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勤:“五四”90周年谈话录

从“北大之子”痛殴“北大之父”谈起

五四运动90周年之际,各方从不同角度对“五四”进行了解读。大致能听到两种声音:一是要把“五四”精神统一到“爱国”与“进步”这两个主题上来;二是坚持“五四”当年的原貌:“民主”与“科学”。我当然不会认同前者,而是支持、理解后者。从历史事实说,“五四”当年的追求确实是“民主”与“科学”,爱国与进步只是围绕这两大主题产生的社会影响、社会效果。

然而,“五四”已经90年,在坚守“五四”历史原貌不被篡改的同时,还有没有必要反思“五四”,超越“五四”?

“五四”事件发生不久,知识分子万众一心,支持学生火烧赵家楼,但也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甚至预想到此后可能会出现一些更难驾驭的潮流。例如罗家伦,“五四运动”的命名者,在火烧赵家楼当天,就对这一标志性事件表示厌倦。胡适一开始也对“五四”持赞扬态度,但到上世纪40年代重回北大,已不能将一场讲座讲完,频频遭遇左翼学生事先布置好的跺脚、喝倒彩。“五四”之父已回不到“五四”,晚年胡适曾对此有痛切反思。陈独秀当年肯定“五四”也是不遗余力,尤其对“五四”民主追求的喝彩,更是超过当时的知识分子,认为“五四”追求的民主超越了资产阶级的民主,是人类历史上最高形态的民主。但陈独秀晚年在四川江津反思自己一生,终于明白只有真民主与假民主的区别,年轻时代的选择是误入歧途。

最值得重视的是梁漱溟。梁当时就认为,对火烧赵家楼的学生第一要提起公诉,不公诉不足以维持民国初年刚建立的法治;第二要当庭特赦,不特赦不足以维护学生的爱国热情。今天回过头看,当年只有梁漱溟一人说对了。但梁当时却是孤立的,千夫诺诺,不如一士谔谔。北大校长蔡元培的思考也值得重视。学生被捕后,蔡奔走营救,尽到了校长应尽的职责,这种风范值得今天所有的大学校长效仿。可是,为什么学生营救出来以后,他立刻南下辞职?蔡元培不希望被“捧杀”。蔡元培说,从今以后中国面对的是“洪水猛兽”。“猛兽”当然指北洋军阀,但猛兽不猛,旧式军人还有一点尊师重教、敬重文化的传统,校长出来一说,徐世昌就放学生。可是那个从“五四”发展而来的“洪水”,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火烧赵家楼得胜以后,学生在校园内啸聚奔腾,无法回归正常的学术轨道,三年后就发生了“讲义费风潮”。当时北大旁听生比注册生多,而且先占座位,先领取发下来的讲义,注册生反而拿不到。北大校务部门要收“讲义费”,今天看来完全合情合理。结果左翼学生发动罢课,追打总务部门负责人,蔡元培出来制止,学生对蔡辱骂不止。不出数年,北平学生南下请愿团不听劝阻,在南京对自己的“校长”饱以老拳,“北大之子”终于痛殴“北大之父”。这都证明了蔡元培当年的预见:这批学生获救了以后,将来很可能要害我,事实果然如此。

这样的“民主”难道不应该反思吗?

不要用同一条河流的上游,反对它的下游

在继承“五四”正面价值的同时,能不能反思“五四”遗产的另一面:后来肆虐中国数十年的左倾思潮与左倾实践,与当时的“民主”口号有没有联系?

1937年抗战以后,陈伯达等人在华北搞新启蒙,以更左的新启蒙压倒“五四”。比如“五四”提倡个人、自由、民主,新启蒙认为这是“五四”之歧路,应重新启蒙,启“五四”之蒙。后来发生历次左倾运动,受伤害最重的恰是那些还保持一点“五四”余绪、选择左翼阵营的知识分子。左倾灾难中打出来的旗号,并不是否定“五四”,而是高举“五四”的旗帜。一部20世纪知识分子逆向淘汰史,几乎是一部“左倾比赛”史。“文革”10年,每到“五四”,“两报一刊”社论总是高调纪念,有没有否定过“五四”?一次也没有。

从“五四”到“文革”,知识界与这一段历史的关系,是“木匠造枷枷自家”。形成“文革”中知识分子灭顶之灾的“左”的思潮从哪里来?是从“五四”那个“左翼洪水”一步一步发展而来。把当年对“五四”有所保留乃至批评的意见恢复出来,例如梁漱溟、蔡元培、胡适、罗家伦等人的批评或反思,再来看“五四”,视野就开阔多了,就能看到更多被遮蔽的东西。所谓“一流人物二流堂”,这是知识分子的悲剧写照,谁把他们关进那个笼子?暂不论政治原因,就精神观念而言,是这些知识分子自己的选择。迫害与被迫害者,是有精神选择的共谋关系的。

“五四”90周年要做的事情,最紧要的是超脱上述两种声音的缠斗。后一种声音在当下是有一点进步意义,但从历史源流说,与第一种声音语出同源,是用同一股源流的上游反对它的下游。要有第三种声音出来,反思“五四”之痛,特别是反思蔡元培所讲的“洪水”这一面。2009年是“五四”90周年,北大建校也已110年了,北大应不应该自我反思?纪念蔡元培“兼容并包”的办学理念是必须的,但也不应回避“忘恩负义”的另一面——北大之子痛殴北大之父,这是北大百年之耻。

那一代人是知识分子的“少年时代”

其实,对于“五四”的思考当初就是多元的,后来却被简化为一种声音,只能说好不能说坏。那一代知识分子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第一代,甚至第一代还没有走完。1905年废科举,兴学堂,不读“子曰诗云”,光读ABCD,现代知识分子还处于少年期幼稚时代,能作出有深远眼光的选择?不可能。当年他们无论如何迷悟都是可以理解,也是可以原谅的。

与其去责备前人,不如把反思留给自己。今天,90年过去了,如果知识分子依然迷悟,当然还可继续原谅,但也太没有出息。我赞赏韦君宜《思痛录》,也希望能将《青春之歌》与《思痛录》对比着读:到底谁在反思,谁在坚持林道静式的“愤青传统”?我赞赏有反思精神的知识分子,对那些还沉浸在《青春之歌》林道静式的“愤青”民主,只能报以悲悯。

“五四”的正面价值,比如说反专制、追求个人自由等,即使是朦胧稀疏的,因自觉程度不够而容易误入歧途,也不应该否定。但那些负面东西不可避而不谈,例如“五四”式的民主,当时就暴露出问题,他们向往的是俄式民主,那个民主,不是个好东西。

新儒家以及相近思潮对“五四”也有所批评,但对这种批评应作区分:第一种是站在维护本民族文化传统的角度在反思,对这一部分人我报以同情与支持,如海外的余英时,余英时声明他已经不是新儒家立场。第二种是站在当年片面否定文化传统的对立面,重复当年犯过的错误,只是“反其道而用之”,认为今日之中国必须从传统文化中开辟新的制度,甚至不是“开”,而是“守”,“守”既有的权力结构。在思维方式上,这是当年“五四”文化决定论的同义反说。“五四”是从“文化不改、制度不来”走向歧途的,今日这些人反过来,是“新制度不必来,老文化可以开出新制度”。这种人不是糊涂,而是精明,是在向权力献媚。

中华民族延续五千年,文化传统中确有很多糟粕,但没理由一股脑儿彻底否定它。“五四”片面否定的后果就很明显。反过来讲,传统也是个活的东西,在全球化的今天,它也会吸收很多外来的因子。文化保守主义与现代民主并不冲突,台湾就是一个例子:它的转型恰恰是在文化保守主义的土壤上成长起来的。台湾的例子已经说明,五四时代“实现民主转型,必须打倒传统文化”的观念不能成立。

把文化保守主义和宪政民主对立起来,是“五四”余绪造成的一个困扰。好像在中国要建立宪政民主,非得破除中国传统的文化,我不这么看。政治制度和文化传统之间当然有联系,但更多的是相互独立。一个制度需要一定的文化条件,但更多的是一个利益安排,是利益觉醒、利益博弈的结果,而不是文化观念博弈的结果。

罗素曾有一句话:“在先进的国家,革命引起观念;在落后的国家,观念引起革命。”这话耐人寻味,但在中国难以被人注意。“五四”以来,中国走的就是后一条道路。一个民族的落后,首先是知识分子落后,知识分子落后的表现之一,就是埋怨民众落后,总在责怪阿Q、小D、吴妈,要改造他们,改造他们的鲁镇、未庄,乃至改造社会,改造国民性,不在制度上着力,却要去百年“树人”,树新人,破旧人。

二战后不止一个民族由于政治分裂,在分界线两边出现不同的走向,如东西德。在边界线的这一端,总是在强调破除旧文化,建立新文化,肃清旧社会,改造新人;在边界线的另一端,对社会、对文化取保守主义态度,不触动、不破坏,在既有的文化传统上嫁接宪政民主法制。如此竞争50年,结果怎么样?离我们最近的是香港,在既有文化传统未被触动的情况下,嫁接了现代文官制度、廉政制度、法治体系,它运作的结果是好还是差?30年来,我们如果有进步,是改造文化的结果,还是制度变迁,甚至制度未变、仅仅是政策变迁的结果?是鲁迅式的改造成功改造了阿Q、吴妈,才有上世纪80年代的农村进步?恰恰相反,是那种“改造”破坏了社会有机体,鲁迅的弟子学生首先被送进牛棚“改造”,此后天怨人怒,方改弦易辙,再不谈改造,再不问“姓社姓资”,而是向社会让步,向阿Q、吴妈的本性让步,手一松,才会有此后的社会进步!难道是因为鲁镇觉醒了,未庄启蒙了,阿Q革命了,才有了改革开放?门里门外、三十年前后,有这么多的对比在,我不懂有些知识分子为什么还要抱着五四式的文化改造话语不放。

一个民族好谈文化,尤其好谈文化决定制度选择,不是民众出了问题,而是这个民族的知识分子出了问题。一个民族的文化乃至社会,是要被这种文化话语折腾坏的。例如法国之所以是空想社会主义源头,与知识分子的恶习不无联系。

我们是落在历史皱褶里的一代

作为早期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胡适在政治上要求民主宪政,在经济思想上曾短期彷徨,羡慕统制经济即计划经济,在文化上却持激进主义立场,欲除传统文化而后快。但胡适的可爱之处、令人尊敬之处在于,晚年以后他开始反思、调整了自己在经济和文化上的立场。鲁迅从来不是自由主义者,他有一些可贵的东西,但他那个精神方向存在更大范围的隐患。他对民众、社会的悲悯与傲慢,既有“闰土”式的怀旧,也有尼采式的改造冲动。他那种“启蒙”、“树人”,与“改造”话语仅一纸之隔。

上世纪50年代前,中国知识分子的主流一要民主,二要计划经济,三要文化改造,再加政治激荡,才会有40年代整个知识分子的左翼化。这与“五四”的真实面貌被遮蔽,迟迟没有得到梳理有关。到了现在,知识分子大部分人过了市场经济关,但在文化上,厘清文化和政治、传统与制度之间的关系这关还没过。今天从官方到民间,为什么“文化大师”层出不穷,丑闻不断?除了那些“大师”本身有“文化劣迹”,90年来中国始终没有摆脱“五四”话语的大环境,也让这些所谓的“文化大师”钻了空子。

这块文化土壤被翻腾多次,已碱化、沙漠化。正常环境下可能是一代人能积累起来的精神进步,我们要花几代人的时间。历史被切割成碎片,没有连成一条线,每一代人总在原地踏步,事倍功半。这也是中国社会有进步但仍未取得应有的更大进步的一个原因。社会有进步,但进步很慢,而知识分子的进步比社会更慢,已经落在社会进步的后面。对此,我没有那么乐观,可以说悲观。悲观的一部分,是对知识界的“愤老”思维感到可悲可叹。

历史上生活过无数代人,更多的人是生活在历史的皱褶部位,向下凹进去的部位,少部分人能够生活在历史鼓出来的部位。大凡被摁在历史皱褶里的一代,都是难以自拔的一代。

“岂有文章觉天下,忍将功业苦苍生”

我接受哈耶克的社会自发扩展理论。什么叫自发扩展?第一,社会不应改造,传统不可切断;第二,社会传统自发扩展的结果,能够滋长起民主法制宪政,而不是反过来。反过来的路数就是“五四”的负面话语,改造社会、改造文化、改造传统,改造的最后结果,欲树立的民主自由却越来越远,改造者反过来被改造、被侵蚀。这一百年的制度选择,几起几落,凡是“落下”部分,都是打着“社会”的旗号,与“社会”为敌,反社会,改造社会;凡是“起来”部分,都是与社会言和,向社会让步。只有向社会让步,才能让社会进步。社会进步更多的是要依靠社会自己的生长,市场经济的健康成长,新社会阶层的出现。知识传承、观念变革是知识分子的职业本分,但很容易由此而轻轻一滑,滑向人性变革、社会改造,那真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知识分子的职业本分、价值坚持,是社会进步的合力之一,但没理由夸大。你到一个正常社会看看,一些知识分子还在坚守他们的价值立场,但自我感觉要谦卑得多,他们与大学门口修鞋、补车的人没有高贵低贱之分。我母校复旦大学编汉英大辞典的陆谷孙先生,经常到门口买报纸,报贩有事离开,他能为报贩朋友守摊子,这样的知识分子才是知识分子,而不是念念不忘知识贵族身份,端着个人上人的架子。这个“世界是平的”,知识分子与其他阶层的关系是平行结构,只有病态环境下,知识分子与其他阶层的关系才是垂直结构,要么被压制在下,要么被高抬在上,两端都不正常。当然,在病态社会,知识分子的作用相对要大一些,但这只是暂时的现象,是被不正常的制度逼出来的,千万不要认为自己出来说几句,就是为天下代言,是社会良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语出宋人张载,我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这样的话,这是中世纪“政教合一”的追求,不穿袈裟的袈裟语言。一个有现代视野的知识分子可以把这些话语当史料来读,但如果作为自己的座右铭,那就可悲了。

12年前我第一次到台湾,访问紫藤庐。庐内挂了一副对子:“岂有文章觉天下,忍将功业苦苍生”,这是紫藤庐前主人周德伟留下的。周即五四时期北大人,他偏偏不喜欢北大“五四”人,厌恶林道静们的“愤青话语”。林道静活到现在,该是“愤老”了吧?血缘不同,后来的选择自然不同。周德伟后来去台湾,成为引哈耶克古典自由主义进中文语境第一人,也是殷海光的引路人。殷海光经他点拨,才知道“五四”之外还有如此道理。也是周德伟给殷海光推荐《走向奴役之路》,殷海光就在紫藤庐开始翻译此书。可以说,没有周德伟,就没有《走向奴役之路》的汉译本。但到殷海光临终,还在为自己是“五四”后裔,却没有分沾“五四”光泽而抱屈。殷海光的硬骨头精神是应该继承的,他在中国思想史上的地位也是旁人难以取代的,但相比周德伟,他的思想深度还是差了一层。他到死也没有想明白“五四”式的文章功业,与“五四”之后的苍生之苦有什么背反联系。这个局限,当为我之戒,或也能与当今“愤老”引为共同之戒?

海落英:有雷锋心,没有雷锋胆

“学习雷锋好榜样”,我们从小就会说,也会唱,而且还会认认真真地去做,比如把跌倒的老奶奶扶起来,给老弱病残孕让座。这种教育深深地影响了我们的成长,影响了中国好几代人的思想,从孩童时代到成年之后,我们都视之为良好的社会公德,自觉地履行着。但是,在当今中国,活雷锋不但越来越少,即使有也会惨遭摧残,逐渐灭绝于社会。

2006年,南京人彭宇好心扶起在公车站摔倒的徐姓老太,却被徐老太及其家人指认为肇事者;尽管有目击者证明事实并非如此,但是南京市鼓楼区法院依然认定彭宇有罪,并且在判决书中指“彭宇的行为有违常理”,声称“你不误伤她,就不会送她上医院”,判处彭宇4万余元的赔偿。

彭宇被罚,只是活雷锋及其惨遭灭绝的个案,而目前在上海成为新闻热点的“钓鱼执法”更是试图将雷锋们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上海市闵行区交通执法行政大队打着“打击黑车”的旗号,雇佣社会无业人员充当“钓钩”,装扮成需要帮助的路人,利用车主的同情心请求搭乘,然后向车主支付车资,并且伺机抢下车钥匙取证,埋伏在周边的执法人员便一拥而上,将车主擒获,定以“非法营运”,处以罚款。两年中,该交通执法行政大队查处了5千多辆非法营运车辆,罚款达到5千多万元。

上海的这种“钓鱼执法”,通过“栽赃式执法”陷害善良人士,将一切现有的和潜在的雷锋一网打尽、赶尽杀绝,使得大家都不敢学雷锋做好事了。

俗话说“有贼心,没有贼胆”,是说在一个有道德有法制的社会里,坏人往往是“有贼心,没有贼胆”,他们有所顾忌有所惧怕,不敢做坏事。但是,在一个没有道德没有法制的社会里,却是好人有所顾忌有所惧怕,“有雷锋心,没有雷锋胆”,不敢做好事了。

今年9月19日,在重庆南坪一条商业街旁的人行道上,一位80岁左右的老先生摔倒在地,手足抽搐,周围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但是始终没有人上前搀扶,有个别围观者想要上前帮忙,也被他人善意劝阻。更早之前,一位75岁的南京老汉在公车站下车,跌倒在公交车后门爬不起来,身后的乘客不敢上前帮忙,幸亏老汉拎得清,大喊“是我自己跌倒的,你们不用担心”,这样才有乘客敢出来救助他。这些事例表明,中国民众已经完完全全沦落到了“有雷锋心,没有雷锋胆”的程度,在体现社会道德水平的基本良俗上也是来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在上海出现了“钓鱼执法”并使众多民众遭殃之后,就有网友发出了“最牛私家车贴”:“本车拒绝一切搭载求助。临盆产妇、车祸、中风、触电、溺水,都不关我事”。这分明是连“雷锋之心”也不想要了。想想也是,一片好心满腔同情,给需要帮助的路人搭个车,最后却换来一个“车扣人罚”的下场,谁愿意做这样的傻雷锋,做这样的傻子!

在议论中国当前世风日下的社会现状时,我们往往会感叹:现在的中国已经是老人倒了没人扶、钱包掉了不交公,没有人愿意学雷锋做好事了;但是,与此同时,我们有心要学雷锋做好事也是困难重重,没有人相信你会做好事,做好事的人肯定是为了弥补自己所做的坏事,就连法官也是这样想的,就连法院也是这样判的。“法律是准绳”,中国的法律如一根绳子把人们牢牢地栓在了道德沦丧、良俗败坏的圈圈里。

中国道德沦丧良俗败坏的发展进程,也是循序渐进的。先是通过疾风暴雨的阶级斗争,让农民斗地主,让流氓斗警察,让儿子检举老子,让丈夫与妻子反目,让社会陷入人人相疑、争相互斗。经过阶级斗争的疾风暴雨之后,就是经济改革“一切向钱看”的洗礼,金钱把每个人“点金成石”,使得每个人为了金钱心如盘石,使每个人心中的无耻和丑恶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扬光大。

英国哲学家培根说过:“一次不公正的司法判决,其恶果甚于十次犯罪,因为犯罪只是弄脏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判决却是弄脏了水源”。彭宇案的判罚和上海的“钓鱼执法”,就是弄脏了水源,阶级斗争和“一切向钱看”也是弄脏了水源。中国社会风气的水源早已被弄脏,早已被投毒,这就是为什么雷锋越来越少的原因所在,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有雷锋心,没有雷锋胆”的道理所在。

一个社会发展到道德如此沦丧的地步,确实是一个极大的悲哀,确实该是不可救药了。一幢房子坏了,可以推倒了重建,但是空气被污染了被毒害了,我们推倒什么、重建什么!

2009年10月27日

傅国涌:覆巢几见能完卵——戊戌变法获罪人张荫桓

大名鼎鼎的康有为因为出生在广东省南海县(现在的佛山市南海区),而被叫做“康南海”,110年前发生的戊戌变法使他踏上流亡之路的同时也使他名垂青史。另有一位南海出生的历史人物张荫桓就没有幸运,他因为参与那场功败垂成的变法几乎掉了脑袋,侥幸多活了两年,到1900年还是被慈禧太后下令杀了,《清史稿》虽然为他立了700多字的一篇传,但对于他的惹祸上身、惨死结局都缺乏详实交代。

张荫桓不是科举正途出身,他的从政生涯是从捐了候补知县开始的,因为能干,受到地方大员的赏识,步步高升,进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出使美国、西班牙、秘鲁四年多,成为驻外使节中的佼佼者,回国后,任户部左侍郎6年,翁同龢对他十分倚重,在日记里称许他“此人才调,究胜于吾”、“真绝才也”。

戊戌变法时设立矿务铁路总局,他与王文韶受命主持。没多久,政变发生,康、梁亡命,他和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共八人先后被捕。狱中,他向狱卒打听“能不能留下一两人?”狱卒说留两人,他问是谁,回答是杨深秀、康广仁。行刑那天,他果然听到套车六辆,自知难以幸免,只有静坐等死,结果,8人中留下了他和徐致靖,徐永远监禁,他流放新疆。上谕宣布他的罪名只有四个词:“居心巧诈,行踪诡秘,趋炎附势,反复无常”,都很空洞,并无实际内容,从这十六个字我们实在看不出什么来,难道仅仅因为他和康有为是同乡?其实,他对维新事业参与不深,他只是一个比较能干的新官僚罢了。他之所以为慈禧太后不喜欢,原因还是在朝廷内部的派系之争,当时所谓的“帝党”、“后党”,他本无倾向,但他与翁同龢接近,而被视为“帝党”。加上他出使多年,沾染了洋气,吃洋菜,看灯影戏,生活非常奢华,家里收藏大量名画,光是王石谷的山水就在百幅之上,书斋就叫“百石斋”。他很喜欢钱,维持他的那种生活也需要钱,他先后供职的总理衙门、户部又都是肥缺,再加上他的侍才傲物、口无遮拦,因此颇受“后党”的嫉恨,多次遭到弹劾,一度曾被革了职。

还有一件事,对他的命运也不是无关紧要的,1897年,他前往英国祝贺维多利亚女王即位60周年,归途在巴黎拍卖行买了贵重的红、绿帽花两枚、钻石手镯两副,献给慈禧太后和光绪帝,帽花是绿的更贵,他指名献给慈禧。但是,他忽略了给一手遮后宫的太监总管李莲英备一份,结果李使坏,在慈禧面前说正室穿红,妾只能用绿。西宫出身的慈禧对此极为敏感,恼怒之下就将两份礼物一律退还。此事虽然发生在前,但慈禧对他从此有了恶感。

当戊戌政变后,如果不是英、日两国驻华使节出面救他,他也是要送上菜市口的,那就不只是“六君子”了。他办外交、出使多年,在外国人眼里,就是个外交家。

1898年9月25日,他被捕之后,英国公使窦纳乐给李鸿章写了信,觉得分量不够,又写信给日本代公使林权助,希望当时正在北京的伊藤博文帮助。林权助在和伊藤商量后,亲自去见李鸿章,并以伊藤名义,请李出手救张荫桓。李一开始不答应,林权助威胁说这可能要引起列强干涉。不得已,李给荣禄写信,要他到慈禧那里想办法。李当时虽不在位,但影响力仍在,接任他的荣禄对他的话还是很相信,徐致靖也是他通过荣禄保下来的。

张荫桓流放新疆,在直隶境内半个月,押解他的两人叫王庆保、曹景[成耳],他们一路聊天,两个有心人,将他所说的逐日记下来,结果成了一本书《驿舍探幽录》,其中讲到朝廷引用康有为的经过、“六君子”被杀的情况,德国亨利亲王、日本总理伊藤博文召见他的往事,甚至提到:“皇太后私蓄有二三千万金,半在南苑,半在大内,皆用红头绳束之。”两年后发生八国联军之乱,他在新疆被杀,和他的这些言辞恐怕也不会没有关系。流放途中,他做了很多诗,不知道为什么起名《荷戈集》。他对自己的处境倒还坦然,只是怀念流散的名画,其中有这样一首诗:

无限艰危一纸书,二千里外话京居。覆巢几见能完卵,解网何曾竟漏鱼。百石斋随黄石散,两家春作绿杨虚。灞桥不为寻诗去,每忆高情泪引裾。

余英时:法兰可福书展上的中共表演

中共在9月跟10月,在德国的法兰可福书展前后所做所为,非常轰动。不但德国人看得眼花缭乱,就是美国、英国也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它的表演。所以,最近《纽约时报》有极长篇的报道,讲法兰可福的书展中共表演。这一点可以看出共产党的真面目。原来的面目国际上并没有怎么看得很清楚,这一次的表演,我想全世界都见识到了。

我们知道中共永远至少两个面孔。一个面孔就是它占下风的时候,要想拉拢别人、要想统战别人,那是非常甜得不得了,说起话来是叫你陶醉的,都给你附和的,这是一种面孔。另外一种面孔就是它占上风,那就凶狠、那就不得了了,它另外可以治你的时候,那你就死在它手上,它绝不给你有任何呼吸的空气。

所以现在我们看共产党,要看两面。一面就是共产党占下风时卑躬屈膝的样子。所以这次在法兰可福的展览,就刚好看出它这一面来。它这一面之所以能表演也很简单。第一,它现在有钱,不但有势而且还有钱。这次法兰可福的书展好象它捐了500万欧元,那当然它有说话的余地。第二,它派了含有7000人到德国来进行书展,所以花费的人力跟财力,都不可想象的。

另外在9月中,又有一个讨论中国跟西方的国际会议。这个国际会议上,他们派了160多个团员。这个代表团也庞大得不得了,在这个会议上就发生了很大的争执。就是在9月初的时候,书展的主持人请了中国的异议作家,象戴晴是位女作家、非常敢说话的;另外还有一个在美国的异议分子、也是大陆出来的叫贝岭,都是很有名的作家,请他们也参加讨论会。最初邀请的时候,没有让中共知道。所以中共听说以后即刻提出强烈抗议,说这两人不能来。所以书展的负责人就把他们取消了。

可是这一取消让别人知道了,让人家知道了。知道以后,引起一片咒骂之声。因为这个是向共产党低头屈服,这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最后书展的负责人没有办法,还是继续邀请这两个人,让这两个人入境。戴晴是通过德国的笔会、贝岭大概也是通过笔会跟其它的反对势力抗议,两个都来了。

来了以后,这两个人一讲演,结果他们全部要退出。中间还包括很有名的作家,象莫言,都一块儿退出。对自己同胞的作家,好象没有任何同情的表示。只有一位可佩服的,那就是清华大学的秦晖教授,他是研究历史的,不但学问好,人品也好,所以只有他一个人留下来,所以还表现一点气节。这里也可以看出来共产党现在的控制不可能完全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是过去,那是秦晖绝不敢留下来的。留下来以后他回国去就不能想象是什么样一个酷刑在等待他。

这是一件事情,然后到书展的时候,它是完全操纵的。它操纵的结果就是对它不利的书它一概不让来,至少他们企图是如此。甚至于包括台湾的书到德国来展,他们事先也是给台湾各种书商有压力,这是共产党凶狠的一面。

另外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有名的例子,就是四川的一个作家廖亦武、也是画家,是非常著名的异议人士。那时书展是绝对请他来的,因为他不但会画,而且是音乐家,所以希望他参加。但是共产党不给他护照、不让他出境。包括德国政府向中共政府沟通,都不让他来。所以他最后还是只有留在四川不能来了。

不过因此他的名字、他的事迹也在国际上得到间接的流传,也不算完全失败。所以廖亦武自己说:“这样的斗争是很正常的。不过,无论如何,本来国际上不要见我,现在至少了解、至少有这么一个人了。”实际上他在德国已经有书出版,在美国也有英文书出版,所以他是一个很重要的异议分子。

共产党今天是有一个企图,它就是要在文化上向国际进军了。而且要横行霸道,还不光是进军,就是它是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它喜欢的人就可以参加;它不喜欢就可以封杀,这是它的如意算盘。

可是,这个如意算盘在德国并没有获得成功。不但没有获得成功,还是相反的。因为德国新闻界跟政治界都是一片责骂之声,当然也有少数人因为利益关系会崇敬它,但那个声音是微弱得听不见。在国内,外交部长公开地说:“我们要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所以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共产党在国际上想称霸,目前还没有达到可以成功的地步。共产党还有一条很长的路往前走,是不是能走得通,我很怀疑。

姜维平:刘峰岩下重庆,薄熙来被调查

正当参加世界报业协会的众多媒体为薄熙来涂脂抹粉之时,以中纪委副书记刘峰岩为首的中央第三巡视组,根据中央纪委、中央组织部的统一部署,于近日抵达重庆市开展巡视工作。此事发生不过10天之后,武警重庆总队的领导班子忽然做了调整,以打黑除恶出名的王立军不再独掌大权,京派干部董书民任政委,显然,自己比谁都黑,比谁都贪的政治局委员薄熙来已露出了马脚,并在中共高层新一轮权斗中失利,很可能成为继陈良宇之后,又一个落马的大贪官。

露了马脚

据重庆新闻界消息人士称,中央巡视组组长刘峰岩在和重庆官员见面时说,打黑不能搞运动,不能搞红色恐怖,更不能砸烂公检法,不能人人过关,现在必须把前一阶段反腐打黑的工作清理一下,已抓的人要走法律程序,该判的判,该放的放,而且领导干部首先要问一问自身做的怎么样?他还在见面会上,对即将开展的巡视工作做了具体布署。市委书记薄熙来听了,十分生气,他知道,针对汪洋和贺国强的打黑运动,虽然欺骗了老百姓和海内外舆论,但骗不了共青团派,何况,房峰辉又用大炮与刺刀制服了参加17届4中全会的中央委员,太子党预谋夺权彻底失败,他的所谓“被逼打黑论”终于露了马脚,只好假意接受批评,他代表市级领导班子讲话时说,挖到文强就到此为止了吧!下一步要看上面什么意见!据重庆新闻界消息人士透露,刘峰岩打断他的话说,这些以后再谈,你们只谈谈态度吧!。。。。。。接着中央纪委、中央组织部巡视工作办公室主任强卫东就如配合巡视工作提出了要求,还介绍巡视组副组长宁延令及全体成员与王鸿举、陈光国、张轩等市领导见面。

另据重庆日报说,刘峰岩在会上指出,这次巡视的主要任务是对市级领导班子及其成员以下几个方面的情况进行监督检查:一是贯彻执行党的维护稳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情况,特别是贯彻落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以及科学发展观的情况;二是在打黑过程中执行民主集中制的情况;三是执行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和自身廉政勤政的情况;四是开展作风建设的情况;五是选拔任用干部的情况;六是需要了解的其他事项。巡视期间,巡视将主要采取听取工作汇报、列席有关会议、受理信访、召开座谈会、民主测评、问卷调查方式开展工作,时间初步安排三个月左右。

我认为,上述第一点是套话,没有实际意义,因为江泽民已是行将就木,“三个代表”和科学发展观都不成体系,表个态就行了。但第二点则意味深长,反腐打黑时抓了许多人,究竟请示了上级谁的意见?500个专案组,多达7000余人,只听薄熙来一个人的命令,公检法都成了傀儡,这是不是民主集中制?换句话说,中央追究责任,是薄熙来一个人担当,还是班子全体人员,人人有责?三是,薄熙来自身廉洁自律怎么样?是不是讲一套做一套?商务部官员郭京毅贪腐案与薄熙来有没有关系?薄一波秘书王益案与薄熙来有没有关系?谷开来所办的北京昂道律师事务所,与薄熙来有没有关系?薄瓜瓜英国读书的巨额学费是不是大商老板牛刚赞助的?。。。。。。这些问题,如果胡锦涛,刘峰岩真的和他交真,他能自圆其说吗?第四和第五方面,薄熙来都有严重问题,限于篇幅,这里从简,{近期香港多家报刊将发表我的长篇文章《薄熙来其人》详介}此外,还有“其它需要了解的事项”,其言外之意是,等着瞧,一边查一边看吧!

重庆新闻界的朋友对我说,薄熙来如今已是危在旦夕,他不服胡锦涛和习近平,又操控不了军队搞政变,只能靠当年读新闻研究生时的同学著文吹捧,大造舆论,弄巧成拙,进退两难,如何能爬上去呢?他还说,薄熙来现在转弯已来不及了,因为在重庆得罪了太多的人,下一步只有调走,才是唯一选择。但是又上哪里去履新呢?

另据重庆日报说,薄熙来在会上表示,各级干部都要“积极主动地”向巡视组汇报情况,反映问题。要畅通巡视组与重庆的接触联系渠道。对巡视组发现的问题,要抓好整改。其实,谁都知道这是阳奉阴违,言不由衷。

爱将失宠

就在上述一幕发生后不过10天,胡锦涛亲自下令,武警重庆总队领导班子成员进行了戏剧性大调整,王立军失宠,董书民任政委。

据10月23日的重庆日报报道,喻林祥上将受胡锦涛的委托宣布命令,张轩讲话,董书民少将任武警重庆总队政委。22日,武警重庆总队召开机关和支队级单位主官干部大会,宣布了武警重庆总队领导班子成员最新调整命令。重庆消息人士说,这使自我感觉良好的薄熙来十分震惊,他气恼地拒绝参加会议。

据报导,武警总部政委喻林祥上将、市委副书记张轩、副市长刘学普等出席会议,大会由武警重庆总队总队长常建民大校主持。喻林祥上将代表国务院、中央军委宣布了关于武警重庆总队领导班子成员调整的命令:武警重庆总队政委张家万少将退休,由武警总部后勤部副政委董书民少将接任;武警重庆总队政治部主任卢成元大校退休,由武警四川森林总队副政委暴玉怀大校接任。张轩代表市委市政府向来渝检查指导工作的武警总部政委喻林祥上将一行表示欢迎,向董书民、暴玉怀两位新到任的同志表示祝贺,并向张家万、卢成元两位为重庆武警部队建设和平安重庆建设作出巨大贡献的同志表示感谢。

比对不久前,市委副书记张轩对重庆武警的评价说法,令人困惑。他虽然在这次会议上说,武警重庆总队在今年开展的“灭枪治暴”、“打黑除恶”专项斗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不愧是重庆发展、人民安居的保护神,官兵们的英勇表现将载入史册。还表示,希望武警重庆总队在他的领导下,从严、从难、从实战需要出发训练部队,不断提高官兵执行多样化任务的能力,严防爆炸、劫持、袭击等破坏活动,抓好反恐力量体系建设,全面提高部队建设水平,为维护社会稳定、服务经济发展、构建平安重庆作出新的贡献。但他对王立军的态度变的很暧昧。

人们不会忘记,今年6月25日,打黑除恶行动正式宣布启动10天后,国务院、中央军委任命王立军兼任武警重庆市总队第一政委、第一书记。这一职位任命被外界认为是他全面接管重庆警界的开始,当时正处于打黑除恶斗争抓捕犯罪嫌疑人的关键时期。但是时隔不久,不料在这次会议上,被外界吹得神乎其神的王立军,并未出现,上述报道中,也只字未提王立军的名子,这一点颇为耐人寻味!那么以后谁是一把手呢?是王立军还是董书民?

后院起火

与此同时,在薄熙来苦心经营长达近20年的大本营辽宁省大连市,全国党务公开工作座谈会忽然落地召开了,显然,10月份并非海边滨城旅游的佳机,大连新闻界的消息人士说,薄熙来的后院着火了!这次会议非同小可,虽然省人大副主任,共青团派宋勇被捕上了报纸,那是上面故意释放的证明其公正反腐的烟幕弹,因为落马的原省纪委书记王唯众,原大连副市长宋增彬等多人,无一不是薄熙来的死党,他当年在大连提拔重用的市级领导干部刘长德,董文杰,成城等人都已撤职,副市长孙广田正在接受调查,只有夏德仁还表面得势,任市委书记,但他90年代后期才与薄熙来相识,与原省委书记闻世震私交也很好,所以他并非是薄熙来的死党。

同一个新闻来源说,这次会议其实是一个摸底吹风会,自此辽宁省将对薄熙来进行全面的调查,其重点一是其老婆谷开来自80年代初既以权谋私,通过律师所大肆受贿的问题;二是恂私枉法,任期内排斥异己,裁赃陷害,制造了“天天渔港案”,“陈德惠案”,“扬庆典案”,“张步宁案”,“刘晓滨案”,“高姿案”等10几起冤假错案;三是包庇纵容黑社会头子邹显卫,董海波,李永建等人,杀人抢劫,巧取豪夺,恶贯满盈;四是包养情妇于某,扬某,李某,生活糜烂,道德败坏,等等,并彻底清理他过去的班底与死党的历史罪行,以便在中共18大召开之前彻底解决他的问题。

据大连日报披露,10月21日至22日,中共中央党务公开工作领导小组在大连召开全国党务公开工作座谈会。中央纪委副书记、中央党务公开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张毅出席会议。省委常委、市委书记夏德仁出席会议并致词,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王俊莲,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刘爱军及全国31个省(区、市)党务公开工作主管部门负责同志,党的基层组织党务公开联系点的负责同志参加会议。

报导说,张毅指出,深入推进党务公开,是推进权力公开透明运行、健全党内监督制约机制、加强反腐倡廉建设的必然要求。要充分认识新形势下推进党务公开工作的重要意义,进一步增强责任感和紧迫感。夏德仁在讲话中也透露了玄机,他说,大连反腐倡廉要围绕经济中心、服务发展大局,进一步落实惩防体系建设规划,加大监督检查力度,坚持依纪依法办案,积极探索创新教育的形式和方法,坚持日常监督与专项治理相结合,认真解决损害群众利益的不正之风,进一步规范党员干部的从政行为,全面贯彻落实好此次会议精神,以党务公开新成果推动大连反腐倡廉建设取得新的成效。

由此听出了弦外之音,所谓的党务公开会议不过是一个遮人耳目的幌子,反腐与内斗相结合则是藏而不露的主题,薄熙来成了他们下一步深挖肃贪的目标。

来者不善

最后,让我们来看看刘峰岩的个人简历:1963年入河北大学哲学系学习,1966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68年7月后,任天津新华中学教师、校团委书记,河西区教育局团委副书记,1976年10月任中共天津市河西区委组织部副部长,1979年5月任天津市河西区革委会办公室副主任,1980年5月任天津市河西区委常委、河西区副区长。1986年5月后,任中共天津市河西区委副书记、书记,河西区区长,1990年任中共天津市委常委、市委宣传、思想工作领导小组组长,1993年5月任中共天津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1997年在中共第十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委员。此后一直在纪检部门工作,党的16大是中纪委委员,而后17大则因查处陈良宇有功而提升为中纪委常委,副书记,可见他不仅是老共青团派,而且是胡锦涛的得意的有功之臣。

北京新闻界的朋友对我说,刘峰岩过去最精彩的行动是按照胡锦涛和共青团派的旨意,斗垮了陈良宇,2006年9月,他牵头的中央巡视组发现和查办陈良宇的案件,轰动一时,他今日这次重庆之行,估计是肩负重任。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刘峰岩早有证据,稳操胜劵,辽宁和重庆南北呼应,前后夹击,薄熙来必将露出贪腐原形。

但我认为,陈良宇与薄熙来有异同之处,他们都贪腐严重,证据确凿,都正当盛年,喧宾夺主,以咄咄逼人的气势指向胡温,对他们构成了威胁。但不同之处也相当明显,薄熙来是太子党大佬,近期他为了化险为夷,打击政敌而反腐打黑,骗取了许多民意,这一点是对胡温的挑战,也是洗牌的困局,将考验他们的内斗智谋。

恰好辽宁省委书记张文岳既将退休,这又为共青团派提供了选用精兵强将,捣毁薄熙来老巢的最佳良机,假如走马上任一位与太子党势不两立的官员,他与原辽宁省纪委副书记,现大连市代市长李万才联手行动,将成功地揭开薄熙来家族贪污受贿,海外转移财产的惊人内幕,接下去应当立即通过媒体详尽公布他的罪恶,才会平息民众的误解,但江泽民等人一定会力挺薄熙来,不知是否还有变数。

我相信,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论怎样,薄熙来垮台的一天,或早或晚都会到来,到那时,人们才会知道,重庆反腐肃贪唱红打黑,不过是大贪玩小贪,大黑玩小黑,党内权利斗争的一场荒唐闹剧。和薄熙来相比,文强,黎强不过都是小虾米而已。中国只有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开放党禁和报禁,才能从根本上治理腐败,才能把官员关到笼子里为人民服务,才能把大大小小的贪官一网打尽。

2009年10月25日于多伦多

张桂华:参会奇人

参加海外以华人为主的国际会议,总会遇见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无以名之,只能称为“奇人”。

“奇人”有通解,我这里不是指命运坎坷或才华出众的那类,而是指行为古怪逸出一般常规者,比如来凑热闹、助声势的,比如来“蹭饭”的,还有不知道为了什么赶来听会的。去年香港会议,已见识过这样的奇人,想不到这次在台湾我又遇上了一位。

会议第一天下午,听了几个发言和发言后的发言,不甚了了,我起身步出室外。我有充分的理由自主休息,我有烟瘾。掏出烟卷还没点上火,一位做义工的台大学生悄悄走近,忸怩地告我楼内不可吸烟。我踅身移步到了楼下,也好,一面过瘾一面可观赏一下台大法学院。

法学院的教学楼,主体为两三层红色砖楼群,横直交接,不同楼、层之间可方便通达,据说还是日本人当年的建筑。校园两对角,一为草坪一为花园,间置以假山小潭,时值樱花季节,大朵大朵粉色的花绽放,小径上落英一片。此间不闭塞,也不喧腾,相比于大陆近年来大学动辄几十层酒店式高楼、横阔近百米校门的张扬跋扈,这里更像是个读书的地方。

身后幽幽地晃来一个人影。

转身注视,来者一袭长衫,脸色红黑,笑容满面。

啊,抽烟哪!一口纯正的大陆国语。

是啊,楼里不能吸烟,顺带透透气。我点头应答。

他站定在我面前,一副自来熟样。我忙从口袋中掏烟,脑中在飞快搜索,会上是否见过?介绍或被介绍过?我不知从哪里看出,他肯定不来自大陆。

我掏出“万宝路”,长衫摆摆手,身子一偏,手插入长衫缝里,转眼一包“红双喜”已在手中。

哈,我笑说:我从上海来,抽的是美国烟,你是当地的,却抽上海烟!

侬是上海人?带口音的上海话立刻跟进。

我点头。您,从哪儿来?

他含糊地又点头又摇头,能让我猜想的只能是台大的。

有烟在手,不熟也熟不热络也热络,他聊开了。

上海,他常来常往且住过三年。他不抽美国烟,美国对中国对台湾没好心,中国和美国贸易没好处。台湾出口木材到美国换美元,可出口是为了什么?某某有一句至理名言:出口是为了进口。可我们进口不到美国任何东西,美国东西不出口,美国不砍自己的树。台湾把树砍光了出口,换回了大量美元,可有什么用?美元一贬值,你手里的美元立刻缩水,一亿成了八千万。美元在手,其实是废纸一张!

如此高论闻所未闻,听来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我只能唯唯。

大陆的公共道德有问题!他斩钉截铁道,陡然转了一个话题。他并没有顺势而下作两岸对比,而是笼而统之地总体评判,我们中国人怎能学西方那一套?我们应继承中国本土道德传统,我们中国人应该学习的是孔孟,是朱王,我们学西方那一套,路就走错了!他感慨,乃至拧眉簇额似有无限伤感。

这些高论和伤感,我不陌生,可我仍然说不出什么,我可以不赞成学习孔孟朱王,可我能不认可大陆公德有问题?再说,在他一见如故兼一泻千里的雄辩中,我也插不上话,只能唯唯。

你知道辜鸿铭么?

我赶紧点头,总算有了个简单的问题。

啊!辜鸿铭就是个样子,学西方文化,提倡中国文明。我在上海时,还专门到上海图书馆去查过辜的史料……

我随口应道:辜鸿铭么,似乎与台湾辜家有亲戚关系?

啊,啊,是这样。辜鸿铭与台湾辜家么……

恍惚间,我知道自己话中出错。他仍是滔滔,我使劲回想。他滔滔不断,我虚应着,努力检索自己的出错。

突然,我明白自己错在何处!我将辜鸿铭搞混为另一辜姓人士了,辜与台湾望族辜家是否有关,我根本不知道。可,他居然点头称道?

我猛然警醒。

他太过客气和奉承了,接应对方话太凑趣了,话题和脸上的表情变化也太快了,可我们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啊。

我拉开点距离打量。

身材高大魁梧,一袭灰布长衫穿得有模有样,望而有六十上下年纪,精神却饱满昂扬,肢体动作也灵活。

是干什么的呢?

啊,做过点国际贸易。

来参加文学会议?

随便听听,学习么!

我无意多谈。他要我名片,我没带身边。一定要给我啊,他从背后叮嘱道,好似多年不见的熟人再次相逢。

第二天上午,我又看见他了。

长衫易为西装领带,准时到会,一进门就落座主位,放下皮包,取出笔记本在桌上摊开。他可能是听会最认真的人了,不但听一个记一个,而且对每一位发言者笑脸相向,该微笑时微笑,该点头时点头,一副深有所得,心灵相通相会,早就想说而未说却给你说出来了啊的知音状。

我与他隔桌而坐,注意着却始终避免与他对视,我担心他问我要名片,尽管我的名片再简单没有,仅姓名电话依妹儿,可我还是不想给他。我回想起昨天见面的一细节:

会议发给每位参会者一枚徽章,我顺手将其别在袖口上,不用说,这种别法不雅也不敬。可他对徽章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反复问在何处领?我告他会议发的,如果真想要,我这枚给他算了。他感谢,并即刻让我解下替他别在长衫胸襟上。我有点好笑,如此年纪似不该有如此兴趣。此刻我却不这么看了,他不好笑,是我无意间犯了错,这枚徽章眼下就端端地别在他黑西装胸前,成了他参会的资格标志。

会议休息,他绕过桌子过来与我招呼。我没有起身,懒洋洋笑着。若是一般人,见我如此冷淡肯定罢手,可他满脸堆笑,又拍肩又握手要我名片。我还能怎样?

他交换过来的名片却根本看不懂:台湾大学永远的学生×××。

有这样介绍自己身份的么?

我尚未开口,他人已到了对面,与人一个接一个热烈交谈。我好奇地观察着,心里明白,我,以及其他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成了他表演的道具。

为验证我的判断,我特意走去向与之交谈过的两人打听,刚才那位先生是谁?从何而来?两人均告:不知道。

甲见乙与他热烈交谈,以为他是乙朋友,乙见甲与他热烈交谈,以为他是甲朋友,在所有其他人看来,他是甲乙的朋友。其实,无论甲还是乙都不认识他,不知他从何为何而来。他根本不是参会者,只是混入的外来者,他来自何处,应该不难猜度了。

何必呢?

一个文学会议,虽然用了“国际”名义夸张了点,可总共也只二三十个文人学者,有什么可防范的?

海峡此岸设防,是出于定势且眼下也礼貌周全多了。海峡彼岸不是“自由社会”,怎么也来这一套呢?在传统上,在意识形态根底上,两岸不正相反对?那按简单推理,一方防范,另一方就该不防范乃至欢迎拥抱才对,可怎么也来这一手?再说了,你们自管互相防范好了,将我们这些人夹在中间算什么名堂呢?怕我们还不够小心和边缘?

想想真有点恼火。好好的人,却被两面夹着,我们该怎么站?

不管他了,该怎样站就怎样站,有兴致时,我们也不妨跳个舞吧!

2008/5/17

好辩之余

国人好辩,孔老夫子可证。

老夫子有言:吾岂好辩,吾不得已而已。

老夫子留下的话实不算多,要言不烦,无论何事寥寥数字一句半句话,连他都落了个“好辩”名声而需要辩白,可见“好辩”名声的不佳。

老夫子算是个“全才”式人物了,上天下地,又知人又懂事,几乎什么都有说词,即便见南子之类像是已无退路,他也能赌咒发誓瞎对付一气。可能正是这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不知不能也不缄口的架势,才使“好辩”沦为遭人厌恶的恶习吧?

可国人就是好辩,孟子的滔滔,庄子洋洋洒洒,荀子的条分缕析,韩非子犀利尖刻似酷吏,于是乎,皮里阳秋,含沙射影,微言大义,指桑骂槐,顾左右而言他,言在意外,此时无声胜有声……等等汹涌而出,想不好辩亦不可能,于是乎一路迤逦而下,逢九进十,代有叠加,直到现今的能指、所指,话语权、宏大叙事,兼采外来的文本、解构,去魅、去意识形态化、政治正确,直到眼前我们的会议、端坐会议桌两端四面、来自两岸和世界多国的诗人、文人、学者。

好辩,仍是好辩。

“现代诗不及古诗,难道不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现代产生过什么伟大的诗人?有李白么?有杜甫么?”

没有。当然没有。不要说今天没有,就是以后千百年也不会有,除了唐朝这一个,其他任何时间空间都不可能再有。可面对如此凛厉的发问,你难以回应,即便回应,也无法同样凛厉,无法同样凛厉,那气势上你也就先输了一着。

“请问,你的诗与大众有什么关系?与中国社会进步又有什么关系?”

问题如此庞大,短短几分钟能说清楚么?这样问,如果不是出于与报告者共谋以便长时间占据讲坛的居心,能说是头脑清楚的么?

可,出怪的是,对这类漫无边际,报告者十之八九会予以响应,他们一点不感觉尴尬——为发问者、为自己,而象是正期待着如此发问,以使借题发挥,进一步全方位地展示自己,当然,同样是漫无边际。问题,自然是说不清楚的,可此时谁还管什么问题呢?

“××算大诗人么?”

“××怎么不算大诗人呢?除了他,谁还能自称大诗人?”

一不小心,还是陷入了胶着和混乱。没有谁不好辩善辩,可言说的说,不可言说的也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也知之至少比他人更知。此时说什么已不重要,只要在说;听什么也不可能,能听到的只是声势和声调。

一位台湾女教授发言。

她认真宣读了一篇论文。她的声调平缓,她的态度如小女孩般地认真和不无天真,她的用词带有鲜明女性色彩的温和温婉,奇妙的是,她的发言,在此刻犹如炎炎夏日吹来了一阵微风,给会场降下了一片清凉。随着她论文的展开,会场安静了,原先积聚的激烈消散了,平和了,激昂也渐离渐远了。

不要误会。教授非妙龄,也非最具女人味的中年佳人——我这样说,肯定不礼貌,要得罪女教授,我甚至要说,女教授的论文并不高明,运用的是并不新颖的西方“替罪羊”理论解析中国小说。可她的发言,就有如此大的效果,无他,仅仅因为她的委婉、她的拘谨,她的轻柔的声调和谦逊的态度。以用词来说,她通篇文章几乎就没有一个强烈的、极端性的语词,这与大陆近年风行的所谓“酷评”所追求的不酷不评,不蛮不说,不夸张、不傲慢、不呼天抢地、悲愤激越、众人皆醉我独醒即不成文章的风格是完全相反的。女教授坦言,前面发言者(大陆或大陆背景的)相互指责的语言暴力、语言法西斯等等,在她听来都要吓一跳的。

我感到羞耻。

同为中文世界,仅隔一个海峡相违五十年,竟然就有如此悬殊的差异,若无近距离体察,我甚至不感到有什么问题,可见我们平素的用语和心态已污染和被污染到了何等程度。

我更感到了虚脱似的无力和悲哀。在器物上,我们肯定已足够现代,在心智上,我们似也不差,我们这些文化人不在竭力追步西方的后工业、后现代?在不失时机地读福柯、德里达、哈贝马斯、萨义德?我们这个绝对是世界上开会最多的国家,也学会了国际会议规矩,一开口也是女士们先生们而不是先生们女士们这一套。可在这一套之后呢?稍有不慎,就露马角了,然后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行诸语言暴力,语言法西斯了。

这一切何以致之?

或许是我们的人口太多,空间太小,资源总是稀缺,因而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或许是现代传媒的放大化效应,无论怎样,“出名要早”对所有人有着不容忽视的意义?或许,我们不太有钱却太有闲,任一行当中闲人都太多,闲着也是闲着,因而无聊当有趣无趣作正经,言不及义亦慷慨?可能文化人生活本就逼仄,面临种种压力,人格容易扭曲,于是人人心头似乎都洋溢着一股恶气待出?君不见,我们几乎不容置疑,一拍就跳一触就怒,不为讲理只是争气,哪里要害点哪里,怎么恶毒怎么说,只要将对方压住压倒,无可无不可,无所不可用?我们是能指,也是所指,浸淫其中,又挥发开去,造就了自身又影响了后代。今天呶呶不休的小愤青,刚学会写字就开始胡言乱语,从他们身上不也隐隐约约看得到我们自己的身影?

悲哀的是,我自觉我已无力根本改造自己,我甚至可在外表上做得滴水不漏,可我心里明白,我不可能如这位女教授那样心地坦白,发自内心的对人博爱、包容、真诚、与人为善,我内心的魔鬼,只能克制却无法根本驱除了。

台湾的政治表达尚在实验,台湾的学术气氛已臻佳境,我从这里看到了希望。我只能寄望于下一代了。

至于我自己,大约可以努力的,只能是:不好辩。

2008/5/18

《自由写作》首发

金渝:“老佛爷”

(一)

“老农民”是学府重建时主持工作的,是事实上的一把手。他在苦心孤诣、惨淡经营自己的半壁江山。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位从不视事的学府书记退休后,上级任命了一位兼职书记——职工背后称他“老佛爷”。这人一九九〇年夏到任,隔了一年他又转任院长。上面又新委任了一位刘姓书记,虽然也是挂名,但偶然还来单位亮一亮相,讲一讲话,拍板处理些事情。“老农民”独领风骚的希望落空了。

“老佛爷”在学府当权时间很漫长,院长一直当到二〇〇四年初,他对学府的命运影响至关重大。时势造英雄,学府出了一个走向全国的大富婆,就在他的任内。他是一个典型人物,摆他的龙门阵,既可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同时对认识当今社会的特色,亦不无裨益。且听笔者从容道来。

“老佛爷”的父亲是前国民党的大贵人,也是共产党新社会的大人物。有史料披露,早在抗战时期,这位国民党大贵人同毛泽东就有非同寻常的交情:他以地方军阀的便利帮助延安做“特货”生意,而且后来为和平解放北京起了穿针引线的作用。因此上,解放后他当了甘肃省的省长。

这大贵人算得上是乱世枭雄,应该是虎父无犬子,然而他的最小的儿子却是一个很没出息的人。我有一位大学同学小时候和这大贵人家比邻而居。据同学讲,那时候常见邻居家一个大她们几岁的孩子趴在他自家花园的果树上招徕附近的小屁孩:“来来来,我给你们果子吃!”大家就跑过去站在果树下仰面看他,他就热心地摘果子抛给树底下的馋嘴小孩们,要多少给多少,非常慷慨大方,不过小屁孩们总觉得这位大哥哥傻呵呵的,这傻大哥就是小时候的老佛爷。

文革中老佛爷家道中落,省长大人因为共产党并不真正信任他、文革开始他没有受到认真的保护,因而郁郁寡欢,竟至于一病而亡。老佛爷凤凰落架不如鸡,在时代潮流下当了一名普通的工人。当工人时的老佛爷穿的鞋子经常是狮子大开口,也真难为了公侯府里长大的少爷。文革结束了,落实政策,老佛爷沾他已故老爹的光,被调到教育厅当小干事。我的另一大学同学这时是他的上司,我这同学曾携带试卷下地区组织民办教师转正的考试,老佛爷随行,他的任务便是背一把枪跟在我这同学后面,像是警卫员,当然是保护试题。那时的老佛爷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邋遢,窝囊,办事能力极差,毫无主见。据说他的夫人为此常常闹着要同他离婚,两人打起架来,夫人在后面追,他在前面逃,惹得满院子人看热闹。到八十年代,文革前的大人物的后代纷纷得到提拔,老佛爷时来运转,他入了党,科长、副处、处长,连连地跳加官。他的夫人提离婚的次数越来越少,对丈夫由过去的桀骜不驯,逐渐变为温柔体贴。

进入九十年代后老佛爷的官运愈加亨通,由省委某部处长擢升为副部长,又兼任学府的书记院长,又当省人大常委,还以交叉党员的身份担任某民主党派的省主委,又是全国政协委员,从此跻身厅局级干部,有了专乘的小轿车。九十年代末他高升为省上四大班子之一的副主席,顿时成了贵不可言的显赫人物。他的夫人此时已绝口不言“离婚”二字,转而精心地包装他,殚精竭虑地打造丈夫的高级首长的形象。老佛爷长得像小品演员侯跃文,能够在公众场合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全是夫人点石成金的结果。

(二)

老佛爷之能冒升为享受封疆大吏待遇的人,显然不是靠政绩、贡献或能力,而是特殊背景——祖荫。公平而言,他也是一位厚道本分、脾气随和的人,人们都说他是老好人,软耳朵,有点糊糊涂涂。倘若他满足于当个普通百姓,或挂个虚衔,日子会好得多,口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官场的吸引力太大了,他无法抗拒。当然,能抗拒官场诱惑的中国人实在也没有几个。

我个人以为老佛爷在官场上的快速飙升对他并非一件好事,因为他对“自知之明”不求甚解,犯了好揽权的大忌。他拥有越来越多的职务头衔,然而能真正享受到实权的倒是这个兼职的学府院长职务。对此他很重视,视学府为自己的根据地、内务府、后勤部。他的各种名目繁多的花销,均由学府报销;他的大小事务,均由学府干部工人跑腿出力。

昔日老佛爷当工人时,工友常常放肆地和他开不着调的玩笑,当了一般干部,同事对他态度也还是随随便便、大大咧咧;自当上处长,人们开始对他客客气气了;到了当上副部长、院长,属下对他垂手侍立,谦恭有加;等到老佛爷升为省上的副主席,而亲自领导一个地级单位的学府,职工属僚见了他无不毕恭毕敬,点头哈腰。此时,他的各种头衔纷至沓来,诸如全国常委,全省主委,名誉会长、常务理事,甚至还有“教授”(笔者在网上看到的)……,挡也挡不住,端的是“时来风送滕王阁”。

自九十年代中后期起,中国社会官权如野马脱缰似的膨胀,“官本位”的观念骤然升温。各级官员所享受的特权越来越细化、量化。工资、住房、办公室、专车、出行的档次规格大大拉开,还有许多只有潜规则才能说明的东西,难以备述。老佛爷这时做了大官,真可谓春风得意。学府为他装修了一个豪华套间,作为院长办公室。其他院长则使用单间,老佛爷的地位立刻凸现。由于他的社会活动日益频繁,行踪因此飘忽不定,他来学府亮相的机会日渐宝贵,于是他的形象开始有了神秘感,进而大大增加了他的声威。他偶尔来到学院,员工看见,老远本能地就站立不动,屏息凝神,看着他在众随从的簇拥下高视阔步地上楼梯,过走廊,进入他的总统套房。

老佛爷的地位无疑在与日俱增地提升。他来学府主持会议,得看他的时间是否方便。干部职工在这位大贵人面前的礼仪也进一步地谦卑:由弯腰屈膝、战战兢兢,后来几乎诚惶诚恐到“奴才该死”的地步;最后竟至于精神心理已然匍匐在地,不敢仰视,就像苏秦的父母老婆嫂子见了当六国宰相的苏秦一样。世纪末的某年教师节,全院职工在新装修的卡拉ok室联欢,老佛爷意外地莅临。职工们受宠若惊,但无人敢坐到他的近旁,当然是因为自惭形秽;大家的表现是忸怩不安,激动而羞怯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侧耳捕捉他的只言片语。当然老佛爷并没有要求人们表现十足的奴相,是特权社会等级越来越泾渭分明所造成的尊卑距离;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塑造的老百姓的潜意识乃至本能的支配。所以从另一方面看,“伟人们之所以看起来显得伟大,只因为我们自己正跪着。站起来吧!”

(三)

学府给老佛爷装修了豪华办公室,把他供奉得像小国寡君一般。老佛爷耳朵特别软,也愿意听悦耳的话,自然马屁精溜须能手争相阿谀奉承他,巴结他吹捧他,将他团团包围,对他百依百顺,尽心竭力伺候。想做官的人视巴结老佛爷为仕途之终南捷径,想办事的人视他为能够扭转乾坤的通天人物,大家纷纷走他的门子。他也习惯了发号施令,颐指气使,习惯了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仿佛他的智力与官位的升迁同步飙升。九十年代以后官权的恶性膨胀和民权的骤然矮化和萎缩,令他当仁不让地享受着尊荣和权势之乐。

我不想取笑走他门路的职工干部。因为当今干部的升迁,上级的印象起关键性作用。这首先是体制弊端造成,个人品德无足轻重。其实许多干部能力很强,工作称职,兢兢业业地上班,职务升迁应该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是官场变数很多,关键时刻某个上司说一句不利的话或拒不表态,事情就会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没办法,有事业心的下层干部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变着法儿取悦上司,争取上司的好印象。这自然要付出,要将人格尊严放过一边。要想人前富贵,须得人后受罪;要想坐轿子,先得抬轿子;为得回报,必先投资嘛。久而久之,人们的心思和精力就不再放到工作上,而放到讨得上司的欢心上。下属巴结上司,上司受宠惯而任性胡为;下属于是加倍地投其所好,谄媚取宠,如此恶性循环,导致正直诚实无立足之地,虚伪贪婪畅行无阻。孟德斯鸠说过:“只对长官负责的专制社会必然造就普遍的虚伪。专制政治形成的奖惩机制对直谏者不利。”中国的现实正就是这样。

笔者在一篇文章里说,“在当今社会大凡是吃皇粮的地方,仿佛都是好人受气,小人得志。我们的社会在理论上有无比优越性,可是人才淘汰机制实际上却是丛林原则;有一种力量在鼓励人们变坏。正直诚实、不卑不亢、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仗义执言、打抱不平、刚直不阿、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舍生取义、为民请命、自尊自爱、与人为善、惜老怜贫、乐善好施、知恩图报、谦虚谨慎的人,要么被边缘化,要么自生自灭;如其不然,就必须奋起直追,‘重新做人’——弄虚作假、察言观色、唯唯诺诺、逆来顺受、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世故圆滑、八面玲珑、口是心非、恃强凌弱、欺软怕硬、吹牛撒谎、溜须巴结、奉承吹捧、拍马逢迎、寡廉鲜耻、虚伪奸诈、献媚邀宠、卑躬屈膝、奴颜媚骨,变为毫无尊严、人格卑下的人;这些人一旦因此获得权力,立马耀武扬威、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在他的权力领地内做‘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毛泽东。或许有人以为我是愤激之词。但是我再三扪心自问,觉得我说的是事实;真的,现实社会在逼良为娼。”

团团包围的拍马奉迎使老佛爷迷失了自我,他陷入自己的智商与官位同步递增的误区,社会上官权无限膨胀的风气也使他的自我感觉越来越好。如此的主儿,只要对他甜言蜜语,他就言听计从,有求必应。他慷慨地答应给人帮忙,结果欠下一屁股的人情债;他瞎指挥,乱表态,前矛后盾,双重标准,随意改换办公会议决定,办了不少蠢事、窝囊事,结果把单位搞得一塌糊涂,死气沉沉。但他不是老谋深算才如此这般,他是糊涂昏聩。他曾私下对自己的下属一一加以评论,这些下属都是他天天打交道的人,其中不少是竭力讨好他、为他奔走效劳的人,然而他给他们的评语却全部是负面的:某某是“愚而诈”、某某是“渣滓”、某某是“市侩”、某某是“势利小人”、某某是“骗子”、某某是“磨道里的驴”、某某“没文化”等等,此类“评语”并非是他深思熟虑的正式发言,而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场合的信口开河,可是其内涵真的莫名其妙。有人惴惴地问我:“客里空”是什么意思?我说好像陈毅的诗里有这个词儿,指的是华而不实罢。原来老佛爷评论此人是“客里空”,此人百思不解,到处寻问。后来我特意查了一下,方知“客里空”出自前苏联某剧本,意为“喜欢乱嚷的人”,或“好吹嘘的人”、“饶舌者”。

老佛爷对自己属下的评语传出,石破天惊,学府一片哗然。被评者个个气得七窍生烟,其他人也纷纷摇头,无不认为老佛爷如此对待为他效劳的下属,有失厚道,只怕将来退出政坛后,就没有人念旧了。老佛爷没有置评我们几个教员,并非是他对教员有好感,而是教员和他没有直接工作关系,很少和他打交道,因此才躲过了他的恶谥。

老佛爷对属下的评语是那位忠心耿耿地为他服务的副处长传出的。副处长侍奉老佛爷如侍奉高堂,为的是求得正处级待遇,他的副处也实在当得太久了。但老佛爷嫌他窝囊,很瞧不上,对副处长的紧迫心情不予理睬。副处长心生怨怼,遂将老佛爷的私下议论披露。

学府本身就没有多大名堂,碰上老佛爷如此一位主子,情况真是糟透了。一言以蔽之,乌烟瘴气、混乱不堪,甚至导致学府时不时地处于瘫痪状态。有个女职工之所以从学府把数百万国有资产轻松地卷走,完全是老佛爷严重失职。事后对老佛爷没有任何的问责,可见官场纲既败坏到何种程度。

(四)

二〇〇二年清明节前,老佛爷乘小车去黄陵参加公祭。本来他是代表省四大班子出席,按理应该由四大班子派车,但是四大班子佯装不知;老佛爷知道只有学府最听他的话,沿途他还有许多私事,因此他也乐意使用学府的车。老佛爷的邋遢并没有因为他做了大官而有所改观,他丢三落四,磨磨蹭蹭,结果车子出发得很晚,司机不得不把车开得飞快,以便在天黑之前赶到目的地。小车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在六盘山下一处地方,隔离带的一个豁口飞出一辆摩托车,小车司机赶忙打方向盘,可是车速过快,那摩托车与小车相撞后飞向半空,重重地摔在路面上,小轿车撞到路边围栏才停下来。车祸现场是,摩托车手当场身亡,小轿车里的老佛爷、秘书和司机身负重伤。

省四大班子副主席出车祸的消息惊动了北京。中央领导人做了重要指示:全力营救。圣旨下,省上领导纷纷赶赴现场,当地专员县长局长早早蜂拥而至,立即成立了以某副省长为首的现场指挥班子;出事路段全面戒严,甚至军区出动了直升机在空中巡航。数辆救护车争着要执行任务;一番忙乱后,昏迷不醒的老佛爷被抬进最阔绰的那辆野战救护车。为了不使副主席受颠簸之苦,救护车像蜗牛似地爬行了。前面是警车开道,刺耳的警笛时不时地“呜呜”拉响,直升机在空中警戒。救护车后面是阵容庞大的小轿车、面包车车队,端的是前呼后拥,庄严肃穆。蜗牛车队缓缓驶向省城,沿途交通实行一级管制,武警在各路段逐段戒严,每到一处,地方党政百官在地界迎候、护送,像接力赛一样,一程一程地隆重迎送。很见过世面的“恶贯满盈”去到现场服务,回来对我吐着舌头说,这次才看见当大官的威风了!太壮观了!

老佛爷伤势的治疗费时甚久,毕竟年纪大了,但他终于完全康复。那些日子,学府全力以赴,提供全面支持和服务;我也被派去值了一回班,专门给直接陪护的人员打饭,就是给服务者服务,仆人的仆人。老佛爷任职的三个实体单位都组织专人负责老佛爷的住院事宜,在高干病房的门口临时设置了“指挥所”,四大班子与那个党派的人坐在沙发里打电话,发号施令,同时负责首长的安全。至于出钱出力的事是学府包干。那一两个月,学府内外人仰马翻,钱花得如同流水似的。职工们一定印象深刻,有无限感慨。副主席病房戒备森严,访者川流不息;秘书司机沾光住在干部病房,门可罗雀。我去看望他们,他们头脚裹着厚厚的纱布,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着,家属在一旁抹眼泪。我送给他们班德瑞的大自然音乐磁带,也算尽了同事之谊。我心想大官住院和百姓住院就是不一样啊!还有比司机秘书更凄惨的病人哩!我在这家医院照顾妻子断断续续一年多时间,那病房真是地狱啊!我胡思乱想:要是人人都是大官就好了……,我又想,那个摩托车手的年迈父母、年轻妻子和幼儿此时此刻不知是何情景呢!听说死者的父母在当地也有一官半职,正在通过各种渠道讨说法。倘若是普通农民,哪有说话的地方?能得到赔偿一二万元就不错了。

在省城治疗一段时间后,老佛爷又去北京的医院动手术,学府派了两个人做陪护。我的一位在京供职的老校友去探视老佛爷,正碰上老佛爷在洗头。她以为那给老佛爷洗头的人是老佛爷的儿子,其实那是学府的某副处长;老佛爷的夫人也在病房,却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哩!

(五)

老佛爷在我的记忆里有一段很不愉快的事情。

一九八九年秋冬,“老农民”派我去北京参加一个“国情教育”培训的讲习班,时间有半个月。我到了北京,报了到,住在公主坟附近一个形同车马店的招待所里;伙食也很差,明显是宰人。有多位专家学者被请来给我们讲专题,讲课者的水平参差不齐;总的来说我收获不菲,受益匪浅。结业后我抽了一天时间独自去圆明园怀古。秋冬交替的北京,冷风神出鬼没,骤然而起,卷起沙尘劈头盖脸地追打行人,又仓惶而去。彤云在酝酿寒流,斜阳无力招架,步步退却。圆明园那时还保持着废弃时的原貌,游客稀少。凯利金的萨克斯乐曲在公园上空回荡,悠扬而舒缓,悲怆而深沉。福海的水面背阴部分淤着冰凌,向阳部分死水微澜。大水法的废墟上断垣残柱孤寂地立着,附近小山上荒草在寒风里瑟瑟颤抖。我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踽踽而行。触景生情,我想起半年前天安门广场发生的血案,不禁悲从中来,心情沉重。中华民族真是一个苦难特别深重的民族!而这二十世纪,中华民族所付出的生命代价,更是前所未有!所取得的社会进步呢?

回到兰州以后,花费了多半年的功夫,我写成一本“国情与省情”的书稿,约二十万字,从自然地理环境、历史文化传统和社会发展水平三个层次介绍甘肃省情。我自己觉得内容虽有点粗糙,也绕过了一些不好讨论的问题;不过有价值的资料汇集不易,也有一定的理论深度,书的框架体系在当时还是很有新意,书稿正好迎合当时的市场需求。经过一系列繁琐的审稿程序,兰大出版社同意出版此书,不过要我支付六千元的书号费——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大数字。我自己囊中羞涩,根本筹集不起这笔巨款。我去找“老农民”,他很是支持,但说必须要有老佛爷的批示。老佛爷当时在学府的主管单位当处长或是副部长,同时兼任学府的书记。我诚惶诚恐地去找老佛爷。他问了我很多不着边际的问题,最后同意借给我二千元。我大失所望。照我的想法,这是学府人撰写的头一本书,完全可以作为一本教材,支持出版。何况学府莫名其妙的开支不在少呢!可是老佛爷坚持不再松口,还讲明二千元的借款日后从我工资里逐月扣还。我束手无策,人事干部庄育英一度答应给我想办法,她有一个小厂,很想有文章吹嘘吹嘘;我想这可不好办,没头没脑如何吹嘘?于是她偃旗息鼓,没有再提此事。我的一个画家老同学陪我拜访一位大款,希望他能赞助。我们跑了好几趟,最后大款说他的实力不足,事情不了了之。我无法可想,只好去出版社撤稿。那位编辑为人很实在,他说书稿能被出版社立项,很不容易(当时确实如此),书稿很有价值,撤稿太可惜了。他特别提醒我,教师出一本书,对自己的职称工资待遇影响极大,劝我三思,他也可以做工作减免一下书号费。可是几个月跑得我灰心丧气,觉得筹款比写书还难,为此窝了一肚子火;而我又不是一个能够深谋远虑的人,结果就稀里糊涂撤稿了。后来每每想起,痛悔不迭,因此一想到老佛爷我的头就大了。

但是我也不应该忘记老佛爷的好处。老佛爷出车祸时,正是我的妻子在历经两年半的病魔折磨后去世,——那两年半我们几乎全在医院里度过;我基本上没有上班,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于照顾病人。我疲惫不堪,所承受的精神心理压力更甚于体力的不支;同事们甚至担心我有可能先倒下,他们纷纷提供援助,特别是甘小侠、倪大小姐、图书小姐几位,给我的帮助我永远铭感在心。“高深莫测谓之天,无可奈何谓之命!”一位同情我的医生这样安慰我。对我而言,那是我一生极可怕的梦魇般的日子。妻子在得知自己患的是癌症后不久撒手走了,也算解脱,我也解脱了。同事们鼎力相助办理丧事,遗体告别的灵堂里有老佛爷署名的花圈,自然至少是他点头同意了的。因为有多名地级干部、以及省级干部老佛爷的花圈,妻子娘家的亲戚们深感荣耀,死者也算“备极哀荣”。这是我要深深感谢老佛爷的。因此我不知道我对老佛爷做官行状的秉笔直书,是否被人视为忘恩负义?

《自由写作》首发

陆  文:江苏常熟强拆迁目击记

陆文:江苏常熟强拆迁目击记
    陆文:江苏常熟强拆迁目击记

昨天中午,我在书台公园喝茶改小说稿时,接到朋友电话,他歇斯底里嚷,“他们强拆房子,我现在抱着煤气甏,准备同归于尽。”说了几遍,以下的话不成句子。我不知他同归于尽的对象是煤气包、房子,还是其他什么人,但我知道他这几个月为此折磨,精神快要崩溃,人不仅形销骨立,且不知怎的皮肤黑得还像非洲人,朋友们说,他外表像吸毒的。我担心他拆迁谈判失败,而破罐子破摔,要紧雇车赶到他家里。

朋友叫朱宏达,是我早年的文友。他对挣钱没什么热情,当然可能由于过去失败的原因。他喜欢研究哲学,什么康德叔本华,还是海德格尔,见面就唠叨社会意志与表象的世界,唠叨得我头都大了。我是哲学门外汉,怎么吃得消他这般狂轰滥炸?长年务虚,营生不济,老婆跟女儿都离开了他。他形只影单,四处飘零,一直单身生活。沉闷无聊时,就自言自语写起几十万字的大部头哲学著作。这次强拆迁的房子是他近八十岁母亲的住房,是他远在美国的大哥给娘造的,造址原是朱家古老的祖居地。独门独院,面积不止两百平方,还有几间平房租给外地人,朱宏达可能靠房租生存。听他说,拆迁部门曾闯到他家,责令他母亲说出他大哥的联系方式,他母亲吓得病在床上好多天。还说“拆一还一”,拆别墅,就应该赔别墅,有啥理由用大户房搪塞。朱宏达的大哥是政治学博士,乃美国银行高级白领,以前回家乡,政府十分重视,都出面接待。

赶到他家附近,发现两个路口都已封锁,还拉起了白色警戒绳,穿着各色制服的人多如牛毛,起码有五六十人,有穿蓝衬衣的城管,穿黑衣戴白头盔的所谓城管防暴,还有穿迷彩服的保安,几个交警在路边,样子像防止路人围观。我同城管相商,试图走进通向朋友家的弄堂。被拒绝,说要通行证,还说已戒严。我吃了一惊,这时才晓得城管在自家地盘上还有戒严的权力。

我见形势吃紧,要紧打110,说明情况,我强调我朋友性格偏执,有我行我素倾向,希望他们出警,以免极端事件发生。我还说了他大哥的身份,希望他们照顾影响,不要授人口实,政策要有一定连续性。连打几个电话,110都不出警,而且我跟朋友联系不上了,他的电话一会说“正在通话”,一会儿说已“关机”。我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幸亏有人指点,才通过另一途径靠近了他母亲的住房。那儿离朱家不过二十米,没有拉警戒绳,但保安城管的数量,跟大街上那两个路口不相上下。而且还拥着几十个临时穿红马夹的搬动工。早被铲平的空地上停着一辆挖泥机,一辆注有城管字样的小卡车。电工已爬在电杆上操作,样子像准备切断他家的电源。几个穿黑衣的城管防暴已手持太平斧爬上屋顶,还有几个伏在屋面上,样子像听下面的动静。远看个个像飞檐走壁的鼓上蚤。

尽管太阳朗照,袭击马上开始,政府跟百姓的战争马上开始,朋友家却死气沉沉,一无应战的迹象,就像死寂的坟墓,屋顶上也没有拉上横幅,比如“强拆有罪,维权有理”、“誓死捍卫我的家园”之类的横幅。楼窗上也没看见他荷枪实弹的家人。

围观群众有几百人,沉默无语的,大多是脸上露出文革恐惧阴影的城市市民,只有几个农村出身的才敢放言无忌。听一个说,市委秘书长在这儿督阵。估计旁观者有一些是朋友家的邻居。

我打了个网友铁匠的电话,叫他来看看,体会一下强拆迁的感觉,因为他母亲不久也可能是候补的拆迁户,此外也可以增加一些人生的体验。

铁匠来到现场时,挖泥机开动了,慢慢移向朱宏达家,伏在屋顶上的都站直了身子,准备行动。有个样子像官方摄像师也开动了摄像机,以记录强拆迁的全过程。被挖泥机的铁笆斗“咚咚咚”地几下,哗啦几声,围墙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烟雾腾起,待散开,围墙里面出现两个人影,一个是朱宏达的弟弟,一个是他的弟媳。场面煞是壮观,颇有悲壮的气氛,我不由感动起来了。但朱宏达不见踪影,估计在楼上仍抱着煤气甏。挖泥机调整了方位,又冲上前去,样子像铲起那两个人,我不由自主发了声:“反对强拆迁,当心人性命。”我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城管人多势众,我寡不敌众,原想做个冷静中立的观察员的。七八个城管防暴队员顿时拥了上来,其中两个架起来了我的胳膊,我耳朵里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尖叫,随之又是几声尖叫,那声音就像被强暴了似的,它至今还在我耳边回荡。估计是朱宏达的弟媳,因为此时看见几十个城管防暴队员蜂拥到围墙那儿,将他俩架出去了。铁匠不识相,这时他说,说几句话,有啥理由抓人。话没说完,他也被当作同案犯给抓起来了。

塞进汽车,送进城北派出所,罪名是“涉嫌妨碍执行公务”。我听了呵呵笑了,我想,既然现场不见警察,怎么警察又说口头传唤,怎么又是城管防暴队员扭送我俩进派出所?何时政府给了城管抓人的司法权力?送派出所,城管还不如自己搞个留置室,省得占了警察的牢房资源。

晚上八点左右接到朱宏达短消息,才晓得他此时躺在常熟人民医院,待短消息过去,没有回音。也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他的母亲、弟弟、弟媳的情况如何?但估计他的房子已成废墟。

在里面呆了七小时,没受到虐待,只是在推搡时把铁匠的上衣给撕破了。常熟警方或许不想陷得过深,背强拆迁这个黑锅,也或许我身份不同,怕引起国安责备,说抢了他们的饭碗,夜十点半将我们释放。临分手的态度,跟刚进去,可以说天壤之别。释放的理由也堂皇,我有高血压,铁匠家有七十岁的老娘。

江苏/陆文2009、10、24

杨恒均:外交杨皮书之二:谈谈美国的霸权与“持剑经商”

《外交杨皮书》系列之二

我不否认武力是一个国家在外交和外贸上的后盾,但我们也要看清现实,认清我们的优势和劣势。当今的世界格局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形成并维系的,这个体制虽然有问题,也需要与时俱进,但对于中国的崛起来说,这个世界格局不但没有落后,反而是对我们有利的。

过去三十年,世界上经济发展最快的国家就是中国,而中国的发展靠什么?中国的经济在很大的程度上依赖出口和外贸。只要这样想一下,就知道,中国不但不应该成为打破当今世界格局的“不高兴派”,甚至应该成为维系和发展这个格局的主力。

如果你还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给你讲几个小故事。首先,我们从索马里海盗讲起,当索马里海盗劫持了中国商船的时候,网民们愤怒了。我也愤怒,并为中国船员和外国船员的生命安全担心。但我心里很清楚,我们的海军的远程投射能力非常有限,要想在那样的距离,以那样的几艘护航舰去营救,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这就让我想起,对付索马里海盗这种“持剑经商”的恶棍,我们还得依靠国际社会,希望目前国际社会中的正面力量能够“持剑经商”,保护现有秩序,保护中国得来不易的经济发展成果。而在这个国际社会里始终扮演积极和主导角色的一直是美国。

为了防止愤青们骂个不停,我赶快进入第二个小故事。我以前常常和美国的有关人士探讨如果台湾宣布独立,中国大陆如何应对这种局势。后来我们得出的最好办法就是对台湾进行海空封锁,不战而屈人之兵。以大陆的规模对付一个台湾岛,以强大的人民解放军对付区区几十万的国军,把小岛包围起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美国人也承认这个办法可能有效,而且,他们也意识到,作为一个民主政体的台湾,其民众可能经受不起三个月的封锁而赶紧投票推翻台独政府。

后来等到我对这些问题不再感兴趣,沉迷于大陆内政后,又有一次和一位当时和我讨论这个问题的华盛顿官员再次聊这个话题。他被我激怒了,突然说,你忽视了另外一些事实。他说,你知道中国的经济现在如何依赖美国等不支持你们对台湾动武的西方国家吗?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立即反驳他说,中国人民忍受力特强,只要为了国家统一,即便遭受再大危机也能够忍过去,倒是你们对中国封锁,是否承受得了经济打击?

这位官员说,你没有算一笔账,你真以为中国经济强大了,但那是相对于台湾来说,真要对付一些主要贸易国家,你们受不了。我们的损失相对你们来说,要小得多。

我不以为然,但接下来的对话让我惊讶,他问我,中国原材料进口有多大?都是哪些国家,经过哪些国际航线?

我说不清楚,他举了石油的例子,他给出了一个几乎接近百分之百的比例,然后告诉我,这是中国从中东进口石油的比例。中国和日本是世界上最大两个从中东进口石油的国家。大到什么份上?如果一个星期你们无法从中东进口石油,你们很多生产得停止,如果一个月不能进口,你们得用战备储备油……

我问那位美国朋友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说,你们从中东输入石油的所有船只要经过的那条黑色黄金运输线(指中东到远东的海上运输线)基本上是靠美国纳税人的钱供养的美国军队在“义务”为所有经过的船只保驾护航!如果你还不服气,那么想一想目前驻扎在动荡的中东的第七舰队,一旦撤走,万一局势陷入混乱,你从哪里购买石油?而且,以中国目前的军力,在三十年内,不可能有能力以一己之力镇守中东和黄金运输线……

大家也许从这位美国朋友口中听出了霸气,但实际上是我先刺激他的。可是即便如此,也仍然让我听得不寒而栗,美国人确实一直在“持剑经商”,我能够感到那种基于实力的让我很不舒服的霸气。如果这种实力和霸权掌握在索马里海盗手里,或者某些独裁者如希特勒有了这种实力,世界又会如何?中国又会怎么样?我们还能够和平崛起吗?

唯一让人感到安慰的是,这种霸权迄今为止并没有在商业上任意刁难和损害我们,而如果它想损害我们,却并不是很困难的,不过问题是中国一直在按照美国制定的游戏规则玩,如果它想刁难中国,首先得破坏自己的游戏规则,破坏自己维系的国际关系秩序。这是北京当局看清了世界局势,而在过去三十年成功地进行了外交,和美国周旋。

现在问题反而是一帮对国际问题一窍不通,对自己的自身的实力也糊里糊涂的中国愤青、愤老们号召中国起来打破这种对我们很有益的国际秩序,你这不是找抽吗?

(本人从善如流,贴文不超过两千字,免得人家说又臭又长……^_^,另外,大部分内容在后面,要评价老杨头的外交“羊皮书”,稍安勿躁啊……O(∩_∩)O哈哈~)

杨恒均 2009-10-26 海口

余  杰 :胡锦涛没有真正的智囊

胡锦涛刚刚上台的时候,海内外舆论都对“胡温新政”抱着美好的想像;而在胡锦涛已经掌权六年之后,狰狞面目已然暴露无遗,中国的人权状况日渐恶化。相比于江泽民时代释放魏京生、王丹、王军涛等著名的政治犯来,胡锦涛时代则将更多的人关进了监狱:胡佳、刘晓波、谭作人……无论是内地的瓮安事件、石首事件,还是边疆的汉藏冲突、汉维冲突,胡锦涛都采取了最坏的方法处理,即用更大的暴力来消灭暴力,用更大的谎言来掩饰谎言。人们不仅会追问:为什么胡锦涛会这么笨呢?他的身边难道就没有几个明白人吗?他的智囊为什么不给他出点好主意呢?

相比于与知识分子关系良好的胡耀邦和赵紫阳,胡锦涛与知识界的关系相当疏远与冷淡。赵紫阳虽然没有受过完整的教育,却好学深思,不耻下问。他将体改所当作自己的智囊团,经济学家周其仁在一篇文章中回忆到在赵身边工作的一些细节:虽然当时他还只是一名刚刚工作不久的青年人,但赵在专列上却专门听取他的汇报,所提出的问题个个都切中肯綮。赵的随和与谦虚,赵的好学与宽容,都体现出一种特殊的人格魅力。而这一切在表面上拥有更高学历的胡锦涛身上却荡然无存。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派遣总理温家宝出面去探望那几个被竖立为招牌的“商山四皓”式的老人,如巴金、季羡林、钱学森等人之外,胡锦涛跟知识界基本没有什么来往。所谓的政治局“集体学习”,完全是走过场、装样子。所挑选的学者、所讲述的课题,均由宣传部精心的筛选和设计,若不是紧跟主旋律的学者,若不是“今上”爱听的观点,根本不能进入中南海。试想,如果胡锦涛请王力雄来讲新疆和西藏问题,请吴思来讲“潜规则”和“血酬定律”,请刘晓波来讲《零八宪章》,他的政绩还会如此一塌糊涂吗?他将真正的老师或全面封杀、或关进监狱,却请一些奴才学者到南书房来“行走”,又能获得什么治国的真谛呢?

但是,作为中国的“一哥”,又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智囊团。那么,谁是胡锦涛的智囊呢?谁能影响胡锦涛的决策呢?被外界炒作得沸沸扬扬的智囊,无非有如下几位:其一,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政策研究室主任王沪宁,他被视为江泽民的嫡系人马,胡锦涛上台之后仍然获得重用,胡锦涛外出访问时,王每次都鞍前马后跟随之;其二,前中央党校副校长郑必坚,他是“和平崛起”理论的主要提倡者,曾经为胡锦涛赴美访问打前站,广泛接触美国政、经、学各界人士;其三,中央编译局副局长、北京大学教授俞可平,他多次赴西方访问和讲学,曾经以《民主是个好东西》一文而广受关注,被外界认为是中共启动政治改革的风向标,此后却再无动静;其四,保密局局长、前社科院法学所所长夏勇,他曾出版过若干研究宪政的著作,主政保密局之后,让一批档案材料解密,被认为是胡锦涛刻意培养的新人;其五,中央党校政策研究室副主任、经济学家周天勇,周公开宣称,“经济学家要成为国家和老百姓的智库”,一度备受海外瞩目,然而他所编纂的一本探讨中国政改的书,不仅不能在国内出版,在香港出版时也遇到阻力而被迫中止。

这几位被海外舆论认为是胡锦涛的智囊的人物,都有一定的学术成就,属于“学而优则仕”的典型。值得玩味的是,他们从来没有承认或否认过“胡锦涛的智囊”的身份。他们越是对这类说法沉默似金,越是让种种似是而非的说法漫天飞舞,这种局面似乎有意为之。以周天勇而论,他对中央党校“独享”的学术自由颇为满足,他对记者说:“我感到党校是一个思想解放、实事求是的地方。‘内部讨论无禁区、对外宣传有纪律’,我认为这非常好。”他声称对当前的三种经济学家都非常不满,即歌功颂德型、解释政策型和观点口号型。而他自己呢?他说:“我们党和政府不需要马屁精,需要的是能提出真知灼见、为国分忧的学者。经济学家要为老百姓的利益呼吁,要对政府的决策建言。”然而,他故意回避了这样一个事实:党和党魁从来都不愿听真话和服良药,他的建言根本无法撼动既得利益集团。另一方面,即便中央党校内部有一定的学术自由,但在全国的学术机构都缺乏学术自由的大背景下,在新闻媒体是党的喉舌的大背景下,在中共的统治方式是集权的大背景下,是不可能出现现代意义上的智库和智囊的。

在极权主义体制之下,要成为一名权力稳固的独裁者,靠的是厚黑学和权谋术,而不是身边有多少学识渊博、思维敏锐的智囊。从王沪宁的升迁和陆建华的倒霉上便能看出这个“优汰劣胜”的“潜规则”来:在中共的传统中,新一届的领导人一般不会重用前任的心腹,王沪宁算是一个例外,不仅在江泽民时代颇受倚重,在胡锦涛时代还跃升为中央书记处书记,与政治局委员的地位相近,可以说是“次核心层”的成员。据王当年在复旦大学的同事说,当年王在复旦学习和任教的时候,还是颇有锐气和见地的。但当他进入体制之后,便宛如太监挥刀自宫后入宫,从来不就政治改革提出任何建议。他必须假装得比较愚蠢,在宫廷政治中,愚蠢是忠诚的代名词,只有这样才能让在学识上远不如他的江泽民和胡锦涛给予他以充分的信任。与之相反,据说是胡锦涛的台湾问题顾问的社科院研究员陆建华,则年轻气盛,不仅热衷权力,还崇尚虚名,当选过首都十大杰出青年,还经常在央视上露面评点国际大势。结果不知得罪了那派势力,在派系斗争中成为牺牲品,以一个莫须有的间谍案被捕并被判处二十年重刑,一辈子算是给毁了。仕途之险恶,专制之冷酷,确实非寻常人等所能承受;而王、陆二人之一荣一衰,也给后来者何去何从做出了榜样和启发。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胡耀邦和赵紫阳均善待知识分子,善于倾听开明知识分子的建议,可他们的权力并没有由此得以巩固,反而成为保守的元老的眼中钉。相反,从江泽民到胡锦涛,均独断专行、排斥异己、任用小人,反倒在权力角逐中胜出。胡锦涛本人在这套机制中便是如此脱颖而出的,他的所谓的智囊们自然也是同样的生产线上的“次品”。台湾学者吴乃德在一篇研究蒋经国的文章中指出:“从目前已有的大量的回忆、传记和蒋经国自己的文字记录中,我们对蒋经国这个人获得的第一个显著的印象是,和其他大多数的独裁者一样,蒋经国的知识水平和文化素养似乎非常平庸。民主政体所产生的政治领袖文化水平有高有低,可是现代世界的独裁政体几乎没有生产过像林肯、罗斯福、丘吉尔那种气质的领袖。一个人阅读的书籍反映出他的文化和知识水平。蒋经国似乎是一个不读书的人,至少从不阅读严肃的作品。”胡锦涛不是公民选举出来的,而是元老在家中开会钦点的。他之所以获得元老们的青睐,惟一的资本便是平庸和忠诚。胡锦涛比蒋经国更不爱读书,甚至还赶不上偶尔“随便翻翻”的江泽民和温家宝。江泽民和温家宝都比较喜欢炫耀学识,江泽民当众以英文背诵《人权宣言》,温家宝则频频引用古今中外的名人名言,其中固然不乏作秀的成分,但比之胡锦涛刻板僵化的讲话,还是有趣得多。胡锦涛所熟悉的俄国名著只有斯大林时代劣质的宣传品《卓娅和舒拉的故事》。这个毛泽东时代成长起来的理工科学生,乃是共产党劣质的文化教育和宣传的牺牲品和象征物。他的身边的人自然无人敢表现得比主子更聪明,正如吴乃德所指出的那样:“我不相信一个平庸的领导者可以长期吸引卓越的追随者。最基本的原因是:平庸的领导者缺乏能力对追随者的素质作出正确的判断。我也不相信,一个卓越的领导者可以长期忍受平庸的追随者。”草丛中不会突然出现一棵参天大树。我相信,没有人能对刚愎自用的胡锦涛施加真正的影响,因为胡锦涛的知识结构和思维方式早已在毛泽东时代便定格下来。

胡锦涛圈子里的人物,只有他豢养的奴才和宠物,而没有真正的“诤友”。在专制政体之下,难以产生那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智囊。那些试图影响高层决策,并怀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想法而踏入仕途的知识分子,最终不仅没有改变当局,自己反倒迅速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即便是少数有文化和有见识的人,也只能假装得比较愚笨和比较顺服,才能在险恶的政治斗争中生存下来。吴乃德指出,不只统治团体的能力物以类聚,在品格上也似乎是物以类聚。社会学家索罗金曾经当过俄国二月革命后短命自由派政府总理克伦茨基的秘书,他观察俄国共产党领导者低劣的品格:统治团体成员的道德以当时他们所统治的社会之标准而言,都远比被他们统治的子民更为低劣、充满更多罪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之一是“社会选择”,也就是物以类聚。由于统治团体充满了品格低下的人,“相较于那些冷酷、没有同情心、自私、伪善、不诚实、并且善于操纵人际关系的人,对道德比较敏感、比较有同情心、比较诚实、以及比较不自私的人,很少有机会能在权位的阶梯上爬到最高层。”所以,仔细衡量王、郑、俞、夏、周诸人便可发现,他们都算不上胡锦涛的智囊,他们更不敢有古代士大夫的当“帝王师”的奢望。因为独裁者只需要一群善于领会其意图的奴才,而不欢迎有出主意的本事的智囊。于是,他们只能唯唯诺诺、上行下效,如寄生虫般地寄生于此体制,而一旦体制崩溃、领袖垮台,他们本身也就灰飞烟灭了。

二零零九年八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