘571工程’纪要”时,不少知青对其中的下列说法不是感到愤怒,而是产生共鸣:“农民生活缺吃少穿”,“青年知识分子上山下乡,等于变相劳改”,“红卫兵初期受骗被利用,充当炮灰,后期被压制变成了替罪羔羊”。

意识形态的目的也没有达到。上山下乡运动开始时宣称的目的是要让青年学生思想革命化,通过农村的劳动锻炼使他们成为共产主义新人。但是,文化大革命的大环境和农村生活的具体条件粉碎了青年们的理想和意识形态的美好言辞,绝大多数知青在心中完全否定了在农村安家落户一辈子的理念。为了争取较好前途的生存竞争异常严峻和残酷,入党、参军、当典型、上大学,特别是调回城市,都需要“表现”,但条件是单一的(由以前的“红”和“专”变为政治挂帅)、不公平的(不是根据埋头苦干而是取决于家庭背景),这导致了普遍的虚伪、口是心非,干部掌握知青命运的现实助长了阿谀奉承和贿赂腐败的风气。如果说运动的初衷是要培养忠诚、具有献身精神的革命者,那么结果是适得其反。

失落的一代?

作者在本书的自序中说,把知青一代称为“失落的一代”,他有点担心会引起这一代人的某些不解、不快甚至反感,但他强调这个称呼非但没有贬义,相反还是相当贴切的。是的,我们可以相信这个1968年在巴黎参加过“五月风暴”的左派学生,这个“老外老三届”对中国的同代人一定有同情性的理解,我们还能从这个称呼中感受到一位有思想的研究者对上山下乡这一空前巨大的历史性事件中蕴涵的悲剧性的洞察。

这一代人的突出特点是思想的独立性和理想的失落,“别再奢想这一代人会毫不犹豫地追随任何一位领导人,指到哪儿打到哪儿。对红卫兵的镇压和林彪事件使他们学会了对崇拜的政治偶像及政治理想提出怀疑。下乡运动中他们直接体会到了宣传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说这一代人是失落的一代,主要是指他们在应该学习的年龄丧失了求学的机会,所以也可以把他们称为“耽误了的一代”。虽然他们当中有极少数人在1977年恢复高考后获得进大学的机会,也有人在艰苦的条件下通过自学、夜大、电大的方式成材,但必须承认大多数人确实被耽误了,这导致他们在生活、工作各方面一直处在不如意的状态。

当然,知青一代既是失落的一代,也是思考的一代。他们从自己的切身经历中获得了对于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独特的经验,这是在他们之前和之后的人无法得到的。他们对教条主义的思维方式,对“大公无私”的说教,对经济、社会、文化政策中“左”的路线,对以整人为目的的政治运动,对以告密为手段的竞争方式,有特殊的敏感和反感;他们有较强的个人权利意识和社会公正要求,他们付出的高昂代价和巨大牺牲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化作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积极因素。

金雁:中欧的价值——“欧洲精神”燃烧之地

如果没有了历史、缺乏长时段的连续记忆,只存在于当下,把现实主义、实用主义作为唯一选择,人类思想传承就会倒退。

2010年春节前后,我得到两本与中欧有关的译著。一部是美国学者托尼·朱特撰写的《战后欧洲史》(两卷本),另一本是法国学者亚历山德拉·莱涅尔-拉瓦斯汀著的《欧洲精神》。因为这两部书中提到的内容都是我熟知的,加上手头又有别的事情,所以一时并没有急于阅读。春节假期正好有大块的时间坐下来细细品读,少有的“从容”读书让我对这两部书有了几许惊喜与收获。

“历史让这个世界多一份清醒”

这是两部写作风格与着眼点完全不同的书。《战后欧洲史》以传统的史学论述方式,把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作为一个整体来论述,这是该书最有价值的地方。因为以往战后欧洲史都是从“冷战”的角度,把欧洲割裂成孤立的两个有机体分别看待,所谓的“欧洲”一般仅指“西欧”而不包括中欧。当时对介于德国和俄国之间的这片区域鲜有“中欧”这样的称谓,这些大多在一战后崛起的国家在二战以后被赋予了一个具有政治意义的称呼——“东欧”。在我有限的阅读史里,绝大部分关于战后中欧历史的论著中都是把它与东边的苏联联系起来,极少有放在“一个欧洲”的大背景下来写作的。中欧和西欧这个在地理上没有天然阻隔的比邻之地的感觉就像相距遥远的两个大陆,也使我们养成把东欧作为“苏联抱养的孩子”来看待的心理,而较少考虑它与欧洲母亲的血脉关系,幸好有托尼·朱特校正了我们的思维偏差,这是让我感到的惊喜之一。

记得我们还在当学生的时候,老师就说过,当代史不好写,因为近距离写史难以跳出时代的局限,它受到间隔时间短、材料多、头绪庞杂、当事者尚在世等等掣肘,很难客观冷静地描述史实以及论及当下的问题,所以当代史罕有高屋建瓴的历史大视角的“大气之作”。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传统上当代人不写当代史的缘故。如果说一国当代史难写,那么当代欧洲史就更难写。在这块只比中国二分之一的土地略大些的面积上现在存在着四十六个国家。天哪,它要涉及多少个民族、语言、宗教和文化背景,要看多少资料,这就如同在桌上摞鸡蛋,要把所有“鸡蛋”摞起来,让它们彼此叠合但又保持完整,其难度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如果是在国内保不齐就会由社科基金的一个课题组或其他什么官方机构统领下的集体写作,由一堆人以“拼盘”的方式各自完成其中的一章,最后有人统稿。但此类著作最大的弊病是,要么各自完整而整体重复,要么是观点差异性大,导致书中前后矛盾。《战后欧洲史》的作者以一人之力,完成了这部显然是超越了个人能力之作,而且环环相扣、逻辑性很强,读来之顺畅让人心旷神怡,这是惊喜之二。

惊喜之三的原因很简单,看惯了国内诸多“政治正确”的“宏大叙事”作品,毫无差别的空洞废话堆砌、雷同的内容,使人形成一种逆反心理,而一翻开《战后欧洲史》,作者明白无误地表明,他“不希求采取一种类似于奥林匹斯山上诸神的超然态度”,他只是以自己“固执己见”的判断,向世人“坦诚地提供一种晚近历史的个人解说”,“有些可能会是错误的”。正是这份低调的“可能会犯错”的“一家之言”的坦诚打动了我,使我满怀兴趣地读这部“片面深刻”的著作,并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春节阅读而感到喜悦。我认为托尼·朱特付出的劳动是值得期待的,而且会超出作者谦虚地所说的“至少有些评价和结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最令人感动的是最后的“跋——来自死者之屋”写得回肠荡气,发人深省,充分体现了作者的人文关怀。他对“欧洲把‘集体失忆’当作挡箭牌”(746页)的原因做了深刻的剖析。这一章的主题与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从罗马尼亚移居到德国的女作家赫塔·米勒的理由不谋而合,也使它与亚历山德拉·莱涅尔-拉瓦斯汀著的《欧洲精神》之间有了共识和相通之处,那就是:“拒绝遗忘。”要对从苦难中挣脱出来的历程有记录有分析,先要从记忆入手,然后认知才能上升到它存在的根源和来历,使之上升为一种人类的记忆和反省。历史不但是“记忆”的承载,而且是对过去事实的专业研究,正像《欧洲精神》一书中所说的,“抵抗住遗忘就能战胜死亡”(100页),如果没有了历史、缺乏长时段的连续记忆,只存在于当下,把现实主义、实用主义作为唯一选择,人类思想传承就会倒退。今年恰逢二战结束六十五周年,回首往事,更令人感到不只是“新欧洲”,所有的人类文明要想不断前进,“必须首先有所记忆,才可以有所忘记”(766页)。正如该书卷末语所说的:“历史让这个世界多一份清醒。”《战后欧洲史》不仅让我们了解了二战后欧洲的多重画面,更使我们意识到读史、写史的重要性。

当然我个人对这部书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这么厚重的一部史学著作、有非常完整的专有名词索引,但是没有参考书目和征引文献,大量的数据和引用他人的观点,不知来自何处,尤其是那些存在着较大争议的史实和加引号的引述他人的原话,都不见注释,让人既无法引用也无从核实,对阅读者和专业史研究者都造成很大的困扰。

“寻找纳吉”的难题

《欧洲精神》在体例上是与《战后欧洲史》完全不同的关于思想史的论著,它是以“苏维埃帝国”下的东欧作为单元,以在这个特定的历史空间里的三位“思想者”的反省和警示,来告诫我们“欧洲遗产”中需要继承的精神产品是什么?在当今人们都满足于“面包”和现世快乐的时代,他们的探索与追寻具有什么意义?书中提到的三位思想家分别是:波兰诗人198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切斯拉夫·米沃什(1911-2004年)、捷克持不同政见者雅恩·帕托什卡(1907-1977年)和匈牙利思想家伊斯特万·毕波(1911-1979年)。他们三位在剧变前的东欧思想界大名鼎鼎,几乎人人皆知,正如有评论所说的,“幸好有他们存在,让人们认识到东欧诸民族的价值。”作者几乎阅读了他们所有的论述,被这些思想家的道德勇气和精神魅力所折服,被他们非凡的人生轨迹所感动,被他们“人类精神存在”的传递者的角色定位而叫绝,在阅读中甚至都可以感觉到已过了不惑之年的作者写作时的那份激情和陶醉。她以“无价之宝”、“我们时代的英雄”、“三座灯塔”、“最伟大的良心”、“最杰出的思想家”等等词汇来形容她心中的这个“美好的精神团体”。我与作者有同样的感受,也非常喜爱那个时期东欧思想家的作品,对他们以自身苦难的历程和无比的勇气来向世人展示“小民族”知识分子的责任佩服得五体投地,并自认为是他们的“铁杆粉丝”。所以作者的这部令人感触颇多的作品(虽然译文并不是很理想),令我急忙把这本书推荐给我的学生,想让他们与我来一起分享阅读中的兴奋与激动。

没有料到经我推荐后翻阅过此书的青年人,与我阅读后的那份感觉大不相同,要不说读不懂,要不就说缺乏背景知识,或者搪塞道“翻了翻,没时间读完”。这使我想起了2009年7月我们在布达佩斯东郊的新公墓去拜谒1956年匈牙利事件时的国家总理伊姆雷·纳吉的陵墓时遇到的忘却和茫然。在那里“寻找纳吉”成了一个难题,不要说一般的年轻人不知“纳吉为何许人士”,就连墓区管理人员也不知纳吉葬在何处。这种经历使我感到我们这一代人与下一代人在阅读史上的“代沟”,更体会到“拒绝遗忘”意义何在。

细细想来,我考虑他们对“剧变前的历史”记忆模糊,是不是还有这样一些因素存在:具体就东欧来说,转轨二十年过去了,这些国家都已进入“常人政治”,由于政治诉求的方式发生了很大改变,政治的严肃性已经被卡通文化、网络文化、摇滚乐文化等表达方式所解构。剧变时期和转轨期间出生的八零后、九零后政治环境与上一代人有明显的不同,这些人都没有经历过“恐怖年代”,普遍的高等教育和网络时代立体交往手段,使他们可以直接获取外部世界的信息。与“泛政治化”年代相反,现在社会流行的是“政治冷漠化”,不关心政治的年轻人对本国的政治人物熟悉程度远远不如我们这些“旁观者”。另外是这些国家“公民社会”逐渐形成,它也给传统的治理模式造成冲击。在当今的“媒体社会”中,“国家无所不能”的时代结束,议会政治下政府的频繁更换,使它从原来与国家重合的身份中剥离出来;入盟后更带来了“国家虚拟化”、“国家弱化”和“去权威化”的思潮,这些时代背景导致“抵制黑暗”和“追寻责任”的公共记忆衰退。具体到中国读者,除了有时代不同的背景外,对东欧国家的陌生也是一个阅读障碍。因为《欧洲精神》的作者撰写过程中有一个预设,她认为战后东欧的时代背景是人所共知而不需要赘述的,上述三位思想家的著作流传面也比较广博,起码都有作者熟知的法文文本,所以她一上来就开门见山谈他们的精神价值,显得有些突兀,的确令很多缺乏历史纵深感的年轻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个妥善的补救办法是把《战后欧洲史》与《欧洲精神》放在一起阅读,这两部书在时间段上是一致的,前者厚重的史实描述是理解那个时代最好的参考书,这两本书相互交替阅读,可以起到互补的作用,一个提供时代背景,一个便于进行精神升华的形而上思考。

“东倒(靠向苏联)西歪(融入欧洲)”的小民族

2009年金融危机下的“新欧洲(指2004年加入欧盟的波、捷、匈等国)”讲得最多的两个“关键词”:一个是“integrated”一体化,一个是“solidarity”团结。“新欧洲”成员要求欧洲这条大船上的船长,不但要顾及头等舱也要顾及二等舱和三等舱,说新欧洲既不是“老欧洲的弃儿”,也不是这个统一体中的“贱民”,而是利益互补的共同体。这反映了他们一贯以来对自己国家的定位和对“老欧洲”的疑虑。对于地处西欧的“老欧洲”,他们自嘲是“二等欧洲”、“另一个欧洲”,是小国、小民族。一直以来这片土地都是一个政治的十字路口,一个地缘政治的“断层带”,是几大势力争夺的矛盾集中点,是东西方冷战对峙的前沿。长期以来中欧人都具有强烈的历史感,他们为自己的独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谱写过可歌可泣的历史,但在历史上它们不是在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下,就是在奥匈帝国辖制内,或者在沙俄帝国的铁蹄下。1918年一战以后的凡尔赛体系使它们赢得独立自主的发展,可这些形成不久的国家仍摆脱不掉欧洲大国的影响。二战前夕波兰沦为“苏德秘密条约”中的筹码,捷克成为西方绥靖政策的牺牲品,匈牙利的霍尔蒂政权因加入法西斯阵营的轴心国在战后没有任何自主选择的可能。这些国家在雅尔塔协议下被强行纳入苏联的势力范围,成为苏东社会主义阵营中“冷战策略中的棋子”。上述国家都经历过“东倒(被纳入苏联的势力范围)西歪(向欧盟靠拢)”的历史,用波兰著名学者亚当·沙夫的话说,这是一些需要“同别国结盟的国家”,让他们习惯性地认为自己是受害于大国的“小国”和“被绑架”的小民族,是较晚进入历史舞台的失衡国家。

中欧国家在对德战争中,社会各阶层的参与,打破了共产国际“狭隘”的革命性,1945-1948年的“人民民主时期”的广泛社会大联合以及各党派竞争也给这些国家留下一个短暂的美好记忆,但是很快斯大林就改变策略,以新成立的共产党情报局为核心,授意它指挥下的各共产党“并吞”掉社会党。匈牙利党内展开“大清洗”,在国内坚持游击战争的“本土派”几乎被一网打尽,有十九万人被清除出党,因此这个时期被匈牙利人称作“辉煌三年”的结束。在罗马尼亚把社会民主党人作为“不共戴天的敌人”,先并党后清党,把二十万社会民主党人扫地出门,使罗马尼亚成为一党制国家。这种“取消其他党派”的行动在捷克被称作“布拉格政变”,捷克从此进入捷共独家掌权的局面,东欧共产党都采用苏联模式,以消费品和服务业让位的方式开始了“五年计划”的重化工业建设。

苏联不顾这些国家的民族利益和他们正在探索的适合自己本国特色的道路,强制推行所谓的“东欧苏联化”的“莫洛托夫计划”,把它们变成“地理上相邻的复制品国家”。采取哪种社会模式根本就由不得本国人民的选择。斯大林领导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以及苏联是新型国家“引力中心”的“自傲”膨胀,使苏联以“解放者”的身份对东欧“卫星国”的选择进行粗暴干涉。1947年波兰当时就是否要搞社会主义进行过全民公决,“只有7%的人投了赞成票”,波兰领导人哥穆尔卡也说:共产党在1945年以前影响不大,缺乏社会基础,“波兰不能是一个苏维埃共和国”。但是任何要想跳出莫斯科掌心的做法都会引起苏联坦克的大兵压境的武力干涉,让他们深切感受到这类国家的脆弱和依附性。1953年斯大林去世、1956年苏共二十大,东欧国家都以不同的形式力图挣脱苏联的控制,结果惨遭镇压。1956年匈牙利事件在苏军坦克的镇压下约有几千人为此丧生,另有三百四十一人被判刑和处死,总计有两万两千人因“参与反革命活动”被关进监狱,一万三千人被关进拘留营,更多的人失去了工作,处在严密的监视下,估计有占总人口2%以上的人逃离了匈牙利(《战后欧洲史》281页)。1968年,当每个捷克政治局委员身后都站着一名手持武器的苏联红军时,这个民族对社会主义的信念就已经死亡。波兰以两次强迫“自己动手”的方法,才阻挡了苏联大军的入侵:第一次是1956年10月19日,赫鲁晓夫已经下令一个苏联坦克旅开赴华沙,最后因哥穆尔卡保证“自行镇压”,使“波兰的十月”化险为夷。第二次是1980年,面对波兰的团结工会,勃列日涅夫也考虑过出兵占领波兰,是雅鲁泽尔斯基主动实行军管,以波兰军队来取代苏联军队,才令苏联人罢手。小国的命运再次令他们进入历史宿命论的悲哀。

物质与刺刀下的“冬眠期”

当然,苏联仅靠军事占领和严厉镇压无法长久维持控制局面,在莫斯科扶持下的傀儡政权光靠政治垄断也无法获得合法性,于是东欧的统治者就以经济怀柔手段来平复民众的敌对情绪,试图以“胡萝卜+大棒”的软硬两手来诱导甘当奴才的好处,诱导人们习惯于服从命令和规定,安心当顺民。只要放弃政治追求,选择追求生活,选择与政治制度无关紧要的附属品,选择“为五斗米折腰”是会有安稳的“好日子”过的。集权社会倾向于使用一种“遗忘催眠剂”,使人们都处在混沌沉睡的状态。政治恐怖+物质诱惑造成了“沉默的七十年代”,造成了人们没有价值感的“空洞化”,人们仿佛被麻醉地迷失在一个满是假象的虚幻世界里,那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精神、没有道德、没有头脑的时代,人们选择追求生活无关紧要的附属品(168页)。生活在这样一个物质化与恐惧化并存的时代,人们自欺欺人地假装对真相、善恶、是非视而不见,放弃、逃避、懈怠、自我遗忘,“良知缺失”是当时的一个特点。公众生活失去了它的结构、它的方向、它的冲击力,只是靠机械麻木地惯性推动着它的运转。在这个“历史休止期”,“历史被伪历史所取代”(《哈维尔文集》164页),不断举行的盛大庆典和周年纪念的奢华下,难以掩盖它的苍白和不自信。

据东欧思想家分析,这块土地进入一个“冬眠期”是由于以下三个原因:首先,小民族“冒着将所有的精力浪费在这种防御中的危险,使得经验贫乏”(234页),在安全真空的情况下,他们担心自己被留在这个“已被抹掉的地区”,所以总是把目光转向自己、全神贯注于身份认同,注意其他国家是否承认它应有的地位,而“无法较好地掌握它与世界的关系”。其次,东欧某些国家的反犹太主义破产后,社会上流行将责任外推给第三者的机制,寻找替罪羊,以一种“怨妇”般的“诉苦”形式努力洗刷自己,争相分辨自我受害化和把他人妖魔化。正如伊斯特万·毕波所说的,五十万匈牙利犹太人在集中营里丧命,并不只是德国法西斯的罪行,匈牙利人“在迫害犹太人问题上,对良知的省察与对责任的追究都没有真正进行过”(259页),对大屠杀中所在国的国民责任讳莫如深,导致整个民族养成推卸责任的“道德破产”。其实,体制的恶是人类社会各种选择的集体性默契合谋,这里面既有领袖个人的因素也有民众的社会土壤,人类若是只会在自身之外寻找“替罪羊”,是不可能长记性地避免同样的错误,历史的轮回必然会再一次嘲弄自以为走出了劫难的民族。第三,革命理想主义剥落以后,官僚机器下的集权社会从内部腐烂,粗糙的意识形态的灌输只不过是最后一块不肯退去的“遮羞布”,当权者自己都不相信又怎能说服民众,这种自欺欺人的空洞的宣传手段必然导致社会上虚伪的犬儒主义流行,就如帕斯捷尔纳克在《日瓦戈医生》中所说的,这种体制“有必要教育人民不要思考,也不要做出判断,要迫使他们去看那些不存在的东西,并且反驳那些明摆着的事物”。

统治者从管理角度竭力倡导整齐划一的“一致性和服从性”的一元文化,同时国家以福利换自由,以及大肆宣扬的消费风气促成了“专政与消费社会的历史会合”(10页),社会腐败和精英层被收买,令人们把思想消磨在日常的内耗中。再加上这种体制的“逆向淘汰”的缘故,致使个体完全毁灭和人们的“无意识化”,使“人们从精神上被消灭了”,好像社会处在混沌蛮荒的状态,人类文明积累的优良品质被抛弃,无法延续欧洲的精神历史,使得欧洲的“质问历史”被打断,人们对是非的判断标准只看是否有利于个人眼下的目的,“恶意、冷漠、思想狭隘与怯弱是这幅社会图景的基调”(213页)。人们都误以为是在制造天堂和未来,而实际上人类文明在倒退,人们都像“大脑缺氧”的生物只为肉体活着。以塞亚·伯林说,“最可怜的人不是被打倒的人,也不是被打败的人,而是像面团一样被随意揉捏的人。”这种现象被东欧知识分子称为“麻痹综合征”。这种综合征潜伏在好几代人身上发展的结果,就是精神价值的“基础失缺”,一方面人人争当缩头乌龟,明哲保身地害怕承担责任,并且又像争抢食物的宠物,只关心自己眼前的私利,隐忍苟安地过着“今日有酒今日醉”的生活。

让欧洲精神再次腾飞

如何治愈这种人类退化的“政治文化畸变”的疾病,米沃什、帕托什卡与毕波三人都表现出对当代欧洲的失望,认为那里只有“无处安身的轻浮”(13页)和已经遗忘掉的“灵魂的忧虑”(114页),他们“讨厌共产主义但并不愿意与资本主义为伍”(44页),只好把目光伸向曾经与欧洲古老文明关联——希腊城邦时代,因此他们提出“我们是古典欧洲的孩子”,“回到希腊人那里去!”在希腊时代欧洲本来是一个“被质问的大陆”,而现代欧洲要体现的价值,既并非自身的温饱,也不是日常生活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幸福感,而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恢复这种“质问精神”,保护它的价值完整。必须要认识到欧洲的精神的无价之宝,从希腊城邦时期,思想家就提出了人类以其最高的方式参与到不断拯救自我的斗争中去,这就是自我征服,真正的人类生活所需要被征服的不是他人、不是自然,而是征服自我,超越自我,这个“精神自觉”是现在的欧洲人已经被遗忘的,而“不被俘虏的思想”是需要精神支撑、道德支撑、哲学支撑、宗教支撑的,欧洲历史上的希腊城邦时代是一个可以汲取养分的重要资源。

也许恰巧就是这些东欧小国可以承担起“恢复精神”的历史责任。因为虽然小国家、小民族有“生存困境”,但它也有很多优点,它没有盛气凌人的霸道,没有咄咄逼人的“自傲”,没有争当国际事务“主角”的焦虑。他们甚至认为“能出生在一个小国家是很好的,那儿本性非常人道,因为它以人为本,几个世纪来多种语言和宗教都能够共存”。“小”并不意味着狭隘,甚至比大国的人更有宽容接纳精神,更有国际性。比如波兰历史上宗教宽容、对犹太人的接纳,使这块地区有一种开放的世界性形态。捷克历史上的三百年“日耳曼统治”使它没有根深蒂固的历史惰性,捷克的国父马萨里克说:“我们没有自己的王朝,没有军队和军阀传统,我们和教会之间没有亲密的关系——这是一个不足”,但是我们有宗教上的大度、文化上的多元和孜孜不倦追求人道、公正和真理的精神。由于历史上的边界的不断变更与其他民族的不断融合,所以小国家与大国家不同的是具有一种包容的心态,对质疑精神保持开放的态度,这些国家不像俄罗斯人一样,具有那么强烈的民族本位主义和大国沙文主义。

在米沃什看来,故乡并不表示出身纯洁,相反它代表了民族和语言的多元性和多样性,这是一份丰厚的资本。正因为如此导致小民族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反对狂热狭隘的民族主义,反观世界范围内,小国的人都是国际主义者,大国的人都是民族主义者。东欧人清醒地认识到,偏执民族主义无一例外的具有自我膨胀感,致使“反民主”的民族主义称为“近代最可怕的怪物”(212页)。而这些小民族对“民族主义”另有自己的定义:那就是“不害怕那些持有不同观点、说不同语言或者属于另外一个种族的人,总的来说,就是不害怕各种因恐惧引起的想象出来的危险”(246页),也就是说“真民族主义”在他们那里是可以与“民主”、“人道主义”思想画等号的。他们相信凭借自身的努力,中欧“小民族”可能是“无价之宝”(7页),它能够使欧洲精神再次腾飞、再次燃起。

我们的努力应该用在何处?(哈维尔语)

关于如何使“欧洲精神”重现,米沃什、帕托什卡、毕波三人殊途同归地强调了他们认为知识界需要努力的方向。捷克人帕托什卡比较强调“哲学的意义”,因为捷克曾是欧洲文化重镇,又是胡斯运动的发祥地,捷克人非常推崇的国父马萨里克就是一个“执政的哲学家”,他就是以希腊传统的继承者和胡斯精神传人而启蒙捷克民众的。帕托什卡说,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这是第一次,思想家成为国家的领袖。马萨里克延续了欧洲精神,捷克人都知道马萨里克的名言是:“要耶稣不要恺撒!”在专制统治的年代里,哲学家成为了反对派的代名词,上世纪四十年代布拉格哲学圈、1968年以后的“马萨里克协会”都是以哲学作为凝聚知识分子的平台。因为从一片不断“下陷的土地”出发,哲学是可以将思想从日常私利计较中剥离,是可以抵抗复杂多样的诱惑,是有利于思想产生的土壤。在他们看来,哲学是一种特殊的斗争,它既可以避免低俗化,同时又带有最强烈的个人意识。他们说,我们在经历了黑暗深处之后,“只有一个谦虚而重要的哲学发现”——哲学是人类精神个体成长最珍贵的战利品,而现在欧洲大陆再次呼唤一次“精神启蒙”之旅。

波兰人切斯拉夫·米沃什提出走出“被禁锢的头脑”、“走出冷漠的世纪”、“人完全可以活出自我来”(22页),每一个人都是责任主体,每个个体都不能“免于自身的责任”(59页),以责任感对抗恐惧,使每个个人明白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每个当事者承担起他在过去的错误中所应承担的那一部分道德和政治责任。他特别强调,官僚体制下个体的毁灭和人的“无意识化”(75页),尤其需要有担当的知识群体的率先觉醒。人的思想就是“人性自由的思想”,思想不应被视为权力的一部分,而应确保它能运用一切公民的基本权利并不归功于国家的仁慈,公民本身就拥有人权,这是我们最基本的权。另外要放弃物质的诱惑,东欧的知识分子应该具有传教士的牺牲精神、隐修院的禁欲精神、视死如归的气魄,我们所要进行的抗争是超越简单的经济和社会范畴的,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人文层面的斗争,拯救人类痛苦刻不容缓。这样的呼吁不仅可以帮助压迫的人们,同样也可以帮助那些使用镇压工具的人,正是他们扼杀自己的良知和真实的声音。

匈牙利人伊斯特万·毕波特别注重强调“自由”的真实意义,他说,“自由不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如果它只意味着一个团体以损害其他团体的自由、并以其他团体的屈服为代价,那么这种自由只是徒有虚名”(223页),以宣扬“国家的天赋”、“国家的最高利益”来压迫个人的自由只不过是一种集权国家的统治手段,必须要从理论上破除国家侵犯个人是“政治正确”的神话。毕波给出的解决方案与米沃什基本相同。他说,“政治成熟的标志”是“确定并承担起我们每个人应该承担的责任”(215页),世界与后人对我们的评价,是将我们与其他民族相比较时放入天平的砝码,在于我们确认自己的责任时的认真态度和决心,而不是我们否认错误的数量。伊斯特万·毕波倡导要建立起社会的“自我拷问”机制,在个人责任感这个问题上毫不让步,每个个人不能以时代或集体作为借口,让良心真正觉醒,不逃避、不推诿,每一个人都是责任主体,以责任感对抗恐惧,使每个个人明白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每个当事者承担起他在过去的错误中所应承担的那一部分道德和政治责任,每个人要有为自己的决定、为自己的责任的权利和力量,而不要把一切问题都往前人身上推,往外国人身上推,才能真正体现小民族存在的价值,也是自救的唯一出路。另外他强调在这个经济不断发展的世界里,还有一些东西是更必需的,简单地说就是“可以称之为‘人文精神’”的东西。至少应该先有一部分人不要那么现世、那么物质、那么功利,而是把“责任看得高于生命”,只有在这种状态下,一个社会的主流文化价值才是向上的和引导性的,这时再来谈论“欧洲的良心觉醒时刻”才有意义。
他强调在这个经济不断发展的世界里,还有一些东西是更必需的,简单地说就是“可以称之为‘人文精神’”的东西。至少应该先有一部分人不要那么现世、那么物质、那么功利,而是把“责任看得高于生命”,只有在这种状态下,一个社会的主流文化价值才是向上的和引导性的,这时再来谈论“欧洲的良心觉醒时刻”才有意义。

独立中文笔会关于胡佳等狱中作家健康状况的紧急呼吁

独立中文笔会关于胡佳等狱中作家健康状况的紧急呼吁

(2010年4月10日)

独立中文笔会深切关注近日有关本会荣誉会员、人权活动家胡佳健康恶化的报道,他的家人已申请胡佳保外就医。本会为此呼吁北京市监狱管理局,基于人道精神确保他得到有效治疗,并依法尽快办理批准手续。

据笔会信息,胡佳因从事人权活动和异议写作于2007年12月被捕,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被判处三年半徒刑,因患有肝硬化等严重慢性疾病曾申请保外就医遭拒绝,不久前又因疑似肝癌而入北京市监狱管理局中心医院检查及治疗,其家人自3月30日在医院探望他以来,至今无法获知诊断结果,担忧其身体健康持续恶化,监狱条件不利医治及疗养,日前已向北京市监狱管理局申请胡佳保外就医。

同时,独立中文笔会也继续关注本会系狱会员杨同彦(笔名杨天水)和张建红(笔名力虹)因病重申请保外就医的情况。杨天水是江苏南京著名异议作家,于2005年12月被捕,以 “颠覆国家政权罪” 被判处十二年徒刑,一直遭受未得到适当治疗的糖尿病、肾炎、高血压、关节炎等慢性病折磨,去年10月又因并发结核性肠道炎、结核性腹膜炎病重住院,至今未得到有效医治,日前有消息传出他将就保外就医遭拒绝而在狱中绝食抗议。力虹为浙江宁波著名作家,于2006年9月被捕,以 “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 被判处六年徒刑,在监禁初期患肌肉坏死症,虽早在2007年就被送入浙江省监狱总医院住院治疗,但病情一直继续恶化,至今双臂几乎完全瘫痪,生活无法自理,而数次保外就医申请均未获批准。

独立中文笔会就胡佳、杨同彦、张建红等狱中作家的健康状况发出紧急呼吁,期望各界继续关注相关个案,督促有关当局确保他们所有必要而有效的医疗条件,依法保障他们应有的权利,并基于人道精神依法尽快批准胡佳、杨同彦、张建红保外就医。同时,独立中文笔会再次要求中国当局依据《宪法》第35条和中国政府已签署的联合国《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9条,立即无条件释放胡佳等所有系狱作家。

独立中文笔会是国际笔会——世界上最悠久的人权组织和国际性文学组织的145个成员分会之一,致力于维护全球中文作家的言论和写作自由,维护世界各地因从事其专业工作而遭监禁、威胁、迫害或打压的作家和新闻工作者的权益。关于笔会致力于保护作家和维护言论自由的更多信息,请参见 https://www.chinesepen.org/old-posts

冉云飞:成都佛教界的反右运动

反右运动是当代中国1957年发生的一件大事,官方的说法是被打成右派的有55万多人,但据现在民间的不完全研究,这个数据恐怕还不准确。在诸种档案尚不开放的情况下,要得到比较准确的数据,非常困难。何况划右派还有许多特殊性,如农村中的反右运动,根本没用右派之名来划,而是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名称来整肃的。与此同时,城市里不戴帽的右派或者相似的待遇,还有不少,很多右派无法证实而消息于天壤间。更有甚者,有被打成右派而没留下任何档案材料,连“平反改正”都无由者,完全没有得到任何补尝。

官方公开说只有像彭应文等六名大右派未予平反改正,其实连《当代四川简史》中说四川21名下落不明的右派,均为未平反改正者——此点我与该书反右一章的撰写者黄一龙先生交换过意见——1987年10月31日,中共四川省委统战部罗列了《四川省原划右派分子不予改正的名单》,不予改正右派名单21名按先后顺序如下:冯元春、谢文量(成都市);曾清泾、蒲世光、左甘仁、刘治良、曾庆有、李负、陈朝中、周季荪、丁六阳(重庆市);朱甦、杨正文(泸州市);刘国佐、王廷方(内江市);罗伯勋(乐山市);刘元芳、文义蕴(涪陵地区);李文统(雅安地区);张志成、张麟仪(省级单位)。这就说明右派研究,在资料挖掘和细节核实上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才能更接近历史的真相。

一般认为宗教界都是方外之地、化外之所,但在五、六十年代很强调意识形态和政治正确的年代,哪有什么地方不被波及呢?据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青城山大事记》,1958年6月,四川灌县集中全县道士94人在天师洞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开展鸣放辩论,在道士中划右派分子5名。1980年根据政策进行复查,全属错划,已全部改正。同样成都佛界教也划了一些右派,据我查到的残缺不全的资料,看到“各寺庙的右派分子”一张,各寺名单如下:文殊院:宏奎、解空、澄济、圆照;草堂寺:广学、贯通、能悟、果云;大慈寺:戒品、证光(畏罪自杀);昭觉寺:(缺);爱道堂:隆净;诸山:果能、隆光、智信(尼)。这个名单不仅是缺昭觉寺,还缺成都市佛协的。

在另一份材料上有非常详细的学习时间、人数、大字报数目、意见数目、右派分子名单。现依时间抄录于后。1957年8月3至8月26日,成都市佛协学习24天,其中佛协右派分子张净侯、牛次封两名。1957年12月16日至1958年2月日,文殊院41人(本庙37人,成都市佛协会长1人,工作人员3人)学习55天,大字报数目353张,意见数目730件,其中有该寺右派分子宏奎、圆照、澄济、解空四人。昭觉寺、草堂寺、大慈寺三寺合其他寺,都各自在3月14日至5月26日学习72天。昭觉寺43人,大字报数目730张,意见数目420件,其中有右派分子演光、光宗、宏明、圣语、如宗、宗法六人;草堂寺31人,其中有右派分子隆安(畏罪自杀)、广续(学)、贯通、果云四人;大慈寺41人(本庙22人,诸山16人,男居士2人,女居士1人),大字报数目783张,意见数目684件,其中有大慈寺右派证光(畏罪自杀)、戒品2人,诸山右派果能、隆光、伍心言居士三人。6月13日至7月17日,爱道堂83人(本堂49人,金沙庵15人,诸山19人)学习34天,大字报数目647张,其中有反社会主义分子隆静、智信。

对照如上资料,可以看出整个成都佛教界反右费时基本上接近一年(1957年8月3日至1958年7月17日),参加学习人数、大字报数目、意见数目、右派人数的不完全统计分别为241人、2513张、1834件、23名。反右运动是从知识界、政界逐步过度到宗教界的,因此佛教界的反右大抵是1957年8月到1958年才开始的。1958年1月28日成都市佛教协会有一封公函和前述都江堰道观1958年6月才划右派,都可以证实我这样的判断。其公函如下:“公安派出所负责同志:我会在市人委宗教事务处直接领导下,在本月廿八日上午于桂王桥北街43号召开我会右派分子汇报大会,并通过群众揭发之后要作出相应的处理意见,因此会议相当重要。昨日我会已通知你辖区果能(我会右派),可是至今仍不假不到,为此请大力协助,饬令该右派果能随我会派来的永观同志带来我会出席会议为荷。”1月28日开“右派分子汇报大会”,说明右派已经划定,但缺乏群众运动这一环节,必须补上后,方能达到广而告之、对右派本人起到较好的威慑和教育作用,同时让民众对其产生厌而避之乃至恨之的效果。

除了“右派分子汇报大会”外,1958年8月7日、9月1日大慈寺寺僧轮班19人到人民公园看公安展览一次,9月2日12人到斌升街7号看交心展览一次。大慈寺负责人永建在呈给上级的学习简报中说:“在交心展览和公安展览方面,据发言人数来说基本上认识了两个展览中的匪特反革命分子、右派分子和一切罪犯坏分子等,都对广大群众是恨(很)残酷的,真表明这一切都是阶级敌人,也是我们的死敌。”“在整风反右后,在各方面出现了不少的跃进的创造性的崭新的奇迹”,“我们党和政府的整风运动和反右斗争的光辉的胜利,既打击了敌人,又挽救了落后人士,同时又促进了我们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以万马奔腾的跃进。”可以想见这样的展览对彼时孤立“五类分子”是有相当的作用的。

我没看到大慈寺对右派分子的批斗会记录,一来大慈寺只有两位右派,二来有一位已经自杀。或许有批斗,但其材料却没有留存于世,但这并不表明各寺庙对右派分子没有开会批评。1958年7月7日草堂寺全体僧众对于该寺的四位右派进行批评教育。“草堂寺右派分子四个每个都比过去好多了,以(已)不敢在寺内扇(煽)动群众扰乱工作。”由于金沙庵缺少右派名单,或许下面一份《改造劳动规划书》的作者圣培,便是金沙庵的寺僧亦未可知。由于这份“改造劳动规划书”作为史料非常珍贵,特全录于此,以便有心者做进一步研究。

我这次来文殊院学习,听了王处长的报告,得到了进一步的学习,我的心里很欢喜。我在这三年改造中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最近来在劳动工作中思想上放(犯)了冷热病,时而稿(搞)工作很努力,时而稿(搞)工作很消极,在劳动重的工作中有些渭(畏)难情继(绪)。我这个坏的思想根源就是见了别人揭(摘)了帽子,我还没揭(摘)帽子。我这些坏思想的根源,就是由这些地方来的。经过这次学习,我反省后,这些坏思想经(坚)决要改正过来,揭(摘)不揭(摘)帽子都要努力的工作,才对人民有利,对建设社会主义才有利益。我今后的劳动工作坚决努力的稿(搞)好。这次见了揭(摘)去四位右派的帽子,他们光荣的回到了人民队伍,今后我们一定向他们学习。我在鸣放当中犯下了重大的罪恶,经过党和群(众)的帮助教育下,我只有好好的劳动,多一份劳动,小一份罪恶。规划如下:
    1:努力劳动工作,每年种跃进红苕三百斤,种跃进南瓜五百斤,油菜一百窝,种小菜五百斤。
   2:努力加强学习,每天看报半点钟。学习毛主席选集,各种杂志一点钟。
   3:争取重体劳动出工走前头,收工走后头,每天收点集体农具一次。
   4:听党的话,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完成各种任务。
   5:服从群从蓝(监)督,组织调配。
   6:每月回(汇)报思想情况一次和检举破坏社会主义的坏人坏事。
   
从“我这次来文殊院学习”,加上他没有出现在其他寺庙的右派分子名单中,利用排除法,说明圣培有可能是金沙庵寺僧。而且可证明此一“规划书”为1959年底左右为右派第一次摘帽后不久所写。成都市佛教界第一批摘帽右派为四人,其中一个摘帽的就是大慈寺的戒品,后来暂住在文殊院。因为1959年12月6—8日,文殊院、大慈寺、昭觉寺三寺学习简报,其内容为“对特赦一批战犯和摘掉一批右派分子的帽子”的看法。对战犯是“惩办与宽大相结合,劳动改造与思想教育相结合”,对右派分子则采取“批判从严,处理从宽相结合”。简报中称“右派分子演光,他感觉战犯都特赦了,他的右派分子帽子还未摘掉,他说起就当场哭起来。”圣培的“规划书”里劳动和(自我)检举、学习计划,与当时大环境的要求甚为合拍,但“每年种跃进红苕三百斤,种跃进南瓜五百斤,油菜一百窝,种小菜五百斤”,恐怕是受大跃进和挑战书影响的表态,未必能真正做到。

被划成右派分子后,出家当和尚、居士已不可能。1963年12月9日,四川省佛教协会汉民族地区理事(扩大)会议(草案),着重讨论十一条,其二是为了划清敌我界线,纯洁佛教组织。此条内容如下:“各寺庙不得接收地主、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和右派分子入教、出家,也不得把戒法传给他们;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和右派分子,不得进行传教活动,其所在寺庙的僧尼,应加强对他们的监督和改造。”已被划成右派分子的寺僧在寺庙里当然要受到严厉的监管,因为这是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之必须。1965年1月6日,文殊院、大慈寺、诸山学习讨论“阶级斗争”,由仁勋主持,他说:“有的把反革命份子当先人在侍奉(妙轮)、请吃饭,有的右派翘尾巴,作转手买卖佛像。”右派分子转手买卖佛像也是完全可能的,因为当时尽管经济有所好转,但寺僧劳动强度大,要想改善一点生活,就不得不“因地制宜,就地取材”。

2可器:为何解放黑奴者却反对把黑人当人看?

美国内战前,南方州的黑奴在被解放之前并不算“人”,只是属于农场主的经济意义上的财产。在当初费城制宪的时候,为了追求立宪共识,这一点是个被回避的问题。但在划分众议院席位的时候,曾发生过一个有趣的现象——

偏偏是不把黑人当人看的南方蓄奴州,提出要“把黑人当人看”,因为这样可以增加南方州的“人口”数量,有利于他们在众议院占有更多的席位(众院按人口比例分配席位);与之相反,北方反蓄奴州却反对把黑人当人看,这样可以限制南方州的席位从而放大自己的权重。虽然大家都提了很多法理和道德论据,但政治角力也是昭然若揭,广大黑人群众俨然成了白人砧板上的肉。

双方扯皮的结果是,各让一步,每个黑人按五分之三人口计量。于是出现了一个很搞笑的结果:黑奴们在各自的州不算“人”,也不参政议政,但却在联邦层面占有了3/5的公民指标,这一进步是由南方主张蓄奴的政客们争取来的;另一方面,因为奴隶的数量有利于增强南方白人在众院的话事权,所以客观上刺激了奴隶贸易,这一退步却是由北方反蓄奴州的政客们同意的。但不管怎么说,政客们“主观为自己”的政争结果,却客观上为黑奴们争得了些许公民身份。

黑奴们决定性的“被公民”过程,发生在1865年以后。这一年,血战四年、造成75万士兵阵亡(这个数字比美国在二战中的阵亡士兵多近一倍,大致相当于美国建国以来其他所有战争的阵亡士兵总和)、无数财产损失的美国内战结束了。北方用刺刀维护了国家的统一,但攻城与攻心往往是二律背反的。如果按东方式的经验,最好采取“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那种斩草除根式的手段,即使退居其次,也应该达到“紧密团结如一人”的共识,可惜美国人不晓东方智慧,反倒陷入党争。

当时美国面临的具体的问题是,林肯的《解放黑奴宣言》只是以军事统帅身份颁布的政令,本身有违宪之嫌。要想在宪法上解放黑奴,必须得3/4以上的州通过新宪法。但南方的叛乱并非吴三桂式的三藩之乱,不是由某几个野心家挑起的,而是南方白人按民主机制形成的决策。所以,虽然军事上投降了,但南方人强烈抵触被军事占领,渴望恢复宪法规定的各州自治权。如何能够既恢复南方州权,又保证未来的州议会同意修宪呢?

林肯及其继任总统约翰逊制定了一个折衷的“10%计划”。政策大致是,只要南方叛乱州有10%的选民宣誓忠于联邦,并且新议会废除奴隶制和旧议会的分裂法令等,该州便可回归“祖国怀抱”。南方州为了摆脱被军事占领,对此政策热烈响应,迅速按要求组织起了新政府新议会,顺利通过了废除黑奴的《宪法第十三修正案》。

这时候,国会不答应了。国会没有以大局为重紧密团结在以总统为核心的政府周围,反而态度鲜明地抢政府的盘子,国会说重建的事由不得总统和政府唱主角,要自己说了算。于是,当1864年三个南方叛乱州按“10%计划”重建政府后派出各自的联邦参议员和众议员的时候,国会从中作梗拒不承认,也不接纳。

国会这么干是因为共和党激进派把持着多数席位,这个政治派别打出的光鲜旗号是:“立即授予黑人选举权”。虽然其中确有理想主义者,但大多数人的动机却可疑。以钱穆勒和史蒂文斯等为代表的多数激进派领袖政客,除了追求对内战敌人的报复性快感外,还有自己的小九九,他们琢磨着如何利用北方战胜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消灭南方民主党人的政治势力,以避免北方工业集团在战争中促成的关于关税、信贷和公共土地的各种法案不因南方政治势力重新崛起而受到影响。

但南方白人不论因为利益盘算,还是出于战争仇恨,都不可能喝这一壶,对这一点北方共和党心知肚明。所以他们起劲地摇晃“授予黑人选举权”这杆大旗,其如意算盘是,如果黑人有了选票,无论是出于被解放的感恩戴德,还是出于追求自己政治经济利益的天然冲动,都会形成激进派在南方的票仓,稀释南方白人的影响力。

于是,激进派控制下的国会居然在政府之外建立了另一套专门向自己负责的班子,名曰“重建事务联合委员会”。在这个委员会的运作下,国会于1866年通过一项《公民权利法案》,这个法案在《宪法第十三修正案》废奴的基础上又进一步,要明确黑人公民权。约翰逊总统为了阻止国会捣乱,态度坚决地把这一法案否决了。可是国会依照宪法再次表决通过,于是这一法案被强行生效成为法律。

府院之争已经不可调和。因为国会和总统都是由选民选举产生,所以下一步表决交回给了选民。选民对自己弄出来的这两派公仆倾向于谁呢?选民们在1866年的国会中期选举中坚决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盘算着自己小九九的共和党激进派大获全胜,在参众两院都获得了2/3以上的席位,“以大局为重”的约翰逊成为弱势总统。

于是激进派控制下的国会于第二年乘胜追击,推翻了政府的“10%计划”,通过一系列法案给南方来了个赤裸裸的军事占领区。而且给南方州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南方各州不仅得同意把《公民权利法案》上升为《宪法第十四修正案》,而且在自己的州宪法中还得规定黑人有选举权,才有资格恢复州权重返联邦——这招太黑了。要知道,当时即使在北方,大多数州也没有给予黑人选举权。共和党激进派完全是把黑人当枪使。

此时在府院双方眼里,彼此都是个捣乱的角儿,于是激进派又使出下三滥的手法。他们给约翰逊鼓捣出11项罪名提交到国会进行弹劾。如果参议院2/3表决通过,这一阴谋都能得逞,他们盘算着,那么按照宪法规定的总统更替次序,激进派的一位领袖就能搬进白宫。而共和党的确控制着超过2/3的席位,看来此战胜券在握。让人不爽的是,偏偏有7个共和党的愣头青议员觉得这手法太下作,他们用良心顶住了党的纪律,使表决结果以一票之差未被通过,总统先生侥幸没有立即搬家。

在《公民权利法案》被国会强行通过后的1868年选举年——历史一定会记住这一年——100万美国黑人拥有了选票。两年后,国会通过了《宪法第十五修正案》,修正案规定“合众国或任何一州不得因种族、肤色或以前的奴隶身份而否认或剥夺公民的选举权”,并且“国会有权以适当立法实施本条规定”。这个“适当立法”的意思是,南方州如果不达标,就别想重返联邦。为了保证包括黑人选举权在内的一系列重建措施,国会甚至“适当”授权占领军以武力手段镇压骚乱。

由于有黑人这个票仓,北方派来的“维持会”式的政客得以合法而有效地实施统治,但却给南北双方的战争创口狠狠地撒了把盐,被史家评为“给南方白人留下的辛酸和仇恨远远超过四年内战”,以至于后来半个世纪的选举中,南方白人几乎无人乐于投票给共和党。

由于黑人解放已成不可逆的事实,而南方的动荡却依旧,所以全国选民开始抛弃共和党的激进纲领。1876年总统选举年,候选人海斯为了实现自己的总统大梦,对南方州承诺说一旦当选立即撤出占领军。于是他得到了关键性的19张南方选举人票入主白宫。第二年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美国在内战结束12年后,南方诸州全部重获州权,联邦在宪法层面实现了统一。

在这风云激荡的12年中,美国没有涌现出“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的道德完人,政客们也没有紧密团结起来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反而不择手段专事党争。但为了竞争选票,他们写就了人类史上最华丽的人权篇章,迅速愈合了内战的创伤。

报道中国作协奢华开会 《重庆时报》头版致歉

因刊发中国作家协会在重庆奢华开会的报道,今天(4月11日),《重庆时报》被命令在头版头条刊发道歉启事,该报社多名采编人员被处分。

该报宣布,报道的主要撰稿记者解聘,联合署名的另一记者严重警告处分,文娱新闻室主编免职,分管副总编辑停职检查,总编辑作出深刻检查。

3月30日,该报28版刊登《作家团:先订了总统套房张信哲:只好住普通套房》,指出中国作协在重庆开会期间,住豪华五星酒店,饮食接待标准奢华。该报道被《华西都市报》转载后,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中宣部下令其他媒体不得继续转载跟进后,要求对《重庆时报》、《华西都市报》社进行处分。

值得注意的是,4月1日,重庆市委书记薄熙来与参加中国作协全会的200多名作家座谈,提出创作百个故事、百首诗词歌赋、一台重庆版“春晚”等五项任务。

《重庆时报》的道歉信首先自承报道“严重失实”。道歉信介绍说,重庆市委宣传部对会议的宣传报道“作了总体安排并提出明确要求”。但是,“没有引起我们足够重视。编委会在总体安排、报道策划、组织实施、人员调配上不到位,致使报道方向出现严重错误,完全背离了会议主题。”

除记者有采访过失外,“值班编辑不仅不从稿件选题和内容上严格审核,反而采用娱乐化对比手法包装新闻,版面编排导向错误;值班副总编政治敏锐性不强,政治责任感缺乏,没有严格把关,致使失实报道见报”。

《重庆时报》社宣布对涉及该稿的记者编辑做了上述处分,还表示,未来将“大力宣传”,“中国作协及作家们”。此前,《华西都市报》因转载了《重庆时报》的报道,已被勒令向中国作协道歉,并处分了当班编辑。

目前为止,网民对上述报道是否基本事实“失实”仍颇有争议。

评论作者宋石南说,“媒体的报道失实与否,与新闻专业精神有关,与政治任务无涉。《重庆时报》致歉信几乎段段讲政治,句句愧任务,将新闻领域中的事件上纲上线为政治事件,把致歉书变成极恶劣的政治保证书。”

网民对作协的批评,被认为是指向了中宣部统管下的包括中国作协在内的意识形态机器的质疑。此外,由于作协并无中宣部对媒体强行封口的权力,因而对作协而非对中宣部的揶揄和批判近年来屡次成为媒体话题。

3月30日,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对外表示:“中国作家协会有1万个存在的理由。”

朱瑞:文化包容与文化独裁——印度流亡藏人社区访问侧记

那兰陀学派与西藏佛教

西藏寺院的墙壁上,不论境内、境外,最引人注目的,莫过那兰陀大学那十七位圣者讲经说法的彩绘,它意味着,没有那兰陀的传承,就没有西藏佛法的完善。对印度的感激,澎湃着一代又一代藏人。

今天,在西藏佛学院的教学中,必修经典五部大论中的每一部,几乎都贯穿了那兰陀的佛学精髓。佛祖释迦牟尼曾在《大藏经》中预言:我涅磐四百年后,将有龙树,传播佛法于四方。的确,作为那兰陀圣者,龙树菩萨的佛学思想,早已超越了印度国界。西藏佛教格鲁派创史人宗喀巴大师印证了龙树菩萨的中观思想,写下了:《中观善显密意疏》、《辩了不了义》等重要著作。

那兰陀大学的另外一位殊胜大师阿底峡尊者,甚至在高龄时,亲自到西藏传法,特别为藏人写下了《菩提道灯论》(后成为宗喀巴大师的重要著述《菩提道次第广论》的根本论),创立了格鲁派的前身:噶当派。

早在六十年代,达赖喇嘛尊者就在《智慧的窗扉》中,写道:“西藏的学经僧人曾多次前往印度、尼泊尔求取真经和口头流传下来的教谕。尽管在往返途中历尽了千辛万苦,但是,这种往来犹如两国之间长流的河水,奔腾不息。”

鼓励不同文化的印度

当中共入侵西藏,佛法惨遭劫难之时,印度,这个并不富裕,又人口众多的国家,不仅接纳了达赖喇嘛尊者和噶厦的官员们,还接纳了跟随而来的各教派法王和近十四万西藏难民。

尼赫鲁总理完全理解达赖喇嘛尊者的保护西藏民族文化特性的意愿,创造藏人聚居的条件,还提出,西藏的孩子们,在跟上现代世界发展的同时,要学习完整的西藏历史和文化知识。因此,1961年5月,成立了直属印度政府教育部的独立单位,中央西藏学校管理委员会。为西藏儿童设立特别学校,并实行免费教育。“直到今天,印度政府仍然继续资助大部分的西藏教育工作计划。”

同时,西藏各教派,宁玛、萨迦、噶举、格鲁,甚至笨波教的寺院,佛学院,都在南亚次大陆,从北到南,辉煌地建立起来了。就在西藏境内佛教人才,尤其密宗人才几乎绝迹的时候,印度的西藏流亡社区,为世界输送了各方面宝贵的佛教专家、上师,同时,接纳着来自全世界的佛教学生,使西藏文化,继续益于世界。

数不尽的印度学者,记者,作家,也强烈支持西藏的自由事业,有的,放弃一切,成年累月地为苦难中的西藏民族呼吁。不仅西藏人,很多印度人的家中,也悬挂着尊者的照片,表达着对这位世界精神导师的崇敬。

甘地说过:“我愿意世界上的不同文化都有机会最大自由地吹拂在我的周围,但是,我拒绝被同化。”

这也是为什么,西藏文化在西藏本土渐渐消失的时候,却可以在印度复兴,这也是为什么,全世界,都在感谢印度。

扼杀不同文化的中国

当中国被侵略时,是可怜的,可是,当中国反过来侵略周边弱小的国家时,比那些列强更残无人道。尤其中共统治以来,除了胡耀邦执政的短暂时期,一直都在西藏实行残暴的同化政策。

据统计,目前,已有七百多万汉人定居西藏,超過了西藏的六百万人口,还不包括驻扎在那里的约三到五十万中国军队。

严格禁止藏人信仰上师达赖喇嘛尊者,严格禁止庆祝重要的西藏传统宗教節日。严格禁止在机关学校事、企业单位工作的西藏人转经朝佛,就是普通人朝佛,也被严密监视,便衣如蚁。

古老的寺庙建筑被拆毁,佛像被砸碎,经书被焚烧,僧人,阿尼被毒打、监禁,甚至枪杀。胡锦涛执政以来,又在西藏变本加厉地破山挖矿,开湖建坝,把西藏游牧民,移向水草贫瘠的土地,残酷地制造第二次藏民族大迁徙。破坏西藏文化的物质依赖,毫不顾及西藏高原是亚洲诸大河流的发源地,保护那里的生态环境,就是保护整个亚洲福祉的事实,把西藏变为玩弄权术,施展强权的试验基地。

现在,又在高调要求达赖喇嘛尊者“爱国”。所谓爱国,不过是爱共产党政权。而这个政权,六十多年来,为中国制造了多少灾难?大跃进、人民公社、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据统计,每年在中国,有近八十万人无辜死亡。爱这个国,就是爱独裁、邪恶,还有野蛮。

爱国意识,本质上,不过是一种强烈的改造他人的意识。一个正常的执政党,应该是尊重,甚至鼓励发展个性,允许存在不同的声音,不同的立场,不同的视野。这种改造逻辑,无疑是站在世界所追寻的普世价值的另一面,是一种反人类的逻辑。

中国人,应该对此反省,同为邻居,为什么西藏人对印度就充满了感激,而对中国就充满了恐惧?为什么五十一年来,西藏人,从没有停止过冒着生命危险,翻越高高的喜玛拉雅雪山,忍受着气候不同,语言不同,风俗不同……,在并不富裕的南亚次大陆居住下来,却不能留在自己那清凉的雪域家园?

西藏问题必须解决!看不到西藏的苦难,是我们自己的视野出现了盲点,是十分危险的。西藏的苦难,不仅仅是中国共产党高层,也是我们所有中国人的耻辱,因为,作为目击者,我们容忍了罪孽,我们成了冷血的旁观者,成了整个文明时代的羞耻。

张鸣:原来文学不过是任务

中国作协到重庆开会,市领导来跟作家们座谈,大约气氛实在是太热烈了,座谈中,重庆作协主动请战,提出五项任务。这五项任务就是,“与中国作协合作,组织编写百个反映‘五个重庆’建设、弘扬社会正义的感人故事;邀请全国知名作家到重庆贴近我们的生活实际,写百首能流传久远的诗词歌赋;与中国作协合作,办一台重庆版的春晚;请文学大家到重庆高校和中学任客座教授;请作家以重庆为背景写一部小说,生动传神地反映当代重庆人的生活与创造。”(《新京报》4月4日)

对于我们这种从“文革”过来的人来说,这种语言实在是太熟悉了,这边“请战”,那边“任务”,让现在的人听了,还以为到了军队,上了前线。任务虽然是下达给了重庆作协,但话却是说给中国作协知名作家和文学大家听的。

“文革”结束以后,原本以为那种领导下任务、作家出作品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没想到,是我天真了,原来还在搞。只要领导有任务要布置,作协自然就得“请战”,然后百个故事,百首诗词歌赋,还有小说,就会泉涌般喷发出来,而且据说还能“流传久远”。

自古以来,王公贵族,达官显贵,供养作家、艺术家的不计其数,但鲜有听说给文学家分派任务的。更没有听说哪个因任务而完成的作品,能够流传久远的。改革前30年,因特定政治任务而创作的作品,汗牛充栋,但是有哪个能被人记住呢?真正叫做文学的作品,该怎样产生出来,已经成为常识,用不着我在这里啰嗦。反正文学创作不是攻城拔寨,没法在指挥刀下限期完成。否则,诺贝尔奖就不用搁在文学界,直接进军营就是了。问题是,到了21世纪的今天,居然还有人把文学看成宣传,把创作视为黑板报写作,让作家直接为某个城市的政绩做吹鼓手。如果这样的事可以成立,我看作协的存在,真的是有一万个理由,但名字要换一个,直接叫“吹鼓手协会”就好了。更离谱的是,这样吹鼓手式的作品,居然还指望它流传久远。这本身,倒是构成了某种行为主义的荒诞,直接照录下来,就是一个后现代文学作品。

当然,话又说回来,就作协体制的本意,其存在的价值,就是宣传,就是该接受上级布置的任务,做作业的。只是这些年来,作协养的作家们,有点混乱,既要体制养,又不给体制做作业,严重缺乏职业道德。此番布置任务,从作协制度而言,实在是正本清源。但是不知道已经自由散漫惯了的大作家们,还能不能适应这种“请战”、“布置任务”式的“作战方式”。如果不适应,那么你们凭什么还要国家养着?现在给作协提了一个醒——别忘了,你们所在的体制,规定你们的任务!在中国,没有作家,只有革命战士。

请战吧,作家们。

陈子明:警惕“经典法西斯”

本文所说的法西斯,不仅仅是指法西斯主义理论,而是指法西斯(主义)运动。作为一种政治运动,必然有其理论、群众和领袖。譬如说,德国的法西斯运动,其理论是纳粹主义,其群众是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的党员,其领袖是希特勒。经典法西斯运动的露头,已成为中国迫在眉睫的危险。

一、从“次法西斯”到“经典法西斯”

余世存在2004年发表的《次法西斯时代的国家、社会和个人——癸未岁末的断想》一文中,提出了“次法西斯”的概念。他写道:“后极权时代过后的中国并没有进入反专制的最后决战阶段,如六四民运人士乐观预言过的,反而进入了一个急剧右转、相对稳定的时代。这个时代有别于极左专制的极权主义、集权主义等抽象过的政治定义,如以感性经验概括,这个时代同极右专制的法西斯主义类似,而在精神气魄、社会动员能力、对外输出等方面不如远甚,称之为次法西斯时代也许最为精准。”

2008年,余世存修改了“次法西斯”的定义:“我曾经命名当代中国为次法西斯社会。最初我一度以为‘次者’,次要也,跟法西斯政治社会的经典形态相比,次法西斯社会要钝缓得多、隐晦得多;很快我修正了自己的研究,次者,后者居上者也,跟一世而亡的法西斯政治相比,次法西斯社会的赖活时间要长得多。在次法西斯社会里,阶层、圈子、地域、种族各怀心事,他们被专制的绳索或松或紧、此时彼时地牵住,他们没有统一的自由诉求。他们是被国王绑架的斯德哥尔摩受害者,他们仇恨又依恋上这个王国了。”

同样是在2008年,美国里根总统时期的白宫顾问麦克勒丁博士,在《远东经济评论》上发表了《北京拥抱经典法西斯主义》一文。他说:“2002年,我曾猜测中国会变成一个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一个成熟的法西斯国家。”“尽管他们依然自称共产主义者,而且共产党依然统治这个国家,然而经典法西斯主义(classical fascism)应该被作为尝试理解中国的起点。想象一下法西斯革命50年后的意大利。墨索里尼应该已经死掉了,而经济法西斯的国家基本保持了下来,法西斯党牢牢控制政权,意大利会由职业政客治理,他们是腐败精英的代表,而不是那些参与‘向罗马进军’的虔诚的法西斯信徒。它不再是一个基于个人魅力的体系,而是几乎完全基于政治压制;领导人像是商人,虚无而不是理想主义,他们会不断公式化的唤起‘伟大的意大利人民’的自豪感,‘无休无止的教导复兴祖先的荣耀’。把口号里的词换成‘伟大的中国人民’,一切听起来都是那么熟悉。我们当然不是在对付一个共产主义政权,无论在政治上和经济上都不是,……他们在做相反的试验,一边牢牢控制政治权力,一边允许经济实体有相对的自由空间。他们的政治手法和欧洲法西斯80年前的办法非常相似。”

“与毛泽东那样的传统的共产主义独裁者不同,毛根绝传统文化,代之以呆板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现在的中国热烈的、甚至是狂热的拥抱中国的漫长历史中的光荣。……然而1920和1930年代的法西斯领导人使用了完全相同的招数。墨索里尼重建了罗马城,以给古代的光荣提供一个戏剧性的视觉标志,……希特勒钟爱的建筑师在第三帝国上下到处修建新古典建筑,他喜欢的歌剧作者举办节日来庆祝传说里的古代德国。和欧洲的法西斯先辈一样,中国也是基于他们的历史和文化来支持自己在世界扮演主要角色的要求,而不是基于当前的实力,或当前的科学和文化成就。”“另一方面,扮演受害者一向是法西斯文化的一部分。正如德国法西斯和意大利法西斯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那样,中国感觉遭到背叛和羞辱,寻求对历史创伤加以报复。这可不像是不安的标志,而是超级民族主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一直是所有法西斯运动和法西斯政权的核心内容。……这是一个成熟的法西斯体制,它不是狂乱的群众运动,现政权也不是由革命狂组成。”

余世存和麦克勒丁说得非常好,引人深思并回味无穷。但是本文对于“次法西斯”和“经典法西斯”的用法,将不同于上述两位作者,笔者不是用它们来定义“时代”、“社会”、“国家”、“体制”,而是定义一种政治运动的不同发展阶段。而且,笔者不完全认同上述两位作者的观点。

笔者早就指出,中国目前的当权派是“专政右派”。但是,“极右专制”并不等同于法西斯主义。经典法西斯主义首先都是一种政治运动、群众运动,然后才转变成一种专政、一种获得相当一部分民意支持的政治体制,例如在意大利、德国和日本。脱离群众和群众运动的“极右专制”,与现代法西斯主义无关。在前现代有许多皇权专制,在发展中国家也有许多右翼的军人专制,例如韩国的朴正熙政权、印尼的苏哈托政权、扎伊尔的蒙博托政权,但这些都不是法西斯主义的政权。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经广泛使用过社会法西斯主义主义一词。当把它用于苏联时,主要还不是说苏共继承了沙皇俄国的警察专制,而是说它肉体消灭几百万“富农”,对车臣等少数民族实行全民族迁徙,三十年代揭发“人民公敌”的群众运动,斯大林晚年的反犹主义,等等。当把它用于中国时,也主要不是说毛继承了“百代皆行秦政制”——如果那样的话,直接说皇权主义、专制主义就可以了,而是说他还实行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彻底砸烂‘四旧’”的“红卫兵运动”和“群众专政”。笔者在下面将指出:在野的法西斯运动都有其“形左”的一面,上台后才会彻底表现出“实右”的本质。

当麦克勒丁“想象一下法西斯革命50年后的意大利”时,就说明他所谓的“成熟的法西斯体制”不是一种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体制,而是一种头脑中的“理想形态”。经典的法西斯恰恰就是“狂乱的群众运动”和“革命狂”,是“那些参与‘向罗马进军’的虔诚的法西斯信徒”,那些参加“啤酒馆暴动”的纳粹分子,那些在“二二六”兵变后被处决的“皇道派”青年军官和北一辉式的民间法西斯分子。经典法西斯的对内政策是“一边牢牢控制政治权力,一边允许经济实体有相对的自由空间”,对外政策是挑战现存国际秩序,扩展民族国家的“生存空间”。由于这两个方面的紧密结合,使得历史上的“法西斯革命”没能生存到“50年后”。现在的中共领导集团,还不敢抛弃邓小平“韬光养晦”的“孙子”策略,还不敢与“经济全球化”进程“脱钩”,至少表面上还在讲“和平发展”、“建设国际和谐社会”,因而遭到中国法西斯分子的抨击。法西斯运动和宪政运动,都是当下中国的政治在野势力,但二者南辕北辙,走的完全不是一股道。对于现行体制和现政权,笔者已经从宪政运动的角度做过许多理论分析和批判;本文则着重剖析一下中国法西斯运动,这一运动目前正在力图实现从在野派到当权派的转化。

当“六四”刚刚过去,何新开始鼓吹国家主义的时候,法西斯主义的理论便萌芽了;当《中国可以说不》成为畅销书,网络上充斥战争叫嚣的时候,说明法西斯主义已经具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现在,当政治野心家试图与这一部分群众相结合,通过打民意牌争夺最高权势,“理论—群众—领袖”的“三位一体”浮出水面的时候,就意味着法西斯运动正在从“次法西斯”提升至“经典法西斯”。

二、在野法西斯主义

法西斯主义一登上历史舞台,就被打上了“右”的烙印,主要是因为当时有一个“左”的参照物——列宁主义、托洛茨基主义、斯大林主义,或者统称苏维埃主义。前者鼓吹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后者鼓吹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和“解放全人类”;前者鼓吹国家对于经济的统制,但仍保留一定的市场自由,后者鼓吹彻底的计划经济;两相比较,自然是后者更“左”。然而,二者当时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保守势力,而是对于现行体制和现行秩序的“革新势力”。对内,它们都反对胡适所谓“维多利亚时代的西欧文明”——“精神是爱自由的个人主义,生产方法是私人资本主义,政治组织是英国遗风的代议政治”;对外,它们都反对一战前业已形成的“经济全球化”格局和一战后刚刚确立的“凡尔赛—华盛顿体系”,是基辛格所谓的“世界革命者”。在野的法西斯主义,通常比当权的法西斯主义要显得左一些。

1920年纳粹党宣布的《二十五点纲领》称:“我们反对腐败的议会制度,因为议会政治只根据党派利益,任用私人,而不顾及品德和能力。”“我们要求国家应供给公民工作及生活为其首要任务。如果国家不能养育其全部人口,则应驱逐外国人(非德意志公民)出德国国境。”“每个德意志公民的首要职责是从事体力劳动或脑力劳动,个人的活动不许损害全体的利益,而应受全体的制约并对所有人有利。”“取缔不劳而获的收入,废除利息奴隶制。”“我们要求将一切托拉斯收归国有。”“我们要求分配大企业的利润。”“我们要求大规模改组养老设施。”“我们要求建立并维持一个健全的中产阶级。我们要求立即将大百货商店收归国有,廉价租赁给小工商业者,要求国家或各邦在收购货物时特别要照顾一切小工商业者。”“我们要求一种适合民族需要的土地改革制度,要求制定一项为了公益而无代价的没收土地的法令,要求废除地租,要求制止一切土地投机活动。”“我们要求严厉镇压那些危害公共利益得人;对于危险的民族犯罪、高利贷者、投机者等,不管其信仰及种族如何,必须处以死刑。”“我们要求贫寒子弟特别优秀者,不论其父母职业及社会关系如何,应享有国家免费教育。”“国家必须保护母亲和儿童,禁止雇佣童工”。“我们要求在联邦内建立强大的中央集权政府,以便实现本政党所主张的一切;中央和国会对于整个及其各种机关,应有绝对的权威;为了实施联邦所颁布的法律,应创设各种职业会议。”这里面的许多主张,到现在都可以视为偏左的社会政策。

然而,希特勒上台以后,马上就抛弃了期待“经济革命”的纳粹党“老战士”,他说:“在经济领域内,……进步只能逐步获得,切不可采取过激行动将现存的条件打碎,这会危及我们生存的基础。”虽然大部分纳粹党员都有反资本主义和保守主义的情感,但最激进、最热切的还是人数已达几百万人的冲锋队。冲锋队头子罗姆说:“我们是完成德国革命的不可腐蚀的保证者。”于是,希特勒为了获得军界与企业界的支持,枪毙了罗姆,解散了冲锋队,正所谓“所有革命都吞噬自己的儿女”。

日本民间法西斯主义的代表人物北一辉与墨索里尼一样,曾经是社会主义者,墨索里尼当过《阶级斗争报》的编辑,北一辉则自费出版过《国体论与纯正社会主义》一书。北一辉思想的代表作是《日本改造法案大纲》,这本书除了卷一谈天皇制,卷二《私有财产限度》,卷三《土地处分三则》,卷四《大资本的国家统一》,卷五《劳动者的权利》,俨然是一部左翼著作。书中主张:私人生产企业的限度,为资本一千万日元。超过限度的生产企业,收归国有,由国家统一经营。日本国民一家拥有的私有土地限度,为时价十万日元。对上述“私人生产企业”和“私有土地”的超过限额部分,国家均以三分利公债为代价实行征收,但所付公债不超过私有财产的限额。天皇交出的土地和国家征收来的土地,分给无地农民,后者需分年交付一定的偿金。关于工人,“工资以自由契约为原则”,一律实行八小时工作制,节假日工资照付。“受雇于私人生产的工人,应按纯利的二分之一分红。”受雇于国家生产的工人每半年进行一次额外分配。内阁设立劳工省,劳资纠纷由劳工省按法律裁决,“私人生产者和工人必须一律服从”。此外,还规定了各种国民权利,如国民从小一律享受十年教育,孤儿和孤老残疾者由国家抚养,等等。

北一辉认为:日本存在着两个基本社会阶层。一个是社会上层,由军阀财阀与政阀组成;一个是社会底层,由工人、农民与城市贫民组成。军阀财阀与政阀是社会的蠹虫,占有最大量的社会资源,他们压迫社会底层,是革命的对象。那么,如何才能“从根本上变革资本主义经济结构”,“限制私有财产,统制劳动”,推翻“财阀政权”,建立“维新政权”呢?北一辉主张最上层的天皇与底层携手,发动反对社会上层的革命。(类似于几十年后毛泽东与造反派携手,发动打倒“走资派”的“文革”。)他说,改造日本的途径,是“天皇与全日本国民一起共同确定国家改造的根基,为此,依靠天皇大权之发动,三年内停止实行宪法,解散两院,在全国颁布戒严令”。“以国民为本队,而天皇则为号令者”。按照安部矾雄的说法,就是“一君万民型社会主义”。把天皇与国民联系起来的现实纽带,是独立于政府系统的军人和在乡军人。北一辉的主张获得了一部分中下层军官的支持,1936年“二?二六”叛乱部队的《奋起宣言书》称:“所谓元老、重臣、军阀、官僚、政党等皆为破坏此国体之元凶。我与俄、中、英、美已成一触即发之势,祖宗遗垂之神州将毁于一旦,此已洞若观火。今若不诛戮破坏国体之不义佞臣,不芟除遮皇威、阻碍维新之奸贼,皇统皇谟将荡然无存。冀希皇祖皇宗之神灵明鉴,并予冥助。”

发动“二?二六”叛乱的军人是所谓“皇道派”,最后镇压叛乱的中高级军官是所谓“统制派”,两派同属于“日本法西斯主义—军国主义”阵营。它们的分歧在于:第一,关于国家改造的手段,统制派主张自上而下地以合法手段进行;而皇道派,特别是其中下级军官,坚持自下而上地一再搞非法的政变。第二,是改造的次序,尽管两派都要对外进行侵略扩张,但统制派主张先外后内,如板垣征四郎所说是“满洲第一主义,国内革新第二主义”;皇道派的中下级军官则强调“国内第一主义”。

法西斯领袖掌权后迅速向右翼靠拢,有其内在的逻辑。法西斯主义的核心价值观是“国家至上论”,希特勒曾说:“任何人只要准备以民族事业为己任,再没有高出民族利益之理想;任何人只要了解我国伟大的国歌《德意志高于一切》的意思是,在自己心目中世界上再没有东西高于德国、德国人民和德国土地,这样的人就是社会主义者。”对于这种“国家社会主义”者来说,牺牲社会底层利益,让其服从于国家“整体利益”和“最高利益”,乃是一种必然的选择。为了上台执政,必须争取底层群众的支持;一旦掌权之后,为了“保卫和扩张国家利益”,就需要克虏伯和三菱的军火。如果继续坚持针对财阀的主张,如希特勒所说就“会危及我们生存的基础”,因此,在北一辉的“阶级论、民族论与战争论”中舍一取二,或者只采用他的“国际无产者”斗争说,就是不难理解的了。(北一辉曾说:“英国是横跨全世界的大富豪,俄国是地球北半部的大地主。给日本的是散在的小岛屿,在国际间处于无产者的地位,难道它没有以正义的名义,为从英、俄的独占下夺取领土而开战的权利吗?在国内可以允许无产阶级的斗争,却偏偏把国际无产者的战争看成是侵略主义、军国主义,这是欧美社会主义在根本思想上的自相矛盾。”)

在中国法西斯主义者中间,也存在着类似于“希特勒—罗姆”、“统制派—皇道派”的分歧。其中的一派自称是“中国公民”派,主张调和国内矛盾,致力于对外争夺“生存空间”。另一派则鼓吹“打不过鬼子就杀汉奸”。他们知道中国还没有与美国直接对抗的实力,也不准备主动挑起国际事端,但仍极力鼓吹,“我国应开动宣传机器在中国人民中揭露美国志在灭亡中国的意图,培养全国人民的敌忾心理”。因为他们的真实主张是“攘外必先安内”,真正的兴趣是“整肃思想”、“重组经济”,以“外国代理人”、“汉奸”的名义打击政敌。可以把这两派简称为“攘外派”与“安内派”。只讲利益,不讲道德;为了目标,不择手段;人为树敌,煽动仇恨;则是这两派的共同点。

(未完待续)

姜维平:杨佳,胡佳,哪个人佳?

这几天,两条新闻几乎同时出现在海外媒体上,一条是报道有关胡佳的,其称因“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被监禁的中国维权人士胡佳,疑似罹患肝癌被转移至监狱医院进行诊断,他的太太曾金燕星期四已向狱方提出保外就医申请,但被告知获得批准的希望渺茫。有部分中国知识分子联名发出呼吁信,要求中国政府能够基于人道主义,尽快启动胡佳的保外就医程序。另一消息称在清明节之际,有一部分北京访民再次赶到福田公墓,为2008年对上海警察大开杀戒的杨佳祭扫,却被当地公安人员严密监控,但现场双方并没有发生冲突,官方似乎早有应变的准备。

其实,在我看来,“杨佳现象”和“胡佳现象”,组合起来刚好完整,他生动地展示了中国社会全貌的两极特色,前者是公民以暴力抗争的方式报仇雪恨,是属于“寒带”,后者是公民以和平的办法唤醒独裁者的良知,是属于“热带”,而身处经济繁荣之中的大部分国民则采取了不杨不胡,不冷不热的方式悄然生活,和这两种选择保持着一定距离,并自以为活得有滋有味,幸福无比。中国之所以能在共产党的专制统治下,从1949年至今,经历过反右,大跃进,文革以致“六四”等重大事件,非正常死亡人口多达数千万人,还维持得如此之久,如此微妙,社会深层次的原因就在这里。简言之,有什么样的大多数的国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领导人。因为几乎每个人都在权衡,反正灾难未必能降临到我的头上,别人遭受的不公与苦难与我没有关系或关系不大,我应当明哲保身,但求无过;一旦当权者伤及了自我,先是忍耐,再不就是逃避,而当实在逃避不掉的时候,才四望求助,痛苦挣扎,但那时已经找不到任何盟友了,因为那个可能帮助他的人,也正在重复地做着那种“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得过且过,趋利避害的黄粱美梦。而杨佳和胡佳都是中国人群体中的另类,他们以自身的独特的抗争方式,改写了平常人的生命里程,给它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尽管我不赞同杨佳,因为他太血腥的举动换不回民主和正义,只能在以暴抑暴的烈火中,与仇敌同归于尽,但我认为,他的出现是社会矛盾积累和激化的必然产物,自有他存在的理由,他确实是发出了一个无比强烈的信号,提示现在昏庸无能的当权者,看清进行宪政民主改革的迫切性,而胡佳所做的一切和付出的代价,都是在顺着这一思路和历史潮流,向正确的方向发展,他以令人感动的温和理性的方式,奉劝中国的统治者居安思危,果断决策。

然而,目前的中国政府既不允许有杨佳,判了他死刑;也不包容胡佳,判了他有期徒刑,实在是自相矛盾,难以理解。到底要引导人们向谁看齐呢?我认为他们由于既得利益和思想僵化而没有读懂“杨佳现象”和“胡佳现象”。难道不杨不胡才是对的吗?他们不知道,从胡佳到杨佳,并没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的错误决策恰恰填平了它,并鼓励国民放弃胡佳争做杨佳。其实,任何一种制度社会,都会有各种瑕疵,有了问题,就应当执行宪法赋予公民的权利,让他们通过各种方式渲泄心中的不满,表达他们的愿望,触使矛盾的解决,其中包括游行示威,言论自由,等等,胡佳就是这样做的,他对社会稳定有什么不好呢!不论是他为高智晟律师,蒋彦永医生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呼吁,还是为揭露艾滋病真相而四处奔波,积极和国际组织联系,抑或同情“天安门母亲”,为平反六四事件而大声疾呼,他做的哪一件事是为了个人私利,而不是国家和人民?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为官方化解激生杨佳式人物的社会矛盾?对这样的好人,应当嘉奖和表扬,但一党独大的中共不但不领情,反倒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把他投入了监狱。这真是黑白颠倒!岂有此理!实际上,官方这一蠢行无异于在逼迫国民放弃胡佳,学习杨佳。

据报道,胡佳的母亲上个月底接到狱方通知,到北京监狱管理局中心医院签署检查同意书,家属从检查项目上得知胡佳可能罹患肝癌。曾金燕说:“我的猜测,一种可能是出现了医学上的疑问,难以下诊断,第二种可能性就是结果很不好,他们不想现在和我们沟通。”曾金燕说还介绍说,胡佳入狱前即被诊断出患有肝硬化,入狱后健康情况持续恶化,不但有胆结石、腹泻、体重下降和常年感冒无法痊愈的情形,近来更有发烧和咽喉疼痛无法进食的问题,肝内还被查出长了一个3厘米的异物。由于担心狱中的医疗条件无法满足胡佳的治疗需要,因此在星期四依据保外就医的相关规定向狱方提出了申请。

我认为,不论现在胡佳的病情诊断结果如何,官方都应当立即将胡佳放行,这不仅是治病的需要,而且是社会形势变化的需要,因为他是一面和杨佳为代表的社会暴力化倾向抗争的大旗,举起它有利于社会由专制向民主平稳地过渡,有利于人们用和平的民主的非暴力的办法解决社会矛盾,而他的倒下,如同签属《零八宪章》的领军人物刘晓波入狱一样,都是昏庸的统治者在为自已坐的火山口上浇油。当国民愤恨的烈火忽然烧起的时候,悔之晚矣!毫无疑问,既便中国的军警再强大无比,但政坛已经彻底地消失了毛泽东,邓小平式的强权人物,面对太多的杨佳,情况肯定相当不佳!

据称,为了能给健康情况急速恶化的胡佳争取治疗时间,关心胡佳的友人及一些社会知名人士,包括广州中山大学教授艾晓明在内,星期四在签属的联名信中发出紧急呼吁,要求中国政府尽快启动胡佳的保外就医程序,以免耽误胡佳迫在眉睫的病情。我认为这些人用心良苦,他们是在帮助中国政府疗救社会良心犯的创伤,而在目前的干柴烈火云集的时刻,每一个微小的社会肌体的细胞和神经,发生的哪怕细微如丝的突变,都可能引发不可收拾和逆转的灾难性结果。

然而,国内知识分子的好心奉劝,又被中国政府当成了耳旁风,而海外的呼吁又被指责为敌对势力别有用心。实在是匪夷所思,荒唐之极!以前由于胡佳经常在网上发表批评中国政府的文章,他在2007年12月被捕,2008年4月3日被当地法院判处有期徒刑3年半,其罪名竟是“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官方喉舌新华社后来援引判决书的内容报道说,胡佳在境外网站发表文章,恶意造谣、诽谤及煽动,企图达到颠覆国家政权及社会主义制度的目的。而我认为,胡佳恰恰相反,是在触进中国专制社会的和平转型。由于公道自在人间,故国际社会并不认同这一荒唐的指控,所以胡佳在2008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提名,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说如果胡佳获奖,将是对中国内政、司法独立和主权的粗暴干涉。欧洲议会2008年又颁给胡佳萨哈罗夫人权奖,此后,中国外交部也作出了类似的谴责。我认为这是多年来中国官方刻意制造的敌对思维所致。实际上,他们都是从普世价值出发,以帮助中国稳定,和平发展为目的,而发出正义之声的,总之,完全是好心好意。遗憾的是中国官方也同样并不领情!

正因为如此,近几年来,中国政府领导人,分不清杨佳与胡佳,哪个是最佳,更不知道如何用榜样的力量,正确的事实引导广大国民前进,反倒继续加紧打压异议人士,堵塞了平和的言路,所以使社会的群体性冲突事件日益增多,而社会的暴力化倾向越来越明显,警察便疲于奔命,换言之,杨佳的幽灵正在死而复生,象福田公墓旁的野草一样丛生,而近期大批访民光顾杨佳的墓地,则坦露了燃眉之急的危机。它不仅仅是一种无奈的怀念,也是一种情绪暴发前的演练。据报道,今年4月5日,是中国人传统的清明节,值此之际,有部分访民到北京福田公墓拜祭杨佳,在现场发现到处都是戒备的公安人员。一个名叫杨林的人告诉记者说:“我见到杨佳的母亲啦,去到的时候他母亲就在那里,有好多的警察,便衣,还有两、三个拿着摄像机录我们,有十几辆警车,他们一直跟杨佳的母亲在说好话,说放心啊,我们一定把杨佳的墓格外地关照一下。”杨林说,他为杨佳献上了鲜花:“我带了一束鲜花,还有一串塑料花,带着酒,我嘱咐他母亲,这是人民英雄,我们不能忘记他。”由此看来,不论官方怎样评说杨佳事件,死去的杨佳的肉体变成了泥土,但精神上,他已经成为了属于另外一部分人的一面与胡佳不同颜色的旗帜,尽管我绝对并不赞同他,但必须承认,和胡佳一样,这面旗子在依然飘杨,而官方的以暴力和谎言为基调的专制行为,无时不在为旗子吹风,而风只能把它更高地扬起!

我想起2008年7月5日,即杨佳袭警后的第二天,我吃过晚饭到寓所附近的大连人民广场散步,此间忽然听到了大连公安局大楼外发出的武打时的例行口号声,很是惊天动地,走近一看,原来是守门的武警们正在自我壮威演练,我想,袭警的消息传来后,他们加强了保安措施,还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回应“杨佳事件”!但杨佳已经死了,众多的国民还在“不杨”,“不胡”的生存状态之间徘徊,官方不必警惕杨佳,而要自律言行,更不要以践踏人权的行动逼迫“胡佳”变成“杨佳”!而良好健全的宪政民主制度,才是确保人们选择“胡佳”不做“杨佳”的社会公器!

现在,我来到了加拿大,我没听说有类似杨佳式的人物,也没见过政府门前警察们的口号声,但我看到了遍地的“胡佳”,连我自己也写过一篇题为《哈珀别被严寒冻僵了思想》的文章,批评了加国总理,但他对我理也不理,我想这一点很值得中国政府比较一下,深刻反思,加拿大如此民族众多,信仰各异,但人人和平相处,大度包容,每个人都可以游行示威,发表言论,即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做“胡佳”,故就不必做流血丧命的“杨佳”了吧!概之我欲问:杨佳,胡佳,到底who佳?

2010年4月9日于多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