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杰嘉:朱维群在阻碍解决西藏问题

由于加米“中共”在西藏自始至终是谎言、欺骗、敲诈、掠夺和屠杀的代名词,所以,西藏人对中共官员的言论如同现在的大陆民众见怪不怪,而且,有一种特殊的“免疫力”,就是把中共官员的言论“倒着解读”。如,中共官员放开嗓门嘶哑高喊西藏“和平解放”的时候,事实就是在西藏进行灭绝式屠杀藏人。高喊达赖喇嘛遭“劫持”的时候,事实是达赖喇嘛由于无法与中共“合作”而流亡的。说西藏空前“稳定繁荣”时,西藏与中国的贫富差距万丈、西藏民众抗议声不断。所以,在“红旗下”长大的本人自懂事开始一般是“倒着解读”中共官员的言论,如在上大学时学校广播大批“达赖喇嘛非法寻找班禅灵童”的时候,不由得认为这是绝对的合法,没有任何理由,就凭中共官员的“指责”产生自己的“真理”。

正因为如此,笔者一般不会去理会中共官员的胡言乱语。因为,相信没有多少人理会他们的言辞。可是最近,中共统战部副部长朱维群在几次公开接受采访中,口出狂言不说,其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更可怕的是他的言论事实上是在全力以赴的破坏藏中和谈。因此,西藏代表嘉日洛地吃惊不已,称:“我们正与中国领导人讨论下一轮对话,在这个特别的时刻,作此文章,让人迷惑”。其实,这只是中共官员露出险恶、奸诈的本来面目而已,根本不是什么迷惑不解的事,像朱维群这样的“红卫兵太子党”来说,狡诈、毒辣和阴险,还有“发飙耍泼”是看家本领。所以,不足为怪。但是,朱副部长最近前后两次安排西藏信息中心采访时的言论虽然是往常一样“发飙耍泼”,但是,如加以分析,这次发表这些言论的目的是更加阴险。本人认为,朱部长正在达赖喇嘛与他的特使之间实施挑拨离间计。

这一事实在朱副部长安排西藏信息中心采访时遗漏出来了,他说:“—-我认为不能排除甲日等人没有向他如实汇报我的谈话,或者故意篡改了我的谈话,也不能排除是达赖本人没有听清楚。”朱副部长开始用达赖喇嘛特使“没有如实汇报”、“故意篡改”之类的词有意让人产生达赖喇嘛特使做了手脚的错觉。然后,进一步为自己的狡辩寻找伪证。他还说:“—-去年5月4日在深圳接谈时,我对甲日明确指出:“这里我要澄清的是,4月12日达赖喇嘛在美国西雅图会见华人记者时说,第五轮会谈中央已经承认他不主张‘西藏独立’,我没有说过这样的 话。—–甲日当场承认,“达赖喇嘛确实这样说过,是受我们两个给他汇报的影响”。”还有:“—–甲日先生是否把如此重要的信息传递给了达赖喇嘛?到底是甲日对达赖喇嘛封闭了消息而导致达赖喇嘛持续在公众场合说错话,还是达赖明明知道真实情况而故意坚持谎言。”然后,一转弯假惺惺地“同情” 起甲日他说:“—-甲日等人却始终不发一言。这说明甲日等人不想或者无力纠正达赖的行为,同时也不愿意为达赖作伪证。“—- 甲日先生的声明不仅不能为他的“尊者”开脱,相反,却印证了是达赖在撒谎,印证了我对达赖的批评是有根据的。”

朱副部长千方百计,在达赖喇嘛和特使之间进行挑拨,想借用藏人对和谈不耐烦的心态和有些人很天真地认为和谈无结果是怀疑特使能力的心态,故意制造这些舆论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拖延”解决西藏问题。这样可以达到应破孚说的:“朱维群的左派面目,造成他所处理的西藏问题,越处理越成问题,民族矛盾越是尖锐,海内外舆论更加侧目;而越是成为问题,朱维群的地位就显得越重要,越是能升官发财。”

另外,如果朱副部长的目的成功了—挑拨离间了达赖喇嘛和特使,还有达赖喇嘛特使和境内外西藏人。朱副部长“越是能升官发财”,而且,对于一贯实施“拖延政策”的中共来说更是一大“喜讯”。

还有一点是:朱副部长通过第一次采访方式挑斗达赖喇嘛特使开口,同时,他也非常清楚由于藏中代表内部有“协议”,那就是达赖喇嘛特使说的:“一次又一次,中方提醒我们不要通过媒体透露谈判事宜”。所以朱副部长相信达赖喇嘛特使不会公开会议更多的细节。当然,如果公开了更多的细节,他又可以以达赖喇嘛特使没有遵守“内部协商”而大发雷霆,甚至以此为借口断绝和谈。

当朱副部长的第一步目的达到—-达赖喇嘛特使12月10日在华盛顿发表《关于藏中和谈进程的声明》后,朱副部长12月17日再次安排西藏信息中心采访说:“甲日先生的辩解印证了达赖喇嘛在撒谎”。而且还装蒜说:“但是看到甲日先生的声明,感到我如果不说点什么,对不起甲日的良苦用心。”笑死人了,中共十么时候对的起西藏人民和中国人民?朱副部长突然慈悲大发了?应破孚说“红卫兵,太子党加贪官”,我们能指望什么?只能指望下辈子朱部长发起一点人性。

我们从达赖喇嘛特使的声明中得知,藏中双方目前正在磋商下一轮会谈,朱副部长选择这样的时间发表以上言论使赖喇嘛特使“迷惑。”所以,更加证明了我以上的观点是正确的:中共仍然没有解决西藏问题的诚意,而且,仍然在实施“拖延”政策。所以,在双方讨论下次和谈之际朱部长口出如此言论,目的是破坏藏中和谈,拖延解决西藏问题。

另外,中共真有解决西藏问题的诚意,从2002年藏中重新开启接触以来,西藏代表一直要求西藏代表中要有一位懂中文的代表,但是,中共没有允许,唯有第四次在瑞士举行的会谈中增加了当时西藏流亡政府驻台湾办事处代表才嘉。如有懂中文的西藏代表,藏中之间不会像现在这样发生文字表达上的争议。朱副部长的这种狡诈也许有所收敛,但是,看看朱副部长至今发表的无赖言论,那只能是我们的心愿罢了。

正是因为中共红卫兵、太子党加贪官处理西藏问题,更使藏中接触始终不能向前迈出一步。对此,应破孚在9月号《前哨》上刊登《红卫兵太子党加贪官,朱维群阻碍中共解决西藏问题,贪官和左棍朱维群的真面目》一文中揭露:“既是双料太子党,又是一个没有什么文化、后门学历的「红卫兵」,朱维群正是一个薄熙来式的中共恶官。这从根本上决定了朱维群是一个没有任何底线,唯利是图,又想占尽天下所有好处的人物。而这样的一个人物主导中共解决西藏问题,不仅于事无补,而且恰好成为解决西藏问题的绊脚石。”

而且,该文章说:“朱维群满嘴谎言,不足以信。明明是和达赖喇嘛在谈西藏问题,谈判进行了一轮又一轮,他却闭口雌黄说,「中央根本不会和达赖喇嘛谈『西藏问题』」。似乎西藏问题根本就不存在一样。”还有,朱副部长“却以「红卫兵」的逻辑和言论,处处从「敌对」思维出发,使得西藏问题越来越僵。”

该文章警告说,由于朱副部长的无知和众多的谎言使西藏问题的解决增加了难度。文章指出;“更重要的是,朱维群红卫兵式的言论,对藏传佛教和达赖喇嘛的不尊重,以及许多谎言,都会加大中共解决西藏问题的难度。虽然这正是朱维群为了个人利益而要达到的目的,却是未来中共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事情。”

此外,最近朱瑞撰写的文章《朱维群的发飙耍泼与何方先生对民族政策的看法》也毫不口气、一针见血地指出:“为什么北京方面毫不掩饰地左顾右盼,诱导人们进入西藏问题的误区?—-显然,朱维群所有的表演,就为了一个目的:回避藏中接谈!”由于朱副部长言论不可信,所以,朱瑞在文章中写到:“然而,朱维群的发飙耍泼,还是着实让藏人尤其是尊者的特使嘉日洛珠坚参吃了一惊:“中共官员的言行犹如疯子?!”

大家还注意到,朱副部长的这些言论是在应破孚在9月号《前哨》上刊登《红卫兵太子党加贪官,朱维群阻碍中共解决西藏问题,贪官和左棍朱维群的真面目》揭露朱部长的太子党、红卫兵和贪官内幕,特别揭露了朱部长阻碍解决西藏问题以及朱瑞撰写发表了《朱维群的发飙耍泼与何方先生对民族政策的看法》后发表的。从朱部长的父亲、研究生学位、策划假班禅、家族受贿、对西藏问题的阻碍—-全方位揭公开底细以及朱瑞揭穿朱部长“发飙耍泼”后。朱部长狗急跳墙,拿达赖喇嘛与特使发泄的。但是,这种“发泄”方式又是如此的恶劣。

 2009年12月21日达兰萨拉

金钟:赵紫阳回忆录可议之处

【赵紫阳在书中强调地说明和戈尔巴乔夫谈话引起的大误会,在读者中有不同的反应。还有其他一些灰色地带,可作出见仁见智的探索。】

赵紫阳1989年5月19日清晨五时前往天安门广场劝学生停止绝食。这是赵最后一次公开亮相。

三年前,当我们出版《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时,不敢设想赵还有一本经过录音的个人回忆录《改革历程》在海外出版。这是中共建国以来,六十年的破冰之作,是一本领袖级的自白书。二十年来,先进的中国人都在期待和寻找“中国的戈尔巴乔夫”,赵紫阳以他的这本临终遗言显示,他就是中国的戈尔巴乔夫。这本书不仅记录了如何冲破阻力实现经济制度向西方市场资本主义转移,而且宣示政治改革六大目标(294页),第一条“戈尔巴乔夫叫公开性,我们叫透明度”。赵晚年高度讚扬西方议会民主制是当代最好的政治体制。

作为共产党总书记,如何面对一九八九年北京震撼世界的学潮,就是赵紫阳政治理念的一次实践。他反对镇压,力主民主法制,维护个人尊严,至死不向权力低头。透过这本书,他保住晚节,可以盖棺论定。

二十年前中国青年的鲜血,诱发国际共产阵营的连锁巨变,何以中国至今沉沦在井底?“六四学”注定成为中国的显学,近年许多出版物从多种角度揭示六四时期的珍贵史料,但以权威性而论,赵回忆录当为首席。也许,从那年头过来的人,都留有遗憾:民主从来没有如一九八九年这样和中国擦身而过(註﹕一则传闻说邓家人在六四期间曾透过巴基斯坦寻求西方政治避难的可能性)。

八九学潮可分体制内外两大部,赵回忆录侧重上层斗争,且仅十五万字,难免留有若干可议之处。这是值得见仁见智深入探讨的。

赵戈谈话事件载入史册

赵紫阳回忆录出版后,有多位友人和笔者讨论过赵与戈尔巴乔夫谈话一节。来自纽约、伦敦、香港、北京的朋友,都有表示质疑。这件事在宗凤鸣的书中多次提到。赵对宗老、杨继绳、姚监复都谈到过这次谈话。

一九八九年五月十五日,苏共领袖戈尔巴乔夫到访北京,十六日上午会见邓小平,下午会见赵紫阳。赵在会见中,主动地向戈宣佈,“中共中央有个决定,在重大问题上要由邓小平掌舵,向邓通报,向他请教”——这番话由电视现场直播,昭告天下,影响非凡。

事发后,赵获悉邓和家人对赵此举极为愤怒,认为是赵在紧急时刻,有意把邓抛出来。这件事当时在公众中就引起过不同反应,尤其是一些敏感的高级干部如香港的许家屯,都认为赵此举失策不智,开罪了邓。而后来,更严重的说法是,赵此番谈话,造成邓赵的最后决裂,邓视赵为背叛,断然倒赵,甚至杀心陡起,决心对学潮下手,从此大局不可逆转。

但是在漫长的二十年间,甚至在我们出版赵软禁中的谈话后,这个事件都没有引起众多的六四研究和议论的重视。可以两位颇具影响力的学者赵鼎新和吴稼祥为例,在他们分析六四事件的长篇文章中,只字不提此事。不排除“为尊者讳”的习惯心理。现在,可以摆上?面,一个重要依据是,赵本人在回忆录中赋予事件我们意料不到的分量:他发现事件的后果严重后,要求亲向邓解释,邓不理会;赵写信给邓;赵向杨尚昆、向专案组长王任重都作过郑重解释。在此回忆录中,甚至专列一节写“同戈尔巴乔夫的谈话”。

赵的主要说明是“他完全是要维护邓,结果引起大误会,认为我是推卸责任,关键时把他抛出来”。“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赵说,他“特别在意”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已不是政见分歧,而是涉及到中国人信奉的传统道德、人际的信义,他无意伤害“对他长期信任并给予大力支持”的邓的感情。

回忆录指出,邓在八九年春,甚至在赵出访朝鲜前,都明确表示,要赵干两届总书记,并打算将军委主席也交给他。熟知中共内情的人,都知道,赵八十年代进入中央领导层,从总理至总书记,在凌驾体制的元老群中,支持者甚少,但大家长邓一直欣赏他,支持他——直到五月十三日邓赵最后一面,都无失和迹象显示。因而,赵断无理由和邓摊牌,而且赵也绝无可以和邓较劲的实力。

赵是公认在中共第二代中最有智慧的人,他也自称“在党内搞了几十年”,政治经验绝非一般。因此,今天会有许多人不理解、不接受他在回忆录中对此失策事件的解释。或者认为赵对此有重大保留,有难言之隐。赵则一再表示“一失足而千古恨”式的懊悔。

无论如何,事件的后果相当明显。一方面,邓完全不认同赵是在维护他;另方面,於社会公众而言无异於坐实邓的“垂帘听政”,而这是邓的大忌,也是民众的大怒。於是,第二天的五一七大游行,邓成了众矢之的。赵作为一位在那时正在寻求党内外平息学潮之道的政治家,这场与戈的谈话,不仅是失败,而是不可挽回的失败。这个事件,也将作为“一言丧邦”的经典个案载入史册,在共运史上,只有如马利诺夫斯基事件等极少案例可以相比拟。

赵戈谈话事件的牵连人,前有鲍彤,后有严家其。鲍是谈话的起草人,严则是向应赵谈话而发出五一七宣言“打倒中国最后一个皇帝”的签署人。邓没有放过他们﹕鲍在六四前即被秘密逮捕,严则成为知识份子通缉名单的首犯。而被看好的赵派改革势力,随赵倒而全军覆灭。另外,“赵的谈话是邓家人授意”之说,如有其事,赵不会隐瞒,然书中未见。

在官方的定罪文字中,对此事件述而不评,毕竟赵说的是事实,并无夸大成份。存疑的是,赵此举是早有策划,还是为那两天狂热形势所迷,以为“民气可用”,而如中共内部所指“赵错估计形势,欲取邓而代之”?总之,赵戈谈话事件,仍是一个不解之谜。

对广场大绝食的迟纯反应

五月十三日,北京学生发动在天安门广场的静坐绝食。这是整个八九学潮中最重大的一个转折。学生以死抗争震动了全中国,为世瞩目。从此,运动完全进入失控状态,官民对抗,愈演愈烈。绝食直接冲击的是戈尔巴乔夫十五日的来访,接下来,十六日赵戈谈话,十七日邓家开会批赵,十九日宣佈戒严,赵失势,二十日市民开始围堵军车……形势急剧恶化。

广场成为世界新闻的焦点。学生应否撤离广场?成为争议的中心,直到六四清场,开枪流血。二十年来,绝食缘起和撤离广场真相的探讨从未停过。笔者从香港观察的角度,一直对绝食议题投入高度重视。可以设想,如果没有那场绝食,八九运动的结局又如何?

因此,赵紫阳如何看待和描述绝食?便是阅读其回忆录关注的重点。在四十五页第一部份第四节,赵写道:

“……学生在和政府对话完全失望后,决定乘戈尔巴乔夫来华访问期间,发动大规模的示威游行和绝食。他们认为这是向政府施加压力的绝好时机,为了迎接国宾来访,政府不能不让步。但是学生们错了,他们不知道,他们走得越远,越给李鹏等人主张暴力镇压提供籍口。

我得此信息后,便於五月十三日借同工人对话的机会发表谈话。大意是这样:大学生如果有甚么要求得不到满足,就去干扰国际会谈,损害中苏高级会晤,那就没有道理了,不会得到广大人民的同情和支持……我借此机会发出的呼籲,在当天各大报都发表了。但是学生们对我的呼籲根本不理会,依然於五月十三日下午组织了二十多个院校的二百多名学生,在一千多人的卫护下,进入天安门广场静坐绝食。从这天起,学生们佔据天安门广场,直至六月四日流血事件发生。”。

这段话包含其他资料中未见过的信息:

一、赵在绝食行动前已经获得情报,知悉学生要以此大规模行动干扰中苏会谈;

二、赵在十三日发出呼吁,劝阻学生。

这是令人感到惊讶的信息!戈氏来访,是困扰中共数十年的中苏关系中的头等大事,学生要损害之,主政者赵的反应只是在一次见工人时呼籲一下说“没有道理”——这是接近麻木的反应,当然不会有任何效力。赵没有说明对这一已知的重大动态,有任何其他对策,例如派人劝阻,甚至动员警力予以防范——这说明甚么?轻则对事态后果的判断力严重不足,重则有纵容之嫌。赵对学潮的温和态度不容置疑,然而,在如此重大的事态面前,一名执政者,岂容怠慢?那只能是一次严重的失责!

接下来,赵描述了广场上的混乱状况,完全无人可以发挥作用。第四天,即赵戈谈话之后的十六日夜,赵才召开常委会议,作出五常委名义劝说学生停止绝食的决定。赵担心此举无效,乃正式提出“修改四二六社论的定性”,以图制止绝食的严重后果。并主动承担社论的责任。遭到李鹏、杨尚昆反对。赵无奈,决计直接诉诸於邓,这样便有了五月十七日的邓家常委会。会上赵遭围攻,并决定戒严,赵遂意辞职,“不做镇压学生运动的总书记”。

赵揭示五月十六日至十九日,中共高层激烈斗争的内幕,真是令人目瞪口呆,赵站在同情学生的立场显而易见,然却昧於戈氏谈话与广场绝食两大事件交织,元老与李鹏派已经断了他的政治生命。别人已在磨刀霍霍,他还在侈谈修改四二六社论。可以理解的是,赵从北韩回国,就深知学潮的根本关键在四二六社论的不公正(33页,赵甚至预见社论不改,有大流血的可能),他的思路也就被扭结在这一点上,他企图以此釜底抽薪,一了百了。然而,这将使邓及整个保守集团处於无地自容之境,岂不是与虎谋皮!这成为两派根本分野所在。

不过,事过境迁,赵在回忆录中,对於学生绝食并拒绝撤离广场的行为仍缺乏应有的批评,过於强调事态是由於邓李等人的拒不认错所致。这是令人遗憾的。其实,二十年来,有关八九学运的反思中,不仅绝大部份知识份子,连学生也都对当年佔据广场不撤的激进主义有相当的深入检讨。

五月二十一日后记录一片空白

通观赵紫阳回忆录,在前因后果的叙述上有连贯性,脉络清楚,逻辑力强,主要人物的描绘也色彩分明,但在有一段时间中,却呈现了相当的空白,引人好奇。

这段时间即五月十九日党政军戒严大会至六月三日夜开枪——长达十五天。这段时间是赵失势,尚未正式罢官隔离审查的时期。书中多处的说法是“靠边站”。这时,外面已是一片沸腾,全国陷入反对戒严,反对镇压的怒潮中,赵虽已离开权力中心,但这是风暴中的十五天,能平静度过吗?书中有纪录的事是:

●五月二十一日:乔石来见赵,向赵谈军队进城受阻情况,乔说了句可圈可点的话:“不少人已经感到有点骑虎难下了。”

当日,赵找统战部长阎明复谈提前召开人大常委会,以扭转首都失控。下午,胡启立来赵家,赵嘱发电报催万里回国(后未遂)。

当日,赵告诉秘书李勇,应开一次政治局会议,要鲍彤为他起草讲话稿。

●六月二日,王任重、丁关根到赵家,与赵谈话二小时余。赵解释学潮以来的若干问题,并对鲍彤五月廿八日被拘押提出异议。

除了这两天记录外,没有其他痕迹。据了解赵的警卫班子已经被换掉。

赵案经过三年的审查,一九九二年十月乔石、宋平在中南海怀仁堂找赵谈话,宣佈结案,结论不变。但没有材料。故赵手上只有一九九○年六月,王任重给他的一份材料,罗列赵在动乱中所涉三十条问题。赵书公佈了这份材料,这三十条罪状,从胡耀邦去世之日到赵下台之后的五月二十一日,是唯一的一份官方对赵紫阳的具体指控。

这份材料,只有一处,似有可疑,即第二十八条,空白。编者註“录音遗漏”。经过推敲,这条有可能涉及某种敏感的方面。不由人想到当时盛传的七上将向首都戒严部队指挥部写信、向军委上书反对戒严,反对军队进城一事,(此事已在前新华社总部国内新闻部主任张万舒的新着《历史的大爆炸》和宗凤鸣着作中得到证实)。七将军是:张爱萍、萧克、杨得志、叶飞、陈再道、李聚奎、宋时轮(国防部长秦基伟也反对戒严,六四后被调职),时间在五月二十一日。未经证实的消息说,赵紫阳曾与张爱萍会面。

赵的有记录的活动嘎然止於五月二十一日。其时到六四开枪,还有两星期。这段时间除了民情汹涌,军民对峙之外,也是各派政治势力明的暗的在北京较量搏弈的时期,赵派在高层已经出局,但作为一只在政治舞台上叱吒风云近十年的势力,拥有民意的巨大优势,他们是否已经毫无作为而坐以待毙?逻辑上是很勉强的。当时最突出的关於广场撤离之争,有一派和借助人大解决问题的思路相呼应,公开主张学生不撤,坚持到六月二十日人大常委开会。有案可查。可以说,此事非同小可。

以上三点,引人遐想而结论难寻。无论六四研究,还是中国政治前途,回避不了中共高层的演变,已是一项当代共识。历史强大的必然性,时时隐蔽在那些不可思议的偶然性之中。皱纹已经爬上了千万学子的额头,赵紫阳也进入历史,他的成功和失败都遗留下来,是给后人的珍贵教训。

(2009年12月18日。纽约)

苏晓康:赵紫阳八九摊牌余谈

当赵费尽心力,无法改变四二六社论定性时,便决定诉之於天下舆论,将邓小平的决策,从幕后拎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评判,等於一种“全民公投”。但决定赵的成败的关键人物是杨尚昆。

《改革历程》是一份珍贵的私人文献,令人想起《赫鲁晓夫回忆录》。赵紫阳对“八九事件”的内幕、成因,作了脉络性的梳理,成为还原这个历史关头的权威史料。然而,这与他最终仍不能透彻说明其中的一个重大细节,形成某种悲剧性的张力。这个细节,就是关於他跟戈尔巴乔夫的谈话,一个堪称“风暴眼”的事件,只得到“模糊性”的解释,给后人留下发掘的价值和空间。

政治透明、决策公开,是极权体制的命门,若遇重大社会冲突则更甚,一旦触碰,就会爆炸。钓鱼台赵戈会见“把中央常委的决定捅了出来”(赵语),所引起的爆炸性效应,举世目睹,至今没有一个令人释怀的解释,可谓“二十年的遗憾”,本文尝试一种可能的解释。我的解释,不把赵紫阳定位在一个领袖、崇高者、献身者,而是首先把他看作一个政治家(politician)。人物一旦交给历史,便任由评说。

“邓掌舵”爆料三说

关於这个事件,中共解释不了,赵紫阳及其幕僚,是唯一的解释来源。前后有过三种说法,都是借助了一种时间上的错位:一九八九年五月十六日,戈氏上午见邓小平,下午见赵紫阳,何者为“最高级会谈”?这个“规格性”问题,产生了一个“政治机会”──其实,这是极权体制预留的一个漏洞,谁能利用它、怎么利用最好,只是一个技术问题。

最早出现的“陈说”──陈一谘在流亡伊始就提供一种说法:苏联代表团质疑,邓小平甚么党内职务都没有,戈氏见他算甚么?於是王瑞林打电话来,要赵紫阳下午向戈氏解释一下。这个说法天衣无缝,说明赵阵营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授人以柄。多年后又有一个“鲍说”──鲍彤出狱后说,在秦城他就自己揽下这个责任,说他根据中联部的介绍,替赵紫阳写了讲稿,说明邓虽退休仍然掌舵的意思。最后的“赵说”,分别见於开放出版社的宗凤鸣着《赵紫阳软禁中的谈话》和赵本人的《改革历程》两书,完全相同,大意是针对民间“垂帘听政”的说法,为了“维护邓的形象”,才说出这个秘密,“完全是好意”。

另据明报援引赵与新华社记者杨继绳的谈话,提到更具体的细节,即邓小平坚持他与戈尔巴乔夫的会见,才算“中苏最高级会谈”,并一再强调“这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他”,但不知为甚么他会见时却忘了说这话,由此便要由赵紫阳来告诉戈氏“邓小平掌舵”的秘密。赵告诉杨:“我还对鲍彤说,小平同志可能真是老了,记性不行了……这一番话,本意是替邓小平把他忘记讲的话转告戈尔巴乔夫,目的是让对方回国后对此行能有个交代,至於外界如何理解,造成甚么误解,我就没有办法控制了。”(宗凤鸣着作中收入的“同杨继绳的谈话记录”中,并无上述这些话。)

总书记务求“现场直播”

我在这里可以提供一个旁证,即二十年前我听一位目击者亲口陈述的事实:当天赵紫阳先一步到钓鱼台国宾馆,非常急切地询问,中央电视台对这次会谈是不是“现场直播”?令记者们感到惊讶,总书记以前从未在乎过这种细节,而“直播”是不能删节讲话人的任何一句话!即避开了新闻检查,这也是中共很少允许“现场直播”的原因。当赵紫阳确信电视“直播”无疑,就河南话脱口而出:“好!”然后坐下来,一只手有节奏地拍着沙发扶手,打起腹稿来。

这个“现场直播”的细节显示,赵紫阳有备而来,要说出可能是一件惊人的秘密。那时,正是天安门广场火烧火燎的当口,不久,果然天下譁然。广场出现的标语,是前所未有的:

   邓大?党大?
   不管白猫黑猫,只要下台就是好猫;
   帘子破了!小平辛苦了,请退役;
   想小平,盼小平,小平来了不太平;
   不要中国特色的摄政王;
   如此“帘政”,国将不容;
   人老了,弦子也调不准了;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天下为“公”;
   人过八十要糊涂;
   我们盼小平归故里,拥护您去当职业牌手;
   希望邓小平顺应历史潮流回家去;
   四川宜宾师专迎接小平回乡养老;
   小平您好(一九八四)糊涂(一九八九);
   要廉政,不要垂帘听政;
   帘子后面找政府;
   邓小平(八五)戈尔巴乔夫(五八)……

  
据说,当晚邓小平一家人看到这番群情激愤,反应竟至於此:“看来他们要甩出我们家,把我们剁成肉馅了!”赵紫阳事后称他“始料不及”,显然很勉强,看看上面的标语就知道,爆料出“邓掌舵”的政治意味,只有一个,也是“路人皆知”的:撤帘嘛!赵作为总书记,政治灵敏度决不至於比老百姓还低。另有一个直接的类比,就是“邓对李鹏大范围传达他的讲话是不满意的,邓的孩子对把邓推到前台也不满意。”(《改革历程》二十九页)。赵很清楚邓家最怕“暴露到第一线”。而且,即便如三种“事后解释”所称,要向戈氏单独说明,完全不必“现场直播”,反而是避开媒体才对。

紫阳风头正健

所以本文认为,这是赵紫阳的一个大动作──在他殚精竭虑,仍不能说服邓小平收回“四二六社论”定性,便决定诉之於天下舆论、国际关注,将邓小平的决策,从幕后黑箱拎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评判,等於一种“全民公投”。邓小平要“当家”,却又怕“暴露”,这种非理性统治,正是学潮难以平息的根源。赵紫阳看穿这一点,借力使力,将街头抗议化为一次“民意公投”,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赵出此策的政治根据是甚么?他的政治理念有先锋之势,是他敢为的主因。赵曾欣赏“新权威主义”,他说邓也是,但是他们遇到政治上的强大阻抗,就不能不另寻改革的思路,邓在八九前两年的十三大已同意“政治改革”,赵才令鲍彤组建“政改办”,这是不能忽略的一个前提。那么,在现实中赵有何本钱逼邓?邓与赵“同舟共济”,是改革仅剩的一个政治基础,邓自断左膀胡耀邦之后,只剩下右臂赵紫阳,改革已在半途而废,此所以邓坚拒邓力群而逼赵紫阳接任总书记││他不肯输给陈云李先念等保守老人;赵紫阳告诉宗凤鸣,在此回忆录中也表明,邓在八九年春已决定把军委主席交班给他,亦可知废胡后邓依赖赵之深,此其一;十三大前,赵紫阳解散邓力群的书记处研究室、停刊《红旗》、差额选举“差”掉邓力群等举动一路告捷,对赵紫阳的政治预期感,是极大的鼓舞,让他看到“民心可用、党心可用”;同时,也显示了在高层博弈中,赵比胡有韬略、有技巧,这也是邓所需要的,此其二。可以说,“八九”风云骤起前夜,赵紫阳正踌躇满志,他才敢把民情汹汹的天安门广场扔给李鹏,自己登车去平壤。

赵紫阳谈胡耀邦的陨落,历数老人政治。“真正有发言权的就是两位老人(邓、陈)。第三位(先念)有影响,但不起决定作用”;邓小平以不开常委会来堵陈云的嘴,说“两个聋子都听不见,开甚么会!”照说赵接胡,境遇更难,他竟能游刃有余,“陈要开会是想有个说话的地方。有一次他责怪我为甚么还不开会。我回答说:我只是大秘书长一个。你和邓商量好了就开。陈听后说:啊!大秘书长一个!”──赵跟宗凤鸣谈得比他自己的录音要鲜活。

杨家将“玩火”两头耍

赵紫阳有多少胜算?注定失算的事情,赵是不会干的。面对保守老人,赵的靠山是邓小平,假如他转身挑战这个靠山,谁是他的盟友?那时曾有一个制衡邓小平的“联盟”吗?

万里、乔石、胡启立都曾是赵的盟友,但毕竟份量不够。万里在关键时刻被软禁,启动人大常委权力否决戒严令的尝试,被邓小平轻易摆平;而乔石在邓府戒严决策中,只敢中立。

在高层另有一个人是举足轻重的──杨尚昆。无疑,正是他的角色,最终决定了赵紫阳的成败。而奇怪的是,《改革历程》对此人似惜墨如金。设若赵杨两人皆封嘴,他们之间曾有过的“联盟”便如石沉大海。我们只可钩沉一二。

“杨家将”这位老大,文革前的中南海大管家,成为邓与政治局常委的联络人,位居中枢。熟悉中南海内幕的吴稼祥,称他是“大玩家”,很传神,但说他怕失去军委副主席,而联手保守派倒赵,与赵的说法不符。赵在书中多次提及杨支持他处理学潮的温和政策、反对镇压,似非错觉,许家屯也从旁证实。但是,杨领李鹏去邓府求见,引出“四二六”社论在先;又受赵之托,试图通过邓的秘书、子女迂回劝说邓在后。杨尚昆究竟押注在谁身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无疑也是审时度势,不想赌错。他重用胞弟,遭忌军中,不是死跟保守派就能化险的。他不妨也掂量,扶持赵紫阳一旦成事,他兴许也当一回“太上皇”呢?

赵紫阳留下两个细节,颇可玩味:五月十六日夜在邓府,杨尚昆转述廖汉生的戒严主张,“本来尚昆一直是反对戒严的”;决定戒严后赵愤而辞职,“尚昆打电话再三劝我收回成命”。此外,据说戒严部队进城受阻后,北京军区司令员周衣冰找不到杨白冰、杨白冰找不到杨尚昆、杨尚昆找不到邓小平……

一番腥风血雨后,杨尚昆最终背弃赵紫阳。但几年后,这位“镇压执行人”,又对三○一医院军医蒋彦永说:六四事件是我党历史上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现在他已无力去纠正。另据吴稼祥分析,二○○一年横扫中外的“天安门密件”(又称《六四真相》),也是“杨家将”背景,为了洗刷“屠城”罪责,此说很有见地。杨尚昆的“国家主席”顶戴上,沾着赵紫阳的血,末了还是邓小平夺了他的顶戴。“大玩家”玩别人,最终也玩了自己。

邓戒严权威不足

杨家兄弟治军乏威,也是邓小平权威不足的折射,更反映毛泽东身后的权威空白。这个政治背景,其实也是“六四”成因之一,少有人论及。权力空白所勾起的重组渴望,会引诱政坛上所有的人,其实大家都是“玩家”,赵杨二人位高权重,岂能置身於外?改革的迟缓和保守派的问罪,又与民间抗议互动,而引领权力结构的重新洗牌,一开始所能看到的,都不是结局,只有可能性。

陈云或可比肩邓小平,更有叶剑英,长居岭南不北归──他有华国锋襄助才抓了“四人帮”,而邓小平复出后,八○年初废华国锋及“凡是派”甚急,叶帅不悦,邓派王震南下与之协商,叶举荐时任广东省委书记的杨尚昆、习仲勳两元老进政治局,对邓有所制衡。邓虽是二野政委,元帅的资格,但四九后与兵戎无涉,复出后请罗瑞卿接军委秘书长,极盼替他掌兵。罗大将却被林彪害得双腿残断,说我站不起来怎么领兵?执意要去德国做手术,而那时中德尚无外交关系,聂、徐两帅皆不准,罗硬是去了,竟死在手术台上,邓痛失股肱,那是七八年,邓於是只好自树权威抓兵权。七九年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伤亡甚重而无战绩。叶剑英八○年就查出帕金森症,四年里沉屙愈深,渐渐出局,八四年国庆邓小平心血来潮要阅兵,而叶帅就在“十一”前病危,据说邓下令无论如何不能叫葬礼冲击国庆,医生只好维持,於是叶帅又当了两年植物人。

天安门屠杀前的一场宫廷倾轧,因涉及动用军队,情势扑朔迷离。邓小平虽是强人,但调兵进京军管,他的权威还差了点,元帅上将们一上来就反对。尤其难料的是,杨家兄弟指挥镇压,军权在握,围困京师,邓心中没底,据说全家人都躲了起来。五月下旬六月初,中国处於权力真空,有多少天?天晓得。这种近似军事政变的把戏,最不安全者,恰是独裁者自己。

愧疚为那般?

赵紫阳的光彩,在被废黜之后。第一次拒绝检讨,是拒绝了保留政治局委员的诱惑;第二次拒绝检讨,又放弃中央委员,接下来就是长达十六年的软禁,这都在中共历史上创了纪录。党史上拒绝作检讨的总书记只有两位:陈独秀和赵紫阳。

但是,《软禁中的谈话》和《改革历程》两书问世后,我们才知道,赵紫阳决不肯对这个党认错,却反反覆覆地谈到他对邓小平的歉意,即在与戈氏谈话公案上,不断地用“懊悔”“遗憾”等字眼。两厢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愧疚,大概要从私人情感来解读。赵的意思恐怕是:你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会“有意伤害你”?重大决策在你我之间都不能讨论一下,我只好诉诸民意,以为民意足以惊醒你,却想不到反而激怒了你,酿成大悲剧。时过境迁,我实在觉得很抱歉!赵紫阳这种态度,反映了传统“君臣之道”的某种残影,但也是一种可贵的政治伦理。

不过,我们也应看到,赵紫阳不检讨也无反省,他愧对邓,却不说愧对历史。这里一直悬挂着对一个政治家的责任伦理的追问:无论赵的动机是甚么,在缺乏起码政治理性的前现代条件下,有意无意地动员民众,轻易与独裁者决一死战,是徒然地牺牲无辜的生命,和勾引历史的重大逆转。

李商隐有凭弔诸葛亮的怀古句:“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这首七律《筹笔驿》,通篇浸透着“遗恨”二字,映照赵紫阳,可谓妥帖;而诸葛亮拟古辞“梁父吟”,取典春秋齐相宴子“二桃杀三士”,其鞭笞谗言害贤的含意,至今新鲜。

章立凡:“房老虎”的食物链

虎年将至,逛逛超市,各种虎形毛绒宝宝和卡通玩具,扮出憨态可掬的乖乖相,勾你掏银子带它回家。躬逢太平盛世,连老虎都变得如此可爱。

猪年仲夏,陕西出了个“周老虎”;牛年岁末,河南发现了曹操墓。有学者质疑证据不足,怀疑炒作;网民恶搞称:周正龙携华南虎发来贺电,“看图片不像是PS的,还是你们的设备专业啊”;曹氏后人也现身网络,愿贡献DNA比对墓中头骨以辩真伪。“假作真时真亦假”,这是常年被忽悠落下的后遗症。官话新闻即便为真,公众第一反应是不信,追问背后的利益动机。专家作证的效果也往往适得其反,盖因自身业已贬值。

安阳市长称,要将曹操高陵建成三国文化考古、文物保护基地和旅游景区。据说曹墓开发,每年至少能带来4.2亿元的经济效益。旅游、公路等项目一启动,必定带动房地产开发,有网民挖苦道:“曹操出墓说明了两点:1.中国的房价已经涨得连曹操都没地方落脚睡觉了……。2.你再牛,你也干不过拆迁办!据知情人士透露,目前,曹操情绪基本稳定。”生于公元155年的曹操属羊,面对“拆迁猛虎组织”,恐怕无力保护周边村民。

地方财政收入的大头,是被称为第二财政的“土地财政”,在很多地方早已超过第一财政。据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调研,一些地方土地直接税收及城市扩张带来的间接税收占地方预算内收入的40%,而土地出让金净收入占政府预算外收入的60%以上。与香港政府购买私有土地开发出让的方式不同,大陆地方政府动用行政权力即可征地,招标拍卖挂牌后,价格可翻上几番。作为最大的地主兼庄家,官家稳赚不赔。

据全国工商联对三个一线城市的调查,上海财政从房价中分得的份额为64.50%,北京为48.28%,广州为46.94%.SOHO中国董事长潘石屹说:“根据我们在一线开发房地产的经验,这些数据都是真实可靠的。”华远集团总裁任志强说,如果算上税费,政府从房价中分得的份额远超70%.广东恒大地产集团董事局主席许家印透露,目前我国各城市土地成本占房价的平均比已达30%左右,高达一百多项的税费成本加起来要占到房价的30%-40%,剩下的30%左右才是房地产开发的直接成本。原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经济学家成思危认为:“房价成本包括土地价格、建材成本等等占50%,政府的税费占20%,开发商的利润占30%,这30%里头有一部分是灰色成本,说白了,就是行贿的成本。”

综上所述,在房价“食物链”上,政府稳坐顶端,其次为银行、开发商,再次是建筑承包商、建材商、装修商、拆迁公司,接下来还有房地产经纪、炒房团、投资者等,末端食物为一般消费者、房奴及无力买房的租房户。

“土地财政”属预算外收入,是官场利益的中心。政府从所有的交易环节吸金,除用于市政、交通等配套设施投入外,盖楼买车、吃喝嫖赌游等公款消费,有了这笔财源才好开销。当官五年一任,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越是花钱买来的权力,越有竭泽而渔的贪婪。开发商要开辟新的房地产项目及向官方银行融资,均需按潜规则打通关节,其贿赂也最为丰厚,贪官来历不明的巨额财产,相信有很大比例来自这个行业。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口号很是冠冕堂皇。如果税收不用于开发造福民生的公共产品,改善普通百姓的居住条件,而一味用以制造房地产泡沫,为自己炮制政绩及谋取特殊利益,就会变成不务正业的“自利型政府”,说穿了,是用纳税人的钱侵害纳税人的利益。食物链上特殊利益的无节制最大化,导致公权力介入暴力拆迁;商业环节利润空间压缩的苦果,则转嫁给末端消费者,出现“楼脆脆”、“楼歪歪”、“楼倒倒”、“楼靠靠”等“豆腐渣工程”,也就不足为奇了。

有人责怪“房地产绑架了政府”,这说法是倒因为果。2008年4万亿扩大内需资金和2009年9万亿信贷规模,带动了大规模“国进民退”,巨资涌入房地产市场,创造了“地王”竞出、房价飞涨的经济奇观。房地产泡沫急剧膨胀,更确切的解读是“作茧自缚”。

老虎作为一种拥有领地的独居动物,很符合“小政府大社会”的原理。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物种,若种群过大且无天敌,势必导致猎物锐减,降低自身存活率,达到一定的生态平衡后再循环往复。当前“土地财政”的发展模式,是没有可持续性的资源透支,如不主动减膳以涵养税源,继续寅吃卯粮,则必将导致消费下降、税收锐减,最终吃瘪自己。

寅虎叩门,我心恓惶。老虎大哥,您该减肥了……

2009年12月31日风雨读书楼

《中国周刊》2010年第一期(发表时有删节)

1910,宪政改革风波中的紫禁城

公元1910年1月1日,也就是大清宣统元年十一月二十日,离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王朝的终结剩下了不多的时光。再过两年零一个月多,隆裕太后和尚在冲龄的溥仪,将在紫禁城养心殿挥泪对臣工,举行最后一次朝见礼仪。

但在这一天,重重宫墙遮掩着的帝国的皇帝和大臣们,还在波澜不惊地处理政务。这已经是新政改革的第九个年头,帝国的统治者们希望可以整合传统社会并守住清廷的统治。

这是一个寒冷的北方早晨。

头天黎明的大风刮走了北京城密布的彤云和满天的雪意。什刹海北沿,“吱呀”一声,醇亲王府邸的南大门开了,一辆马车驶了出来。那马车是由两匹白马拉着的四轮轿顶车,两旁是护卫的马队。此时大概是五更天左右,京城陷在一片深蓝色的微曦之中。

轿子沿着王府东墙根走进了甘水桥胡同(今甘露胡同),然后又转到了鼓楼西斜街。到达鼓楼的时候,天渐渐放亮。穿着厚重棉袍的行人们缩着脖子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昨日的大风扮演了清道夫的角色,使得京城看上去不那么肮脏了。马车经过鼓楼前的一道短墙,轿子里穿着锦绣官府的人掀开了轿帘,瞧了瞧外面。从蒙古高原吹来的寒风扑入了轿子,轿中人打了个寒颤,心里紧了紧,放下了帘子。马车接着驶过鼓楼大街、地安门大街,进入紫禁城巨大的红色宫门。

就在此时,鼓楼大街清虚观住着的一个年轻人,也把他的双眸投向了鼓楼前的短墙。这个名叫汪精卫的留日革命党,正在策划一起暗杀事件,“谋一击清廷重臣,以事实表现党人之决心”。1

一。受命于危难之际

每当走到养心殿附近,摄政王载沣就自然而然地严肃起来。尽管只有二十六岁,载沣此时已经是大清帝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自从一年多前长子溥仪入继大统成为大清国的小皇帝,治理这个广袤国家的重任就落在了皇帝的本生父醇亲王身上。最近他刚刚得了一个女儿,在有了两个儿子之后,这个名叫韫媖的小格格的诞生,令年轻的父亲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喜悦。

“早朝”是宫廷里最隆重的事,宫里专用名词称“早起”,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在养心殿召见军机大臣、王公、满汉大学士等最高级核心权力层的官员们,传达谕旨、听候奏对、接受觐见,偶尔也在乾清宫召见封疆勋吏。一般要持续两个小时左右。

在慈禧太后和他的哥哥光绪皇帝死去之前,身为王公、军机大臣的载沣在无数个冬天的早晨站在养心殿里,恭敬地接受明殿的黄纱屏或者东暖阁的黄幔后面传达下的旨意。作为天潢贵胄,他的政途也算出奇地顺利。1901年,年仅十八岁,载沣就以皇弟身份,出使德国,为上一年德国公使遇难向德国皇帝赔礼道歉。因为据理力争不向德皇行跪拜礼,为清国赢得了外交上的小小胜利,年轻的亲王声望激增。光绪三十三年五月(1907年)他被授“军机大臣学习上行走”,不到一年,便成为军机大臣。但是能够成为大清国实际上的一把手,载沣大概并没有想到。

诸多史学家认为,是慈禧的私心让她选择了三岁的溥仪“继嗣同治,兼祧光绪”,同时让性格软弱的载沣摄政,准备在接下来的新皇时代继续垂帘听政。载沣之弟载涛在后来的回忆中曾分析道:“慈禧太后执掌政权数十年,所见过的各种人才那么多,难道说载沣不堪大任,她不明白吗?我想决不是。她之所以属意载沣,是因为她观察皇族近支之人,只有载沣好驾驭,肯听话……慈禧太后到了自知不起的时候,光绪帝虽先死去,她仍然贪立幼君,以免翻她从前的旧案。”2对自己的这位兄长,载涛评价说,“他遇事优柔寡断,人都说他忠厚,实则忠厚即无用之别名。他日常生活很有规律,内廷当差谨慎小心,这是他的长处”,这样的一位摄政王,“做一个承平时代的王爵尚可,若仰仗他来主持国政,应付事变,则决难胜任。”3

很难说,这是不是历史的“后见之明”。对某个时空点的历史行动者而言,摆在他面前的是有限资源和未来的不确定性,所以他所能做出的只能是局部理性和局部信息下的决定。光绪皇帝死时,皇室溥字辈近支中,恭亲王溥伟年岁最大,他曾经被舆论认为最为合适的皇位继承人。据说,两宫病危时,他在内盘桓了一昼夜。但慈禧太后在病榻前留下的政治遗嘱并非毫无道理。

在他的兄弟和儿子们看来是弱点的谨慎和懦弱,使得载沣在朝廷各种势力的政治斗争势力中,一直保持着相对超然的态度,表现出谦抑退让的性格,博得不少人的好感,也易于为各种势力接受,进而成为总揽全局的统治者。在当时,载沣也是一位与时俱进的人物。他学习西方的自然科学,首先使用汽车、电话,也是第一个穿西服的王公,“颇有不少反对迷信和趋向时新风气的举动”4.自入军机以来,他参与主持过有关宪政的讨论,倾向于立宪救国,容易获得立宪派的支持,加上他是光绪的胞弟,不得不说,他是整合皇室、立宪派等各种力量的合适人选。

另外,慈禧也有用他来牵制袁世凯的意思。因为戊戌政变中袁世凯倒戈,醇亲王府一系的政治势力和袁世凯有解不开的恩仇。流传甚广的说法是,“光绪故后,隆裕在他的砚台盒内,发见有光绪亲用朱笔,写的‘必杀袁世凯’的手谕”5.又传闻说光绪临危时拉着载沣的手,叫他杀袁世凯。据载涛回忆,载沣生前没有说过,所以不晓得是否真有其事。溥仪则断定,这场兄弟会见是没有的。

政治经验丰富的慈禧选择载沣摄政,也许有个人的私心,也不会是完全的心血来潮、昏庸误国之举。

这是慈禧的政治生涯中所犯的最为致命的错误吗?

“当中国最需要一个有经验、能力和意志力的决策权威人物的关键事情,慈禧竟然为了一己的私欲,而选择了最不适于作为最高执政者的人物来充当此任。”6但是,历史学家的逻辑,不可能正好就是历史的逻辑。

摄政之初,对以载沣为核心的新权力集团,社会各方还是抱着很大的期望。

二。制造出来的敌人

但此时,1910年年初,摄政王载沣发现自己已经陷入艰难的困局之中。在改革深水期的帝国,尽管百废待兴,却可谓诸事艰难。

就在宣统元年十一月十六日,学部奏陈编辑简易识字课本,“取日用寻常之字、目下通行之文,约之定为一千六百字,一年毕业”7,这是为了在州县和乡镇简易识字学堂,培养通文识字的选民,以备几年后实行地方自治。

教育一直是清末新政的聚焦点之一。1901年春,尚在西安行在的慈禧太后以光绪的名义发布《新政上谕》,表示要学习“西政西法”,以求振兴,从此进入一个传统中国寻求自我改造的新时代。在1906年之前,新政最集中表现在教育改革上。政府鼓励创办新学堂和出国留学,在1904年制定了一套以日本模式为范本的学堂管理制度。学堂的正规教育依次为初等小学堂、高等小学堂、中学堂、高等学堂,然后是分科的大学,最高级是通儒院。按照学部的统计,1904年学堂总数为4222所,有92169名学生,1909年已经有52484所学堂,92169名学生。“这些数字表明学校教育有惊人的发展。然而随着这种发展,教育的内容是否有任何实际变化,这还是有疑问的。”8日俄战争中日本胜利的刺激,促使政府在1905年干脆废止了科举制度。

这个改革的大手笔,以我们今天的“后见之明”,可以断定,它斩断了两千多年来社会整合制度的根基。原本学而优则仕的读书人或主动或被动,转而投身商界,成为绅商、买办,或进入报馆。他们对政府的向心力没有以前那么强了,在1910年代,他们成为帝国政府的主要批评者和监督者。清末各省咨议局议员几乎全部来自士绅群体。第一届资政院的98名民选议员,人人皆有功名,其中进士(相当于博士)、举人(相当于硕士)这样的高学历者比例达63%.

事态的发展,比推行这一改革的士大夫和统治者在1905年所明显预见到的那些后果来得严重。往近了说,国内学堂成了反满的根据地,留日的学生团体则成了反清的大本营。往远了说,官僚体系中的书生群体最终被新军集团取而代之。在1910年1月1日,上早朝路上的载沣,还不晓得未来他将要经历一场谋杀,主事者便是几个留日学生。擅长制造炸弹的俞培伦和黄复生、汪精卫、罗世勋在12月来到了北京。这个小暗杀集团在琉璃厂火神庙西夹道开了家守真照相馆作掩护。

由黄冈至河口等役,……经次六次之失败,精卫颇为失望。遂约合同志数人入北京,与虏酋拼命。9

曾经激烈地要求废科举的梁启超,在1910年感叹道:“夫科举,非恶制也。??世界万国中行此法最早者莫如我,此法实我先民千年前之一大发明也。自此法行而我国贵族寒门之阶级永消灭,自此法行,我国民不待劝而竞于学,此法之造于我国也大矣。人方拾吾之唾余以自夸耀,我乃惩末流之弊,因噎以废食,其不智抑甚矣”10

下了早朝,载沣回到在东华门内专供摄政王休息的三所。屋里铜炉中的木炭烧得通红。北京深冬早晨的寒气被挡在了夹板门帘外面。早朝上,他的弟弟载涛、专司训练禁卫军大臣,奏请挑选禁卫军兵丁,兼挑闲散宗室为国所用。载沣不会忘记他作为“谢罪专使”出使德国时,德皇威廉曾经向他传授保持皇权的秘诀,要有足够数量的军队,并且必须由皇室直接掌握。如今禁卫军是掌握在自己人手里的一支精锐部队,只要抓住了军队,就可保皇统永固。只是他没想到,如此也把许多政治问题激化成了民族矛盾。他的这位涛弟,颇有乃祖之风,渴望纵横疆场,不但爱马,而且骑术精湛。在当年的北京城中,涛贝勒骑马、养马、相马颇有些名气。好武的载涛很看不上自己的这位哥哥,他总是认为他太过懦弱,没有独做主张的能力。

但是在公元一千九百十年,谁坐在大清的这个位置上,恐怖都会觉得如履薄冰。

三。争夺宪政领导权

此时,晚清新政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一步。

如果以1906年9月1日,清政府下诏预备“仿行宪政”为界标,那么,可以说从此改革进入了政治制度层面。

也是在日俄战争之后,帝国的统治者们开始认真考虑立宪政体的可能性。这次战争被认为是立宪政体战胜了专制政体。新政已经施行了数年,心急的中国人仍然没有看到国家迅速地强大起来,或许,“立宪二字,强于百万之师”11.改良知识分子,张之洞、袁世凯这些地方实力派,甚至革命派,都加入了这种大合唱。户部主事陈献哀给军机大臣所上的条陈,很能反映统治集团内部的一些心理:“以一不立宪国居群立宪国之间,不恃远识之士,而知不可为矣。”121905年12月,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冬去夏回,次年回国的每位成员都推荐立宪政体。

可以说,在1906年,绝大部分人为此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我们站在一百年后的今天,尽可以看得清楚,满清统治者并不是想把自己改造成西方政府,它是想借助宪政这个外来资源,来修复自己的“政治合法性”,整合内忧外患下的社会秩序。它希望通过引入宪法、议会,对传统政治制度加以改造和更新,一句话,就是想融合最好的就东西和最好的新东西。

在当时的立宪派里,皇室中不乏其人,尤其是出使大臣载泽,可能是对宪政了解最精通的一位贵胄。他给慈禧的密折里谈到立宪有三大利,句句打在这位嗜权如命的老太后的心坎上。一曰,皇位永固。君主对行政失误不负责任,议会弹劾,不过就是换一个新政府,君位万世不改。一曰,外患渐轻。其他国家不能再以专制鄙视清国,说不定由侵略变为和平邦交。一曰,内乱可弭。革命党再没有藉词倡乱,民众也不肯相从,自然冰消瓦解。对那些反对立宪的官员,他认为他们都是出于自己的私利,并非是真正为国家考虑。1908年3月,这位开明的亲王甚至建议慈禧给与新闻出版自由,让媒体能够批评和评论公共事务,监督政府官员的行为。此外,肃忠亲王善耆,也是一位支持宪政的亲贵。

致力于立宪之后,首先要处理的便是行政制度的改革。1901年之后,政府简化了各官署公文形式,取消书吏,废除了捐纳制。宣布预行立宪不久,首先便是施行行政机关三权分立。当时并没有立法机关,只是改革行政和司法机关,合并了职能重复的官署,增加了一些中央管理机构,在各部不再有满汉两位部级领导。但是最关键的两项改革──各督抚改革和建立责任内阁──没有实现。

晚清新政中最奇特的一点是,处于最高级政治漩涡中的各个派别,每个人看上去都具有道德的优越感,都宣称是自己的出发点是国家利益,都支持新政图强。

1910年的载沣,已经在上一年成功地把心腹大患袁世凯以“足疾”赶回了河南老家。尽管溥仪以后在回忆录里认为,父亲最根本的失败是没有能除掉袁世凯,但袁世凯并不孤独,他的身后是太平天国之后崛起的地方汉族实力派。直到此时,袁世凯的开明、铁腕形象在国内外仍具有强大的政治号召力。载沣不是慈禧,他无法钳制这个势力独大的实力派。何况,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还是袁世凯的忠实政治联盟。

以摄政王为代表的皇族少壮派,貌似左右了1910年的中枢政局。但摆在他面前的,仍然是党争阴云和日益激进的立宪派。为了填补袁世凯的权力空白,载沣启用了大批从国外归来的军事留学生,他们成为新军的领导人。新任陆军部尚书荫昌从德国归来,禁卫军协统良弼是留日士官生。在地方各省,留日归来的士官生们也纷纷成为新军领导人。吴禄贞、蓝天蔚、阎锡山和蔡锷等人已经坐到标统的位置。

老人们则纷纷谢世。1909年10月4日,张之洞在世的最后一天,载沣前去探视。

“中堂公忠体国,有名望。好好保养。”

“公忠体国,所不敢当,廉正无私,不敢不勉。”张之洞声气微弱地说。

张之洞本来希望可以向摄政王举荐几个人,像古代名臣那样为君王做最后的贡献。载沣却急着去六国饭店。他新任命的津浦铁路督办大臣长麓已经与英德银团签了贷款条约,当晚有一场隆重的酒会。载沣离开后,帝师陈宝琛问张之洞:“监国之意如何?”

张之洞长髯抖动,感慨道:“国运尽矣,概冀一悟而未能也。”13

1910年左右,孙家鼐、鹿传霖、戴鸿慈这些有大局观的老一代官员都去世了。极为开明能干的满族官员端方则因为是袁世凯的儿女亲家,也被驱逐出了核心权力层。

大清的人才有些青黄不接。

四。补天者何人?

待在紫禁城三所的载沣在1月1日这天,召见了诸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世续、那桐、鹿传霖、戴鸿慈、吴郁生、贝勒毓朗、徐世昌,他谈到了地方的用人问题,颇为痛心。

地方和中央的权限界分,向来都是中国政治的关键问题。“督抚大权,无过兵、财两政,将事裁抑,此为最先”。14宣布预备立宪以后,摄政王自任陆海军大元帅,其弟载涛为军咨大臣,掌握了陆军。1909年,摄政王又颁布《清理财政章程》,中央设清理财政处,各省设立清理财政局,由度支部派专任监理官赴各省清理财政,从本年起,各省清理财政局必须按季度详报本省财政收支数字。

如果我们翻看清实录、张謇、郑孝胥等人的日记,会发现,围绕1910年年初,最令摄政王头痛的可能是盐政问题。“度支部尚书载公电咨各省督抚将各省盐务改归官办”15,中央政府为了直接控制大宗盐税收入,设立督办盐政处,颁布盐政新章程,将盐税收入及“各省盐务用人行政一切事宜”收归中央督办大臣之手。载泽亲自兼任督办盐务大臣一职,他毫不退让,坚称推行。各省推行新政要花钱,盐税正是重要的财政收入。以致督抚们抗议不断,和度支部矛盾冲突极为严重。

载沣只好下谕,要求各省督抚与盐政大臣以国事为重,“和衷共济,妥协办理”。16

据这一天的《汉口中西报》报道,摄政王要军机大臣们注意,“近各省新政繁兴,朝廷望治方殷,原准各督抚借材异地就平日之所知者,分别调用,乃详查各该省奏调人员已居多,而吏治之废弛依然,新政之敷衍犹是。推原其故,皆因所调人员非碍于情面,即位置私人。似此积习相沿,大局何堪设想”。

排除谋夺地方实权的成分,载沣也不可谓没有见解。新政已经成为一个利益场,个人私心、宗党利益交织在一起。改革释放出来的巨大能量,已经超出了个人的控制能力。中央和地方,满汉之间,立宪派和激进派,满清亲贵内部,这些不同层面的矛盾犬牙交错,兼之利益纠葛,以载沣的个人性格和政治背景,恐怕是他无法解决的。他既无法形成一个新的权威中心,也不能控制那些桀骜不驯的亲贵高官,甚至不能做到对满人里的精英们人尽其才。

“一个国家的政治,到底还脱离不了权。而政治权之稳固,一定要依赖于一种为社会大众所共同遵守、共同信仰的精神上的权。”17钱穆先生主张政治制度需要一个心理建设的过程。

但在1910年,一切都显得犹如箭在弦上。这一年,各省代表三次请愿请开国会。就在1月1日的《汉口中西报》“紧要新闻”里,不知是造势,还是确实如此,报道肃亲王善耆,恭亲王溥伟,贝勒载振、溥伦等王公贝勒也赞成缩短国会年限,“俾宪政及早成立,得以挽救时艰”。18

接见完军机大臣之后,载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铜炉里炭火已经怯弱不堪,屋子显得空荡而寂寞,充斥着大风过后的寒意。他晓得这天是西历元旦。刚刚读过《顺天时报》元旦贺词,最后几句还在他脑子里回响:夫屈指一年之内,仅三百六十日,而自岁之首,以至年终,环球各国,所行政事,变动不居,参任错综。一胜一衰,一起一仆,曷有其极?能察知其变化无方之理,即使拒绝文明之精髓,利用文物之精良,应其潮流,顺适而至。时行物生,发达最宜。否则日即委靡,不至于灭亡不止。19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据说摄政王在政务之余,喜欢读报了解舆情。我们不妨做如上一番合理想象。

汪精卫和他的同志们,准备就在鼓楼前的那道短墙内向载沣投掷炸药。等他们准备动手时,鼓楼西斜街却开始翻修马路,载沣的上朝路线随之改变。他出了府门径直向东,穿鸦儿胡同和烟袋斜街,再转入鼓楼大街。汪精卫们实地考察了一番,发现进入鸦儿胡同前,载沣必先经过一座东西向石板桥。他们决定将炸药埋在桥下,人躲在远处的阴沟里引爆炸药。

3月31日,帝国一个春风宜人的夜晚。

黄复生和俞培伦潜到石桥下挖坑,刚刚挖好,犬吠之声响起,两人赶紧盖好土返回住所。第二天午夜,两人将一铁罐炸药放入土坑里。不料发现桥上有人窥探。暗杀团被警察盯上了,他们的住所也被发现了。五天以后,警察在照相馆抓了黄复生和罗召勋,旋即又抓获了汪精卫。

载沣又恨又怕又怒,极力主张处死汪精卫。但也许正如载涛所说,他没有独作主张的能力,在民政部尚书善耆的劝说下,在预备立宪的大形势下,借机向全国做一个宽容大度的姿态,改将汪精卫终生监禁。

汪精卫在受审时所交待的暗杀缘由,足以让这位帝国权柄的执掌者胆寒:“摄政王既然掌握全权,就应当实心为国,选择贤才治理国家,大大振兴一番,也许还能挽回一些。谁知监国两年,毫无建树,中外民众,请开国会,一再不允许,坐以待亡。将来覆巢之下,还有什么完卵?”

注释:

1《从刺客到被刺的汪精卫》,《文物天地》1982年5月刊

2载涛:《载沣与袁世凯的矛盾》,《晚清宫廷生活见闻》,文史资料出版社

3同上

4溥仪:《我的前半生》,东方出版社

5载润:《隆裕与载沣之矛盾》,《晚清宫廷生活见闻》,文史资料出版社

6萧功秦:《危机中的变革──清末现代化进程中的激进与保守》,上海三联书店

7《清实录·宣统政纪》,中华书局

8《剑桥中国晚清史·下卷》,第440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9孙中山:《孙文学说》第八章

10《饮冰室合集》,中华书局

11《陈黻宸上瞿夫子条陈数事》,转引自侯宜杰:《二十世纪初中国政治改革风潮─清末立宪运动史》,人民出版社

12同上

13许同莘:《张文襄公年谱》

14《清末预备立宪档案史料》,中华书局

15《汉口中西报》,1910年1月2日刊

16《清实录·宣统政纪》,中华书局

17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三联书店

18《汉口中西报》,1910年1月2日刊

19《顺天时报》,1910年1月1日刊

20《末代皇帝:私密档案全揭秘》,台湾瑞昇文化

八方人物:诗人与刘晓波

居港詩人孟浪說劉曉波以詩言志,回應時代與環境。

 
 

    居港诗人孟浪说刘晓波以诗言志,回应时代与环境。

“又一次我变成了监狱贵族你来北京陪着刘霞去远足她躲开杯盏交觥的聚会一个人枕着荒凉的夜晚流着泪听你吹箫”

这是刘晓波於99年写的诗,《他妈的,廖秃头来了》,提及自己系狱时,妻子刘霞的孤苦零丁。刘晓波与刘霞都爱写诗。“刘晓波写诗,属於有感而发一类。”诗人孟浪说.孟浪与刘晓波同是独立中文笔会创会成员,刘晓波於03至07年出任过会长,孟浪做过理事,刘霞则是会员.笔会在美国註册,主要由一群内地与流亡海外的中文作家组成,隶属国际笔会,宗旨是宣扬自由精神,维护作家自由与权利。国际笔会同时拥有另一个名为“中国笔会中心”的中共认可会员,但该组织自89年“六四”之后,与国际笔会关系恶化,名存实亡。

压力反映到作品上

“我没有跟刘晓波见过面,只在他坐牢时见过刘霞,但我与刘晓波经常透过互联网接触.”孟浪原名孟俊良,48岁,89年后从事地下民运刊物工作,92年被公安软禁,在上海的医院被拘留了36天。95年,孟浪获得美国布朗大学邀请做驻校作家,从此长期留居美国。

孟浪近年与一名在香港任教的台湾女子结婚,因此一半时间留在香港。他仍是中国公民,偶然也会回内地双亲扫墓,但每次回家总受到严密监视。刘晓波被判入狱当天,孟浪与一众在港的独立中文笔会成员前往中联办抗议.把刘晓波推入政治黑狱的《○八宪章》并非以笔会名义发出,但笔会相当部份成员都有签署。

孟浪眼中的刘晓波,并非政治运动家,“他只是从言论上捍衞民主,当笔会会长的时候,有一位提出过暴力推翻中共政权的中文作家,都被刘晓波拒绝入会。”作为诗人,孟浪说刘晓波写的是“言志诗”,每首诗都是对自己身处时代与环境的一个反应。

诗,在内地诗人而言,是个包袱。孟浪说:“内地诗人承传了五千年中国文化,把中共统治下的压力反映到作品上,这是中国新诗的特点,也是个包袱。”

姜维平:薄熙来为何要当中国泳协名誉主席?

去年底,薄熙来做了两件大事,一是搞了重庆的唱红打黑运动,闹得美国CNN都昏了头,不得不颁发他一个“亚洲最具影响力”的光荣称号,二是徇情枉法拼命折腾,抢班夺权宣告失败,为自已找到了体面的退路:担任全国游泳协会名誉主席,这对于十分迷信的薄熙来来说,意味着2009年的六十岁生日是不吉利的,他必须拼命地折腾一下才放心,而最终全国泳协名誉主席的任命则说明,他本命年的牛劲已释放的差不多了,在新的一年里,他将凶多吉少。

据《重庆日报》去年12月29日报道,中国游泳协会代表大会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重庆市委书记薄熙来出席,并当选为协会名誉主席。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刘鹏颁发了证书。奇怪的是,报道没讲该会在何处召开,但薄熙来很乐意挂这个目前的虚职,为什么做为一个野心勃勃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重庆市委书记,忽然一下子变得如此潇洒超脱了呢?似乎让人们有点摸不着头脑。

上述文章说,薄熙来感谢中国游泳协会选举他为名誉主席。他说,游泳深受大众喜爱,能增强人的心肺功能,使人延年益寿。接着他列举了游泳运动员庄泳、林莉、钱红等人的名子,鼓吹了一通他们在奥运会上摘金夺银的重要作用后,大言不惭地说,我们国家很多领袖都是体育爱好者,毛主席更是典范,而且特别喜欢游泳,他的诗词凡与体育有关的,大多写游泳:“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都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精神。他这番话的潜台词是,他喜欢游泳,和毛泽东一样有领袖风范,也应当做共产党的总书记。

为了说服别人拥戴他,他先把贺龙搬出来吓唬人,他说,重庆也有发展体育运动的光荣传统,新中国第一任体委主任贺龙元帅就曾在重庆主政,还为我们修建了大田湾体育场。为了发展全民健身运动,我们去年提出“健康重庆”的目标,并在一年间修了300多片塑胶跑道,明年还要再修400片,加上过去建成的,要达到1000片。这就是说,他比贺龙还厉害,贺老总只是修了一个体育场,他竟要干1000个,也就是说,他的官职应是贺龙的一千倍,照此推理,那他只能取代胡温了!

这还不过瘾,怕这个牛皮吹得不破,他又把父亲搬出来继续忽悠人,薄熙来说,我的老父亲曾作过游泳协会的名誉主席,今天你们推举我来干,真是不胜惶恐,十分荣幸,一定竭诚努力,为大家服务。体育有恒久的魅力,能有效地提升人们的精气神。接着,捧臭脚的马屁精,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刘鹏却说,中国游泳协会前任名誉主席是薄一波同志。他在担任名誉主席期间,为中国游泳事业的发展倾注了大量心血,并做过许多重要的指示。熙来同志是体育爱好者、对体育有许多精到的见解。他号召市民“夏天要参加游泳活动”,他倡导的“健康重庆”,有着包括体育在内的丰富内涵。这样一位行家里手担任游泳协会的名誉主席,是游泳事业的福音,是全体会员的荣幸!

从这段话我听出了弦外之音,第一,刘鹏不了解薄熙来,他固然喜欢游泳,但参与热情和水平技能太一般,这一点在大连官场人人皆知,因为依山傍海的大连,泳坛健将很多,他排不上名单。论干部,最有名的爱好游泳的人是他的前任市长魏富海,市委书记毕锡祯也胜过他,但谁也不象他那么华而不实,吹牛撒谎。我记得90年代中期桥本龙太郎访问大连,外交部新闻司批准我近距离给他和日本首相拍照,在风景优美的滨海路上,薄熙来对桥本说,他每天都到海里游泳,如何如何,桥本脸上没有相信的任何表情,我吓了一跳,也莫明其妙,因为我知道,只有魏富海才真正做到了这一点,我也是游泳爱好者,我经常看到他在大连棒捶岛宾馆的泳池里玩,从未有记者告诉我,他目击了薄市长在海中击浪的情景,想必面对桥本,他把自已当成魏富海了,想利用他游泳救人的传奇故事偷梁换柱骗骗日本首相而已,但信息灵通的日本人恐怕早对他和魏富海了如指掌…所以,我估计现在八成刘鹏又被他忽悠了。第二,凭什么泳协名誉主席要搞世袭制?薄一波当了名誉主席,薄熙来就顺理成章,可以接班?大概国家体委是想叫好大喜功的薄熙来发个令,在重庆多拉拉赞助费吧?但刘鹏忘了中共高层的权斗风云变幻比赞助的钱财更重要,显然薄熙来已在中共17届4中全会上受到冷落,在十八大前胜出的希望也很渺茫,否则他才不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全国泳协名誉主席呢!刘鹏跟错了人,站错了队,或许招来杀身之祸!

但我认为,值此之时,薄熙来做出如此举动,又打错了算盘,下了一步臭棋,2007年他和胡温争权失利,不得不下派重庆,为了扭转劣势,逼迫贺国强,汪洋等人放他一马,搞了反贪唱红打黑运动,但并未在所谓的“党内民主”实践中受益,依旧是习近平,李克强,汪洋遥遥领先,{最近,习近平代表党中央发短信直达村官,汪洋报道增多等现象既是明证},他不仅得罪了一大批后来居上的共青团派,而且断了重庆官场的人脉后路,试想,以后除了判死刑的人之外,那些被他徇情枉法,轻罪重判,无罪被冤的人陆续从监狱放出,难道不会向他或北京高层讨回公道吗?他能顺利退下去当重庆人大常委会的主任吗?不然,如果回到北京,如何安排?如果出国,面临受审,更不可能!如果返回大连,也将被其冤枉的高资,刘晓滨,张永详,韩晓光等人围困,他怎么办呢?

他可能自以为最体面的晚年归宿是中国泳协名誉主席,所以他才提前做好了准备,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如他2000年底拘捕我时,其秘书车克民转达他的话给我:谁也救不了你,你必死无疑!他相信抓我坐牢能彻底泯灭我的声音,但结果恰恰相反,我今天不仅还健康地活着,而且声音更大更响!如今,他争当泳协名誉主席一职,自以为聪明才智,但我认为,这进一步暴露了他在高层权斗中的失利,而见风使舵的官员会立刻转向,并墙倒众人推,加速自已的灭亡。近日,大连市的公检法系统领导布局一夜突变既是动向,薄熙来的老巢危如累卵,他在大连操控原市政府开发办主任郑惠,利用土地出让批租行贿受贿的罪刑一旦败露,将石破天惊!因为他和太太谷开来利用职权谋取私利,大办律师事务所,侵占的钱财超过文强的百倍千倍!估计已是数亿元之巨,其一旦败露,其不仅唱红打黑虚构的假清廉面具顷刻脱落,并回归本色,中国游泳协会名誉主席的黄粱美梦瞬间破灭,而且还要面临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等多项罪名的指控,由于他抓捕了律师李庄,诬其下狱,已声名狼藉,将来他受审时可能连律师都难找,太太谷开来又是同案,不能出庭为其辩护,他怕是走投无路,很可能黎强还在服刑,他也关进大牢了!但愿他千万别和重庆的黑社会在狱中相遇,假如那样,他这个全国泳协名誉主席就要在粪池里最后一搏了!

2010年1月16日于多伦多

2009年十大中文小說

二零零九年亚洲周刊十大小说紧扣众多历史周年记忆,涵盖南京大屠杀、国共内战、新中国诞生、国民党迁台、反右、文革、大马华人、中国崛起等,拒绝遗忘成为母题。张爱玲、虹影、陈冠中、葛亮、苏童、阎连科、蔡素芬、也斯、陈玉慧、韩丽珠的十本小说,写出更多想像与思考空间,也分担中华民族软实力发展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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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首个十年结束了,二零零九年中文小说的内容也紧扣当下众多历史周年的记忆,涵盖南京大屠杀、国共内战、新中国诞生、国民党迁台、反右运动、文化大革命、改 革开放及经济腾飞,等等。文学与历史及今日融合,成为灵感的源泉。

零九年中文小说的特点是,作品藉真切的情境、鲜明的性格再现当下的时代风云,突显历史的岁月沧桑。陈冠中与葛亮就此作出突出贡献。不过,无论文学时空的风景多么悦目 清新,真正打动读者的,仍是书中的人物,他们戴着形形色色的面罩,但却说着真话,犹如我们邻居那样,拉近与现实生活的距离。

小说技巧呈现多元化,从纪实到变形,从寓言到假託,从意识流到魔幻现实主义……女性小说家也展示丰沛、坚实的实力,在亚洲周刊入选的十位作家中,女性佔据半壁江山。 从张爱玲到虹影,都以绚丽文采通透人性,更揭示时代的趋势、聚焦社会的热点,读者为之惊艳。

亚洲周刊评选全球华人二零零九年「十大小说」揭晓:(一)、《小团圆》(张爱玲、皇冠丛书);(二)、《好儿女花》(虹影、九歌出版社);(三)、《盛世》(陈冠中 、牛津出版社);(四)、《朱雀》(葛亮、麦田出版社);(五)、《河岸》(苏童、人民文学出版社);(六)、《我与父辈》(阎连科、云南出版集团);(七)、《烛 光盛宴》(蔡素芬、九歌出版社);(八)、《后殖民食物与爱情》(也斯、牛津出版社);(九)、《China》(陈玉慧、印刻出版社);(十)《灰花》(韩丽珠、联合文丛 )。

●零九年中文世界最轰动的小说,无疑是「文学祖师奶奶」张爱玲的《小团圆》。读者多年来望眼欲穿而不得的「张爱玲自传」,终浮出水面。书中每个人物都可在现实中对号 入座,找到原型。但是,张爱玲早於一九九五年离世,而作者九二年曾在一封信中明言《小团圆》「要销毁」;该作品出版是否有违作者生前意愿?可是,另有更多资料显示, 张爱玲根本舍不得销毁《小团圆》,她说过「最好的材料是你最深知的材料」,而最深知、最好的材料又怎能超越自传性文字?张爱玲还明确表示「《小团圆》一定尽早写完, 不会再对读者食言」。张爱玲对该作品倾注心血与感情,可见一斑。

从另一方面看,《小团圆》前四章几近「紊乱」的述,也道出张爱玲焦虑冲动、犹豫困惑的内心挣扎:是否让隐藏几十年的私密见天日?主人公九莉对邵之雍(胡兰成)既痛 苦又恐惧,而内心仍呼唤「要他回来,马上回来」。为挽留他在身边,她甚至宁可战争不要停歇。《小团圆》的自传色彩更清晰了。

炉火纯青之作《小团圆》,分明打上文学张爱玲的专属印记,文字更惊艳,情感更铺张,苍凉感更厚重。「跟不喜欢的人亲密是最噁心的」。地下工作者荀桦经九莉与邵之雍营 救出狱后,心存「汉奸妻﹐人人可戏」之念,在电车人群中用受过老虎凳酷刑的双膝调戏她,根本不念及救命之恩:若无受侮者的打救,他仍须接受老虎凳「洗礼」,瘐死囹圄 也未可知。「汉奸妻,人人可戏」的流氓举止与卖国行径同样令人不齿,逃不脱道义的挞伐。

●《好儿女花》是虹影反思爱情重挫的自传体小说。又名指甲花的好儿女花,活得顽强,花开得灿烂,但极易凋谢。虹影与小姐姐为爱而惨受煎熬,几次自杀未遂,也宛如一双 好儿女花。小说接近结束,虹影石破天惊披露,她原来与小姐姐「二女事一夫」。

与虹影巨痛及耻辱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母亲爱情的高风亮节。在缺吃少穿、腥风血雨的文革年代,母亲爱着包括丈夫在内的多个男性,她与他们爱得无比深挚,也有死去活来的 心灵巨痛,却从不接受爱欲与嫉妒的摆布,以格调、品质而论,堪称理想主义、英雄主义的楷模。但「母亲已经不在了,我觉得我的根没有了。」

书中也涉及文革的残酷回忆。重庆地区的群众组织互开杀戒,掩埋「烈士」时,战俘们一排四人跪在坟坑前接受枪决,其中有一个十七岁女孩,「一身蓝色学生装,栓根牛皮带 ,铜扣?亮……齐耳短发下一张秀丽脸,大睁着恐怖的双眼。她的屍体被推进坑里,陪葬」。文革两派都在标榜「为毛泽东主义而战」,却干出国共内战都不曾有过的杀降与陪葬 ,夫复何言!

●二零一三年,中国将是怎样景象?香港作家陈冠中的寓言小说《盛世》称,届时经济危机将重临西方世界,中国更富有、更强盛、更自信、更骄傲,进入盛世;人民充满幸福 感,高唱「嗨赖赖」红歌。但全国人民却有一个月的「失忆」,曾发生过大动乱、抢购粮食、军队进城、公安严打、注射禽流感疫苗等恐怖事件,但相关记忆都被当局用药物 MDMA抹去。向有「为民请命」传统的知识人活得心安理得,由别无选择走向主动迎逢,「只要体制吸纳我,腐败也好专制也好,我不是不能接受。」

小说主人公老陈、方草地、小希等人收集证据,发掘被人为抹煞的「失忆月」。为此,他们绑架了政治局高官何东生,弄明白「失忆」的来龙去脉。何东生却表示,人本来就是 善忘的动物,中国人更渴望忘掉一些历史,中共运气好,「中国人活该给共产党统治」,「这可能是神蹟,可能是中国人的共业」。目前,《盛世》港台版与网络版已流入中国 大陆,网民以小说为导向,追问中国崛起的立国精神及国家权力合法性,拒绝「嗨赖赖」的幸福感。

●葛亮的《朱雀》是那种属於「鸿篇巨制」的大作品。故事主线由异乡人、来自苏格兰的华裔青年许廷迈切入,从他在夫子庙邂逅南京姑娘程囡相识相恋开始。不过,围绕程囡 家族渊源的故事副线更引人入胜,而女教师忆楚的故事格外惊心动魄。忆楚在一个雨夜遭工人老魏强暴,其后嫌犯很有担当地前去警局自首,不料忆楚决定和他结婚,以慈悲之 举免除牢狱之灾。可是妻子那个雨夜的惊恐神情及痛苦蜷起的膝盖,令丈夫一年多在床上雄风尽失。

读者没想到,忆楚的那床婚被竟是「故事高潮」。养母与忆楚相依为命,从女孩十二岁起就开始刺绣龙凤被面,谁知结婚前一天才发现上面已有蛀孔,而且「偏偏在凤头上,尽 管连夜修补,可是金丝线颜色却对不上色了」。寥寥几笔感天动地,文学功力与用心直逼张爱玲。

●龙生龙,凤生凤;封建主义血统论大行其道。苏童长篇《河岸》翻回了文革史上最丑陋、最愚昧也最血腥的一页。主人公库文轩、慧仙、傻子扁金和库东亮都在为「我是谁」 而苦恼,而这个「谁」不过是出身的空虚符号,在励志人生路上其实有百害,而一无用处。

库文轩是中共烈士后代,在镇上当过书记,风光无限。后在一次政治运动中,烈士子弟变成「冒牌货」,跌入社会底层,妻子也离异而去。库文轩当上船工,仍走不出掌权时「 风流罪」的阴影,终於挥刀自宫,落下难以启齿的残疾。

但这一刀仍斩不断厄运的吸盘,儿子库东亮重新把父亲的风流事牵扯出来,二代人反目成仇。不过,当烈士纪念碑被迁走时,父子二人捐弃前嫌,齐心力保。库文轩把母亲的纪 念碑绑在身上投水自尽,「一个巨人投入河流,我拉不住他……金雀河河面上响起爆炸似的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岸上一片惊呼」。这是一曲悲歌,也是一齣闹剧,唯革命先烈 在冥冥中望风而泣。他们以「不平等毋宁死」的信念而英勇牺牲,换来却是更不平等、更变态的丑陋现实。

●阎连科的长篇《我与父辈》,被称为「锥心泣血的文字」,书中尖锐提问,「我们这个时代渐渐地开始遗忘过去,不知觉中背叛自己的记忆」;但「能逃避和躲开什么呢」? 书中写父亲三兄弟的故事,又写自己的故事,也写中国农民逃离故土的顽强努力,更写父辈对子辈不近情理的苛求,而暴躁背后却是刻骨的自卑,令人鼻酸不已的城乡差距,以 及夹缝中求生存的窘迫,然而骨气并没有被消蚀。尽管「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北岛诗)」,但社会上最不受讚颂的农民父辈却是最具资格的英雄,他们和 世上所有民族的英雄一样,拥有比领袖、精英和名人更值得敬佩的品格。也正是这样的父辈养育了作家阎连科日后的写作血性及文字机锋。

●台湾作家蔡素芬穷尽九年时间,写出「以爱情包装国族历史」的长篇《烛光盛宴》,浓缩了一九四九前后台湾与大陆的漫长岁月。三位女主人公是外省小姐白泊珍、本省女子 菊子、以及故事述者「我」。富家小姐白泊珍原籍四川,为替家族「续香火」,曾接受入赘夫婿,后离家出走成为战地护士,最终来到台湾。菊子在帮佣的眷村中,遭数名外 省军人轮暴,生下弱智小孩。最后,眷村面临拆迁,启动了不同族群对话、理解的新时代。

战火吞噬生命,而生命在苦难中尽显顽强。为抗日服务的战地护士情同姐妹,以医院为家。当离散姐妹们重逢时,不约而同都有男士相伴,不禁相视而笑,「女儿有个家总是好 的」;「幸福可以抵销辛苦」;「离了家的人,会建立起自己的家,与千千万万个家庭一同搬演一个家庭的节奏」。这是多么顽强、多么可敬、多么温馨的生命意识。有女性, 就有妈妈;有妈妈,才有人类。

●普鲁斯特说,记忆从气味开始。那么,思考之旅是否从食物启程?《后殖民食物与爱情》是香港作家也斯的短篇集,十二个短篇讲述九七回归后香港文化与精神特质的变化。 点题短篇《后殖民食物与爱情》中,主人公试吃「叫不出名字的水果」,似是「荷兰豆跟龙眼杂交以后的私生子」,味道也还「有趣」。主人公因父母偷渡来港,申请身份证时 胡乱填写出生日期,在各种文化系统的夹缝中,对「自我」不甚了了,过节庆也马虎应对,个性散漫善变,象徵了香港的多元、犹豫、矛盾、又安於共融的性格。

在《西厢魅影》中,香港教师抵触英国教授的管治,特别感谢他人支援,就像「偏嗜某种偏门食物的老饕……对稍微显示相似倾向的同道人,也容易引为知己」。看到清洁工阿 婶把办公桌上的烟蒂、纸团倒进黑胶袋,教师想到自己母亲也是清洁工,从事同样的工作,而「自己是垃圾制造者,心中不由升起内疚之情」。这种温和内省的情怀分明刻有香 港性格的烙印。作者认为,国际大都会香港九七回归后,一些人看不起新移民,以往对外乡人的友善态度反而淡薄了,「今日许多看来冒大不韪的东西,都只是家常便饭而已」 。作品期待宽容、开放、善解人意香港性格的回归。

●日本素有「一针见魂」之说,意指针脚是极品衣物的真正标记。衣物如此,瓷器更是如此。用火和土炼就的上好瓷器,其品质不仅要有技术保证,更须融入烧瓷人的血泪与情 感,由此铸出瓷魂。台湾作家陈玉慧奔走於台湾、北京、慕尼黑,像烧瓷人将灵魂与血汗如投入瓷那样,含辛茹苦写出长篇《China》。

故事追溯到十八世纪的西方,一位矿物学者死里逃生,来到中国找寻烧瓷秘密。凭着超人秉赋,学者习得中文,学会了中国人拱手、作揖、鞠躬和叩头,进入中国皇宫,成为宠 臣。学者探究烧瓷秘笈,也开始追寻爱情,立誓为之献身。

到中国学烧瓷,而英语里瓷与中国China共名;瓷器具备与爱情完全相同的品质,即极易破碎,哪怕是微血管般细小的裂纹也无法修复。这一切都是神奇的巧合。陈玉慧在书中书 写「最情色最大胆又最传统的中国,最温柔最浪漫又最冒险的西方」;讲述「颠倒众生的爱情传奇,慑人心魄的瓷器盗窃史」。尽管作者在书中主持异国文化的交流,促成中西 美学及价值观的对话,却也有挥之不去的疑惑:「西方有必要在中国传教吗?难道这不是强权作风?中国人从来不到西方传教,也永远不会这样做」。

●零九年长篇小说《灰花》是香港作家韩丽珠的首部长篇小说,讲的是横跨三个不同世代的故事,诡丽多姿,却沉痛凝重。主人公外祖母米安「带着自己的根部在不同地域之间 流徙,却始终找不到一片适合土壤」;城市天空混浊,工业废气使人目力不济,灰雾包裹每个人,人们都想逃离,但受制於古怪体制、沉沉睡意而寸步难行。

书中有关生命与迁徙故事的意念,据说来自作者母亲,她是马来西亚华侨,她经常跟韩丽珠诉说家族被迫离开马来西亚的历史。在写作时,作家尝试透过母亲去了解上一辈,但 笔下呈现的却不是母亲的经历,而是自己对当下的看法,「自我的存在彷彿在疏离的灰郁世界中荒芜,又像从荒泥里冒出花朵那么夺目」,突显了韩丽珠文字辛辣、批判尖锐及 视角独特的特色。

回望二零零九年中文小说,全球华人社会真性情、勤写作的作家人才辈出。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文学接班人葛亮和韩丽珠生於一九七八年,目前才三十出头,却 展示非凡的创作力。尤其是葛亮,写出雄浑大气、关於六朝古都南京的近代史诗,使人联想到五十年代生人莫言,在八十年代初捧出《红高粱家族》,文学成就远超抗日亲历者 作家,名动海内外。我们脑海还呈现这样动人的场面:中文作家在世界上最大的一张书桌上奋笔疾书、雨点般击打键盘,而书桌另一端上方交织着无数读者热爱文学的执着目光 。作家拒绝遗忘,争取更多想像与思考的空间,日以继夜、呕心沥血,力争写出令人民满意、无愧历史的作品,他们与读者分享书桌、思考和情感,也分担中华民族软实力发展 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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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爱玲 《小团圆》:小说体的张爱玲自传,情感更铺张,苍凉感更厚重

张爱玲,1920年生於上海。1939年就读香港大学。1942年回上海,开始写作生涯;1944年与胡兰成结婚,1947年分手。1952年从上海至香港,任美国驻香港新闻处翻译 ,1955年 ,赴美定居,1956年与左翼剧作家赖雅结婚。1995年9月去世。作品有《倾城之恋》、《半生缘》、《秧歌》、《赤地之恋》等。

2. 虹影 《好儿女花》:反思爱情重挫的自传体小说

虹影,生於1963年,重庆江边贫民区长大。就读於北京鲁迅文学院、上海复旦大学。曾旅居英国。1991年与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任教的赵毅衡结婚。两人已於近年离婚。作品有《 饥饿的女儿》、《K》、《阿难》、《孔雀的叫喊》、《绿袖子》、《上海王》、《女子有行》、《鹤止步》、《好儿女花》等。

3. 陈冠中 《盛世》:寻回集体失忆的一个月,还原今日中国盛世真相

陈冠中,生於上海长於香港的文化人。先后就读於香港大学社会科学系及波士顿大学传播学院。1976年 创办香港《号外》杂志并任总编辑及出版人至1998年,曾监制及策划多部 香港及美国电影的制作。目前在北京居住。作品有《我这一代香港人》、《香港三部曲》及《半唐番城市笔记》等。

4. 葛亮 《朱雀》:关於六朝古都南京的近代史诗

葛亮,1978年出生,原籍南京。香港大学中文系博士。现任教於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着有长篇小说《朱雀》、小说集《谜鸦》、《七声》、《相忘江湖的鱼》,入选台湾2006 「诚品选书」。获2008年香港艺术发展奖、首届香港书奖、台湾梁实秋文学奖、香港青年文学奖等奖项。小说列入《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

5. 苏童 《河岸》:翻回文革史上最丑陋、最愚昧也最血腥的一页

苏童,生於1963年, 苏州人,毕业於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84年到南京工作,一度担任《钟山》编辑,后为中国作家协会江苏分会驻会专业作家。现居南京。主要作品有《妻 妾成群》、《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罂粟之家》、《米》、《1943年的逃亡》、《我的帝王生涯》等。2009年《河岸》赢得曼氏亚洲文学奖。

6. 阎连科 《我与父辈》:向社会上最不受讚颂的农民父辈致敬

阎连科,1958年出生於中国河南省嵩县。1978年入伍,1985年毕业於河南大学政教系。1991年毕业於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情感狱》、《最后一个女 知青》、《日光流年》、《坚硬如水》、《受活》、《丁庄梦》等。曾获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优秀长篇小说奖和鼎钧双年文学奖。

7. 蔡素芬 《烛光盛宴》:「以爱情包装国族历史」,讲述眷村的族群对话

蔡素芬,台湾淡江中文系毕业,德州大学圣安东尼奥双语言文化研究所进修。历任《自由时报》撰述委员、自由副 刊主编、影艺中心副主任,兼林荣三文化公益基金会执行长等 职。作品有长篇小说《盐田儿女》、《橄榄树》、《姐妹书》、短篇小说集《台北车站》,编有《九十四年小说选》、《台湾文学30年菁英选:小说30家》。

8. 也斯 《后殖民食物与爱情》:讲述九七后香港文化与精神特质的变化

也斯,本名梁秉钧,广东新会人,1949年到香港,20岁开始专栏写作,70年代参与编辑《中国学生周报》。1978年赴美留学,1984年获加州大学圣地牙哥分校比较文学博士学位 。任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讲座教授。作品有散文集《神话午餐》、《山水人物》、诗集《雷声与蝉鸣》、《游离的诗》等。

9. 陈玉慧 《China》:「颠倒众生的爱情传奇,慑人心魄的瓷器盗窃史」

陈玉慧,生於台湾。文化大学中文系毕业,法国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历史系硕士及文学系硕士,语言系博士班进修,现居德国。目前担任媒体驻欧特派员,也为德国报纸撰稿。 作品有《徵婚启事》、《慕尼黑白》、《我的抒情欧洲》、《遇见大师流泪》等。小说《海神家族》获2006年红楼梦奖决审团奖。

10. 韩丽珠 《灰花》:城市灰雾包裹每个人,人们都想逃离,但寸步难行。

韩丽珠,生於1978年,香港作家。作品有长篇小说集《灰花》、中篇小说集《风筝家族》、 中短篇小说集《宁静的兽》、短篇小说集《输水管森林》 及《Hard Copies》(合集) 。参与2009深圳香港双城双年展特别项目「漫游:建筑体验与文学想像」,作为参展作家撰写了小说《回家》虚构人与建筑的故事。

卢雪松:1911~1949:学术自由和中国大学的兴起(第三节)——1999~2008:中国大学教师学术自由受限状况研究——第一章:学术自由:概念与历史

中国经历了辉煌的古典时期(约1200BC~221BC)和漫长的帝国时期(221BC~1911),轴心期之后的黑暗显然导致了自由与控制之间的持续紧张。古典的大学传统的内容是十分丰富的,学术自由的精神传统和制度传统也都有值得进一步探讨和整理的内容。鉴于20世纪以来,知识分子在如何理解和看待本民族的传统方面存在着很大的争议,这里不拟对传统意义上的大学机制和学术自由作过多的研讨,而只针对20世纪学术自由的演进与现代意义上的大学制度的兴起作一个简单的回顾。

1.中国大学的兴起

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大学源自维新时期创办的京师大学堂。作为现代大学的过渡形态,京师大学堂的大学功能是不完备的,因为它是大学,同时又是最高教育行政机构。但京师大学堂的原型东京大学就是直接受到德法大学的影响而设立的,因此京师大学堂的大学精神是有其纯正的源头的。1911年,漫长的帝国时期结束,中华民国肇兴,自此以来,与宪政共和的体制的建构过程相伴随,中国大学迈入真正意义上的兴起和上升的历程。这一历程是曲折的和艰难的,而且其所遭遇的挫折也是相当危险和严峻的。以下将分阶段简述中国大学在兴起过程中的一些明显的形态与特征。

1.1上升形态:中国大学在1911年到1927年

在北洋政府时代,政治变动频繁,军阀混战,政府对人民并未尽很好的管理职责。但是,由于政府对社会的实际控制能力并不强,宪政共和的框架在有限范围内是一种脆弱然而有效的存在,政府官员和国会议员中有一些具有西洋、东洋留学背景的人士能够有意识地践行自由民主的政治理念,以及学者、作家、文化人物对现代价值理念的传播与坚持,各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使得北洋政府时代在事实上成为中华民国历史上政治相对开明、风气相对健康、学术相对繁荣的“黄金时代”。

中国大学在北洋政府时代处于蓬勃发展的上升状态。蔡元培先生(1868~1940)于1912年出任第一届教育总长,后虽辞职,但又于1917年出任北京大学校长。1923年蔡元培先生辞职赴欧,但蒋梦麟只是以总务长身份代校长职,名义上的校长依然是蔡元培。此后数年内,北京大学仍然沿习着蔡元培时代的一些规章制度和具体做法。蔡元培有意识地以德国大学为标准来改造北京大学,人们认为“他对于大学的观念深深无疑义的是受十九世纪建立柏林大学的冯波德和柏林大学那时代若干大学者的影响”[11]。冯堡(即冯波德)是普鲁士内政部文化司的司长,柏林大学的创立者。他说:

国家不应指望大学做与国家直接利益相关的事情,国家应当抱有一种信任感,让大学发挥真正的作用。大学不只是为国家的目的工作,而应该为一个更高的水平无限地发挥作用,……不应当只是受国家所支配。[12]

这也是蔡元培先生对北京大学的期许。怀着在现代中国创建德国式自由大学的理想,在1912年《向参议院宣布政见之演说》中,蔡元培就正式提出在高等教育中“务养成学问神圣之风习”。在担任北京大学校长之后,蔡元培又提出“囊括大典,网罗众家,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治校政策。学校大体上以教授治校(设“评议会”)为基本制度,既努力保持与政权(教育部)之间的独立与自治,又积极谋求大学在观念、风气等方面对社会的影响。知识分子们试图以现代教育为渠道和方式,实现其塑造以平等、人权为核心价值的现代人格的目的。事实上北京大学已经成为开风气之先的“社会头脑”之所在。在全面整理和重新评价传统遗产的方面,学者们也有大量的尝试,并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成绩。“科学与民主”的思想启蒙是北京大学的许多自由知识分子的学术成就之灵魂所在。但是,蔡元培的主张是“新旧共张,无所缺倚”。在蔡元培先生“网罗众家,兼容并包”的努力之下,像梁漱溟先生那样的具有反现代性倾向的保守主义知识分子也同样能够不拘学历、出身而被延聘为教席,证明在北洋政府时代的北京大学,即便“科学与民主”这样紧扣时代脉搏的宏大主题也并非压抑异见的理由,而完全能够成为多元思想格局中的有机元素。蔡元培时代,北京大学当局的价值立场是中立的,这是中国大学在兴起之初所奠定的一个良好的思想基础和制度基础。

由于北京大学在中国大学之林的典范作用,北京大学的大学制度的建设对清华、南开等著名高等学府都产生了积极影响,事关复杂而繁琐的高等教育演进史当中的许多细节,由于篇幅和主题的限制,此不赘言。需要补充的是,在北洋政府治下的诸高等学府,以北京大学为代表,朝着德国意义上的自由大学建制努力的同时,南方国民党统治之下,与北大传统迥异的“党化教育”的大学制度的萌芽已经出现。这也是以“党治”对“军治”的南北对局在高等教育领域之内的具体体现。

1.2转折形态:中国大学在1927年到1937年

随着1927年南方“党军”北伐的胜利,北洋政府时代宣告结束。国民党的统治在教育方面具体体现在国民政府对大学的管理和约束之上。国民政府对大学的管制,具体的政策就是“党化教育”。何谓“党化教育”?“党化教育”的源头是国民党全方位向苏联学习,移植苏联的集权教育制度。依照任鸿隽的概括,“党化教育”即“(一)把党的主义或主张,融合在教课中间,使它渐渐地浸灌到学生的脑筋里去;(二)教育的事业,由党的机关或人才去主持,使它完全受党的指挥”[13]。其中具体包括:开设“党义”等党化课程,审查教科书,训练教员和干部,行使人事任免权……等具体方法。而1927年国民党的北伐成功,将这一整套“党化教育”的大学理念推向全国,1928年5月,“党化教育”正式更名为“三民主义的教育”,但实质并未有任何改变。

1927年,原来的“三民主义”、“孙文主义”等课程的名称统一称为“党义”,1929年8月,教育部规定“党义”课程为全国所有初等、中等、高等学校的必修课。1932年,中山大学校长邹鲁在文章中写道:“今之党化教育……不特要学生明了党义,培成党才而已,且要使学生了然于三民主义为适合时势之科学。”[14]这种将“主义”打扮成“科学”、将意见定位为知识的意识形态冲动,仿佛瓶中的魔鬼,一旦开始,就很难遏制,此后近一个世纪中国大学的命运沉浮均与它有关。尽管胡适先生在1929年已经深刻地指出“上帝可以否认,而孙中山不许批评”[15]的文化专制政策的可怕,但执政党对高等教育自由化的发展势头的遏制已经成为既成事实。在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要求整班整班的大学生集体加入国民党的事件。当局对于宣传不同于“三民主义”的思想的大学教师则开始动用行政手段甚至司法手段进行制裁。教育史家袁征教授说:

在学校被党化以后,官方的正统思想主宰了教育,学校又成为政府进行社会控制的工具,就像中国古代的情况一样,这是中国现代教育发展的重要转折,中国现代教育从此进入了另一个阶段。[16]

“党化教育”的大学制度的建构,就是1927~1937的十年间中国大学所面临的最严重的顿挫。

“党化教育”只是国民党以苏联制度为楷模,意图“党化”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的庞大的系统工程的一个组成部分。推行党化教育的十年,北大等著名高校的发展势头受到阻遏,但北洋政府时代的短暂的大学自治的传统尚未完全中绝。由于在思想资源和体制资源方面都缺少积累,中小规模的高校在国民政府推行“党化”政策的过程中所受限制尤其严重。蔡元培先生于1927年被国民政府委任为大学院院长,1928年又被任命为交通大学校长,因对国民党的“党化”教育失望,于1928年8月辞职。1929年,蔡元培再度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未到任,一年后辞职。1927年到1937年的十年间,蔡元培先生只担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和国立北平图书馆馆长,不再担任其它职务。

在这一段落,蒋介石比较注重延揽人才,譬如任命翁文灏为教育部长,翁以“丁忧”为名不就,蒋百般劝慰,终使翁文灏到任视职。但是,这并不能改变蔡元培先生开创的自由大学的构建在根本方向上遭遇顿挫的事实。胡适就是对此办学理念公开表示反对的一个著名知识分子。身为上海公学的校长,他公开表示反对“党化教育”对高校的侵蚀:“礼拜可以不作,但总理遗嘱不可不读,纪念周不可不做。”[17]1928年,在蒋介石视察安徽大学时,甚至发生了面掴校长刘文典教授的恶劣事件。其起因不过是刘文典说了一句“我是大学校长,学校的事我来管。”蒋甚至还将刘文典以“治学不严”之罪关入监狱,在学生游行和社会舆论的压力下才被迫将其释放。[18]

这种政策和作法照搬苏联集权教育的模式来巩固政党领袖的权威性和“革命”统治的唯一性,事实证明它只是起到了阻遏大学发展的负面作用,遭到知识分子的批评与抵制是必然的。

1.3矛盾形态:中国大学在1937年到1949年

1937年“西安事变”爆发,西安事变的解决,标志着抗日战争的正式开始和所谓“国共合作”关系的确立。这一历史进程给中国大学的发展带来的影响是双向的:一方面,国民政府的高等教育政策从“党化教育”向“高等学校国有化”(即“大学国立”)转化,政策的剧烈跃进使得中国大学的发展空间变得更加狭小。另一方面,随着战争形势的严酷发展,大学纷纷迁往大后方,在颠沛流离的过程里,由于政府在一定程度上的控制力削弱,以及学者之间频繁而深入的碰撞交融,大学的学术生态别有一番清新的开展。

蒋介石意识到国民党对全国的控制仍是十分苍白的。因此,从抗日战争开始,国民党当局有意识地进一步强化对大学的控制。1937年5月,教育部将张学良原任校长的东北大学首先收归国有。此后厦门大学、复旦大学、南开大学等陆续收归国有。国民政府有意识地将大学逐渐置于自己的完全控制之下。1943年2月,蒋介石竟然产生这样的想法:“我现在兼任全国所有军校的校长。我想同时兼任所有大学的校长,你看如何?”[19]经陈立夫劝阻方作罢。但是,力行社等特务组织被派驻校园,发展成立亲政府的学生团体,着力控制大学师生的思想和行为,可谓不遗余力。

1946年7月15日,西南联大教授闻一多到云南大学至公堂参加李公朴死难报告会,发表了著名的《最后一次演讲》。会后,归家途中在西仓坡宿舍门前,闻一多被特务枪杀。这是在昆明发生的一起震惊全国的事件。西南联大师生在抗日战争后期已经十分旺盛的民主运动的烈火,在闻一多遇刺后再度走向高峰。中共对闻一多遇刺表示强烈抗议。在国共内战期间,大学借助民主运动的方式取得长足的发展。这一方面是中国大学与社会深度互动,在社会运动中扮演积极的参与角色的结果;另一方面大学争取自治的斗争背后,又显露出共产党积极组织策划、开辟对敌斗争新战场的强烈政治意图。这就将这一阶段的大学发展置于一种深刻的矛盾之中。“反迫害”,遣责黑暗,是否就意味着自动走向光明之境?此后的半个世纪的历史无情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2.学术自由的理念与实践

在这一阶段,“学术自由”成为知识界反对蒋介石当局统治的总纲领中的一个重要内容。例如: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后改称民主同盟)的纲领就包括“尊重学术思想之自由”[20]等。但是,如上文所述,争取“学术自由”固然是对于蒋介石当局对大学的控制的直接回应,但在这种反抗当中,也在在体现出权力对学术的更深层次的控制。1927年以来,国共两党的政治角力的实质,聚焦于是否认同和接受在中国大地上推行一种列宁、斯大林式的社会发展道路。当反对者执迷于以一种更严厉的社会制度来取代蒋介石当局的“三民主义”体制,争取“学术自由”不过是其阶段性的斗争工具罢了。

在这一阶段,反而是那些政治立场比较中立的学者体现出对学术自由的诚恳的坚持。1939年前后,陈立夫以教育部长的身份三度训令西南联大必须遵守教育部新规定,由教育部核定应设课程,统一全国院校教材,举行统一考试……等等。西南联大教务会议决定致函抗辩。冯友兰先生以西南联大文学院长的身份执笔撰写抗辩函,以下列出其中最精采的段落:

夫大学为最高学府,包罗万象,要当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岂可刻板文章,勒令从同。惟其如是,所以能推陈出新,而学术乃可日臻进步也。今教部对于各大学束缚驰骤,有见于齐而无见于畸,此同人所未喻者一也。教部为最高教育行政机关,大学为最高教育学术机关,教部可视大学研究教学之成绩,以为赏罚。但如何研究教学,则宜予大学以回旋之自由。此同人所未喻者二也。教育部为政府机关,当局时有进退;大学百年树人,政策设施宜常不宜变。若大学内部甚至一课程之兴废亦须听命教部,则必将受部中当局进退之影响,朝令夕改,其何以策研究之进行,肃学生之视听,而坚其心志,此同人所未喻者三也。今教授所授之课程,必经教部之指定,其课程之内容亦须经教部之核准,使教授在学生心目中为教育部一科员之不若。此同人所未喻者四也。[21]

冯友兰先生执笔的这份抗议函,所列之四点理由,从容大气,典雅自尊,20世纪上半叶中国知识分子对学术自由的理解与践行,达到何种高度与深度?此函实际亦是最雄辨的见证。但联系到冯友兰等1949年之后的一系列遭遇,以及中国大学随之而来的悲剧命运,则就令人不胜唏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