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卫方:“日记门”的盲点与准星

韩峰“日记门”已聚热议。身为国家公务人员,韩峰理应接受全方位的监督。其日记内容之火爆程度,勾起公众对官场腐败的愤怒。他们在网络发表意见,强烈呼吁对事件的调查和处理。更有网民启动“人肉搜索”,在网络上发出日记中涉及的诸人的照片。这些照片或真或假,但无疑给当事人带来巨大的压力。

监督是公民的权利;反腐是时代的主题。既如此,对于“日记门”事件就应该抓住不放,穷追猛打,直到真相大白,正义实现。不过,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个中曲折,相关必要的法律界限需要加以厘清。

首先值得警惕的是日记的泄露方式。记录私人事项的日记本属于个人隐私的范畴,除非作者自愿,或者事关重大公共利益并经严格的法律程序,方能公开。其他任何未经作者许可的公开都属于侵权行为。即便是一名官员,即使日记内容涉及到腐败或其他不当行为,他人亦无权公之于众。反腐固然是重要的,但是正当的目标需要有正当的手段;正如“打黑”也不能使用非法手段,否则就变为“黑打”。假如我们对于侵犯隐私权的行为熟视无睹,甚至鼓励纵容,结果必然是整个社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或有论者提及,事关公共利益,官员隐私权应受必要之限制。过去在涉及公众人物权利保护的时候,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在判决中发展出来的某些学说——尤其是“《纽约时报》诉沙利文案”中对公众人物权利的限制——也曾在国内学界广泛讨论。当媒体刊登批评公众人物的言论时,公众人物在起诉时须举证证明媒体存在着“直接恶意”,即媒体明知相关信息为虚假却仍然坚持发表。此外,法院判决也努力为新闻自由拓展疆域,认为新闻的存在价值在于为公众提供最新信息,而求快与准确之间存在内在矛盾,要求媒体又快又准确无误,那么新闻就会丧失其生存空间。由于美国实行判例法,因此该判决就具有了约束此后类似案件的法律效力。

但与上述情况不同,韩峰日记由匿名者发布,他(或她)如何获得这份日记,我们并不知情。如若盗取而得,那么显而易见是违法行为。这种恶意侵权甚至犯罪行为绝对不能因为客观上揭露了官员腐败而获得正当性。况且,发布出来的文件是否经过篡改亦未可知。

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是,日记涉及的其他人士,例如被指与韩峰发生不正当关系的女性,她们的权利状态令人忧虑。日记描述是否属实尚难确定,假如发布者有所涂改,那么她们又如何能够洗白自己?退一步说,即使她们与韩峰发生不正当关系,亦属自愿行为,他人将此种信息匿名发布,也是侵犯个人隐私权的行为。考虑到男女之事本身的隐秘性,以及特别容易陷当事人于百口莫辩困境的特点,在看到此类指控时,我们实在要保持一分警惕心。在不明真相者群起狂欢的间歇,我们听得见蒙冤受屈者的哭泣声。

需要指出,这样的说法并非袒护涉嫌腐败的官员,目前更为迫切的是,如何寻求更有效的制度性机制以防范官场腐败。实际上,依靠这种网络宣泄来监督官员、遏制腐败,本身只具有一种小概率的功效,而且往往是“苍蝇”被打,“老虎”无虞。制度性的途径主要体现在,如何让公民能够在选任和罢免官员方面有更大的权力,建立一个更富于独立性的司法体系,还有让新闻传媒更不受干预地监督公权力的行使过程。其中道理并不复杂。

据普鲁塔克记载,雅典著名的政治家伯里克利甫入政坛,生活方式就为之一变,他“强迫自己过另一种生活。人们只能在城里惟一一条道路上见到他,这是通往广场和参政院的那条街。他谢绝所有赴宴邀请,不参加任何朋友和同事之间举行的这类聚会,以致在他漫长的政治生涯中,他从未到任何一位朋友家吃过饭,赴他堂兄厄里普托雷莫斯的婚宴除外”。

依照民主制度的基本逻辑,一个国家的官员——主要是政务官以及立法官员——照例应该由国民选举产生,并受到国民的监督。当官员违反国民信赖为不当之事项或能力难以胜任所担任职务时,民主制度提供必要的途径对之加以告诫或罢免。从最早的民主国家雅典开始,国民监督对于官员行为的约束效果就已十分明显。

假使韩峰日记属实,这位处级干部与伯里克利这位国家领导人各自行为相比,其间差异判若云泥。在韩峰日记的平淡叙述中,官场真实生态触目惊心,其中灰色问题种种,官场“潜规则”贯通表里;而如果不是民众握有官员选任与弹劾大权,伯里克利或不致检点自律以至苛刻如此。

至于独立司法的价值,主要在于对官员权力的更有效监督。按照中国宪法,检察机关行使独立的检察权,其中包括对于官员行为实施独立监督和调查的权力。但由于人事、财政均受制于同级党政,加之对党政官员的调查权受到严格限制,检察机关在遏制官场腐败上的作用基本失灵,监督低效以致失效。

非独检察机关如此,法院也不例外。大凡涉及官员腐败的案件,法院判决难以独立。为什么众多官员的腐败行为延续长久?比如成克杰案,据法院认定,其腐败行径从广西直至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任上,假如有独立的司法监督和处罚,其何至于贪腐十余年,又何至于最终被判死刑?

最后事涉新闻自由。从法治国家的情况来看,对官员行为施加最无微不至监督的,乃是大众传媒,包括那些格调不高的小报。几任美国总统都曾感叹说白宫是一座玻璃房子,是什么让总统的官邸透明化?正是那些无孔不入的媒体。虽然新闻自由也会带来某些负面的影响,不过总体而言,自由的媒体还是令官员不得不小心翼翼,无论是行贿受贿,还是贪恋女色。反过来说,这岂非是对官员们最好的保护?

刘  柠:小泽一郎:弟子不如师

无论是从源自自民党的派阀政治的角度,还是从“金权政治”的玩法看,小泽确乎有“DNA退化”的痕迹。

围绕日本民主党干事长小泽一郎的政治资金管理团体陆山会的土地购置事件中,小泽一郎本人清白与否的问题,日前,东京地方检察院特搜部终于以“证据不充分”为由,对其本人作出了“不予起诉”的决定,被舆论称之为检察机关对小泽的“第二次败北”。不到一年前,同样因陆山会所管理的“问题献金”被指违反了《政治资金规正法》,一场矛头直指小泽一郎的司法调查,在小泽的顽强抵抗下“无果而终”。

在一年前的政治风暴中,小泽以牺牲自己的首席大秘、陆山会的财务责任者大久保隆规,而免于司法追究,但却不得不辞去党总裁的职务,从而与首相宝座失之交臂;而在刚刚过去的这场“飓风”中,小泽复失双卒,却再次保住了个人的政治生命。

没人怀疑小泽以执政党大佬之尊,挑战国家独立司法的政治实力和处变不惊、以不变应万变的从容有度,但这场无硝烟的战争没有胜出者:特搜部方面出于万一未能获得足以治其罪的决定性证据,而限于被动局面的“慎重论”,在最后关头鸣金收兵,是司法对政治的妥协。对小泽本人来说,尽管勉强躲过此劫,但政治名节已大亏。各种民调表明,除部分铁杆拥趸外,绝大多数国民认为小泽的“清白”是“神话”。这种负面形象本身无疑是致命的,甚至有极端唱衰小泽论者指出:作为“政治家”的小泽一郎已死。

日本著名政治记者立花隆在《文艺春秋》杂志上撰文,坦陈“在现在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眼中,小泽一郎之流无非是过去的遗留物而已”。如果换个人口出此言的话,也许没人当真。但立花不是一般的作家,早在36年前,就作为《文艺春秋》的政治记者,以《田中角荣研究———其金脉及人脉》的长篇调查报告,为把自民党实力派政治家、首相田中角荣拉下马的舆论奠定了基调,充分呈现了作为“无冕之王”的最高境界,也跻身日本最具影响力的作家行列。

照立花的说法:“纵然玩弄百万言辞,摆天大的道理,小泽在政治腐败这点上,已然被证明是其政治宗师田中角荣、金丸信的嫡传弟子。小泽的所作所为,在构造上,与田中角荣、金丸信所做下的,几无二致……至于能否以收授贿赂等罪名问罪,尽管尚存在若干法律技术层面上的问题,难下简单判断。但即使能逃脱刑法上的罪名,作为政治家,在道义上也难脱同等之罪。”

古人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可回过头来看,无论是从源自自民党的派阀政治的角度,还是从“金权政治”的玩法看,小泽确乎有“DNA退化”的痕迹。

自民党头号大佬田中角荣尝言:“所谓政治,增加自己的伙伴固然重要,但能在多大程度上做大不至于成为敌人的中间地带,才是胜负之关键所在。”所以田中自己常援手其他派阀的议员,且从不拒绝跟与自己境遇、思想不同的人沟通、交往,其实未尝不是出于这种现实考量。正因此,即使在“田中军团”绝对支配自民党的时代,党内还是有福田派、三木派等派阀的生存空间,也可以堂堂正正地批判田中。相当程度上,这也意味着党在生死存亡关头的某种再生能力。

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今天的民主党虽然历史不长,但党内民主机制远不如当初的自民党健全,大有小泽一人独步天下的态势。乃至有政治学者担心,长此下去,民主党全党将难免与小泽共同沉没的命运。

除了政治韬略,政治家的“器量”往往也成为核心凝聚力之有无和大小的关键。田中倒台后,小泽的另一名恩师金丸信事实上成了自民党的君临者。在佐川急便丑闻中,关于“问题献金”的流向问题,假如金丸想让秘书兜底,自己完全可能撇清责任,从而保全政治生命。但今丸认为“不能全推给秘书。秘书所为,即我所为”。甭管是不是自己的直接责任,一股脑全部揽下,毫不犹豫地在特搜部的调查文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旋即辞去党副总裁和派阀(经世会)会长的职务,束手就擒,颇有传统武士道所谓“男子汉美学”的况味。

相形之下,末代大佬小泽在接受检方调查质询后的记者会上,全面否认个人的参与:“凡此种种,全部系秘书所为。自己既未做过指示,也未曾接受过任何汇报。”不仅如此,据金丸信之子金丸信吾透露,自从金丸倒台,直到1996年辞世,集两代大佬宠爱于一身的小泽再未露一面,连个电话都没有。难怪有舆论酷评道:同为自民党系统的派阀大佬,这不同代际之间,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朱虞夫:践行者——我的民主之路(三)

纪念《零八宪章》发布一周年征文

7、恶法

出庭的时刻到了。法警押着我们依次进入。我进入小审判厅时顺便向旁听席扫了一眼,明显那些坐着占位子的是单位安排的人员,在人群中间我看到了妻子、母亲和毛庆祥的妻子胡晓玲。在旁听席与我们之间坐着一排法警。我的右边是吴义龙,左边是毛庆祥,毛庆祥的左边是徐光。我们早就对今天出现的事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我们决心以和平、理性的方式面对一切,我们坦然而从容。

我要法庭给我找一张椅子来,傅樟绚叫我身后的法警去拿来,事后证明我的要求是十分正确的,公诉人和法院一搭一档,一唱一和消磨着时间。而所谓的被告们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站着。最苦是吴义龙,患有小儿麻痹症的他,以一条健康的腿坚持着。我想这是需要极大的毅力的。只是我一个人坐着,我感到微微的不安,但是我没有勇气向法庭提出来。大约三四个小时后,毛庆祥向法庭提出要坐下来,我这才松了口气。后来将我带出去,一个一个审理之际,有一个法警对我说,你看,我们对你很照顾,吴义龙都一直站着。其实,要求坐下是我自己争取的权利。但是法警的话使我捕捉到这样的信息:一、他们对于执行这样的恶法也需要寻求心理的平衡点;二、他们已经从我的脸上看出我的桀骜不驯,略作安抚以防不虞。大家都以很认真的态度对待法庭的“审理”,我因为早就被公安告知内定了刑期,只是冷眼看着他们。

所以,只有我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傅樟绚脸上移开,也许他已经从闪避的余光中看到了我的嘲讽神情,但是他在长达六、七个小时的“审判”中一直没有勇气与我对视上哪怕一眼。假程序在装模作样地进行着,张哲峰背着整段整段的教科书以打发时间,后面的“旁听”席上传来压抑的哈欠声。我从张哲峰的“公诉”上听懂了,我们中国的所有《宪法》条款必须服从“宪法前言”,只要违反了(或被认为违反了)“四项基本原则”,这部《宪法》的一切条款就都不存在了。试问,当今世界哪里还有这样的恶法,而中国的十三亿人民就生活在这样的恶法之下。就这样,假程序更进一步成了恶程序。

记得1998年我多次因为中国民主党事件被抓,抓了放,放了抓,北京高层患得患失,既想不要坏了自己的面子,以便名利双收,又害怕“垮掉只是一夜之间”(邓小平语)的政权受到挑战。弄得办案人员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至于某一次对我说了实话:“抓你放你都是高头的事,他们叫我们抓,我们就抓,他们叫我们放我们就放。”所以我也明白,区区一个地方法院,哪能随随便便给“中国政府”背上人权包袱。1999年,北京、武汉、杭州三地分别给徐文立、秦永敏、王有才判了十三年、十二年、十一年。当时第一批判的是徐文立和王有才,我料到秦永敏肯定是十二年,果然不出所料。今天的判决我已经了然于胸。我悄悄的和毛庆祥打招呼,指指吴义龙,用两个食指交叉成“十”字,点点自己,在腿上画个“8”字,指指他,在腿上画个“7”字,又指指徐光,伸开一只手掌。

8、如此“法庭”

法庭上还出现了一幕可笑的场景,我的辩护律师害怕得罪了台上的人,就将我的责任推向毛庆祥,而毛庆祥的辩护律师也基于同样的原因将毛庆祥的责任推给我,毛庆祥听了很不受用,埋怨起那个律师,我对他笑笑说:“这本来就是演戏,你何必当真呢?”(这件事后来被郑刚大肆宣扬,说我和毛庆祥在法庭上互相推卸,互相指责。与我们几十年的坚定信仰相比,郑刚又算是什么东西呢?可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出狱后偶然看到郑刚与张建华的名字双双出现在《天网恢恢恶人榜》上,看来他只能与共产主义共存亡了。)

下午,轮到我作最后陈述了,我便拿出准备好的那篇稿子念起来,我不时抬头瞄上一眼傅樟绚,只见他浑身不自在,身子晃动,脖子乱转,两个眼睛在向我周围的法警不停打量,似乎在暗示着什么。终于他熬不住了,突然打断我的发言,叫起来:“不准进行人身攻击!”我反诘他:“请问,我攻击了谁,我对谁进行了人身攻击?!”傅樟绚不回答我的诘问,气急败坏地叫着:“法警,法警,把他的辩护辞缴上来!”身边的法警就一把夺去了我的发言稿。我强忍着愤慨对傅樟绚说:“你剥夺了我的权利!”出庭前,我曾想到这个人会这样做,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待宰的祭品,本来就应该象张志新一样割断喉咙,他们的欺骗宣传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们看穿,他们以暴力维护的权威已遭到越来越多的人们质疑,他们害怕我们的声音,害怕我们说出真相,他们十分虚弱。然后傅樟绚宣布休庭,法警急匆匆将我们推出法庭。

在上警车之际,我回头看见妻子正匆匆赶来。便想等一下与她打个招呼,毕竟分别多时,今天难得见上一面。法警一看我停了下来,立即慌张起来,一边一个按住我的头往车里推,我干脆两脚伸直,挺起身子,一米八的个子,任他们怎样用力也推不进去。他们始料不及,趁这机会我妻子关照我:“注意身体,常常给家里写信。”进到车里,法警大大松了一口气,还拿给我一瓶水和一只面包,从早上到下午三点多没有吃一点东西,待看到食品才涌起一阵饥饿感。

回监舍后,笼头和大家纷纷要我讲述出庭经过,并不是大家特别关心我,而是几乎每个人都要经这一关,希望对将要经历的场景有一个感性的准备。更何况里面的日子实在无聊,我的介绍可资谈兴。

 9、“你要坚强”

监房里仍旧每天在作着手加工——圣诞小挂灯、塑料花、棉签,有的塑料部件在水里浸过,干完活,笼板上湿漉漉的,劳动任务也随着年关临近越来越重。为了提高产量,保证质量,生产厂家还派来一个女工一个笼子一个笼子隔着铁栏指导。笼头让我坐到铁栏边上去,与女工商量,带一包香烟进来,这是一个非常敦厚的农村女孩,虽然来到地狱却没有惊觫之感。她说自己在厂里也是做苦工的,还让我看了被化学品腐蚀的手掌。第二天,她果然给我们带来一包“三五”牌香烟。

每天的活越来越多,笼头有些不耐烦了。那天,“劳动班”又来分料,笼头对他说,我们这里关着政治犯,这种劳改产品被政治犯捅到国际上去,以后就不能出口了。“劳动班”看看笼子外挂的牌子上确实写着“政治犯朱虞夫”字样,又朝我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就不再向我们这里发料了。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前面的三间笼子是专门关押重刑犯的,可以不劳动。只是大家认为不做点事时间难以打发,才揽活干的。

1999年11月9日下午三点多钟,突然,看守来通知我出庭。于是匆匆找外衣(平时在笼子里是不准穿外衣的),匆匆赶往法院。在上次的羁押处,铁栏外的法警互相在议论,这么迟将他们叫来都感到很突然,原本以为今天没事了。

法庭只是宣读了《判决书》便了事。但在念完判决时突然我母亲在后面的旁听席上喊我的乳名:“金将,你要坚强!要坚强!”这就是我的母亲!正是这样的母亲使我不敢从萧山遣送站临阵脱逃,使我坦然面对人世的苦难,使我选择一条自己认为是正确的道路一直走下去,义无返顾。法庭显然在开庭前宣布过纪律规定,但是母亲用自己的方式对他们的卑劣表示了抗议,知儿莫若母,我从小优柔寡断,与人无争,对任何暴力都不曾反击抗争,一味隐忍。自小母亲就经常教育孩子“男有刚强,女有烈性”,在严酷的政治运动中,母亲的大半辈子颠沛不宁,“文化大革命”又残忍地夺去了她父亲和丈夫的生命。在最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母亲一人抚养着六个孩子,今天,当他的大儿子啷当入狱,带给她的伤害可想而知,但是她仍在为我担忧,她仍在鼓励着我。这种鼓励让我经受住了黑狱酷刑,终于生还,这种鼓励还将继续鞭策我为理想而努力奋斗。听到母亲的呼唤,我不知怎样安慰她,只是说:“七年很快就会过去!”没想到,比七年更快的是母亲的风烛残年。四年后母亲去世,留给我的是绵绵无尽的风树之痛。

10、“抗议!无罪!”

法庭的判决与我的估计有一点小小的差别,吴义龙被多判了一年——十一年,10月25日第一次开庭,吴义龙现出了极大的勇气,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记得那个女公诉人在庭上说:“我们以前问你,你都说不知道,今天你都说是你做的。”可能是他们的威权受到了挑战,恼羞成怒,给临时决定加上一年,北京这点一年上下的“自由裁量权”总得给吧,否则也太那个了一点。毛庆祥曾经因为1978-79年的杭州民主墙事件被判刑入狱,这次算是“重新犯罪”的“屡犯”给加了一年刑,搞成八年。我在法庭上的表现最差,一度动摇希望少判一点,法庭给予我“奖励”——只判七年。不变的是徐光,正好五年。最冤的也是徐光,比起其他没有判刑的中国民主党成员,徐光实在付出代价太大。(出狱后,再见徐光,他已经非常成熟和干练,在狱中他也承受了无法想象的酷刑,地狱之火将他百炼成钢。那些愚蠢的办案人员可谓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

“审理”结束,法警们急匆匆用力将我们往外推,似乎是按惯例将我们推出去立即枪毙。推到后面,法警将我们关押在一起,拿出一份什么东西要我们签字。先叫吴义龙签,吴义龙昂起头,表示拒绝签字,我看他的神情,酷似俄国画家列宾那幅著名的油画《拒绝忏悔》,吴义龙就象那个临刑的革命者,满脸的嘲讽与不屑。然后,该毛庆祥签字了,法警将我们的手铐打开一只,同时有人将钢笔递过来。毛庆祥还在与他们陈述着什么,我看到旁边的笔,拿起来就在那份什么东西上写“抗议,无罪”,当时旁边那人正向后靠,把他的位置让给摄像的人,我写到“罪”字时,那人突然意识到我的名字只有三个字,立即冲上来夺我的笔。这一切都被摄下来留在了他们的档案里。我听到毛庆祥在与法院的人讲,我们是6月19日抓起来的,为什么关了近三个月的时间不算刑期。法院的人讲,这事说得清楚,以后到了监狱也可以提出来。(后来到了监狱,再也没人管了,一拖再拖,最后说这事你们出去后也可以提出来。在这个制度下只能由他们横行了,好在这个制度绝不会长久。)

11 、WTO

在押解回看守所时,对我们的看管已经比较松了(反正刑已经判了,假程序已经走过了场,这“天”字号重案的奖金也基本上没有了悬念,他们一块石头落了地),毛庆祥、徐光与我谈起上诉的事,我对他俩说:“民运既需要烈士,更需要战士,希望大家能少坐几年牢,早点出去做些事。”(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漫长而苦难的牢狱生涯里,他们是如此坚贞地怀抱着自己的信仰。我与徐光因为狱方不给减刑自不待说,毛庆祥在狱方的减刑诱惑下仍不愿改变自己的信仰,誓不认罪以换取早日出狱,令人肃然起敬。行文至此,我没有吴义龙的任何消息。这是后话了。)

回到监舍,我拿出《判决书》看了一遍,骇然发现,我们的《判决书》上签着的时间是11月2日,离我们开庭只有一个星期,关了那么多人,取了那么多证,“审理”了那么一个大案,却只用了一个星期,可见“效率”之高。但是既然11月2日已经“审理”结束,为什么又再等待了一个星期才“宣判”呢?为什么等了那么多天,又要匆匆忙忙地赶那个下午快下班了的“黄道吉时”呢?难道没有明天了吗?就在我百思不解的时刻,我听到走廊上的广播在播发一条消息:美国WTO谈判代表巴尔舍夫斯基今天晚上到达北京。哦,我惊讶不已。——11月10日-11日,美国贸易代表巴尔舍夫斯基和美国总统助理斯珀林访华,中美将进行新一轮双边谈判。这就是今天突然将我们提出去,匆匆宣判的原因。这不是试图制造人权障碍,阻挠入世,并最终将责任推给国际社会的卑劣做法吗?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暴露了他们的真实面目:当局缺乏自信,将方兴未艾的全球化看成是洪水猛兽,害怕自己垄断的、不容竞争和挑战的权力在普适标准的阳光下冰消雪融。煞费苦心地拖延、阻挠加入WTO,却在公开场合作秀:“我等了XX年,等得头发都白了。”这就是政治家与政客的区别,他们哪里考量全中国人民的福祉。

在那些日子里发生了许多当时我们无法知道的事,我不能看报,笼头从隔壁死囚牢里偶尔借几张报纸过来,看到我探头探脑的样子,就悄悄对我说,看守关照过,不能让我看报纸,但他会将我感兴趣的文章露个标题让我看一眼。11月15日从走廊上的广播里听到,中美就中国加入WTO达成了最后协议。这对于老百姓实在是一件好事,多少年来威权政府要求人民勒紧裤带“穷过渡”,为了那个虚幻的“共产主义”理想,强迫几代人放弃现实的需求。请看邓小平的“理论”:“我们建设社会主义需要几代人,十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艰苦不懈的努力,跨掉只是一夜之间的事。”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孔子传到现在是八十代,也就是“几十代”,这社会主义是什么东西,要大家“艰苦不懈的努力”几千年,那未免包藏祸心不可告人吧。五十几年来有多少无辜生命为了这个政权在匮乏、饥饿中无助无望地死去。在封建法西斯专政的年代,追求免于匮乏的权利是“资本主义”,是“犯罪”,有多少人因此被迫害致死。加入了WTO,垄断将不可逆转地被渐渐打破,市场经济将带来现代游戏规则。共产党关起门来一手遮天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12、对话之旅

记不起是17日还是18日,笼头悄悄将《杭州日报》第三版翻给我看,通栏标题大约是安南访问北京,副标题我清清楚楚看到:安南说:政治权利与生存权同样重要。

虽然我没有能看到全文,但是,这句话带给我一个强烈的信息,国际社会对于中国政府公认违背自己签署的国际公约,审判中国民主党镇压民运表示了抗议,毕竟我们的行为属于结社自由和言论自由的范畴,毕竟我们是为了争取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才被捕并被判重罪的。由此我也知道安南先生为恢复我们的人身自由在作枉然的努力。据后来有人对我说,安南先生在11月14日至17日的访华被中国政府称为“对话之旅”。当然,这种对话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断断续续,成为中国政府要挟国际社会的一个手段,动辄停止对话,纵然开展对话也是鸡对鸭说,依照共产党的一贯本质,这种所谓“对话”几乎没有任何收效,唯一的效果就是拖时间,为这个政权积蓄“埋葬资本主义”的实力,就象它曾经在抗战中做过的一样。江泽民11月17日竟然厚颜无耻地表示“中国始终支持并遵循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并一直致力于和平与发展的事业”。事有大谬不然者,莫过于此了。

大家决定上诉,因为同一个案子,只要有人上诉,便要一起等待结果再解送监狱。我已经知道,上诉不会有任何改变,无非是假程序中的另一个环节。但是,看守所笼子里实在太阴郁压抑了,有一次出去转转的机会也很好。再说,有机会再看看那些“法官”们的嘴脸,或许会给我带来一些日后写回忆录的素材。我便向看守要来纸笔,写起上诉状来。

 

(六) 上诉

1、《在野党》

《在野党》是一份中国民主党浙江筹委会的内部资料,由毛庆祥起名并与王荣清主办并印刷发行。祝正明、吴义龙、李锡安、厉坝根、王金波和我都曾参与过编辑工作,其主旨正如舒啸所说:“争取民主权利的过程本身,就是宣传民主政治理念、扩大民主思想影响、争取民众支持的过程,它对于民主运动的长期发展而言,具有厚积薄发的性质。”

《在野党》每月一期,以1999年第九期为例,既选编了鲍彤、许良英、洪哲胜、舒啸等国内外著名专家的文章,也选编了张诒达、徐光、我(笔名“师哲”,一则以王希哲为师之意,二则自命为民主“使者”之谐音)的评论。更选入了二篇当年共产党的《新华日报》社论,让共产党温故而知新,让大家看看共产党在没有获得政权时是怎样用动听的“民主”幌子来欺骗全中国人民的。该期还录入了当月民主党的部分文件文告。大约在编辑第三期时,选用了一篇魏京生先生的文章,当时没有仔细阅读,待印刷装订完成后,王荣清发现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联合起来,共同参与废止一党专政制度的伟大事业”。王荣清与毛庆祥商量后,看到这句话正好处在最下面一行,就建议大家将这句话撕掉,大家七手八脚用了半天时间总算撕干净了。可是,我至今仍想不通,为什么公安那里拿到的仍旧是完全本,提供给检察院,作为控告我们重罪的依据。

我的《上诉状》首先对这句话进行了辩解:如果共产党实行的确实是一党专政,那么,我们反对一党专政没有错,更没有罪,因为共产党本身也一直反对一党专政;如果共产党没有实行一党专政,那么,我们反对的是不存在的东西,更不构成犯罪。共产党从来都没有说自己是一党专政,它声称自己是多党制,是“多党合作制”,正是那些办案人员认定共产党是一党专政,而且一党专政是好东西,所以认定我们反对一党专政是犯罪。

其实,我明白这是一个过过场的假程序,我们的上诉完全是枉然的,在没有司法独立的地方,在共产党一党专政的今天,公检法司都是共产党的工具,你还能向他们要公道吗?北京当局必须镇压我们,早在一年前江泽民就恶狠狠地说过,要将我们的组党活动“消灭在萌芽状态”,更有传说,他还进行卑劣的仇恨煽动,说什么,党禁一旦开放, 就会“ 党无宁日国无宁日”,而且他又祭出了多年隐藏不用的声名狼藉的“阶级斗争”法宝。

 2、国际人权日

我将上诉状交给了看守。又过了十余天,省高院来了几个人,作了简单的询问后,瘦长个的审判员孙公幸与我谈起请辩护律师的事。我鉴于前次的教训,不愿再化冤枉钱,加剧亲属的经济负担,听说有“律师援助”,希望高院提供,孙微微一笑,出去了一会,回来对我说,还是让前次的律师来吧,他们熟悉一点案情。我实在很反感,心想这种活谁来干都是一样的,这位孙先生一脸的善意,是个明白人,便依了他说:“随便,可以。”(后来,有关方面为防止出现意外,对我们的上诉法庭已经决定不公开审理,所以最终不但律师没有出场,连家属都没有能到场旁听。)这天,在送我回笼子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送我的人走到半途,突然,一个女人赶上来,说她带我进去,走了几步路,她对我说:“你在里面要注意保护自己,你和里面周围那些人不同,你周围都是人渣。”她的叮咛充满着人道关怀,我想,是不是几十年的改革开放使公务员的个人素质有了很大的进步呢,在以后的受难日子里,我遇到的公务员每况愈下,每次看到那些素质低下,行为卑污的狱警,就会想起那几句话,当作一个异数。

12月10日是联合国的国际人权日。共产党就专门挑选了这个日子来审理我们这人权案件,藉以表明对抗国际社会的决心。早上,看守又来通知上省高院,看守要将我反铐,我说“前面!”他也就不坚持了。送到下面(因为杭州市看守所是依山而建的,停车场在下面,那块台地边上就是毛庆祥关押的“四狱”)。太阳正好。看守把我带进一个门券内就只管与人聊天,我对他说,让我往前走两步晒会儿太阳,看守狐疑地朝我脸上打量了一番,用嘴向阳光处一撅,我便享受到了片刻温暖与光明的幸福。

毛庆祥带出来了,看守要他背过身子将他的双手反铐在身后,毛庆祥看到我铐在前面,便向那个看守交涉,看守似乎脑子转不过弯来,我看着心里有些发笑,就大声说:“秋瑾是被他们当强盗杀了的,他把你也当作强盗处理了。”毛庆祥立即接过话头说:“喂,我们是政治犯,不会逃的。”那人这才把脑子转了过来。

我综合各方面的信息,知道省高院肯定是“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便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毛,毛说:“去看看再说吧。”我想毛庆祥一定也会知道这样的结果,只是看看他们的表演也蛮有趣。押送我们的警察似乎很紧张,将我们锁进囚车后面,眼神里透出几分畏怯,开车的警察似乎象害怕有人劫车,将车开得贼快,我们被晃得东倒西歪,幸亏囚笼不大,我们三人紧紧靠在一起,才没有摔倒。

3、胡晓玲

警车将我们高速送到省高院,带进一个大礼堂,几百个座位空空荡荡,没个人影。台上前次来过看守所的三个人今天穿上了制服,由那女法官宣读了《刑事裁定书》,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宣读完毕,八个法警便押着我们四人离去。履行一个简单的送达手续便算是将这一次世纪末的审判圆满结束了。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件尴尬事,我戴着的手铐坏了,刚才那个法警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我的手铐除下,我的手腕被勒出了一道道血印,如果再戴上,后果可想而知。那个法警因为害怕发生意外,一定要给我重新戴上。我执意不肯。毛庆祥就说:“把我和他铐在一起吧。”那法警见这主意不错,就照着办了。自从1978年冬天起我和毛庆祥在杭州湖滨的民主墙认识,已经整整二十一年,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们二人过从甚密,我们两家的距离也无非一百来米。但象今天这么亲近,“俩手相携”,还从来没有过,真是托了共产党的福了。

回到囚车上,毛庆祥对那个盯着我们的法警说:“我们几个人以后分手将有好几年,反正案子已经判了,就让我们谈几句天吧。”那法警居然答应了。看来,毛庆祥的脾气确实比我好多了,换成我,是不会去同他商量什么东西的,因为我们在去高院时那法警对我们出言不逊,我一直冷眼盯着他。

我对毛庆祥说,请他转告胡晓玲,多去看看杭莉,帮她拿拿主意,增强度过难关的勇气。在我们浙江的民运圈里,胡晓玲是位难得的睿智勇敢的女将,待人温和,是非分明,在浙江没有任何一个女性象她一样为民主事业守了大半辈子的“活寡”,1981年,她与毛庆祥蜜月甫定,毛庆祥便为《华东民刊》锒铛入狱,劳燕分飞的日子,她默默地承受。毛庆祥出狱后生活无着,有关方面试图用金钱收买毛庆祥,胡晓玲将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断然予以拒绝。数十年来,毛庆祥作为一名政治受难者,颠沛困顿,胡晓玲深明大义,独自承担起全部家庭重任。赡养父母,教养幼儿,全力支持毛庆祥投身的民运事业。在浙江,谁的妻子能如此无怨无悔地面对丈夫的两度入狱而坚贞如故。我的妻子性格柔弱,我非常担忧她在严酷的环境中受到太多的伤害,我相信正直善良的胡晓玲一定会向她伸出援手。出狱后别人告诉我,有人对晓玲很不尊重,我甚为气愤。

4、终于被打

监舍内隔壁的看守平时待人接物颇为平和,晚上值班时向我问起裁定的事,我如实相告,他安慰我说,也好也好,裁定早点下来,这个月还可以同家里人会见一次。原来,根据看守所的规定,凡是已决犯,都可以在每个月的月底与家人会见一次。我的思绪突然活跃了起来——“与家人会见”,是啊,整整半年了,家里的亲人都怎么样,那是多少个夜晚的魂牵梦绕。于是,我向那个口吃看守要来会见单填写了会见申请,并急急忙忙地给家里写信,已经记不起是给家里写的第几封信了,就是没有家里的一丝丝音讯。

我的一切努力都没有任何结果,直到我离开看守所,也没有与家人见上一面。而且我的所有信件,家里一封也没有收到。同样,妻子给我写的许多封信,我也没有收到一封。在那些信件里只是互报平安,索要物品,没有半点与案子有关的内容。由此可见,当局之所以没收了我们的全部家信,纯粹为了割裂我们家庭的亲情,从而打击我们,从精神上折磨摧残我们。从另一方面显示了中共当局对政治犯的特殊迫害。

大大出乎意料的是12月14日,就在省高院驳回裁定的第四天,被看守指定为笼头的私盐贩突然发难,借口我在笼板上“走来走去”,让他看了“烦心”而突然对我大打出手,懦弱的我竟一时不知所措,反应不过来,毫不回击,以至于第二天满脸青肿,象似一只熊猫。一般在看守所内对在押犯之间的暴力行为都严厉制裁,我亲眼看见,楼上五狱有犯人打架,看守将一个在押犯叫到“教育室”殴打,打完再责令那人在走廊上从一头向那一头打滚,一遍又一遍,看得我心里发紧。周围的人告诉我,一般被打的人,这样满地打滚可以不留下青肿。我等待着口吃看守的处理,结果却使我瞠乎其舌,看守站在走廊上问私盐犯:“你为什么打他?”私盐犯笑眯眯地说:“他说反动话,他说共产党要灭亡了,所以我——。”口吃看守转过头来对着我说:“你们革命者抛头颅洒热血都不怕,这点伤算什么。”说完就走了。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自从那个姓任的看守所副所长号召给我“上上课”后,看守布置安排了这次打人事件。并且,为了怕引起监室内其他人的愤恨,看守立即将我转移到楼上五狱二室。楼上是已决犯监室,因为我的特殊“罪行”,怕我传播民主思想,本来讲过,我不换监室的。

这个叫李伟的萧山私盐犯一点都没有受到惩罚。

5、整顿—整蹲

楼上的监室里进行着热火朝天的劳动,缝制“天堂”牌雨伞。我实在惊讶那美丽如花的“天堂”雨伞,竟出自于地狱。大捆大捆的配件从铁栏间送进来,每人几十把,上百把分配好,然后,就开展争先恐后的竞赛。这不是共产主义社会有觉悟的劳动者吗?但是,一个声音马上将我送回现实,那声音在走廊上高叫着:“抓紧做,哪个号子完不成任务,就整顿!”天寒地冻,二十个平方不到的笼子里关着近三十个人,雨伞一撑开就根本没有活动空间,坐下的站不起,站起的坐不下,只穿薄袜子的脚冻得生疼,冻得麻木。我的脚上没几天就冻出了一块一块硬硬的冻疮。安徽、湖南的小伙子个个都是缝纫高手,飞针穿线,活干得又快又好,只是一面干活一面讲着笑话,气氛煞是热闹,在外面观察敌情的看守不高兴了。

第二天分料时,我们笼子没有将材料送进来,来了个看守说 :“你们干活时说话,今天要集体整顿。都给我站到笼板上去,排好队,蹲下!”大家都整整齐齐地在笼板上蹲好,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我个子大,排在最后,加之腰又不好,便坐在那里,看守竟没有发现,也许是后面光线暗,他看不真切,甚或是他不便自找麻烦。此时我才理解,那看守所的“整顿”,是“整蹲”,整体在那里整齐地蹲着。

6、笼头

每个笼子都有牢头狱霸,其权威来自于看守私相授受的公权力,只有得到看守或明或暗的支持,他们才敢胆大妄为。五狱二室的笼头是浙南缙云人,捕前在杭州三里亭一带横行,因未成年,判了一年徒刑,就在看守所执行,也许是与看守混个脸熟,被任命为笼头。别看他个头不到一米五,能量着实不小,因为他身负着看守“耳目”的重任。看守总是通过他来监视了解笼子里的一切,因为看守只相信他,所以,谁得罪、冲撞了他便会大祸临头。每次分菜,都要经过他的手,稍好些的菜他便大量截留,供自己以及巴结他的几个人慢慢享用。安徽人“高压锅”忍不住了,看他们吃得欢便走上去,伸出筷子就夹来吃,这笼头自知不是人高马大的“高压锅”的对手,不做声任他吃。

过了两天,看守来开门,让大家下楼去“放风”,楼下笼子靠北面一字儿隔出十平米见方一间的小笼子,上面封着钢筋栅,过一段时间把大家放过去站半个小时便算是防风了,因为这小笼子是在两层楼房的背阴面,除了夏天没有太阳,所以是名副其实的“放风”了。大家进去后,看守将我喊出来站在门旁,便命令大家背靠墙壁蹲马步。看守走了,谁都不敢动,生怕被看守看到遭来更大的麻烦。可是这活儿时间长了又吃不消,几个胆大一些的便要我看着点儿,看守过来了给他们打个招呼,大家可以偷一会懒了。

几十分钟后,看守回来了,他没看出这里的作弊,却带来一条竹片,上面缠着胶带纸,指点着几个人,要他们脱下裤子,露出屁股来,然后一个一个的打过去,看着那冻红的屁股在竹板下一条一条地变白,又变灰,变紫,看守突然转过头来,要我转过身去,不准我看。我转身后悄悄向后看,只见看守用两手抓住刚刚被打烂屁股的“高压锅”的肩部,用力一扯,“高压锅”便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看守趁势用皮鞋踢他的膝盖、脚踝等关节部位,然后用竹片打他的嘴和脸。虽然看守没说一句话,可是我明白“ 高压锅 ” 的挑战被笼头告发了,因为吃了不该吃的,遭到了报应——塑造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猪八戒造型。

一连几天,我用悲悯的眼神看“高压锅”,他带着微笑用含混不清的话对我说:“没什么。”在笼子里,“高压锅”是很照顾我的,缝雨伞时,他说我的眼睛不好,便将我的那份任务拿去,与几个湖南、安徽的小伙子分了,让我为他们绕线、绷伞面,做一些辅助的活。这样被打一顿确实也没什么,比起以后我在牢里看到的那些被警察逼口供而打伤、打残的人,差远了。

 7、千年之忧

圣诞节到了,大家的情绪都很不错,趁着看守不在的机会,有人提议笼子里搞一堂自娱自乐的“文艺晚会”,在分配节目时,我自告奋勇担任“节目主持人”,竟把整堂“晚会”,搞得笑声不绝。结束后,大家余兴未尽,一定要我唱一首歌,于是,我收腹挺胸,中气十足地唱了《重归苏莲托》,隔壁牢里有人吹着口哨为我伴奏。他们也一定被我们的欢乐气氛所感染。

1999年的最后一天晚上,看守所破例在走廊对面正对每个笼子的壁柜里摆上一只小小的彩色电视机。晚饭后,大家隔着铁栏向对面望着。因为是“破例”,不看电视的可以躺被窝。我望了一下电视,接收极差,整个画面鬼影幢幢,旁边笼子收视其它频道,声音也一片混乱,但在这种地方,没有书报、没有棋牌,甚至不准互相说话,能看上这样的电视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我默默地坐在被窝里,一种莫可名状的忧伤紧紧地缠住我的心,“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年忧”,在这人类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时刻,在民主政治席卷全球,现代科技已经使地球成为地球村的时代,我和我的朋友们却为了理想,为了追求一种为越来越多的国家和民族所接受的先进制度而被判处重刑,过着非人的生活。我们图什么,只不过希望民主政治早日在中国大陆实现。记得中国民主党申请注册之初,从山东传来已经注册成功的消息,得到这个消息,毛庆祥对我说,好了,共产党开放党禁了,中国进入民主社会了,我们也该退休了。我说:“是啊,我们一没学历,二没精力,以后的事就让年轻人去竞选吧。”有人问过我,你们搞民运的目的,是不是为了夺共产党的权,我说:“这是冷战思维,你中了共产党宣传导向的毒,我们搞民运是为了让现代政治在中国实行。只要共产党改变了以往的那种漠视人权,践踏人权的做法,开放党禁,开放报禁,我照样拥护共产党执政。”

在我们中国,有许多优秀人才在共产党内。说实话,我反对暴力,反对暴动造反,历史证明,这种做法给人类带来的破坏和伤害是无以复加的,只有噬血成性者才鼓吹这种行为,而在中国几十年反人性教育下喝狼奶长大的一代,实在是社会进步的隐患。怎样才能唤醒共产党内健康力量的现代政治意识呢。我接触过许多共产党内的有识之士,他们也深为垄断政治感到耻辱,他们认为凭自己的能力未必不能参与竞争,而垄断却保护了一个平庸的官僚集团,这些人是既得利益的受益者,也是政治改革的绊脚石。1898年,一心要坚守“祖宗体制”的慈禧太后镇压了戊戌变法,一意孤行,断送了自己的生存机会,更为中华民族带来了百年浩劫。

8、热泪潸然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国民主党注册成立于1907年,虽然其成员都是政府中下级官吏,但是这毕竟标志着开放党禁,是近一百年来中国政治生态最好的年代。然而,对清政府改革失去信任的革命党,已经千方百计地阻挠政治改革,甚至暗杀行刺出洋考察现代民主政治归来的五大臣。一百年来,有多少罪恶在“革命”的名义下进行,而鼓吹和平、理性、非暴力改革的我们却锒铛入狱,还有一盆盆的脏水迎面泼来,更有冷箭从自己的营垒射出。

在共产党的喉舌报刊上,鼓唇摇舌的御用文人说我们是“螳臂挡车”,是阻碍历史前进的反动思潮,我们百口莫辩。

此刻,家人怎样了呢,几天前看守所安排了一次家属会见—根据共产党的法律规定,已决犯可以在看守所安排会见。但是,我的会见要求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就连为什么不能同意会见的说法也没有,眼见得一批又一批的人唤出去会见,等到最后也没有喊我的名字。共产党的法律是为自己制订的,当他们制订的所谓法律对他们没有好处时,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它。当年刘少奇失欢后,枉然地拿出《宪法》来说事,最终也没逃脱被整死的命运便是一个明证。我渐渐明白过来,这是共产党借所谓的法律之名搞的政治迫害,我大可不必当它一回事。

妻子能不能当机立断选择离婚来避祸,减少当局对她自身的迫害呢?1979年初夏,植物园来了一班青春活泼的年轻人,那是杭州铁路医院来学习中草药知识的实习生,当时,我正在《城市绿化树种选择》编写组画插图,授课的裘宝林工程师邀我去为他讲课时现场作图解。在与实习生的接触中,我结识了她,又经历了种种波折,我们终于携手人生,二十年光阴转瞬即逝,抚今思昔,感慨万千。我想到那首蒋士铨的《水调歌头》:“几见珠围翠绕,含笑坐东风。闻道十分消瘦,为我两番磨折,辛苦念梁鸿。谁知千里夜,各对一灯红。”咫尺千里,阴阳两隔。她渴望得到的平安生活在哪里?我当年许下的诺言在哪里?无声无息,静寂中热泪潸然而下—

9、泣血“天堂

2000年元旦,休息了一天就开工干活了。1月3日大量的“天堂”雨伞等着完成,大家匆匆吃了晚饭就接着赶工,场地窄小,我将蒙好伞面的半成品搁在“蒙古包”(注,每天起床后将二十几条被子叠在一起,外面用毯子蒙上,以利观瞻。押犯起名“蒙古包”)上。5点半左右,垒得高高的雨伞突然滚塌下来,周围坐满干活的人,情急之下我赶快伸手去阻挡,不料滚下的雨伞撞在我左手撑开的伞架上,而那伞架的伞骨不偏不斜直插我耳膜,只听“啪”的一声,满世界的立体声变成了单声道。一阵阵的疼痛随之而起。狱友见状,急急地欲将此事告诉看守,以求救治,却没有看守在岗。过了近两个小时,值班看守来了,狱友向他报告了我被扎破耳膜的事,那看守将信将疑,问谁看到了,最后表示,今天暂且熬熬,明天送医院去看看,

第二天早上,主管看守来了,带我去看守所医务室,那医生说耳膜上有米粒大的小孔,便拿来一副手铐,将我铐上,由几个警察押送去了庆春门外的劳改医院。颇感意外的是,就在医生给我开处方时,有个警察竟利用我的处方为自己开了两瓶“舒乐安宁”,须知,那种药是看守所和监狱的禁药,这警察胆子也够大的,由此可见警察纪律之松弛,法规之懈怠。配去的消炎药服了不到三天,我便送去浙江省第六监狱服刑了。

“天堂”牌雨伞至今仍在各个看守所和监狱大量地加工生产。据说,“天堂”牌雨伞外销到世界上许多国家,很受欢迎。当那些绅士、淑女人手一握,步履盈盈时,是否会想到在那阴暗的角落,遭受着身心双重苦难的劳役者的怨愤。那是一种违反人道、违反国际法的强迫无偿劳动,那是一种没有劳动者任何权益的役使。中国的良心犯、政治犯也在此列。无疑,纵容这种邪恶的行为,本身就是对人类良知的亵渎。凝满劳改犯血泪的劳动所得如果不是成为公安看守的灰色收入,想必都成为共产党的“党产”了吧。

刘逸明:疫苗事件,山西省卫生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曾以黑砖窑事件而臭名昭著的山西再度被爆出向儿童注射问题疫苗的惊天消息。虽说《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王克勤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但在面对他的调查报道时,山西省卫生厅官员却通过新华社记者发布报道,称王克勤的报道“基本不实”。

面对山西省卫生厅官员的说辞,《中国经济时报》随后发表声明,坚持认为原先的报道属实。该报社在这份声明中透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那便是山西省卫生厅官员在作出王克勤的报道“基本不实”的结论前,并未与该报社和王克勤联系,而新华社的报道中却振振有词地称卫生部门“已根据线索,紧急安排人员赴基层逐一作调查核实”。王克勤在自己的调查报道当中并未全部透露疫苗受害者家属的联系方式,就连很多死者的名字也都是化名,卫生部门如何进行的“逐一调查核实”?

不论是新闻媒体还是卫生部门,均应该以维护民众的切身利益为第一要务,据坊间传言称,山西的问题疫苗致人死残的情况早在2006年就已经出现,但直到今年3月中旬,一直以敢言而著称的记者王克勤才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先在《中国经济时报》上披露了这一骇人听闻。问题疫苗的黑幕一经曝光,舆论一片哗然,尤其是在互联网上,更是充满了对山西卫生部门的口诛笔伐。

中国的媒体素以胆小怕事而闻名,除却在娱乐新闻领域可以畅所欲言之外,对于社会新闻和政治新闻的报道则是如履薄冰。即使在很多时候很多媒体掌握了一些敏感事件真实的来龙去脉,也只能将稿件扼杀于襁褓之中,因为它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在新闻监管部门的压力下选择性失明。在娱乐报道中,捕风捉影的假新闻可以说层出不穷,但在有损官方形象的负面报道上,中国国内的媒体几乎没有谁敢于无中生有。恰恰相反的是,掩盖事实真相,为官方涂脂抹粉的假新闻则比比皆是。

王克勤是中国国内新闻界少有的有良知和勇气的记者,在曝光问题疫苗事件之前,他就曾亲赴山东临沂探望维权人士陈光诚的家人,最后被当地政府雇用的打手打出村庄。王克勤从一开始发出披露问题疫苗事件的报道起,绝大多数读者就对问题疫苗导致严重后果的事实深信不疑。其实,《中国经济时报》所刊登的调查报道还并非王克勤的原稿,原稿更加令人触目惊心,大概是担忧震动过大,该报在刊发这一稿件时还做过删减等技术性的处理,如今要看原稿还只得突破封锁到海外网站上去看。

治病救人是卫生部门的天职,然而,在铁的事实面前,山西省卫生厅不仅不能承认自己在疫苗问题上的失职,而且还不惜动用媒体资源极力地掩盖事实。卫生部门的这一举动看似聪明,实为愚昧至极。中国有句熟语叫做“越抹越黑”,山西省卫生厅在问题疫苗事件当中,原本是以失职的形象出现的,现在却企图继续封锁有关消息,这就说明他们不仅仅是失职,而且存在重大的违法犯罪嫌疑。在疫苗危机面前,山西省卫生厅不是想着如何救人,而是想着如何救自己,其所作所为足以让每一个有良知的人愤怒。《中国经济时报》的稿件在山西省卫生厅让新华社发布的回应稿件问世后便在很多网站上离奇消失,这更说明其做贼心虚,如果王克勤的报道真的不实,那么,各大网站上的那份调查报道不正是证实《中国经济时报》和王克勤弄虚作假诋毁卫生部门的证据吗?

经过这些天的国内外媒体报道,问题疫苗事件已经成为了舆论关注的焦点,理直气壮的山西省卫生厅被证明果然和医药经销商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已经披露的事实是:自2006年1月1日起,北京一家名叫“北京华卫时代医药生物技术有限公司”正式负责山西省疾病预防控制工作所需的疫苗配送及二类疫苗的供应和管理,华卫公司董事长田建国还出任山西省疾控中心生物制品配送中心主任。直到2007年10月15日失踪,这家公司一直经营管理山西全省的疫苗,并在经营期间将一批疾控中心工作人员免职。华卫公司托管疫苗后,规定全省要统一使用山西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逐级配送的标有“山西CDC专用”字样的疫苗,同时为贴“CDC”标签而将大量疫苗暴露于高温下。

从2006年开始,山西各地陆续暴露出儿童打了疫苗后出现发烧、抽搐、昏厥等异常现象。这些儿童到太原、北京等大医院就医却诊断不出病因,而山西一些医院的医学专家似乎知道病因而不敢说。后来患病儿童出现或死亡、或残废、或留下严重后遗症等情况。受害儿童家长为求真相到处求医、上访。2007年,一些媒体就对山西疫苗乱象有过披露,但是一直没有得到政府有关部门的重视。山西省也许是问题疫苗比较严重的一个地区,在卫生部门普遍漠视生命,商人普遍唯利是图的今天,估计其它各大省市都或多或少地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为了进一步证实有关问题疫苗事件调查的真实性,《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王克勤于3月21日下午在自己的博客中公布了15名或死或残患儿的名单,并呼吁更多的人和他一道求证事实真相。至此,山西省卫生厅官员的谎言已经彻底破灭,加上问题疫苗举报者陈安涛以及一些患儿家长遭到恐吓的情况被披露,山西省卫生厅的可以说已经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两会”结束时,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曾在记者招待会上称“公平正义比太阳还要有光辉”,温家宝言犹在耳,山西就爆出了问题疫苗的惊天黑幕,在王克勤、网民和山西省卫生厅的论战中,问题疫苗的情况已经基本明朗,谁是谁非已经一清二楚。温家宝曾说对达赖喇嘛不仅要听其言,而且要观其行,如今,又到了民众对温家宝观其行的时候。山西的问题疫苗事件能否得到中共高层的介入,如何处理,能否让民众满意,可以说是对中共当局的新一轮考验,在关注的同时,让我们共同期待。

2010年3月24日

高芾:晚清政府如何迫害揭黑记者

光绪三十二年八月(1906年9月),巡警部专折奏参两份报纸,一份叫《中华报》,一份叫《京话日报》———这两份报是同一批人办的,罪名是“妄论朝政,捏造谣言,附合匪党,肆为论说”,请将主笔杭辛斋、彭翼仲“递籍禁锢”,十二日,京师警察厅即逮捕二人。

这起报案颇为蹊跷,因为巡警部的奏折完全不列举犯罪事实,何谓妄论?什么谣言?谁是匪党?外界一概不知。后来,杭辛斋被递解回浙江海宁原籍交地方官监管,彭翼仲则因为关押期间有“持枪行凶”的行为,不是递解回原籍苏州,而是发配新疆十年。

报人为何罹此重罪?有好几件事都是触因,如这两家报纸揭露军机大臣瞿鸿礻几纵容卫兵抢掠,连续报道“南昌教案”洋人打死知县,警方怀疑该报社留宿革命党,等等。但最重要的,应该是《中华报》发表的《保皇党之结果》一文。八月十一日,彭翼仲、杭辛斋与友人望桂臣在正阳楼喝酒,席间报馆有人“踉跄奔入”,说:祸将不测,速速藏避,万不可回报馆。彭翼仲立刻对杭辛斋说:“《保皇党之结果》发作矣。”这是早有预料。

《保皇党之结果》主要记录这么一件事:当年六月末,警方在北京逮捕了吴道明、范履祥,解送天津交北洋营务处。二人最终被秘密枪决。枪决的理由,是吴、范二人属于“康党”(他们自称是“保皇党”)。

这件事被《中华报》的访员(记者)知道了,告知报馆,主笔杭辛斋因为事关重大,派专员往天津采访,用了五天工夫,核实死者口供,及“暧昧处死之情形”,证明此事非虚,于是“决然宣布”。报馆当然是知道其中风险的,为什么呢?

此时清廷已宣布“预备立宪”,诏令中对于西方式的司法独立、审讯公开等法治细节,都有所宣示。然而,保皇党人被处决案,完全是黑箱运作。

首先,吴、范两人属于“政治犯”,西方“文明国家”的政治犯,一般不判死刑,只是控制其影响而已。其次,北京被捕,为何送往天津审讯处决?再次,从逮捕至处决,未及十日,外界全无闻见,完全不符合法律改革的精神。

在彭翼仲看来,既然已经宣布了“预备立宪”,还有这样暧昧杀人之事,立宪希望,岂非虚语?他认为主管其事者,上报朝廷必有虚情,偏偏《中华报》、《京话日报》,是慈禧太后指名每天必读的报纸(为此两报还曾骄傲地在报头标明“进呈两宫御览”)。报纸一旦揭露此事,对“当道”多有不便———这里指的“当道”,是天津营务处的直辖领导,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

慈禧太后是被蒙蔽的,还是默许袁世凯秘密处决保皇党人,这肯定已是悬案。但既然预备立宪之诏已明示天下,腾然众口,再用这种黑箱运作的方式捕杀异己,未免说不过去。当局虽然不能遮天下悠悠之口,但惩罚首揭其事的媒体,既可遮羞,亦以泄愤,还能杀一儆百———《中华报》、《京话日报》被封之后,京津各报,无敢言保皇党人案者,即是明效。

说起来彭翼仲、杭辛斋还算赶上了当局有所忌惮的好时候。整整180年前,即雍正四年(1726年),便有两位报人前辈,因为报道事实,遭了极刑。

这二人名唤何遇恩、邵南山,他俩办的《小钞》上刊登了这么一条消息:“初五日,王大臣等赴圆明园叩节毕,皇上出宫登龙舟,共数十只,俱作乐。上赐蒲酒。由东海至西海,驾于申时回宫。”这条消息本来毫无犯忌之处。坏就坏在雍正在该年端午节前已传谕内外,今年过节不作乐(可能是有灾异之事,皇帝想表示与民同戚)。你偏偏要刊登皇上王公大臣游玩嬉乐的消息,不是“捏造”是什么?于是兵刑两部奉旨“详悉审讯”,拟的结论是“捏造小钞,依律斩决”。雍正偏偏还要装模作样,“法外施仁”,御笔朱批:“应斩,监候。”死刑立即执行,改成了死缓。(事见王先谦《东华录》)

何、邵二人有没有躲过“秋决”,留下一条小命,我们不得而知。前后180年,两起事件的相同点,在于这些报人并不像后来的邵飘萍、林白水、张友渔,立意是要反抗、颠覆当局,相反,他们的报道与评论,不过是希望帮助朝廷言行一致,更为天下百姓拥戴而已,也即鲁迅所谓“老爷,人家的衣服多么干净,您老人家的可有些儿脏,应该洗它一洗”,不想朝廷不领情,还说你捏造事实,搞得像贾府焦大一般,塞了一嘴的马粪。(鲁迅《言论自由的界限》)

这其中的奥秘,就在于朝廷自己也知道这么做不光彩,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儿,偏偏你们这些报人不识趣,哪壶不开提哪壶。惩治一下,也算是出口恶气,却再想不到事情总是越遮越羞。花剌子模习惯性地杀掉报噩耗的信使,结果若何,大家都见到了。

阿  森:逛了电子一条街

雾蒙蒙的天,盯着云看有一点刺眼,心想在云后一定有个大太阳。上海人说,不错啦,这就算上海的晴天。回国小休笫三次逛这条街,每次都是这种天气,搞得心情和天气一样,吃不准,把握不住,很难分清好坏,几小时逛下来,钱没化几个,可差点晚节不保。

街上电器品种之多,价格之便宜,决定了这条街不缺人气,和买主的交谈你可以感受中国社会的脉膊,特别是市井平民的脉膊。我要了一杯两块钱的榨蔗水,再要了一盒看上不太干净的炒面,边吃边看,补上IT这课,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倾听和交流。我不是SALESMAN,但还是愿意将产品介绍给海外的华人,我只说产品的用途,至于产品的衍伸概念,请读者自已把握,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中国社会展现在你面前,活生生的。

这条街手机买卖占了很大比例,式样千奇百怪,功用对我们有些年纪的人来说,更是没法了解,在国内坐地铁,周边大部分人都在使用手机,接听、游戏、短讯,个个神情关注。假设今天还没发明手机,这些人的手往何处放?我总是在想。有侧消息说,北韩人如拥有一只手机,按现有水平,需工作一百二十八年,不知是真是假,一只苹果牌iphone,只是海外的一半价,问买主为什么便宜,他白了我一眼,真的会是这个价?

据考最近买的最火是无限上网卡。它通过USB插口,一个小盒子咐加一小天线,其功能是将一百米范围内的上网信号接受过来,也就是说,你不用化钱登记上网,你不用担心下截量,因为一切FREE,别人帮你付了钱。那么如果只有你付钱上网,而旁边的人都偷用你的量,谁还会付钱上网?我问道。憨大(上海话傻子)死不光的。买主看都不看我,回了一句。网卡150元人民币,造形不一,很多工厂在生产,还个价, 120元也能拿下,我连碰都不敢碰,怕它钻到我心里出不来。

电视棒。海外华人傻了吧,恐怕连听都没听说过。它体积比无限上网卡更小,它通过上网可以看到任何网上的付费电视,上网卡是“偷”,那它的功能绝对是“盗”。至于怎么能盗,肯定是高科技,常人很难了解。摊主当场演示世界各国的收费频道,我还是不信,怎么能证明这个频道是收费的?中国的确与世界接轨了,他告诉你,全世界的成人频道一定是收费的,不信试给你看。你不得不服,还真放出来了。

中国人占盗版谍片的光,功劳归于中国产的影谍机。从VCD到DVD,读片功能连春卷皮了塞进去都能放出影像来,可这一切马上会被更强大的机器代替,它是EVD,没人能讲清楚这E是什么概念,我是表现出十分有兴趣的潜在买家之一,所以格外受到青睐。EVD不但可以读VCD、DVD之外,还可以读高清蓝光,任何加密谍片,甚至还未问世的3D影片,很难断定真假,不过有一点难以想象,买主当场用剪刀把一张谍片剪掉四分之一,结果照放不误,奇大怪了。

街上一些电子产品我把它称为进入007时代了。有种叫钢笔摄像机,130人民币,外型就是钢笔,可写字,笔冒侧有一小孔,顶端是按纽,蓝牙发射,可直接上电脑播放,也可在百米接受,买主认真介绍,并称如微形耳机配套,在考场上能发挥很大的作用,肯定安全,买主说再过两月进贷都难,为什么?原来五月下旬就大考了。我试了试,该产品特点:影音同录,画面不变型,隐蔽性强,使用方便。

电击棒可能是军转民的辅产品。这玩意用几节电池,加压后,瞬间释放,可达千伏。产品介绍单上是这样写的,是妇女夜间单独外出最好的防身工具,它杀伤力大,但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全民皆“棒”,这不是好事,我在想:政府对这类器具的使用应该有个管制条例,它与刀枪没什么区别,既可以防止犯罪,同时又是犯罪最好的工具,任何人随手可得,对社会的安全是福音,还是恶耗,眼皮底下的事,政府不会不知道吧。

电子产品它无孔不入,它进入误乐博彩业。有一种骨子(撒子)是可以遥控的,你问价,他一看你不是同行根本不回答,这行干长了,好人坏人全写在脸上。骨子与平常无异,即便面朝天空,骨子是透明的,没任何金属在内,你试全是小点,他试全是大点,包括我在内,看得都心动,再贵也可以买啊,回回都你赢,连月亮都是你的,只是想不通是怎么做到的。

看到节电器我就知道是啥玩意儿了,这十几年的老产品了,但真正见到还是头一遭,它是一块吸铁石,工作原理是放在电表上,电表吸着不动了,电表不动,自然就不产生费用,这个产品一直没有升级换代,按中国人的智慧,一旦升级换代,让电表倒走也不是难事。档主戏虞,买的差不多了,市场包和了,买一个吧,多加5块钱,送个节水器。节水器?和节电器一回事,省你钱!

。。。。。。

买了一个有照明的放大镜,和一个专门吃瓜子的工具,佯佯退场,回家做宅男。改革开放给我们带来无数的新鲜事、新鲜物,中国的门窗都打开了,有只苍蝇在飞来飞去,倒底是飞进来的,还是准备要飞去出去的?真值得研究。

周立波这张脸到处都是,蛮有意思的,一半人话,一半鬼话,平头百姓有事没事学着他的腔调:老百姓又不懂什么三个代表,老百姓只晓得水表、电表、煤_气_表!

2010年3月20日

姜维平:怀念一个死去的人:张云

我记得著名诗人臧克家有一首诗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头想“朽”,有的人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这首题为《有的人—纪念鲁迅有感》的诗,发表于1949111日,距今已长达60多年,但它作为二十世纪诗歌史上的经典之作,传唱千古。 如同这位由诗人荆鸿介绍,生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大诗人一样,他早就去世了,但他的诗集《泥土的歌》,特别是这句富有哲理的名诗还留在我的心中,他诗中描绘的这种死而犹生,愿做野草的人,我也幸运地碰到过几个,香港艺术家张云就是这样一位令我永世难忘的人。

虽然,我至今也没有见过他,但岁月无法从我的记忆中将此尊者抹去,因为他闯进我的脑海的时候,恰值我人生的低谷。200613日,我走出了监禁了5年零1个月的大牢,为了生活的温饱,我在大连天津街的硕麟古玩城三楼租用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摊位,出售我的字发作品,虽不曾发大财,却也可以勉强糊口。我出狱后第一次接受老朋友,香港《亚洲周刊》驻中国特派记者王建民的采访,他很快发表了豆腐块大小的文字,虽然不过区区500字,但在香港及海外却反响十份强烈,它不仅引来了日本驻上海支局长,记者加藤隆则的访问,其日后竟帮我举办了首次赴日本东京个人书法艺术展,而且还使我有幸认识了香港的张云先生,并得到他无私的帮助。

王建民是我90年代中期认识的老朋友,他也是一个喜欢无私帮助它人的新闻记者,他电话告诉我,他的短文刊发后,有一个80多岁的长者,拄着拐棍找到他,除了给了他一本自编的打油诗集外,还捐出了3000港币,要他转给我,他说他一直关注我的遭遇和命运,这些钱对我的资助只是杯水车薪,但可以表达他的心情。当时我的确很需要这笔钱,但一时又不方便去深圳领取,当然,我也不好意思要求王建民汇给我,所以3000港币就暫存他处,由于我知道自已的电话被警方监听,也不能详细讯问张先生的情况,对其只是略知一二,自然也无法表达我心中的谢意。。。。。。

时光流逝,岁月蹉跎。很快到了20078月中旬,我有一个香港新闻界的朋友在深圳记者站工作,我帮她介绍了一笔业务,与其接洽的恰是我太太的一位亲友,他在天津杨柳青开办一家制药厂,生意不错,我正好也去此处看他,于是,我电话请求王建民委托她把张先生的义款和物品带给我。就这样,在事隔近一年之后,我才在天津第一次看到了张云先生的诗集和3000元港币。

原来,张先生已是一位83岁高龄的老人了,从他的诗集《张云打油诗草300首》得知,他坐过英国人的牢,是一个坚强地反抗英殖民统治的爱国者,早年他当过演员和画家,还在30岁娶了一个18岁的漂亮太太,育有3个儿子,大的儿子在瑞典,小的儿子在温哥华,他虽历经坎坷,但硬骨铮铮,因为诗中记载了他对许多不公平社会现象的抨击,这充分说明他很有责任感,正义感和人情味,这本共165页的诗集的第17页,收录了他在2002年写的一首为我鸣不平的打油诗,其内容是:

文汇记者姜维平

高官腐败写真情

惨遭九年文字狱

长使传媒恨难平

从误传我的刑期是9年看,他应当是读了2002年初的香港报章的结果,我一审判了有期徒刑8年,但此前法院内定的刑期是9年,我太太通过朋友及时得知后,向海外媒体提前发布了这一消息,因海外舆论压力太大,法院就在正式公布时,减改为8年,张云是在此前写的诗,故难免笔误,但至少它表明,老人家关注了我很早很久,从最初的传闻,一直到我提前11个月重获自由,他都是我的忠实的“粉丝”,他在20061221,由香港的《亚洲周刊》上读到王建民的文章,心里非常难过,他认为,共产党的贪官薄熙来太无情,太霸道,不应当把反腐败的良心记者投入监狱,更不应当出狱后让他失业,并拒发护照,使我不能和移居加拿大的妻小团聚,所以,他从自已微薄的退休金中挤出一点钱,帮助我度过生活的难关。。。。。。。张先生没有给我写信,我领悟的所有东西,除了来自王建民的只言片语,就是这部书稿,虽说张云谦称“打油诗集”,但我称其为诗体《张云自传》更为贴切,我拿到这笔钱和诗集后,非常感动,几乎一夜未眠,伴着月上中天,我一口气读了两遍,我连夜写了一首诗回他:

敬赠张云先生

1

不因有恨却有情

肝胆一片慕邹容

所幸五载身犹在

只是黑发白雪生

为得恩人夜不眠

愧对香江老仙翁

三千港币三百首

亦是热雨亦是风

2

八十三叟赤子心

素未平生叹古今

困境助我三千兵

舞起十里火烧云

远在天边默祈祷

托高点亮寿星群

不知何年泪对眼

亦是笑纹亦是痕

3

先生佳句诉衷情

彻夜吟咏泪盈盈

不是冤狱无人理

香江大潮波难平

梦里冲破文字狱

醒来铁窗冰激情

手捧三百打油诗

油燃血泪脉管行

4

耄耋之年菩萨心

拜读诗作在天津

依稀见得发如雪

夜听心声过燕京

不忘香江老寿星

三千善款绿邓林

泪水已随囹圄去

面壁对月空留痕

2007816日夜』

写完这首诗后,我反复修改了每一个字,又连夜用狂草书法认真抄写了一遍,放在一个牛皮大信封里,在封面我恭恭敬敬地写上张云先生的名子,此间,我曾几次起身要出去给张老打电话,因为他的电话号码就印在诗集封底,但我深知自已既使在天津小住,也会有当地的国保日夜监控,由于下了飞机之后转乘巴士,我已发现了穷追不舍的尾巴,我不想给太太的亲友带来麻烦,只好打消念头,辗转反侧,熬到天明。过了两天,我得知朋友谈罢生意,要回深圳了,我必须有所拜托。此前,我专门去了扬名中外的天津古文化街,给王建民和张老分别买了纪念品:两套十分有趣的“泥人张工艺品”,我还给他们准备了诗作和书法作品,我想,等张云先生看到了这套神态可掬的泥人张独创的“喜怒哀乐群像”,一定会使他老人家乐开了怀!他会知道我是一个身处逆境非常乐观的人。我还写了一封感谢信,托朋友带给王建民再转呈张云先生。

很快我乘座飞机回到了大连,我估计一下,最多一周之后,这些物品就会转到张云老先生手中,我心情略感欣慰。到了故乡,我也没有了故虑,在825日我终于拨通了张先生在诗集里留下的香港电话,却是他儿子接听的,我讲明了身份和变故,不料他儿子却说:家父已经过世了!

“什麽?”如同五雷轰顶,我被这突如奇来的噩耗砸蒙了,我说,不对呀,我的朋友不久前还和他联系过啊!

对啊,父亲几天前才忽然过世的!我变得语无伦次,或许讲清了张先生对我的恩德,但他儿子似乎很淡然,他平静地说,他是张云的长子,是最近专程从瑞典赶回香港为父亲料理后事的,他不太会讲国语,也听不懂我的东北话,他说让我最好找他弟弟谈谈,但他给我的一个香港电话号码,不知何因,却始终打不通。。。。。。我想,张先生亲笔签名的诗集和3000元钱,已成为永诀的遗物,今生有愿,已被阴阳两隔。我只能悲叹!我給王建民打了电话,他说,我深圳的朋友可能太忙了,还没有把物品转给他。。。。。。我用一只发烫的手,扶着电话亭的墙壁,另一只颤抖的手,使劲地抓住话筒,手心流汗,久久无言。。。。。。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去,一路上默默无语,我没有乘坐巴士,不接听任何来电,在寓所附近也不和邻居讲话,我没有吃饭,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我已经没有了眼泪和思维,共产党的监狱,早就把我变成了一个不会流泪的总是沉默的人,而此时我心灵再次受伤,如同雪上加霜,我恨自已故虑太多,忧柔寡断,性格懦弱,我想如果早一点决策,即拿到诗集时立刻打电话给他,说不定他还活着呢,而他在有生之年了解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该多么高兴啊!现在,难过,无奈和怀念伴随着我,将使我度过余生!我成了一个知恩难报的弱者!我时常叹息,无言以对张云的诗集。那封面的朱红色,如同凝结的一大片血块,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我又写了一首长诗,题目是《张云先生,请你慢些走》,我先后把它投给国内出版的三本诗歌杂志,没有一本理我,其中一本刊物的编辑,还是我80年代初培养的学生之一。。。。。。一切都是尽在不言中啊。

2008年底的一天,我站在星海公园的海边,自已大声朗诵了这首诗,我终于发表了它!我把海湾感动得手舞足蹈,波飞浪卷,连海鸥也围着我大声喊叫和翱翔,但仅有的两个听众是一对海滩漫步的情侣,虽说我热泪盈眶,但那个美丽的女孩却对男孩说,这个老头真飙!大连第五人民医院今天门卫休息吧。。。。。。作为一个老大连人,我知道,那是神精病专科医院。据说近年来大连的患者暴满。我想,到底是我病了,还是社会病入膏盲了?。。。。。。

至今,我还将不愉快的记忆和这本打油诗集珍藏着,不知道读了多少遍,每一遍我都有新的感受,我曾在2008年把它影印了一份,寄给了远在多伦多的太太,现在我已与妻小团聚,诗集的原件又成了我的宝物,我坐在多伦多北约克寓所附近的一个公院里苦思冥想,一个人,如果帮助了自已的家人,那是天经地义的小事,如果帮助了交往过的友人,那是理所当然的中事,但象张云先生这样,无私地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则是伟大和高尚的大事吧。因此看一个人境界是否高尚,不是看他帮助了多少亲朋好友和同事,而是看他如何对待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是一块试金石!200924日,我来到加拿大之后,才真正地知道,这是一个遍地生长着白求恩,和张云式人物的地方,比如,我的英语老师苏珊,是读了报道我的报纸新闻后,主动写信自荐教我英语的女人,而另一个叫汤坶的男老师,每周登门为我做两次大半天的面授英文,也都是义工。。。。。。他们退休了,已有稳定而微薄的收入,对多余的钱财没有任何兴趣,只想帮助别人,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啊!

我时常想,张云到了晚年,已失去了工作能力,诗集又不能卖钱,他也许贫病交加,他靠什么维持晚年的生活呢?他为什麽要慷慨地帮助一个中国的劳改释放犯呢?连我当年精心培养的同事和慷慨帮助过的人,大都躲避我如同瘟疫,而与我毫无利害关系的张老,却如此仁义,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只能有一种解释:为了中国的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因为它是推动中国进步的利器!他的义款和诗集,正如2001年美国保护记者委员会,把世界新闻自由奖授予我一样,虽然它没有分文奖金,但我珍惜它的荣誉,因为它不仅仅是给我一个人的,是给所有的追求新闻自由,希望中国走向进步,民主,法制和富强的人,也当然包括所有因言获罪的人们,换句话说,我活着从狱中出来了,我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已,我必须拼命地战斗,用我手中的笔,为民请命!为民呼吁!这就是张老假如不过世,他见到我时,会对我提出的要求!显然,我有一百条理由可以休息和退却,像许多身居海外的中国人那样,嘴上挂着“爱国主义”,实则明哲保身,心里盘算着个人得失,我可以轻松自在地来往于中加两国之间做生意,有几个人具备我在中国东北的人脉关系呢?我可以发财致富而遗忘过去,把丢去的光阴和青春追回来,但是,面对这本薄薄而沉重的诗集,我眼眶涌潮,心旌摇荡,我能对得起那些分布于全世界,素未平生,但曾以各种不同方式为我呼吁,无私地帮助过我的人吗?我能使伟大的张云先生的灵魂在九泉之下安息吗?我还能活多久呢,什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想,我终会有一天在香港找到张云的墓地,祭奠和还愿,但我必须有一本出版的自已的自传或评论集献在他老人家的坟头,我要告诉他,我还活着,我没有倒下,我没有折断手中的笔,我更没有忘记他,我对得起他送给我的诗集和3000港币捐款!我把他的钱转化成了活生生的文字和精神财富,它是匕首和投枪,曾使贪官坐立不安!我是与专制政权决战的幸存者!我必须继续战斗!直到中国改变!

我还要深深地鞠躬,为了这个“宁愿做野草”的默默无闻的张云先生,他象藏克家说的那样,在“等着地下的火烧”!我将会点上纸钱!

2010323日草,45日清明节前修改于多伦多,谨以此文纪念我所敬重的张云先生』 

郭小林:雪原(诗歌)

 

白色恐怖中
零下三十五度酷刑面前
我没有变节
去充当白雪女王的内奸
而草木们纷纷放下武器
挂起黄色的降幡
北风发起凌厉的舆论攻势
门缝窗隙跟着呐喊
 
昏聩的太阳令我失望
他收回了所有的光线
风情万种的水
和他云雨一番之后
获赐整个地球七成的封邑
在所有的低洼处
建立起伪政权
 
岩浆不是早就遭软禁了吗?
锯齿般的山们咬噬着天空
强抑悲酸
磨碎的白骨森然飘落
难不成上帝也搞创收
开办了殡仪馆?
冻僵的地壳
偶发一下临死的震颤
 
我知道
只要体温降低三度
我就会陷入谵妄
把一切秘密和盘托出
所以我紧紧裹住
仅有的薄薄的
尊严
 
让所有的坦白交代
在我心里烧掉吧!
也许还算最后的温暖
雪原,这白色的证言纸上
我没有写过
片字只言……
 
2010年3月27日

A Seminar on Qi Jianzhen’s New Book Held in Hong Kong

A Seminar on Qi Jianzhens New Book Held in Hong Kong

(ICPC, 21 March 2010) A Seminar on the book Red Dog by Ms. Qi Jiazhen, Vice-president of the Independent Chinese PEN Center (ICPC) was held in Hong Kong in the evening before yesterday. Over 60 guests attended the seminar and some of them came from Beijing, Shanghai, Chongqing, Sichuan and Guangdong in China mainland, and also from Australia, USA, France, Russia and Taiwan. Nearly 20 members of ICPC, including ICPC First Vice-president Patrick Poon were also invited to be present.

At 19:00 in the Friday evening, the seminar with a theme of ” Abnormally Living People in China”, planned and hosted by the Five Seven Society Publishing House in Hong Kong, started at its venue in eTech Centre, Hong Kong. Mr. Jiao Guobiao, a professor of Beijing University and ICPC member chaired the seminar and made the main speech. Other ICPC members attending the similar included the Freedom to Write Committee coordinator Meng Lang, Internet Working Committee coordinator Wu Wei, three members of Writers in Prison Committee  Five Seven Society Publishing Houses coordinator Wu Yishan, Open magazine executive editor Cai Yongmei and but Russian PEN member Sun Yue, and four members from China Mainland Liu Jingsheng, Zhang Guihua, Sheng Hui and Feng Chi. Among the guests there were also Mr. Larry Siems-Director of Freedom to Write and International Projects of New York-based PEN America Center, French Sinologist Jean-Philippe Béja, the members of Hong Kong Chinese PEN Center, including its Secretary-General Mr. Liu Bo-Quan, Board member Mr. Li Da-Li, and the members Ms. Liao Shu-lan, Mr. Jimmy So; writers Zhang Chengjue and Gao Shan, reciting artist Ren Yongnian, former commander “64 oriole operation” Chen Dazheng and other celebrities, journalists of local and international media, as well as Qis relatives and friends.

“Red Dog” is Qi Jiazhens second autobiography. At the seminar, Ms. Qi briefed its content outline and the course of her writing after the publication of her first autobiography, Tears of the Goddess of Liberty”.

The Red Dog was me, said her. I was the Red Dog who had been skinned alive and covered with blood, utterly painful. Because of being not dead, I could not help but to live, a fully-fledged “abnormal living person”.

Enthusiastic audience responded by actively participating in the discussion, getting the seminar extended repeatedly and last for two and a half hours. Ms. Qi signed on the books purchased by the readers and was photographed with th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