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英时:中共的集权次序在国内外均面临挑战

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八月初联合国的世界贸易组织,接受了美国的一种抱怨、一种控诉,说中共违反了国际规则,没有让外国的一些进口东西得到自由的发展,受到限制太多。这个首先是在书籍、在唱片和电影上面,这些属于智慧财产的产品在中国都得不到发展,受到各种严格的限制。不但对美国如此,中国对欧洲也是一样,所以欧美都同样地抱怨。这件事情由美国现在出面正式提出控诉,并得到国际贸易组织的正式答复,就说确实是中共违反了国际规则,如果不再尊重国际规则,那就可能发生其它被报复的事件,不知道现在美国应该采取什么态度了。

所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挑战。这个挑战的原因就是中共在电影、书籍、跟唱片等种种产品方面,在中国的营销都要限定的由它指定的人来做经销人员,而这些人都受党控制。所以美国公司能接触的范围,就限于这一家、或者两家,都是它指定的,其它的人就没有办法。所以外国的片子、外国的书籍永远找不到更大的市场,永远不能跟中国的市场直接交往,不能直接达到老百姓的手上,完全由官方操纵。

而以电影来说,它每年允许进口的外国电影只限于二十部,非常少,所以更是无利可图。所以长期这样下来,到现在为止,他们都在忍耐,各种媒体、各种智慧财产的公司,都想:中国市场那么大,十几亿人,迟早都会得到好处的,我们耐心等待。等待又等待,等了十几、二十年了,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所以忍无可忍之下,就开始诉诸国际贸易组织作调停。

但是贸易组织并没有绝对的权威,中共有各种办法抵抗,比如上诉就是一个。中共已经上诉了,不过上诉以后被驳回,所以看这样子,共产党并不情愿在这方面有所改善,如果没改善,那就进入一种商业战争状态了。美国可能跟其它国家、或者跟日本联起手来,对付中国。你要禁我的东西,不让它自由进入中国,那我也可以有其它的方法抵制你的货物。所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相当不幸了,中国要受很大的损失,不光是美国。

象美国的媒体来讲,当时大的新闻媒体都寄望于中国的十几亿人口,尤其是Rupert Murdoch。Murdoch在中国拼命想开展,在香港还设立了中文电台《凤凰电视》,但这《凤凰电视》后来发现只能在中国的很大的城市里面的涉外饭店里面、旅馆里面的外国人才收听得到,一般老百姓还是收听不到。就是它的中文讲台,在广州也是很有限的人能听到。所以这种情况之下,Murdoch的公司也不能不慢慢地收缩。所以这一切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起来挑战。所以这个国际挑战我觉得是很值得重视的。

同时在这个挑战的时候,我们已经发现国际媒体、尤其是美国,慢慢就转向印度了。因为印度人口也不少,而他们发现在印度,政府没有什么限制,或限制非常少,所以最近的一个例子就是在五月里面,我们就知道美国已经发现印度是个好市场,比中国好得多。所以在这个情况之下,国际的贸易,尤其是在跟媒体有关的这些贸易活动方面,恐怕中国要落下风了。

中国将怎么样对付这个问题,我们不知道。不过,可以看出来,中共在某一种情况下,也不能不妥协。我们拿到的证据之一,就是最近力拓的例子,它是澳洲的钢铁公司,力拓的四个人中国本来是要控诉他们犯了中国国家机密法的,现在改成贪污,贪污这个罪就小得多了,这也是一种中共不得已的妥协。

所以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国外挑战跟国内的经济也有密切关系。尤其是在最近一年多,钢铁公司不赚钱,所以有许多中国大陆的国营钢铁公司都要卖给私人。最近发生两个案子,一个大概在六、七月之间,吉林有一个国营公司,它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公司,几千人的员工,在这个员工中间,有许多人把公司反对出卖给私人。因为出卖给私人以后,这些工人就没有保障了,慢慢就被淘汰了。所以工人激愤之下,几千人集合起来,把私人公司来谈判的经理打死了。这事非常严重,但共产党现在也不敢过分地对付工人、或用强硬的手段。所以目前就表示妥协,准备暂时不卖,而且要卖的话,也要得到工会的同意。这是一件案子。

第二个案子就是在河南安阳。河南安阳也有一个钢铁公司,它的工人也是有三千人以上,最近也要卖给另外一个私人公司。而且都谈妥了以七千万成交。七千万,已经交了两千六百多万了,马上要转手了。在这个情况之下,工人听到消息之后,马上联合起来,组织一个大规模的抗议。在这个抗议中间,就把一个官方的人员抓起来做人质,到现在这个问题还没解决。报道是最近八月初到现在的事情。所以详细情形我们还不清楚。不过这个事情是千真万确的,都发生过,受到官方《新华社》的报道,美国《纽约时报》也有专题研究,有人员参加。所以这些报告是很可信的。

所以从这种情况看来,如果共产党不改弦易辙的话,那么工人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听话。而且共产党打的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口号,到现在还没有改变。尽管已经转为资本主义国家,但是体制上说,它还需要挂在无产阶级专政底下。所以对几千工人采取的暴力行动,包括打死一个经理、扣押一个官员,都没有镇压,这如果是一般的老百姓、如果是普通的农民,那都要受到严厉的惩处的。

那现在共产党在工人面前,就不能不退却了。所以,可以看出来国际退却和国内退却都发生了。这个情况发生以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新的次序来代替它,我们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确定的就是共产党集权的次序,从前是一切唯我独尊,而且不管是外国人还是中国人,只要和共产党打交道,好处永远是共产党的,而坏处、一切责任都要推到外面去。这就是共产党过去的集权政治的基本运作原则。

但这个基本运作原则,在今天、经过几十年的新发展、经过国际上积累的经验,慢慢地也引起反抗了。所以美国向世界贸易组织控诉共产党的违法、以及国际贸易组织同意了美国的抗议、而且规定要中共遵守这个国际法,都慢慢就出现了。在这情况出现以后,完全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如果一味上诉,也上诉不到哪儿去,则某些东西是非要改不可的。

共产党肯不肯改,我们不知道。如果不肯改,那就是另外一件事、另外一个游戏了,恐怕国际上就会有新的规则了。所以种种情况看起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值得注意的现象。有关这几个不同的案子,你照它发生的程序来看,国内、国外是相联的,而国外的次序不能维持,是因为国内的次序也发生动摇,尤其是这一年来经济上的不景气,对中共次序上带来一个威胁。所以怎样对付国内国外的次序,是共产党面临的很大的问题。

龙应台:向“失败者”致敬

龙应台,在酝酿十年、耗时380天,行脚香港、长春、南京、沈阳、马祖、台东、屏东等地后,写下了十五万字《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希望引领读者一同诚实、认真地重新梳理六十年前的这段历史。

问=专访者苏育琪
答=龙应台教授

问:当初时是如何动心起念,想写这本书?

答:最早想要写一九四九是在一九九九年,十年前就有这念头。

那时住在德国,刚好是柏林围墙倒塌、苏联帝国解体的时候。一九八九、九九、四九,对欧洲来说,也都是非常关键的年代。东德和西德也是在四九年分裂为两国,也发生过大难民潮。

可是思考这个议题的时候,刚好到台北市政府工作,所以一放就放了十年。在这十年之中,父亲过世,母亲现在常常不认得我是谁,使得我更有感觉到时间的急迫。

人总是到了四十岁才开始去想,你父母的来龙去脉是什么?他们也曾十九岁。所以基本上是想要对整个父执辈这一代的人,以及他们那一代的历史,有一个新的认识。

我带着一股重大的好奇。另外也因为看到了这一整代人的凋零,所以有一点跟时间赛跑的紧张,想说,我是不是可能用一个文学的方式,对这一整代已经剩下不多的人,做一个致敬跟告别。

问:为什么看过去这样重要?

答:看现代社会,常常觉得目瞪口呆,怎有这么大的愚昧?甚至于所谓的精英,对于很多事情的讨论,我也会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讨论方式,因为这样的讨论方式,是一种完全不知道前面发生过什么事情的方式。也就是说人不断地在重复以前的错误、以前的愚昧。

而在现在的讨论里,往往有一种天崩地裂,好像一切就是从我开始似的,不知道以前曾有过同样的事情、同样的问题、同样的辩论、同样的讨论、在同样的地方跌倒。

所以你问为什么看“过去”这样重要,我事实上觉得,看历史从来就不是看“过去”,所有的过去都是现在,也是自己的未来。现在就是不完整的。

问:除了借古以鉴今外,你刚特别提到要和那个时代的人致敬、告别。为什么这个这么重要?

答:不是“借古鉴今”,“鉴”不“鉴”是另一件事。文明的进步有一把尺,或说一个刻度,就是这个社会里的人,对社会里的“弱势”,照顾到什么程度,就是这个社会的文明进步的程度。

以前弱肉强食,慢慢进步到重视身心障碍者、老人、孤儿等要有所照顾。但是弱势也有别的定义:不见得身体比较弱,或者能力比较弱,而是他的“声音”比较弱,他的表达能力比较弱。

因此,他让主流社会了解他的心情、了解他的困境,了解他所走过的历程的那种能力比较弱。

跟我同时存在的社会里头,有这么多的人,他在我身边,可是他们是隐形人。在我们的教育系统、媒体、晚餐桌上彼此讨论的谈话里,这些人的过去、这些人的生活、这些人所受过的伤、或曾经有过的光荣,是不存在的。

之所以在主流社会的集体记忆里不存在的,是因为他们是最缺表达力的人。没有能力把自己的记忆--痛苦的、或者是光荣的记忆,被主流社会所纳入,这难道不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弱势吗?为什么我们都会看到残障的人知道他是弱势,精神病人知道他是弱势,少数民族知道他是弱势。但是这个社会的一整层、一整代的人,他的青春岁月、他为自己人生作抉择的自由,刚好在那个时代的结构里被牺牲,以致于这一整代人的生命轨迹、价值,是被主流社会有点像用橡皮擦给擦掉了的感觉。这种剥夺,他为什么不是“弱势”呢?

在一个文明社会成熟的过程里头,除了看眼睛看得到的弱势之外,去看到这个历史情感的弱势,恐怕也是一个文明的刻度。

问:所以你希望透过这本书,为这群弱势发声?

答:我看见一个巨大的落差。这一代人,一方面主流社会对他们很不认识,而且很不在乎;可是同时这一代人又刚好是我们这代人最亲密的人,他直接是我们的父母辈,是我的朋友们的父母。

一方面,你如此的漠视他,一方面,他又是你最亲密的人,所以反差很大。我不是带着一个责任感说要为他们发声,而是自己带着巨大的好奇,生平第一次试图去了解你所看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否真的那么理所当然?你从哪里一路走来的,你心里最深的那个痛楚跟光荣点是什么。

写这本书,最核心的其实是一个感情的付出,而不是一个责任感的扛起—我也扛不了这么重的责任。这一代人,都走了,走得差不多了,一种“知交半零落”吧。在写书过程里,就常常是去找某一位老人家,打电话过去,他的家人,他媳妇、孙子告诉你说,他走了。

可以说,我带着深情在写这本书。父亲已走了,母亲快走了,记忆中,我的父执辈一整代人,快走光了。我就想说,那就做一个文学的告别吧。

开始在思考一九四九这个题目的时候,我核心关注的对象,是一九四九年前后大批来台的这两百万人。但是一旦进入这个题目之后,我就发现,怎么可能只去了解这一九四九年突然涌入的两百万人,在这个土地上原来已经在的那六百万人,怎么我会知道得那么少?

过去这十几、二十年来,所谓的台湾本省的历史,你会看到一点点关于日本战败的一九四五年,然后就是大量涌出的一九四七的二二八。

除此之外,进入社会认知的,就很少。我突然生起一个怀疑,怎么会四五到四九这一个大翻转的年代里头,就被一个二二八笼盖了?这么复杂的年代,其他的事情,譬如本地的这六百万人,他的心情到底是什么?他自己的痛在哪里?他怎么去选择记得什么、忘却什么?他记得的,敢不敢说出口?说出口的,是不是他真正刻骨铭心的?

至少我自己是无知的,觉得那一块空白很大。

但它不可能是空白的。所以这本书转向了,只有一半是关于四九年那些流离过来的、我直接的长辈们的故事。我接着就花了很多时间,在台湾本地去看那些在乡下、庙口,在榕树下面、在河流旁边,还活着的那老人家。那个过程对我是个非常非常大的启发和震撼。

问:什么震撼?

答:这个震撼就是说,过去这二、三十年来,媒体里所谓老兵的故事渐渐多了,对四九年流离的那些背景还多一点认识。

反而是对生活在台湾,尤其是在乡下偏远地方、跟那些大陆流离来台的长辈们同一辈的台湾本省人,我发现他们没有声音的那个程度,几乎还超过那些外省老兵,这给我很大的震撼。

问:所以,写这本书,你原先是想找什么,最终发现了什么?

答:我原先是找父母那个时代的情感,主要就是一九四九年流离来台的外地人的情感。但在出发了以后,我发现,我这个所谓外省孩子的父母亲是一个历史,我的本省朋友们,他们的父母亲的历史,是另外一种历史。

四九年从大陆来台的那群人,你说是意识形态也好,或是他的情感记忆,跟在地人的情感跟记忆,其实有非常大的冲突,是完全不同的历史轨迹。

问:是什么样的冲突?

答:譬如说,外省流离来台的一整代人,他们前面经过八年或十四年对日战争,乡土全毁,家破人亡,是军国日本造成的。

他生命的认知是这样的一种情感。大陆的、我父母亲那辈的人,十九岁决定了一辈子最核心的轨迹,可能就是投笔从戎、爱国,抵抗日本的侵略。

但是我的本省朋友的父母们,十九岁的时候,是热情澎湃地加入日本的阵营,对天皇效忠,然后被送到南洋去,也有的被送到华北去。因此,我的本省朋友的父母们,对于日本的情感、对于自己认同的对象、他心深处受伤的地方、以及他的光荣意识,是跟一九四九年来的两百万人相反的。

带着这样完全相反的、敌对的、冲突的记忆及情感,来到这个小岛,要开始共同生活,而且是在一个重新洗牌的权力结构里共同生活。

我比较深刻的认识到:今天的很多矛盾、冲突、误会、斗争,其实都跟一件事有关,那就是,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四九年之间,这两百万人的记忆、情感,跟这六百万人的记忆、情感截然不同,两边都带着很深的创伤。

但是两边的人在这六十年的过程里头,从来没有好好地面对过自己的以及对方的创伤,也从来没有去好好沟通过。都是在某种事情、情绪的发展之中爆发了的时候,然后就紧急地去处理、去应付。

但是那个根,就是说那一九四九来到的那两百万人,以及在地的六百万人,心里头最深最深的那个创伤,是到六十年之后的今天,都没有真正疗伤过的。

问:譬如?

答:譬如,那两百万人—其实可能只有一百二十万,带着六十年的我称之为“战败创伤症候群”,对自己的史,还是隐晦不言的。譬如这个社会对于台籍日本兵的历史和情感的欠缺认识、欠缺理解。

不认识,你就不知如何去疼惜。

问:你把大陆来台的国军和为日本打仗的台籍日本兵相提并论?

答:没错。

我很想说的是,不要去管他是国军还是解放军,是台籍日军还是伪军,我们换个角度仔细看他:他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对于国军,中华民国一百年很快就要到了,我们整个社会—包括政府,可能真的应该用更宽阔的胸怀,诚实地、认真地,去面对、去梳理一下六十年前的历史了。应该是时候了,要超越过去受创伤的战败心理。

如果还在战败心理笼罩之下,对那段历史既不去整理,也不去解释,更不去诠释,事实上是对那一整代人、牺牲了青春、平凡的幸福、甚至整个生命的国军,非常、非常大的不公平、不公正、不正义。

你也许以为,在本土意识抬头那么多年之后,对于台湾的本地史大家都已经有比较深的了解了,何况它是那么“政治正确”的“显学”了。

其实再深入后会发现,不是这样的;很多台湾本土史的挖掘,其实是因为某个部份刚好符合眼前的政治权力争夺,它不是为了史而史。我想,现在恐怕也是时候了,我们可以不再用权力的运作来面对我们亲人长辈的历史吧?

上一代人,真的是被时代铁轮碾过去的一代人,对他们的时代以最单纯的心,做一个非常诚实的、开阔的面对,才是真正精神意义上的“入土为安” 。

六十年,是时候了,真的是时候了!在所有的人都走光之前,给我们的长辈他应得的尊敬和温情,仅只如此。

问:你最关切的,是人的什么?

答:还是人的尊严吧。

这个尊严包括:他应该得到的正义,你什么时候还给他?他应该得到的温柔的对待,你什么时候如份地给?你看得见他的腿在流血,你也看得见他的脸被炮弹削了一半,或者你也知道他身为战犯坐了十年的牢,但是他心痛的地方你什么时候去看见?

整个社会的成熟跟文明到了一个程度,才会有这样的认识。台湾这个六十年前在战争史、军事史上的失败者,在这六十年之中,已经累积了相当的文明厚度,我相信我们已经可以用文明的价值回头去看那一路上的辗转沟壑、尸横遍野。

问:一年的闭关接近尾声,你最想跟读者说什么?心情是什么?

答:第一个感觉是,那么庞杂壮阔的历史,唉,弱水三千,我只能取得一瓢。

第二个是,读了一年的资料,和各种来历的长辈做了很多很多接触跟访问。但到最后,我有一种对不起的歉疚感,对不起,我知道了这个时代曾经怎么残酷地对待他们,但是我的知识再怎么累积也只能呈现千万分之一而已。

前代人我想说,对不起,我的文字再怎样深刻动人,也无法充分表达那个时代的痛和欠。

问:对不到二十岁的读者,想说什么?

答:对年轻的一代,我特别想说,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把脚步停下来一下,用最谦卑、最温柔、最慈悲的一个心情,来看这本书,做一个入门,然后你会知道你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譬如说,搬个小板凳,坐到你还没走的祖父、祖母身旁,去倾听一次吧。听,比什么都重要。而且,还来得及。

问:你希望两岸领导人怎么看这本书?

答:对于北京的领导人,我希望他看这本书,从一个“心”的角度重新了解台湾史,而且希望以最谦卑的心情来了解。

要跟对方来做朋友、或者做亲人,前提一定是要知道对方在哪里受过伤。你如果对他受过什么伤,不知道而且不在乎的话,那么连起点都没有吧。

对于我们自己的领导人,我想说,有两个空缺在这里--一个是大陆来台四九年的那个外省的空缺,那个集体的战败创痛没有面对过--你知道,台北军史馆一到所谓“戡乱”这一部份,几乎是整个跳过去的;另一个是本土的创痛—台籍军属和志愿兵的历程,是惊心动魄的,受伤的存在,我们自己这个社会也没有好好的了解过。

一个胸有丘壑、有远景的领导人,不能够只知道现实政治的来来去去,他对自己人民隐忍不言的伤,要认识,要体会。

(苏育琪、庄沛颖、陈幸萱整理)

余秋雨依然无法摆脱假捐“谣言”

8月30日11时27分,在余秋雨先生的博客上出现一则“转帖”,称都江堰“秋雨图书馆”开馆,余秋雨实际捐助超50万元,“假捐”谣言不攻自破。这个“转帖”既无原始出处,又无作者,却提供了第一手的信息和图片,更像余秋雨团队的原创。31分钟后,博客再次更新,以余秋雨的名义称“为地震灾区捐助的三个学生图书馆,已于日前落成”,还称“大灾激发大善,大善建立大信,即使再难的事,也能在心心相印中完成”。

这些“转帖”和“原创”非但没有证明“假捐”谣言不攻自破,反而证明了假捐“谣言”不是空穴来风。5月末,萧夏林先生发表《余秋雨20万假捐款“真相调查”》,称余秋雨虚拟捐款。随后,余秋雨以网上经常借口“转账”、“对账”、“查账”实施经济诈骗为由,拒绝网友提出的查账要求。过了三个月,余秋雨终于公布了捐赠清单、部分捐赠图书名称,三所学校签署的接受日期均为8月28日。

余秋雨此举,与其说是“大善建立大信”,不如说是“亡羊补牢”。不管属于哪一种,这种行为都胜过言而无信、空口无凭。但匆匆“补牢”不能证明未曾“亡羊”,更不能证明“亡羊”纯属谣言。萧夏林批评余秋雨虚拟捐款在前,余秋雨捐助图书在后,暂且不说从捐款到捐书的变化,仅从时间顺序上说,萧夏林的批评可以促使余秋雨尽快兑现承诺,余秋雨的捐书却无法证明萧夏林的批评是谣言,因为批评主要是针对余秋雨此前一年的行为,不可能预知未来。

余秋雨的“补牢”行为,称不上大善或者大信,相反,有不少存疑之处,如图书馆命名问题、图书折扣问题和捐赠书目问题。根据博客提供的照片显示,存放余秋雨捐赠图书的建筑物,均在显著位置标有“秋雨图书馆”的字样。余秋雨为每所学校捐赠的1万册书,加上电脑设备,100平方米足以容纳,再加上阅览室和余秋雨承诺的后续赠书,最多不过占用一个楼面,充其量只是“秋雨图书室”。不知出于何种理由整栋建筑物署名“秋雨图书馆”?余秋雨曾在博客上称“以一个人的力量独资为灾区捐建三所图书馆”,难道捐赠图书等同于捐建图书馆?捐建应该不仅包括图书,也包括图书馆的建筑,以这个标准衡量,余秋雨的捐建是真是假,还有待考察。按照惯例,出资方可以要求当地教育部门按照1:1的比例提供配套建设经费,但以图书换取图书馆命名,实为罕见。香港的邵逸夫、田家炳等先生,在内地很多学校建立了“逸夫楼”、“田家炳楼”,如果他们如法炮制,可以压缩很多成本。但是,他们肯定不会产生这种想法,虚张声势的行为恰恰与捐赠教育的初衷相反。紫金山天文台将“田家炳楼”改作茶餐厅,余秋雨却通过捐赠图书将学校的建筑命名为“秋雨图书馆”,两者遭遇可谓天壤之别。

在博客里,余秋雨对“九久读书网”以50%的书价购得三万余册优质图书表示感谢,这种感谢属于自家人说客套话,余秋雨系九久读书人文化实业有限公司的名誉董事长,也是出资者。是否见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万余册图书是否优质?这种优质不应仅仅体现在书目上,也应表现在版本上。余秋雨列出了部分捐赠图书名称,但没有版本信息,因此无法判断图书质量。仅从图书名称来看,因为多为超出版权期的名著,往往有数十上百个版本,不同版本之间价格迥异,质量也迥异。如果并非优质版本,四折、三折甚至更低的折扣也并非难事,出版社的图书积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一直在等待解决。这里没有吹毛求疵的意思,只是希望购书机构能在折扣和版本上选取性价比最为理想的结合点。

名著以外的书目,多有值得商榷之处。据《南方都市报》9月1日报道,所有的图书名单都是由余秋雨开列,他根据中学和小学生的不同阅读需求选择了不同的名著和经典读物。我既为其中出现《窗边的小豆豆》而高兴,又为其中出现《货币战争》而不解。一家馆藏丰富、面向各种人群的图书馆,收入《货币战争》,不足为奇。但是一家馆藏有限,面向中学生的图书室,收入这本剪刀加浆糊编制而成的畅销书,不免有浪费资源之嫌。《成都商报》记者还在小学图书室里发现《舞者》(记者没有透露作者,疑为海岩作品)和《亮剑》,让小学生读《舞者》和《亮剑》,让中学生读《货币战争》,这种书目尽显文学家气质,却不太符合中小学生的阅读需求。

余秋雨先生此次捐赠图书的行为,值得有保留的肯定,但他无法证明“假捐”谣言不攻自破,也无法摆脱假捐“谣言”。除了指责“咬余专业户”之外,余秋雨恐怕要在自己身上多找点原因。

朱健国:《武昌首义》重热大陆的玄机

新疆「七?五冲突」后,深圳等大城市突然出现《武昌首义》、《走向共和》、《末代皇帝》等老影视剧热销,许多人以剧读史,比较晚清腐败与中共腐败之异同,让近年风行的「中共与晚清极似之忧」,从学界迅速蔓延到民间,成为大陆各地「群体事件」相继爆发的指南。相比之下,《保卫延安》、《东方红》等一些「庆祝建国六十周年红色主旋律」新剧,却沦为「反面教材」,非但不能为中共增粉加色,反被指证粉饰暴政,颠倒黑白,更加深了「新中国六十年就是晚清七十年」之愁。

《武昌首义》的特别提示

由湖北电视台主持拍摄的电视剧集《武昌首义》,本为纪念辛亥革命九十五周年,早於二○○六年八月问世於各大电视台,许多人都已看过。但时逢「新中国六十年大庆」,不少人想到「晚清七十年」,於是群起重看。

就艺术性而言,《武昌首义》本算不得精品,但其对晚清倒台悲剧偶然之中有必然的清晰揭示,却能让人常看常新。

诚如该剧广告所言,《武昌首义》的特别提示在於──昔日湖北革命党人推翻皇帝专制又陷入假共和专制的悲剧,告诉今日中国人:尽管专制政府拥有全国军队,看似强大无比,却能因一个偶然民变事件引起一场必然发生的全国革命;「武昌首义」只是几个士兵偶然冒险引发,并无精英有力领导与统一计划,其成功的主要背景只是深得民意──全国人民早已认为晚清腐败透顶必亡。可见失民心者必失天下。

这一历史悲剧正是今日中共腐败走向的现实写照──从上海杨佳杀警,到湖北邓玉娇杀官,从贵州甕安民变火烧官府,到新疆「七?五冲突」民族混战,全国百姓皆不支持政府而同情「闹事者」。可以说,「朝廷尽失民心」,「国人皆盼改朝换代」,此为今日中共与晚清最为相似之处。这让人们想到,虽然今日中国尚无一个政治团体有实力可与中共抗衡,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像晚清一样,几个并不成熟的新生小团体却可一举推翻了军力几百万的统治阶级。

辛亥革命一百年纪念日即将来到,中国却可能再来一个「武昌首义」!中国人又要在君主立宪(党主立宪)和革命共和之间作出选择!转了一百年,中国为何又回到原地起点?!就是这些启示疑问,让《武昌首义》、《走向共和》、《末代皇帝》老影视剧重热大陆。《走向共和》尽管早已被禁被删改,现在销售的却是原版原汁原味──剑锋直指今日假共和!

北京流行「改革危局」讨论

与深圳等地流行重看《武昌首义》、《走向共和》、《末代皇帝》相比,北京人更喜欢集会讨论「改革危局与清末新政」。近日流传的「万里谈话」、「五百老同志上书中央」,其精神早在二○○九年七月四日就有公开演讲──其时北京着名书店三味书屋举办了一个有听众数百人的演讲──「改革的危局与清末新政比较」,主讲者为体制内异端张鸣(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该演讲被网络实况播出,吸引千万人参与。

改革开放与清末新政相似之处

中国改革到今年三十多年了。现在很多人担忧改革被革命所扑倒。因为中国实际上有过一次改革被革命所扑倒的历史──「清末新政」变为辛亥革命。

今日「改革开放」与「清末新政」的相似处有:

一、维新假象──清末新政后,出现了很多新气象,李宗仁曾说过「清末新政时一天比一天好,蒸蒸日上」,但就是在这种「蒸蒸日上」时刻,辛亥革命爆发了!所以今日中国改革一面「经济腾飞」,一面民变蜂涌,极合晚清逻辑。

二、民变倍增──今日中国民变(群体事件),年约八万五千起(二○○八年官方统计数),比辛亥前(一九一○年)的民变(全国一年一万起)多七倍半。虽然那时中国人口只有四亿五千万,拿今天中国人口增长为十三亿,按「每亿人民变事件量」相比,今日为六五三八起,是晚清时二二二二起的二点九四倍。今日中国民变率比清末至少增加了一点九四倍。今日中共危甚晚清!

三、推迟立宪──慈禧在一九○二年宣佈预备立宪,但要十二年后实行。邓小平在一九八○年说要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一九九二年之后连「预备立宪」都答应了,但不定时间表。二○○九年胡锦涛御用学者郑永年传达高层意见:中国改革分三步,目前只能进行经济改革、社会改革,政治改革要到三十年(二○四○年)后再进行!与晚清策略何其相似!

四、弱智接班──一九○八年光绪皇帝和慈禧相继死去,满人权贵为保权位,匆匆忙忙地让一个三岁的溥仪当皇帝,摄政王载沣也才二十五岁,皆是生於深宫,长於妇人之手的弱智者。而邓小平在推倒胡耀邦,软禁赵紫阳后,指定的接班人也皆是毫无改革之功的三流人物。所以江、胡时期整体腐败。

五、世袭制复辟──溥仪、载沣当家之后,实行压抑汉人讨好满人权贵的治国之策,几乎满人的少年权贵全都出来当政,形成皇族内阁:内阁十一人,九人是满人,其中七个是皇族。然后又把地方的权力收归中央,加强中央集权,大行世袭制。

今日中共可说是将晚清当年犯的错误都犯了。从中央到地方,从政府到军队,近来加速重用了一大批太子党:李鹏的儿子当省长,许世友的儿子当司令,刘少奇的儿子升上将,更有权臣的女婿当副总理,十八大接班人也钦定为太子党。今日中国民主党派是花瓶,忠直之士被淘汰,民主人士被边缘化,党天下的势头直攀毛时代!

在弱智者和太子党联手后,改革初期下放给地方的权力开始大规模收回,先是通过改革税收、国企改革等将财力全部收於中央,全部包袱扔给地方,以至於全国县级财政枯竭。后又将各地方媒体新闻监督权全部收回,连网络也不放过,全国空前舆论一律。

当年中共夺取政权时,有很多自由民主派参与。今日可以说是「一个用自由者血肉夺取的政权却最终被让给了反自由者」,岂非重演辛亥革命悲剧?!

慈禧六十大庆在重演

当年慈禧不顾内忧外患而挪用钜资军费新修颐和园大庆六十大寿时说,这并非为自己,而是为了朝廷脸面。今日胡温不顾「通钢工人造反」,遍地铅毒百姓,而挥金如土大办六十大庆,也称这事关稳定大局。在「新中国六十大庆」中极力亲毛冷邓,有意让人遗忘改革初衷──明知毛泽东思想主导的前三十年,至少也是「瞎折腾」草菅人命的暴政,后三十年在邓小平理论缓冲下才有所改邪;如果一定要纪念「新中国」,重点理应放在后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时期。但眼下在中宣部和广电总局联合向观众推荐的第一批十部「庆祝建国六十周年献礼剧」之中,竟然没有一部关於纪念改革开放的电视剧,以《解放》、《决战南京》为代表的「六十大庆献礼剧」,全是歌颂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如此本末倒置,人们深感今日「新中国」过六十大庆,与慈禧大庆六十岁,其腐败愚昧毫无二致。斯时斯地,人们怎能不重看《武昌首义》、《走向共和》、《末代皇帝》?

试看《解放》的主要演员,皆已将国籍转到外国──连高唱「新中国好」的明星,也深信又到「邦危不居」之时:「武昌首义」将在中国再现!

二○○九年八月二十日
於深圳早叫庐

谢  泳:危机时代的西南联大

中国知识界对这个抗战中的大学发生兴趣,不仅因为这个大学为战时和以后的中国培养了大批人才,更在于这个大学为中国知识分子养了“士”气。正如一西南联大学生所言,西南联大具备双重意义,“一个是表面的意义,那当然就如其名称所揭,是一个‘学校’,是一座研究学问、传授知识的最高学府,但在另外却还有一重不为人们所见的隐潜意义,那就是一个酝酿舆论的思想中心。这一面虽然潜隐不露,非能一望而知,但却是西南联大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意义’。若弃此不顾,只谈上课讲学,那实在不能算是了解西南联大”。

今年是西南联大建校七十周年。她的校庆日是11月1日。

西南联合大学是与中国抗战共始终的一所著名大学。1937年平津沦陷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联合在长沙组成临时大学(即后来的西南联大),到第二年2月南下昆明,到抗战胜利后复员北上,前后共计9年(1937年11月1日-1946年7月31日)。

这所在战火中辗转生存的大学培养了杨振宁、李政道、邓稼先、钱伟长、黄昆、王浩(数理逻辑学家)等大批自然科学家,培养了何炳棣、李赋宁、王瑶等社会及人文学家,培养了殷海光等一批具有思想气质的学者。“西南联大”被中国知识界公认是“20世纪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的黄金时代”。

中国知识界对这个抗战中的大学发生兴趣,不仅因为这个大学为战时和以后的中国培养了大批人才,更在于这个大学为中国知识分子养了“士”气。正如一西南联大学生所言,西南联大具备双重意义,“一个是表面的意义,那当然就如其名称所揭,是一个‘学校’,是一座研究学问、传授知识的最高学府,但在另外却还有一重不为人们所见的隐潜意义,那就是一个酝酿舆论的思想中心。这一面虽然潜隐不露,非能一望而知,但却是西南联大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意义’。若弃此不顾,只谈上课讲学,那实在不能算是了解西南联大”。

战时教育即平时教育

西南联大建立的动议,来自胡适、王世杰和傅斯年。这几位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代表,在国家危难中帮助政府做出的历史选择,时代证明是富于远见和具有世界眼光的。

西南联大最初叫“长沙临时大学”,胡适本来也要去昆明,但因等待“战时征调”,没有去成。后来胡适给张伯苓、梅贻琦的信中曾说,“此时因政府(国民政府)颇有意把我充军到海外去,所以不能来,只好在此为两公及孟麟兄做一个驻京代理人。”

1946年底,联大九周年校庆,胡适说:“我是客人,但不敢自外,因为如以九年计,也是创办人之一,且为倡组临时大学者。”

在抗战初起的民族危难中,能把眼光放远,能把文化和教育放在为国家保存学风和“士”气的角度来考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1937年夏天,胡适参加庐山谈话会,在教育组上曾讲了四点:

1.国防教育不是非常时期的教育,是常态的教育。

2.如果真需要—个中心思想,那么“国家高于一切”可以作共同行动的目标。

3.主张恢复“有同等学力者”一条招考办法(以救济天才,以阻止作伪犯罪)。

4.教育应该独立。

庐山谈话会,是中华民族在最危机的时候,召开的一次决定国家未来命运的协商会议。

按照一般人的理解,战争爆发以后,教育也应该根据战争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有人主张成立短训班,让大学生可以参加战时工作,有人甚至提出要停办高等教育。幸亏胡适和一些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意见占了上风,不然战后中国文化教育面临的将是另外一种局面。

胡适所以坚持战时教育就是常态教育的观点,一是出于对教育的深刻理解,二是接受了其他国家的教训。

1941年,竺可桢在《大学生与抗战建国》一文中也认为:“大学培养的是领袖型人才,要使大学生能担当得起日后建国的重任,单教他们具有专门技术是不够的。一个国家,外患不足畏,内忧不足惧,惟有一般领袖缺乏清新的头脑、远大的眼光、坚强的意志最可怕。因此,绝不能单从国防的需要着想,把大批大学生送往前线。”

另外,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英美各国都把大量的大学生送上前线,这是一个失策,许多国家到了战后才认识到这个问题。竺可桢说:“幸而我们的中央政府从头即决定了维持高等教育”的做法,并坚持了战时教育即平时教育的理论,否则就会重蹈英美等国的覆辙。钱穆当时也有类似的看法。“

学术独立与教学自由

中国严格意义上的现代大学,建立的时间并不长,但中国现代大学的起点很高,标志是中国现代大学的开端直接与西方现代教育接轨,这使中国现代大学从开始就呈现一派生机。

清华1925年在原留美预备学校设大学部,1928年正式组建清华大学,但只用了10年时间,到1937年抗战爆发时,已成为世界知名大学。

从她的成功中可以找出许多原因,但最重要的是她在开始时能够吸取现代大学的精华——就是大学独立和教授治校。

陈序经当西南联大法商学院院长时,大约1941年前后,国民党要求当时担任院长以上职务的教授都得参加国民党,陈序经知道后对他的一个学生很坚决地表示宁肯“不做这个院长!”

不仅个人有这样的勇气,整个学校也具备这样的气质。1939年,陈立夫任教育部长后,通过行政手段,对大学教育的诸多方面强行统一管理,其中有些规定是合理的,比如统一招生,但也有一些部令不合理,如颁布大学课程科目表,统一教材,大专以上学校毕业考试实行总考制等等,严重窒息校园的自由空气,因而引起联大师生的反感和抵制。

1940年6月10日,西南联大教务会议对教育部的统一大学课程教材和学生成绩考核办法等,据理抗驳,要求教育当局给予学校更多的教学自由,不必“刻板文章,勒令从同”,明确表示“盖本校承北大、清华、南开三校之旧,一切设施均有成熟,行之多年,纵不敢谓极有成绩,亦可谓当无流弊,似不必轻易更张”。

对外在干扰是这样,对自己也是如此。蒋梦麟在出任行政院秘书长以后,投有立即辞去西南联大常委(相当北大校长)一职。西南联大数学教授江泽涵在给胡适的信中就说过“骝先、孟真劝他辞北大校长,因为他兼北大校长,违反他手定的大学组织法。”不久蒋梦麟辞去西南联大常委一职。

在当时的西南联大,此类事不胜枚举。

容忍风气与自由胸怀

中国北方三所最好的大学,在战时条件下临时合作,可以设想其难度——当时国民政府还在陕西固城设立西北联合大学,但不到半年就散伙了,虽然原因有多种,但确实有知识分子精神气质方面的原因。

抗战前三个校长的办学风格不同。西南联大初期,三校合作,并非一拍即合,也有过猜疑、观望。

西南联大外文系主任叶公超回忆:当年他到了长沙以后,才知道蒋梦麟仍在杭州,叶公超问他南开和清华的两位校长什么时候来,蒋梦麟并不乐观。

那时情况非常微妙。北大一向穷惯了,什么事不一定要有什么规模,只要有教员、有学生、有教室就可以上课。清华是有家当的学校,享受惯了“水木清华”的幽静与安定。南开好像脱离了天津的地气,就得不到别的露润似的,总觉得政府要在后方办大学而要他们参加,当然不能够把家当挖出来。

当时蒋梦麟和叶公超几个人,内中也有少数清华南开的教授,天天没事就出去游览山水。晚上聊天,三校同床异梦的情况,大家都避免表露出来。大家总是要打听张伯苓先生的消息,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到长沙来。梅贻琦也迟迟没有确实的消息。当时有人甚至于说,假使张梅两校长不来,我们就拆伙好了。蒋梦麟的反应是很见性格,他说“你们这主张要不得,政府决定要办一个临时大学,是要把平津几个重要的学府在后方继续下去。我们既然来了,不管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办起来,不能够因为张伯苓先生不来,我们就不办了。这样一点决心没有,还谈什么长期抗战?我们多等几天没有关系”。

后来张伯苓、梅贻琦都到了昆明。

三所名校擅长合作,相当不易,如果没有他们的合作,在那样的情况下,要把大批教授团结起来,延续中国教育的命脉,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联大前后9年,三校不能说一点矛盾没有,但总的来说合作是成功的。

读钱穆的回忆录《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可以发现教授间比较有容忍的气度。时任西南联大历史教授的钱穆曾提到当时有些教授对各院院长多由清华人担任有意见,想闹事,但当钱穆一讲“此乃何时”,大家就平静了。

数理逻辑学家王浩回忆他当年在西南联大时的情景:“大体上开诚布公多于阴谋诡计,做人和做学问的风气都是好的。”“有时我觉得当时联大有相当多的人,在看事和做人上兼备了中西文化的优点,彼此有一种暗合视为当然的价值标准。”

哲学家张东荪在上世纪40年代评价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时曾评价:“中国接受西方文化虽只短短将近五十年,居然在思想文化界中养成一种所谓LiberalMind.此字可译为‘自由胸怀的培养’,乃是一种态度,或风格,即治学、观物、与对人的态度或性情,亦可说一种精神”。

这种精神“为时虽然不太长,幸而对于这个精神却已植了一些根基。虽然有待于将来的更发扬光大,却不能不说已经有了萌芽。为了将来发展科学,为了中国在世界文化有所贡献,这一些萌芽是必须保全下去,千万摧残不得的”。(本文原载《中国新闻周刊》2007年40期)

胡兰成:周作人与鲁迅

和沈启无先生,谈起周作人,他说:周先生在日常生活上是很庄严的,──不是严肃,是庄严。他的生活的气氛几乎不是中国式的,却是外国式的。倘拿中国的哲理来比拟,则他毋宁与道教相近,而他所提倡的儒家精神,却其实是他所缺乏的。

又说:他的爱好明人散文,也是爱的那时代的空气的,但不知怎的,后来又把散文弄成小品文了。

那提到我写的两篇文字“周作人与路易斯”和“谈谈周作人”说:你说他只想做一个平实的人,是对的。你还看出他晚年的惆怅。真的,他晚年似乎很失望,觉得中国总不能好起来。

因而慨叹说:和鲁迅分离,于他的影响甚大,鲁迅的死于他更是一种损失!

因为鲁迅在时,究竟是他的一个敌手,也可以说是唯一的敌手,没有了鲁迅,他是要感觉更荒凉的。

以上一段话,虽然是在筵席上因为两人坐在一起随便说说的,简单得很,却是关于周作人的极深刻的也极素朴的话。散席后归来,我忽然想到要加以批注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的,中国人的生活变得这样琐碎,零乱,破灭。一切凶残,无聊,贪婪,秽亵,都因为活得厌倦,这厌倦又并不走到悲观,却只走到麻木,不厌世而玩世。这样,周作人在日常生活上的庄严,所以要使人感觉不是中国式的了。倘若说是外国式的,那么,还可以更恰当地说,是希腊式的。

但希腊式的明快,有如晴朗的海水,其实是随伴着风暴的刀,风暴的愤怒与悲哀的。“五四”以后的周作人可是只爱其晴朗的一面,因而他的庄严只能与道教的哲理相结托了。道教与希腊式的人生,在崇拜自然,以自然的明快袪除枯寂,恐怖,与阴暗这一点上,是相近的。不过道教的是返于自然,好比“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连人都不见了,而希腊的却是生活于自然,好比清明时节漫山遍野开着嫣山红,男女踏青,有恋爱,有歌唱,也有斗殴。

道教的不是海水,也没有风暴,却如同一泓潭水,四山清绝。它的庄严,不过是涟漪。因为清绝,是会寂寞的,变成不是庄严,也不是严肃,而是严冷,从道教蜕化出来的法家,就是这种没有爱,冷得很的东西。但人是不能这样生活的,所以道教的另一支,还蜕变为五斗米教,与民间的习俗迷信结合,藉此使自己热闹。

那种严冷,不是周作人喜欢的,而与民间的习俗迷信结合,也与他的科学精神冲突,所以他转到了爱好明人的散文,因为明人的生活究竟是真实的,人间味的。但这乃是仓卒的选择,因为明人生活的空气其实是不见得好的,发掘下去,便将不堪,所以只好就文字论其散文。散文这样子变成了独立存在,就跌入了小品文的命运。

依然是寂寞,于是抓住了儒家精神。周作人所喜爱的儒家精神,是比道教的哲理更人间味,比明人的生活空气更壮健的东西。但儒家精神的真实,乃是叫人相安于权力关系的既成事实,这相安,其实是心安而理不得,与周作人的哲理化的人生观还是抵触的。而所谓“畏天敬人”,则是严肃而非庄严,虽然也不是严冷。

周作人是骨子里喜爱着希腊风的庄严,海水一般晴朗的一面的,因为回避庄严的另一面,风暴的力,风暴的愤怒与悲哀,所以接近了道教的严冷,而又为这严冷所惊,走到了儒家精神的严肃。近来他就有一种不分明的愿望,要想改造儒家的哲理,使它的严肃变为庄严。无论如何,这将是徒劳的。

我以为,周作人与鲁迅乃是一个人的两面。鲁迅也是喜爱希腊风的明快的。

因为希腊风的明快是文艺复兴时代的生活气氛,也是五四时代的气氛,也是俄国十月革命的生活气氛。不过在时代的转变期,这种明快,不是表现于海水一般的平静,而是表现于风暴的力,风暴的愤怒与悲哀。这力,这愤怒与悲哀,正是一幅更明显的庄严的图画。这里照耀着鲁迅的事业,而周作人的影子却淡到不见了。

人们可以看出,两人的文字,对于人生的观点上,有许多地方周作人与鲁迅是一致的,几乎不能分辨,但两人的晚年相差如此之远,就在于周作人是寻味人间,而鲁迅则是生活于人间,有着更大的人生爱。

蔡咏梅:中共统治合法性正在解体

今日中共政权财大气粗,为富不仁,使用专政权力心虚理亏,共产党已成为全国笑柄。网民说,除了暴力,你一无所有。统治的合法性盛极而衰,丧钟已经敲响。

中共统治中国今年刚好一个「甲子」。六十年前,太祖毛皇帝在天安门城楼登高一呼「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当时尚未倒楣的红色文人胡风感激涕零,赋诗回应「时间开始了!」

这一幕构成中共建政是天命所归、君权神授的神话象徵,成为中共统治的合法性。因为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中国共产党负有解救中国人民、奔向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天堂、开启历史新纪元的历史使命,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统治者。而中国老百姓被洗脑后,即使现实并不是人民站起来了而是匍匐下去,也从内心里相信这种神话。林昭的一位右派难友在经历饿死三千万人的大跃进后,仍对此坚信不疑,对林昭说,他相信未来的人类会生活在共产主义社会。

中共政权的黑社会化

但今天的中国,这个神话已经破产.八九年六四屠杀打掉了共产党「人民政权」头顶的光环.今天虽然以世界血汗工厂为自己赚得钵满盆满、财大气粗、富而骄人、不可一世,但其在国内的统治合法性却变得空前脆弱,甚至出现中共拥有巨大的权力,但行使权力自己也表现的心虚理亏的现象。

这次四川当局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审判维权人士谭作人,为阻止民众声援记者採访而闹出殴打艺术家艾未未,谎称查违禁品和毒品而扣押香港记者的丑闻,舆论哗然,斥为流氓手段,指出这是中共各级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日趋黑社会化的最新例证.

所谓黑社会,是指社会上有组织的犯罪团体,他们为祸一方,是有Power,但这种Power是一种非法的权力。国家机器行使的权力,本来是公权力,但行使公权力的政府把自已摆到黑社会的位置上,等於间接承认自己使用的是非法的权力,是一种无正当性的暴力。

在此之前,中共对自己拥有的权力的合法性是相当有信心(尽管并未得到人民的授权),对行使权力是理直气壮,镇压「阶级敌人」「国家敌人」,摆出的姿态好像就是在替天行道,从未像今天这样不是乾脆以流氓自居,就是躲躲闪闪心虚理亏,或使出奸邪而又愚蠢的下流招数,比如恫吓绑架异议人士、维权人士,事后又警告不准对外披露等。

中宣部用权下令鬼鬼祟祟

中共统治公认是靠两桿子:一是笔桿子,一是枪桿子,在经济发展后又多了个「钱袋子」。笔桿子的统管衙门为中宣部。拥有权力却不敢名正言顺行使权力,首先是从中共这个意识形态阎王殿开始。

中宣部大权在握,这是谁也不会否认的。现中国所有媒体、网络文化、娱乐事业,乃至教育方针路线,都由其控制,其生死由其主宰。但多年前这个阎王殿已不敢正大光明行文发指示下禁令,而代之以口头下令电话指示,而且在电话中不敢报姓名,非常的鬼鬼祟祟。据报导,中宣部现半月开一次宣传通气会,也只是口头讲,不敢形成文字,害怕一旦形成文字就被人捅到互联网上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二○○四年北大副教授焦国标炮打中宣部,大快人心,焦国标一举成名,庞然大物的中宣部被骂得灰头土脸,除了使阴招报复焦国标,始终未敢公开回应。后来因章诒和书被禁,中共党内一些开明人士公开指中宣部是一个非法组织,应该取消,中宣部亦尴尬地沉默,似乎默认了自己是妾身未明。

除了耍流氓,中共枪桿子行使专政权力也开始出现心虚理亏的现象。我感到最典型例子是数年前被监视的维权人士胡佳痛骂监视他的国保的故事。在这段被胡佳摆上网的录音中,胡佳向围观邻居揭露这位便衣特务的身份,骂他「你只不过是一条狗」,该国保仅能狼狈不堪地为自己辩护,完全显示不出背后有强大政权作后台的气焰。这实际是权力合法性丧失的迹象。中共的执法人员拿不出官定的条例文件合法化其行为。因为缺乏合法性,当政者就只好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或乾脆耍流氓自我黑社会化。

海外作家芦笛一针见血

中共统治合法性的消解主要是因为其赖以发动革命及建立政权的意识形态已无法再为今天的中国现实提供法理依据。海外作家芦笛有一段相当精辟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共统治法理的困境。他说:现在中共官定意识每句话都是对自己施政实践的有力驳斥与无情否定: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只有一党的领导是算数的,其他无一条不被他自己行为无情践踏。冒充「社会主义国家」,实行的却是权贵资本主义,动用国家权力实行烂污私有化,人为制造官僚资产阶级;号称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却允许无产阶级的阶级敌人资本家加入执政党;规定「以工人阶级为领导」,却将工人阶级打入社会最底层;以人民代表大会为最高权力机关,实际上的最高权力机关却是中共政治局;规定司法独立,却让社会团体中共操控司法;赋予人民一系列基本权利,谁敢行使它们却成了「颠覆国家政权犯罪」,政府还处心积虑压低人权,将它化为国际竞争的巨大优势……最可笑的,还是把水火不相容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融为一炉,写入宪法总纲,当成全国人民的指导思想。」

在人类历史上还真没有过这种言行处处对立、自我否定的荒谬立国方式。其行为不但为西方普世价值观所不容,也为自己制定的党纪国法所不容。

中共的宣传控制成为笑柄

今天主权在民的普世价值已深入中国民间,中共这种言行对立的严重错乱和冲突已使靠宣传起家的中共逐渐玩不转宣传这个把戏,其官方宣传机器中央电视台已沦为大众的笑柄,网上有句名言是「做人不要太CCTV」。今年春节央视新建大厦失火,幸灾乐祸者不知有多少。为庆祝建国六十年的宣传大片《建国大业》一推出来,即被老百姓揭露「爱国」演员全是外国人士,搞得当局和演员都尴尬不已。中共以金盾工程、网络警察、五毛舆论导向等监控互联网,结果是被恶搞成草泥马斗河蟹(胡锦涛倡言的和谐社会)草泥马裆中央(党中央谐音),网民的智慧把中共政权自诩的伟光正形象糟蹋得不成样子。

寡不敌众、无计可施的当局只好採用封锁过滤的下策,由於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中共恐惧的敏感词相当广泛,六四、民主、人权、大跃进、文革、反右……皆是敏感词,最搞笑的是连共产党、和象徵中共权力的天安门也成了敏感词.据悉,北师大博士招生简章报告条件之一是「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在网上却变成「拥护中国敏感词过滤的领导」,一首共产党的颂歌「我爱北京天安门」,网上过滤,竟成了「我爱北京敏感词,敏感词上太阳升。」因此网上有人讥笑当局「除了暴力,你一无所有」,「我们打不赢你,但我们说得赢你。」

最近中共政权假借法律之名惩罚取缔深得人心的民间维权法援NGO公盟,起诉公盟法人许志永,已激起公愤,连香港中学生都挺身而出向中共总理温家宝发公开信,批评中共当局滥用权力。在这一事件中,无权的公盟代表着真正的现代法治精神,中共政权对公盟下毒手实际是出於一种类似黑社会暴力集团对法治精神和法律秩序的仇恨和恐惧心理。无如此则不可理解中共当局为何会有此逆法理拂人心的愚蠢行为,而这种丑恶行径又更凸出了中共是如何地践踏自己的法律。

六十年一个轮回,在经济上中共政权现在是空前富有,但为富不仁,其统治的合法性则已是盛极而衰。失道者寡助,失民心者失天下,一个已丧失合法性的政权可以维持多久?丧钟是否已经敲响?

姜维平:薄熙来与黑社会

近期,中共中央委员,重庆市委书记薄熙来,把一座山城当成了一个火热的大舞台,正在上演一场打黑除恶的闹剧,而此前的唱红歌不过是序曲,而现在的大幕一拉开,几个当地的黑社会分子被押上了台面,接受观众的审判,立即博得全国上下满堂喝彩。做为一个老观众,禁不住回忆起10几年前的往事,抚今追昔,不胜感慨,难免要问:薄熙来为什么要在此时大张旗鼓地上演这出大戏?他是真的打黑除恶吗?他与黑社会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狱中“黑老大”传授的真理

薄熙来是目前中央政冶局委员中,唯一真正做过牢房的人,这个经历必会在人格与性情上,对其产生巨大的影响。可惜他不是曼德拉,他沾染了恶习,接受了坏的教训。不论是我的切身体验,还是接近他的人复述,都证明了这一点。

我多次参加过大连市人大举办的会议,也至少有四次读过他的个人提供的简历,在1968年至1972年这一时间段,他写道:“文革中进学习班,参加劳动”,他为什么不写“监狱服刑”呢?,我一直感到困惑,后来在1998年我在齐齐哈尔偶然见到了他的狱友孙某某,才知道了底细,并恍然大悟。原来,薄一波因为山西61人叛变团伙而坐牢,的确是文革时期受4人帮的迫害,而薄熙来已是大义灭亲,与父亲决裂,根本与其家庭划清了界线,所以他坐牢的原因,当年在秦城的狱友孙某某说,是小偷与流氓。他对我说,薄三{薄熙来外号,因排行第三}的家人孩子多,他妈上吊死了,爹又关起来,都丢在社会上,就被一些小偷,掏包,流氓带坏了,最初薄三混人家一点吃的,喝的,后来就掏包与小偷小摸,以至斗胆在北京烤鸭店门前,偷了一台基普车,事发后叫人揍坏了,关到监狱,后在秦城关押。就在那时,薄熙来结交了一些狱中的牢头狱霸。孙某某是其中的一个,他犯了投机倒把罪,判了10年,另一个姓汪的是“大哥级”人物,打人致残判了死缓,后改为20年。最初他们狠揍薄熙来,因为那时薄瘦细个头,娘娘腔,又是小偷,必成靶子,但他见风使舵,很会巴结人,就被两个老大,当成跑腿的“饭勤”使用,有一次伺候老大不周到,叫汪某打的鼻青脸肿,老大把他肛门踢肿了,并问他:“你说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是真理?

孙某某摸仿他们当年的动作,一边挥手,一边拿腔拿调地说:“薄三回答说,是真正的理!”于是被我们扇了6个巴掌,满脸血印。老汪告诉他:“拳头就是真理,老大就是爹!”薄连声叫爹讨饶,从此记住了“黑老大”的权威性与至理名言。

上任伊始,专门拜访两个“黑社会”

1984年秋,薄熙来由北京中共中央办公厅,下派到大连金县任副书记,薄一波托的是大连市委书记崔荣汉的人情,崔书记也是山西人,阎锡山家乡人讲义气,把离婚后没脸见人的“薄三”收留下来,他却想当“李向南”{电视剧《新星》中的基层干部典型},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干一番大事业。崔书记对同僚说,李雪峰和女儿都放不过他,离婚后还把上告信寄我这里,怎么办?大连又不能不要他。可见他处境不妙。

当地干部大都排挤他,以副市长唐某舜为首,故意冷落他,分配他下乡管农业,所以他没办法开展工作,想起了狱中“黑社会”老大的话,豁然开朗,立即问了一个当地人,才知道金县有两个黑社会老大,很吃得开,一个叫邹显卫,外号“虎豹”,把当地所有的饭店揽过来,收取“保护费”,另一个叫范某某,是个建筑包工头子,金县所有的“土建话儿”,都被他垄断下来再转手。他马上专程登门去拜访,那两个人中,最热情的是后者,搂着他的肩膀直喊弟兄,最慷慨的是前者,一下子给了他一千元,从此这两个人都积极支持他,帮助他请了一大批三交九流的人,包括6个县乡干部,给他吃喝,帮他捧场。慢慢地他的工作打开了局面。

这些“黑老大”告诉他,你从监狱放出来了,获得了自由,但你与社会上的人一样,实际上都还在狱里边,只不过围墙变高变大了,大的离你太远,你没有感觉罢了,所以外面的一切原则还和墙里一样,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现在你当县长了,是“红老大”,我们当不上官,但拳头大,是“黑老大”,我们哥们团结一心就全了,还怕谁?

从此,中国社会在薄熙来眼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监狱,金县就是一个监区,他与邹,范等这些大大小小的黑恶势力头子就组成了红黑交织的“狱老大”。这些人帮助他拉关系,先敲搾勒索,后有了大钱,再到北京送礼,批了金石滩等旅游项目,再把开发的土建工程给他们干,几年下来,薄熙来升了官,他们这些“黑社会”老大发了财。

1989年薄熙来当上了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他最器重外宣处长王某强,正好他是我辽大校友,与我关系密切,他转述薄的话说,在监狱中他没少挨狱老大的欺负,有一次被人把膝盖骨都打坏了,很悲愤。但也磨练了意志。,懂得了一个真理:光讲理没有用,必须有强权!谁不老实就收拾他!所以,上任才两个月,他就把4个处级干部撤了。另一个被调离的姓姜的原宣传部办公室副主任对我说,这个人的作风,完全是“黑社会”那一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确,黑社会的强盗逻辑渗透了他的血液。

“黑社会”是薄熙来的保镖

80年代初,邹显卫与薄的关系十分密切,以至有一段时间,竟成了他的专职保镖。由于薄熙来负责农业,经常要下乡,走夜路不安全,邹及其兄弟就自报奋勇担当了守卫的重任,他对警察说:“你枪里没有子弹,我这里有!”每当晚饭,薄就到邹开办在大连开发区的“一步天”饭店吃饭。酒酣耳热之时,邹对薄讲:你知道为什么叫“一步天”吗?就是为你起的名,叫你当县长一步登天呀!薄熙来笑得心花怒放……当地人都知通他们关系特铁。这一点,正是2003年4月14日至17日,大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大连市最大、具有黑社会性质的“虎豹”犯罪团伙案时,一度曾给邹显卫戴上黑头罩的原因。薄及其死党生怕“虎豹”咆哮起来,当众揭了他们的老底,才用了香港法庭惯用的这一手法。等到薄离开了会场,就把头罩摘下来。8月18日上午,沈阳市中级法院公开审判了被“虎豹”拖下水的辽宁省大连监狱原监狱长谢红军等3人。但是,实际上真正的保护伞就是薄熙来,上面不敢深挖下去而已。

同年11月3日,正义的枪声结束了“虎豹”及其骨干成员陈德政{外号大东}的罪恶生命!薄熙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们的嘴终于永远地封上了。有些秘密的确被带走了。

薄熙来对哥们讲,别怨我不保他,他整的太大了,闻世震咬住这个案子,全国都知道了,我也没办法!

薄熙来与“黑老大”是拜把兄弟

我在80年代初,也曾光顾过“一步天”,见过虎豹两三次,他的英俊的大胡子给我印象深刻。但并不太了解他。

后据当地媒体报道,在狱中服刑的“虎豹”把监狱当豪宅,出入监狱如履平地,服刑期间,他带十多个“小兄弟”,乘多辆出租车杀向大连开发区维也纳洗浴中心,在与另一团伙高某某交手时,邹显卫持猎枪向其连开两枪,致一人死亡、一人重伤。

“虎豹”还大肆贿赂司法官员做保护伞,被其拉下水的有,辽宁省大连监狱原监狱长谢红军等数人。更为荒唐的是,“虎豹”与女狱警勾搭成奸。大连监狱内这名女狱警还是狱政科科长张某的太大,她不顾自己是有夫之妇、已为人母,无耻地坠入了他的情网,成了他招之即来、共享鱼水之欢的铁杆情妇。

显然,大连“虎豹”案是一起震惊中央和辽宁省的案件。这个黑社会性质团伙私藏枪支弹药、杀人越货、敲诈勒索,还大肆贿赂司法官员做保护伞,可谓无恶不作、血债累累。

该团伙是以绰号叫“虎豹”的邹显卫为首,于某龙、王某毅、岑某玖为骨干,黄某峰等人为主要成员的将近30人的、较为固定的、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

在长达20年里,假如没有薄熙来这样的保护伞罩着,怎么可能如此疯狂呢?

据报道,邹显卫,1963年生于大连市金州区,别看已被押上审判台的他,头发已经灰白,双手被铐在背后,背部向前微驼,脚上戴着镣铐,步履艰难,他过去与薄熙来拜把兄弟时,可风光一时,那时他是一个高大剽悍、凶残好斗的大汉,因而被人送以“虎豹”的绰号。

1979年9月,16岁的邹显卫因持刀伤人被劳教2年。1983年4月,邹显卫又因流氓罪被当时的大连市金县法院判处有期徒刑2年。

他出狱后就出了名,成了黑老大,也恰好认识了从北京下派金县的薄熙来。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在他的帮助下,邹显卫在刚刚兴建的大连经济技术开发区,开办了一家名为“一步天”的歌舞厅,由于薄是开发区党委副书记,主动给他拉客,所以歌舞厅为他带来了滚滚钱财。他又投资开办了其他的娱乐餐饮项目,生意越做越大,不到10年,他已拥有了上千万的资产。早在“一步天”歌舞厅开张伊始,邹显卫就将一大批两劳释放的流氓地痞,网罗到他的麾下,为他充当打手,日久天长,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流氓团伙就此形成,在大连市内、金州、开发区的黑道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薄熙来导演了“捉放曹”的闹剧

这时的薄熙来,随着官位上升,变的小心了,他不再直接与邹显卫往来,但通过公安局副局长林某某与秘书车克民,与其暗中勾搭。1992年10月19日,邹显卫纠集7个同伙,手持猎枪、藏刀、木棒与高福崇、常福胜团伙发生黑吃黑打斗火并,高福崇当时被打死,常福胜被打成重伤。邹显卫见势不妙,匆忙逃到国外躲避,而给他通风报信的,正是薄的爪牙,一年后他听说薄当上了大连市长,又偷偷地潜回了大连,1994年3月,有人给省委写信举报,迫于舆论压力,警方抓获了邹显卫。

薄的死党为了救他,又兼顾薄的政治前程,就私下玩弄司法,导演了一场“捉放曹”的闹剧,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很快在押的邹显卫,向看守所的管教检举了同监室羁押的另一犯罪嫌疑人更深的余罪案底,经警方查证属实,警方循此线索破获了一起大案。殊不知这个被检举的犯人,有多项命案在身,反正也要判处死刑,就通过狱誓杷所谓的“立功表现”{余罪}卖给了“虎豹”。这些都是薄的人马精心策划的。后来,大连市中级人民法院在审理邹显卫杀人一案时,对他的检举揭发重大立功表现予以认定,但同时认为,邹显卫致人伤亡的枪支下落不明,他没有如实交代,说明其没有真正的悔意,故不能减轻处罚。{因为枪是公安人员给的,邹故意不讲} 1995年4月,大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流氓罪、非法拘禁罪判处邹显卫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邹显卫不服一审判决,上诉至辽宁省高法。为了能让他活命,邹显卫的余党四处活动,直接向薄熙来求救,对他说,不讲枪的来源,是因为上面有编号,虎豹够义气!薄马上明白了……随后他们还买通了其他一些官员为邹说话。

1995年11月6日,辽宁省高院对邹的上诉案作出终审判决,认为一审判决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定罪准确,审判程序合法。但鉴于邹检举揭发他人的犯罪行为、破获了一起重大案件属重大立功表现,应依法从轻处罚,故改判邹显卫死刑缓期2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虎豹”邹显卫因此被第一次“刀下留人”,在地狱的门口把小命又捡了回来。薄熙来松了一口气。

无微不至关照“黑老大”

按照终审判决的要求,邹显卫应立即押往辽宁省瓦房店监狱服刑。但当时邹因结核病正在大连监狱医院住院,没有成行。大连消息人士透露,这也是造假。

据当地媒体报道,为留在大连服刑,邹通过薄及其死党的关系和大连监狱狱政处副处长杨某玉接上了头。在一次谈话中,邹向杨某玉透露了欲留在大连监狱服刑的想法。杨说只有监狱长谢红军有权决定此事。在邹的再三央求下,杨答应给邹和监狱长谢红军牵个线。

几天后,邹显卫向杨福玉介绍了一个很有钱的朋友,这人在杨某玉的引荐下认识了谢红军。在一次酒宴席间,这名老板塞给貌似冷淡的谢红军5000元人民币,以此来投石问路,谁知谢红军竟爽快地收下了,并马上投桃报李,派狱政处副处长杨某玉去辽宁省监狱管理局等部门办理将邹显卫的服刑地点转到大连监狱的手续。1996年4月3日,邹显卫如愿以偿地转到了大连监狱。入狱后不久,杨某玉就捎话过来,说监狱长谢红军从外地调来时间不长,当时还没有房子住,请邹显卫帮助解决。邹打电话给那名老板朋友,把一套八十多平方米的精装房送给了谢红军。1997年春节前,邹显卫将10万元钱送给谢红军。谢红军照收不误,还拍胸脯说他十分领情,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找他!

在谢的授意下,大连监狱很快就在大墙内的偏僻一角腾出一处远离普通牢房的、独门独院的两室套房,客厅、卧室各一间,专供邹显卫一个人在此居住。这哪里是牢房,分明是一处稍次于高级酒店客房的世外桃源!在邹显卫的个人卧室内,沙发、彩电、冰箱、空调、VCD和外线电话等家具、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对于如此“有能力”、如此“特殊”、如此“风流倜傥”的犯人,大连监狱内一名女狱警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此后,虎豹“提出要减刑,监狱长在上级的关照下,帮助编造所谓立功材料。1997年的7月,邹显卫向监狱长谢红军提出减刑要求。谢红军找来副监狱长汪永明、狱政处副处长杨某玉和邹显卫所在监区的大队长于景波等人开会研究如何帮邹显卫减刑。直接主管邹显卫的大队长于景波受命,仅用一夜时间就为邹伪造了齐备的服刑表现考核、立功表现等材料。其中一份立功表现的材料编造了邹显卫在1997年5月5日狱中车间着大火时,奋不顾身带领犯人奋力扑灭大火,避免了重大损失等谎言。实际上狱中确实着过那么一场大火,但当时邹显卫根本不在监狱内,他正在大连市内潇洒呢。立功表现材料还称:由于表现突出,该犯1996年被表扬3次,记功一次,年底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1997年被表扬两次,记功两次,记大功两次。

1997年11月,谢红军派人将编造好的邹显卫减刑申报材料送呈辽宁省监狱管理局。在谢红军的极力“推荐”下及与某些官员疏通后,邹显卫不仅如愿地于1997年12月10日被批准由死缓减刑为服刑17年,还因他的“立功表现”被评为辽宁省“劳改积极分子”,这为其后的减刑又埋下了伏笔。作为对谢红军“救命之恩”的回报,1998年春节前,邹显卫在监狱外、大连市内一著名酒店设宴款待谢红军,并在席间将装有10万元人民币的两个纸袋塞给谢红军。此后,邹显卫走出监狱的次数更加频繁,但谢红军对邹在社会上胡作非为之事不管不问,听之任之,只要邹向自己交上可观的“保护费”,谢就任凭邹肆意妄为。

1999年春节前,谢红军给在狱外的邹打电话,以暗示方式索取“保护费”。邹显卫约谢红军到大连开发区的一家星级酒店,二人酒酣耳热之时,邹拱手奉上两纸袋共计人民币15万元的“贡银”,谢红军照单全收。此后,谢红军又授意大连监狱有关人为邹编造争取考核加分的材料,给邹申报省“劳改积极分子”。辽宁省监狱管理局认可了邹的考核材料,批准邹为省“劳改积极分子”。此后的1999年3月,邹显卫又获得减刑1年零11个月的“奖赏”,服刑时间又从17年减到15年。

大连新闻界人士表示,尽管邹显卫频繁出入监狱如履平地,但他的身份毕竟仍是犯人,时不时地还要回监狱里应付一下。而10多年漫漫刑期不知何时是尽头,邹显卫连时不时回监狱里“住”两天的耐性也没有了。他要“彻底自由”,他要不受任何限制地回到社会,领着他的那些小兄弟大干一场。为此,他向监狱长谢红军进一步提出了保外就医的要求。

谢红军对邹的如此过分、苛刻的要求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邹的靠山是谁,他召集汪永明、杨某玉、于景波商量,如何才能使邹的愿望得偿。最后几人达成一致,只有说邹得了精神病才能达到目的。2000年3月21日,邹显卫获准出监“保外就医”了。

又杀一人闯下大祸

邹显卫看薄熙来的官越当越大,胆子也就越来越大。有人告诉他,在他坐牢这几年,位于“一步天”不远处的一家桑拿浴老板发达了起来,不把他及其小兄弟放在眼里,于是2000年4月7日中午,“虎豹”邹显卫率陈德政等十几名“小兄弟”,乘多辆出租车杀向大连开发区维也纳洗浴中心,立即与经理高某某等团伙猛烈交手,邹显卫持猎枪向人连开两枪,致高某某当场死亡、另一人受了重伤。

这次又是薄的马崽掩护,邹显卫改名换姓,便衣简从,在金州等地躲藏了起来。于某龙等团伙头目、骨干逃到辽宁庄河等地匿身。直到10多个月后的2001年初,在全国声势浩大的严打整治斗争中,公安机关才迫于上面强大的压力,又抓获了邹显卫、于某龙等人。

这回薄的确不能再救他了。因为今非昔比,薄当上了省长,正和省委书记闻世震展开殊死搏斗。他已经装做不认识“虎豹”了,甚至希望他快死。

据报道,2001年3月,大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邹显卫死刑立即执行。2001年4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赵某到沈阳视察,闻听“虎豹”一案详情后,指示要彻底查清此案背后的保护伞。辽宁省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当即赶往大连,于当夜就在瓦房店看守所提审了“虎豹”邹显卫。又马不停蹄地返回沈阳,向领导作了汇报。次日,中共辽宁省委主管政法委的领导王唯众出面协调,“虎豹”才被从大连押解到了沈阳,一并揭露出谢红军、汪永明、杨某玉、于景波、董吉运等一大批贪婪腐败的司法界官员。但恐于薄熙来的权威,王唯众下令斩断了更深的线索,保住了司法部副部长高某某等人。

2003年8月18日上午,在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谢红军等3人开庭审理的法庭上,辽宁省大连监狱原监狱长谢红军、原副监狱长汪永明、四监区原监区长于景波站在了被告席上,他们本来是管理罪犯的,如今自已却沦落成了罪犯。

据悉,检察机关共指控谢红军5项罪名:徇私舞弊减刑罪、失职致使在押人员脱逃罪、受贿罪、行贿罪和挪用公款罪。指控汪永明犯徇私舞弊减刑、暂予监外执行罪、失职致使在押人员脱逃罪和受贿罪;控诉于景波犯徇私舞弊罪、失职致使在押人员脱逃罪、受贿罪和贪污罪等。

然而,薄熙来这个利用职权包庇纵容黑社会的人,不仅安然无恙,而且步步高升,先是辽宁省长,后是商务部长,还当上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重庆市委书记。近期并以反贪打黑出了名。大连新闻界人士说,如果他真的那么正直,就不会让邹显卫横行霸道了20年,就不会豢养了冬海波,范某,李某,史某波,李某健,米某叔等10几个“黑老大”。他打击重庆帮,是因为他知道,贺国强,汪洋和他一样,都难免与黑社会有爪葛。为了争权夺利,他必须通过这一手愚弄百姓,打击政敌,收买人心,抬高自已。所以,他比谁都黑,他是最大的黑社会头子。

2009 9 2多伦多

言路之险胜似沙场

汉字表意,妙不可言。同为批评性语言,上对下叫做“教导”、“训示”,而下对上只宜说“希望”、“建议”,在古人则有一个专用词:谏。我不知道外语里有没有含义与之完全同义、准确传神的相应词语,我知道的是,在那谏言路上,留有太多的眼泪和血痕,言路之险胜似沙场。

上古之世,尧舜竖立诽谤木,让百姓公开批评领导,后来,有个邹忌巧妙讽谏,齐王搞了一次“花钱买批评”,成为经典故事。总观言路,以谏获奖的寥若晨星,而因言获罪的却是数不胜数。“文死谏”与“武死战”并提,足见言路之危险程度。明代工部主事何遵上疏谏武宗,帝怒,廷杖四十,越二日而卒。当初何遵草疏时,其家僮抱着主人手臂哭求:“主纵不自计,独不念老亲幼子乎?”言路险恶家僮知,那是对现实和历史的真实反映。

一、谏言的功能和分类

“谏”的本义是规劝君主、尊长,使其改正错误。倡导谏言,要求发谔谔之声,也就等于承认人主及各级官吏并非一贯正确,而是随时都可能出错。而适时的谏言,则正是预设的防错纠错措施。“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晋人贺邵把谏言与国家兴衰及皇帝个人祸福的关系都说透了。但是,由于人性与生俱来的喜誉偏好,再加权力独具的扩张性发酵,使“听忠难,从谀易”成了专制体制下的普遍现象。“忠言逆耳,唯达者能受之”。这样的“达者”素来稀缺,偶尔闪现几个明君贤相,可以容忍乃至主动听取一些谏言,便被传为美谈。

在君主专制条件下,敢于直言殊非易事。《韩非子·说难》将谏诤比喻为触犯龙的逆鳞,招来杀身之祸的几率很高。唐太宗也说:“人臣欲谏,辄惧死亡之祸,与夫赴鼎镬、冒白刃,亦何异哉?故忠贞之臣,非不欲竭诚,竭诚者,乃是极难。”

权力场上的强者体悟谏言的好处,多是在被谀辞害苦甚至变为弱者之后。唐代宰相李德裕被贬谪后深有感慨:门下爱我皆如杜岂页,吾无今日。这位杜岂页曾为德裕宾佐,德裕贵盛时,宾客无敢拂逆者,惟岂页数谏正之,故有上述悔悟。

尽管谏言是个好东西,但维护皇上、长官的面子依然是进谏者必须首先考虑的,这从古人对谏言的分类即可看出。

礼有五谏,其名目,在刘向《说苑》里为正谏、降谏、忠谏、戆谏、讽谏;而班固《白虎通》则称讽谏、顺谏、窥谏、指谏、陷谏。《孔子家语》又多了两个名词:谲谏、直谏。此外,尚有大谏、几谏、显谏、切谏、极谏等名目。儒家经典主流道统都力挺讽谏、几谏,明确告诫,“为人臣之礼,不显谏”。说一个几谏的典型:十六国汉刘殷为相,不犯颜忤旨,然因事进规,补益甚多。汉主刘聪每与群臣议政事,殷无所是非;群臣出,殷独留,为聪敷畅条理,商榷事宜,聪未尝不从之。殷常戒子孙曰:“事君当务几谏。凡人尚不可面斥其过,况万乘乎!夫几谏之功,无异犯颜,但不彰君之过,所以为优耳。”刘殷官至侍中、太保、录尚书事,赐剑履上殿,以寿考自终。刘殷的牛气,固然有他的两个女儿为皇后、四个孙女为贵人这一皇亲因素,但在刘聪那个暴君手下能稳坐相位,平安活到自然死亡,毕竟是个奇迹,奇迹源于几谏。

北魏文成帝教诲群臣:“君、父一也。父有过,子何不作书于众中谏之?而于私室屏处谏者,岂非不欲其父之恶彰于外邪!至于事君,何独不然。君有得失,不能面陈,而上表显谏,欲以彰君之短,明己之直,此岂忠臣所为乎!如高允者,乃忠臣也。朕有过,未尝不面言,至有朕所不堪闻者,允皆无所避。朕知其过而天下不知,可不谓忠乎!”这位拓跋皇帝赞赏面对面,说悄悄话,反对大声讲,忌讳写成小字报,当众暴露最高领导的问题。

班固将五谏和智、仁、礼、信、义五常对应起来,或许有点牵强,但从恁多名目的规定释义中,即不难想见对进谏者的苛求和对纳谏者的体贴入微,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定要从爱护出发,选择最恰当的、领导可以接受的方式,在充分肯定成绩的前提下,提一些建设性的合理化建议,正如《辞海》对“谲谏”的解释:“谏劝时不直言过失,隐约其词,使之自悟。”最终要表现的则是“善则称君,过则称己”的“臣下之义”。劝人改过的艺术如此深奥,要求如此苛刻,难怪漫漫言路上,只留下东方朔、魏征等屈指可数的成功人士的脚印。

文人骚客有“诗谏”,实际也就是委婉的讽刺诗。《诗·大序》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基于这种认识,以诗歌的形式对统治者进行劝谏,也就成了一些文人的选择。

汉初诸吕擅权用事,朱虚侯刘章借助酒劲,当众吟了《耕田歌》:“深耕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吕后默然。此谓歌谏。

小混混子刘贺,做了二十七天皇帝即被霍光废黜,直接连累昌邑王群臣二百余人被杀,罪名是“不谏”;其师王式系狱亦当论死,然他辩称“以《诗》三百五篇谏”,乃得减死论。

书法家柳公权有“笔谏”,即借用书法运笔的道理讽喻劝谏。《旧唐书·柳公权传》:“穆宗政僻,尝问公权笔何尽善,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上改容,知其笔谏也。“

与温文尔雅的诗谏、笔谏不同,跟一些文官含泪诉说、动之以情的“泣谏”迥异,武人喜欢兵谏,用枪杆子说话,讲的是“硬道理”。正所谓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武力是某些强人惟一能听懂的语言。且看最早的兵谏:“初,鬻拳强谏楚子,楚子弗从;临之以兵,惧而从之”(《左传·庄公十九年》)。革命起家的武则天,杀李唐龙子龙孙包括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以及元勋功臣,眼睛都不带眨的,堪称铁腕,但她却惧怕兵谏。裴伷先上书女皇,谓“唐家妇”云云,武则天怒,杖之朝堂,长流瀼州。岁余,裴伷先逃归,流北庭,发了财,凭借雄厚财力,养客数百人,打探朝廷事,加之又传出谶言“代武者刘”,立马让女皇神经高度紧张起来,主动采取措施,捐弃前嫌,化解矛盾。

唐末天下大乱,义胜节度使董昌一心称帝,不惜诛杀规劝他的节度副使黄碣及其家八十口,会稽令吴镣并族诛之。可待拳头比他更硬的钱镠将兵三万前来帮“大王改过”时,董昌立即服软认错,并请杨行密居中斡旋。杨致信钱镠称:“昌狂疾自立,已畏兵谏,执送同恶,不当复伐之。”

生前谏业未竟,死而不已犹谏,那就只有利用尸体,是为尸谏。

春秋卫国大夫史鳅,病且死,谓子曰:“吾不能进琢伯玉,退弥子瑕。生不能正君,死不能成礼,置尸北堂足矣。”鳅死,灵公往吊丧,其子具言。公曰:“夫子生而进贤,退不肖,死以尸谏,可谓忠矣。”

还有一种悲壮如赴死的进谏——“舆榇”,即带着棺材去献言。其实,为身家性命计,此举似可不必。我这样讲并不违背“圣训”,儒家经典《礼记·曲礼下》:“为人臣之礼,不显谏,三谏而不听则逃之。”实在不听,就离开他!要不,像箕子装疯卖傻,亦不失为保身之道。

按进谏者的身份划分,大致有以下几类:

第一,职业言官。中国古代有正规的谏官制度。照司马光《谏院题名记》说,古者谏无官,汉始置谏议大夫为谏官。但古老的《逸周书》里设定帝王有四佐,分别是前疑、后丞、左辅、右弼,弼的职责为“廉洁切直,匡过谏邪”,颇类言官。

按古人的政治设计,谏官的作用,第一纠正决策失误,第二弹劾腐败,从而实现某种有限的权力制衡。这就要求谏官们政治上得有风险意识,且个人操守务求清白,“专利国家而不为身谋”,打铁先得自身硬。人性的弱点,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多数谏官选择了见风使舵、顺旨进言甚至助纣为虐。但是不计个人祸福、忠于职守的言官依然史不绝书,这些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被鲁迅誉为“中国的脊梁”。

唐宪宗曾经对宰相李绛说:谏官多谤讪朝政,我想抓一二人做典型以儆其余。对曰:“人臣死生,系人主喜怒,敢发口谏者有几!就有谏者,皆昼度夜思,朝删暮减,比得上达,什无二三。”李绛所言不虚。别说“批逆鳞”,就是规谏节度使,也要冒杀头的危险。唐代刘辟得到节度使的任命以后,愈发骄矜,利令智昏,起兵反。推官林蕴极力规劝,刘辟大怒,要杀他;刽子手遵照刘辟授意并未真杀,只在他的脖子上用刀刃磨上几下,欲使他屈服。岂料林蕴竟呵斥行刑之人说:“小子!要杀就杀,我的脖子难道是你的磨刀石吗!”林蕴的硬骨头精神令刘辟由衷叹服:“真是一位忠烈之士啊!”

下面的“言事”发生在后蜀,李起性直,任专司言职的右补阙,宰相李昊尝语之曰:“以子之才,苟能慎默,当为翰林学士。”少说话,就升官,低代价高收益的买卖,戆直的李起居然不买账:“俟无舌,乃不言耳!”

明朝成严为监察御史,弹劾不畏权贵,明成祖尝谕贵戚:“尔辈犯罪,朕或容之,成回子不汝贷也。”成严因为多须大鼻,故被称成“回子”。朱棣倒是会装好人,他明确告诉贵戚:你们干些不法事儿,我可以原谅,可成回子却不会放过的!

第二,各级官吏。一般来说,官员都有进谏的责任,正如北齐给事、黄门侍郎杨愔所言:“畜狗求吠;今以数吠杀之,恐将来无复吠狗。”此比喻形象而深刻,养狗不就是图它“叫”吗?现在要是因狗叫了几声便杀掉它,恐怕将来再也没有敢叫的狗了。

唐高宗仪凤元年,有两名军官误斫昭陵柏,罪当除名;皇上特命杀之。大理丞狄仁杰认为二人罪不当死。高宗声言:彼等斫昭陵柏,我不杀则为不孝。仁杰固执不已,上作色,令出,仁杰曰:“犯颜直谏,自古以为难。臣以为遇桀、纣则难,遇尧、舜则易。今法不至死而陛下特杀之,是法不信于人也,人何所措其手足!……今以一株柏杀二将军,后代谓陛下为何如矣!”狄仁杰有理有据的谏言,使高宗收回成命,改杀头为流放。狄仁杰所以成功,也因了他高妙的进谏技巧,他为皇上设置了一个“陷阱”:做桀纣还是做尧舜?当然,最主要的是唐高宗性格仁弱,又不怎么犯浑,倘换成秦始皇或高宗长兄李承乾,好啊,你竟敢骂朕,我先把你的头砍了再说!

明建文初,教谕程济上书言某月北方兵起,惠帝认为这不是他可以说的,逮至京城将要杀头,程济大呼曰:请陛下暂时把我囚禁起来,届时我的话不应验,再杀不迟。待燕兵起,就释放了。

胡世宁以南京刑部主事迁江西副使,上疏论宁王朱宸濠反状,这本来是一片忠心,见事早,提醒朝廷防患于未然。讵料却因此获罪,系锦衣狱,论死,最后减死戍辽东,直到朱宸濠伏诛后才免除刑罚。

程、胡两位获罪,是因为他们泄露了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专制体制下,涉及最高层的权力之争以及人事变动,自来都是严格保密,不容下级和百姓随便言说的。即使已然发生,上峰不让说,你还是不能说。秦始皇死尸都发臭了,赵高仍要求随从们把他当做活人伺候,谁敢说陛下归天了,轻则诬你“造谣”,重则杀头。所有这些无不暴露了当政者的虚弱和卑怯。

第三,百姓。草民话语权本来就少得可怜,再加史官的囿于见闻,致使百姓谏言,史籍非常罕见。

春秋时楚庄王筑层台,工程浩大,劳民伤财,大臣因谏而死者七十二人。有个叫诸御己的农夫辍耕,郑重其事道:我将谏楚王。同耕者说:进谏那是官员们的职分,你一介草民,谏个啥呀?诸御己说:若论耕耘那是比体力的活儿,至于说服人主则是比智力了。诸御己很自信地入见庄王。庄王不但采纳了他的谏言,停建层台,而且明令:“有能入谏者,吾将与为兄弟。”楚人为此编了一首民歌,讴歌诸御己。

北宋末年,国事诪张,太学生陈东上书,请诛六贼,随后又率太学生数百人伏阙为李纲请命,谴责投降派李伯彦等,由此引发了汴京军民十余万人聚集的群体事件。及宋高宗即位,陈东又连续三次上书,言辞直切,群小恨之入骨。恰在此时布衣欧阳澈伏阙上书,奸佞称若不赶快诛杀陈东,恐再次激起群体事件。于是,陈东和欧阳澈惨遭杀害。被拘捕前,陈东对官吏说:“我陈东也!畏死即不敢言,既敢上书,又怎肯逃避一死?”陈东是知识分子、名人,但没戴官帽,自该算民,他敢言气节固可嘉,但用生命来博得一点议政的话语权,那个代价太惨太重太可怕,没有几个人能付得起!

有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无官无权,却能与皇帝“零距离”,进言机会多多,每以滑稽谈笑形式道来,效果也好。这就是所谓优人。秦有优人优旃,“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始皇尝议欲大苑囿,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优旃曰:“善。多纵禽兽于其中,寇从东方来,令麋鹿触之足矣。”秦始皇一听马上辍止。秦始皇暴戾拒谏是有名的,但优旃却以“笑言”令其接受,这讽谏之术倒是值得那些死谏之臣借鉴。

老百姓更多的谏言便是民谣,这是痛感的歌哭,爆发前的愤怒呐喊!“听民庶之谣吟,问路叟之所忧”,则“天下之心,国家大事,粲然可见”(东汉刘陶语)。

第四,妻子。其谏言用现代话说叫枕头风。

前秦苻坚的妻子张氏有才识,明辨是非。苻坚想出兵攻打东晋,群臣极力劝阻,苻坚不听。张氏劝谏说:听说圣王治理天下,莫不是依顺万物自然的天性,顺从民意,否则就会失败。现在全国上下都认为不是伐晋的时机,陛下却执意伐晋。还有种种怪现象也非出兵的瑞兆,恳请陛下三思。苻坚认为女人不懂行军打仗的事,于是出兵伐晋,结果大败而归,张氏自杀而亡。

唐太宗的贞观之治,洵属中国历史罕见的“亮点”之一,除了李世民的雄才大略、功封凌烟诸臣的努力,有两位女性的谏言也是功不可没。一位是长孙皇后。略举一例,一次唐太宗散朝,怒气冲冲回到后宫,声言早晚非得宰了那个“田舍翁”不可!长孙皇后知是魏征犯颜直谏惹皇上发这么大的火时,立即以“主明臣直”的道理婉言劝慰,很快就使太宗转怒为喜(假如皇后当时吹一股“火上浇油”风,魏征的脑袋或许真就位移了!)。长孙皇后病故,太宗每谓“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一位是徐惠,身份为充容,逝后追封为贤妃。唐太宗晚年,严重滋生骄傲情绪,好大喜功,追求享乐,以致百姓疲敝。徐惠乃上疏进谏。这篇疏文见识超群,文采斐然,其言剀切精诣,其情真切感人,比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毫不逊色。唐太宗毕竟是一代明君,对徐惠的尖锐批评,当即予以奖励。

后汉刘知远想征收百姓的财产犒劳将士。夫人李氏劝谏说:“陛下即位之初,还没有嘉惠百姓的措施,就先剥夺百姓生活的资产,这恐怕不是一位初登帝位的天子顺从民意、造福百姓的做法。臣妾建议陛下使用府库中所有资财来犒赏三军,虽然赏赐不算丰厚,但不会招致百姓怨言。”刘知远纳而照办,朝野额手称庆。

辽天祚帝耶律延禧文妃萧瑟瑟,聪慧娴雅,稳重寡言,善作诗,而且目光远大。她见国事日危,不忘以《咏史》来讽刺延禧,惹得皇帝大怒,从此便与瑟瑟形同陌路。后有仇家诬告萧瑟瑟与闻一起“造反”案,耶律延禧竟信以为真,下令诛杀了萧瑟瑟。温馨的枕头风遇上昏君,酿成血溅鸳鸯枕。

被《明史》称赞“母仪天下,慈德昭彰”的马皇后,对朱元璋多有劝谏。朱皇帝暴烈残忍,屠戮功臣不已,对此,马皇后婉言规劝,使其有所节制,“刀下留人”。知制诰宋濂因长孙宋慎陷入胡惟庸党而获罪,朱元璋要处他极刑。宋濂是明初“文学之首臣”,又是太子的师傅,已告老还乡,与胡党毫无牵涉,但还是被念念不忘政治斗争的朱皇帝给“扩大化”进去了,宋濂命悬一线,幸有马皇后一再劝谏,老朱才赦免了他。

二、皇帝态度是关键

谏言所涉及的关系人,不外以下几方。

第一,老百姓。旧时百姓之声几乎没有直达天听的通道,也很难传进高官的耳膜,只能靠代圣天子牧民的官人做“代言人”,为民请命。那时官员没有什么堂皇说辞,敢于冒丢官乃至掉脑袋危险替百姓说话,凭的就是做人的良知,和爱民如子的父母心。这样的好官还不少呢。且举几例:

后唐庄宗屡出游猎,从骑伤民禾稼,洛阳令何泽伏于丛薄,俟帝至,遮马谏曰:“陛下赋敛既急,今稼穑将成,复蹂践之,使吏何以为理,民何以为生!臣愿先赐死。”皇上如此糟践庄稼,我这个父母官没法当,百姓更没法活,请您先赐我死吧!

北魏太和初,怀州人伊祁苟初三十余人谋反,文明皇太后欲尽诛一城人。三十多人图谋不轨,竟要屠杀全城百姓,你说皇帝他老娘狠不狠?幸亏殿中曹给事中张白泽进谏,以为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不诬十室,而况一州!后从之,乃止。

宋代曾会任两浙转运使,适逢旱灾严重,百姓离乡背井,流落他乡求生。可是权臣丁谓非但不体恤民瘼,还大上项目,民工吃不饱饭,尸弃道旁,哀怨近极限,群体爆发随时可能。众官慑于丁谓权势,没有一个提出异议。惟曾会列其状,使罢其役,军民得安。

第二,当事人。即谏言直击对象,利害关系人。利益以至于生死攸关,自会作出激烈反应。

东汉侍中向栩向灵帝上书,抨击宦官。宦官张让便诬告向栩要做张角的内应,于是向栩被处死。郎中张钧上书认为,张角所以能够兴兵作乱,原因都在于十常侍,故应该斩杀十常侍,向百姓谢罪。宦官本是灵帝的亲爱者,张钧“打狗不看主子面”,皇上一声“狂人!”的呵斥,御史循声诬奏张钧信奉黄巾道,遂将他逮捕入狱,拷打致死。

唐太宗高度重视对太子教育,钦点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等为东宫佐官,要求他们必须“极谏”李承乾,而不必讲面子。这几位遵旨忠诚履职,还得到过太宗的重奖。怎奈贪恋声色的储副李承乾最讨厌的就是谏言,他坦言:“我为天子,极情纵欲,有谏者辄杀之,不过杀数百人,众自定矣。”并提前付诸实施,先遣刺客二人去刺杀于志宁,刺客目睹于志宁的清寒俭朴,深为震撼,竟不忍杀而止;后又遣人伺机杀张玄素,以大马箠击之,几毙。遇上这样的太子党,最佳选择就是三缄其口。

北宋寇准当了宰相,去请教张讠永,张讠永淡淡说了一句:“《霍光传》不可不读。”寇准不解其意,回去读《霍光传》,读到“不学无术”时,会心一笑,说:“此张公谓我也。”应该说,寇准真还有宰相的肚量呢。

比较而言,南宋的宰相史弥远就小肚鸡肠得厉害了。侄儿史守之谏,他就保密,所为不使其知;外甥、太常博士陈埙论政切直,不合史宰相的主旋律,便以“好名”诬之,让他远离庙堂,当地方官去。

讲一个弟谏兄的故事。后汉郑均好黄老,淡泊无欲,清静自守,不慕游宦。兄仲,为县吏,颇受礼遗。均数谏止,不听,即脱身出作。岁余,得数万钱,归以与兄,曰:“钱尽可复得,为坐吏赃,终身捐弃。”兄感其语,遂为廉洁,称清白吏。

第三,执政者也即宰相。宰相是直接协助皇帝处理政务的高官,相权仅次于皇权。谏官则对君、相两权有所制约。宰相有权推荐谏官,那很不利于谏官对相权监督。金国礼部尚书梁肃就明确建议,言官应该由皇帝直接任命。权力有一种自我扩张的本能,宰相也不愿受到言官的制约。

唐太宗对执政说:“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赏罚,故欲公等极谏。公等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恶人违之。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他要求宰相带头“极谏”,也要接受人谏,这倒也符合现代批评的原则。

开元名相宋璟,对一号称“山人”所撰《良宰论》,明确表态:“山人当极言谠议,岂宜偷合苟容!”宋璟厌恶拍马屁而喜欢谠言,果然宰相气度。

口蜜腹剑的李林甫稳坐相位十几年,除了“应对称旨”,始终与“一人”保持一致,就是千方百计杜绝言路,以立仗马为活教材,教训谏官学会沉默。补阙杜琎不识相,上书言事,第二天就黜为下令。谏言路绝,奸计才不会穿帮。

唐代宗朝,元载为相,恐奏事者攻讦其私,竟请求“百官凡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然后奏闻”。说白了就是层层审查举报信。对如此明显令皇上“自掩其耳目”、“塞谏争之路”,比李林甫有过之的馊点子,李皇帝居然画了圈。刑部尚书颜真卿因上疏反对元载的动议,亦以“诽谤”罪名贬官。

第四,最关键的是皇帝。在君权、相权和监察权三者中,皇权最重,言官能否起作用,能起多大作用,均取决于皇帝的态度。正如宋儒彭龟年所说:“台谏之士所以能震慑奸宄,唯藉人主听纳其言,假以声势。”

秦始皇焚书坑儒,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恼怒,打发扶苏外出监军。连儿子的谏言都听不进,遑论他人。

汉文帝明令废除法律中的“诽谤罪”和“妖言罪”,理由是此等罪名会使得群臣不敢畅所欲言地批评朝政,皇帝无从得知自己的过失,妨碍吸引远方的贤良之士到朝廷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汉文帝采纳了一个叫缇萦的小姑娘的建议,废除了惨无人道的肉刑,也有利于犯人改过自新。这件事无论在法制史上还是在纳谏史上,都应该大书一笔的。秦始皇钳制民口、拒谏饰非,导致二世而亡;汉文帝修正法律,保障朝臣批评权,却开创了文景之治的盛世。

隋炀帝公开宣称:“我生性不喜欢别人进谏,如果是达官显贵想进谏以求名,我更不能容忍他。如果是卑贱士人,我还可以宽容些,但决不让他有出头之日,你记住吧!”最高的“封口令”下,哪个还敢多说话?

唐太宗以隋炀帝为鉴,尽量创造进谏的良好氛围,他说:“炀帝多猜忌,临朝对群臣多不语。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事随境迁,人随时变。随着形势越来越好,唐太宗的骄傲指数急剧攀升,表现在纳谏的态度上,如魏征所描述的:“陛下贞观之初,恐人不谏,常导之使言,中间悦而从之。今则不然,虽勉从之,犹有难色。”贞观十八年,已变为“有上书不称旨者,或面加穷诘,无不惭惧而退”,这分明是堵言路了;贞观二十二年,病笃的宰相房玄龄在家里对儿子说,皇上征辽的错误决策,“群臣莫敢谏”!

尽管唐太宗的纳谏曲线图是箭头朝下一路跌,然而能做到他那个份上,已经创造了历史,近乎“惟一”了。尤可称道的是,他对谏官作用的充分发挥,作了制度安排:贞观之制,中书、门下及三品官入奏事,必使谏官、史官随之,有失则匡正,美恶必记之;诸司皆于正牙奏事,御史弹百官,服豸冠,对仗读弹文;故大臣不得专君而小臣不得为谗匿。制度的保障更有力,影响更久远,玄宗名相宋璟,要恢复的就是这个制度;宪宗元和年间,元稹上疏论谏职,援引的也是太宗先例。

唐代名臣、政论大手笔陆贽认为,上下阻塞,言路不畅,因为“九弊”故。所谓九弊,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顾望,畏,此三者,臣下之弊也。显见,皇帝是矛盾的主要方面。

最后,再引述一段皇后的和泪诉说做例证:京城陷,崇祯泣语周后曰:大事去矣!周后顿首曰:妾事陛下十有八年,卒不听一语,至有今日……看来周后谏言没少说,可刚愎自用的朱皇帝一句也不“纳”,说了也白说。

三、血泪斑斑谏言路

对待谏言的态度,不外采纳或者不纳。

纳本身就是对谏言的认可和正面引导,予以奖励就更是积极鼓励。史载:楚庄王启用直言进谏的士庆为卿相,令朝臣羡慕得不行。有人不服气,经庄王指出他与士庆的差距后,心悦诚服,行动上自觉向士庆看齐。

唐太宗修洛阳宫以备巡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谏,以为“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上谓玄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这么尖锐的批评,李世民不但纳了,立即下令停工,而且奖励张玄素彩二百匹。魏征亦叹玄素“有回天力”。

不纳通常有两种情形。

一是不纳也不怪罪,说了也白说。我读史的印象,谏言百分之五十遭遇“不听”;百分之四十受惩罚;百分之十被纳,其中有少数可能获奖。

二是非但不纳还要问罪,严厉惩处言者。惩罚的手段有:

1.罚俸。

2.贬官、流放。

3.收狱。

4.削籍。限于篇幅,以上四种惩罚实例省略。

5.杖刑。

这种直接拷打的刑罚,有人说始于隋文帝,其实早在东汉就有了。刘宋废帝子业还有一个专司杖刑的“昆仑奴”,可随时奉命执杖。到了隋文帝,可以说是“挥洒自如,说打就打”。经常在朝堂殿庭中杖打官吏,有时一天之内,多达三四人。有一次他恼怒执杖行刑之人下手不狠,就下令将行刑之人斩首。后因大臣一再劝谏,隋文帝好歹下令撤掉殿庭内的杖具,有所处罚,则交有关部门执行。不久楚州行参军李君才上言议事,文帝大怒,命令用杖打他,而殿内没有杖具,于是就用马鞭将其打死。

要论规模大、影响广,当推明武宗、明世宗亲自发动和领导的两次集体杖刑。武宗要南巡(名为考察调研,实为游玩渔色),百官谏阻,武宗大怒,进谏一百四十六人全部廷杖,杖死十一人,下狱三十九人,远谪十人。嘉靖三年,世宗欲为其父上尊号,百官跪谏,此即所谓“争大礼”。跪谏的二百三十一人中,受廷杖者一百八十余人,杖死十七人;一百四十二人下狱,另有十一人远谪。舒芬、黄嘉宾等好几位领受了两次大杖刑,全怪他们“记说不记打”。

6.侮辱。

北齐天保八年,蝗灾严重。帝问魏尹丞崔叔瓒曰:“何故虫?”叔瓒对曰:“《五行志》云:”土功不时则蝗虫为灾。‘今外筑长城,内修三台,故致灾也。“帝大怒,殴其颊,擢其发,溷中物涂其头。你看,崔叔瓒借灾讽谏,不但没有引起高洋的重视,还白白地挨了一顿嘴巴,被薅了头发,屎尿涂抹了一头。

元朝桑哥为相,苛政残民,中外骚动,廷臣莫敢言。彻里于帝前具陈桑哥奸贪误国害民状,言辞激烈。帝怒,谓其毁诋大臣,命左右批其颊。

刑科给事中陈谔性刚直,弹劾无所避讳。奏事大声如钟,明成祖命令他饿数日,奏对声如故。帝因称其为“大声秀才”。曾因言事忤旨,命坎瘗奉天门,露其首。七日不死,赦免后复职。后复忤旨,罚修象房。

7.处死。

主要是砍头,稍显“仁慈”的是赐死。宋太祖立约“誓不诛大臣、言官”,给了台谏官发表异论的某种“安全感”。这几乎是一个特例,更多的时候,言官差不多都是“提着脑袋干革命”的,言路上血迹斑斑,令人不寒而栗。苏轼说:“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争而死盖数百人。”为准备本文,我着实下了一番检索史籍功夫,容我将检索所得按朝代顺序胪列如下:

夏桀昏庸残暴,关龙逢进谏,桀囚而杀之。

商朝梅伯,以谏纣王被“俎醢”而惨死;比干谏纣三日,剖心而亡。

春秋晋国大夫伯宗好直言,每上朝,妻子即规劝他:“您好直言,那些行为不端的人都厌恶您,定会有祸患临身!”最终竟如其妻所言,以直言获罪身亡。

赵高令其婿阎乐率兵入宫灭秦二世。最后胡亥身旁仅有宦者一人侍,不曾离去。二世问:“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敢言敢谏的早都杀光了;我因为胆小不敢说话,才得活到今日!

郑崇,汉哀帝擢为尚书仆射,以谏得罪,被诬下狱,死狱中。

韩歆,为大司徒。其人好直言,无隐讳,光武帝不能容,坐免归田里。帝犹不释,复遣使宣诏责之,歆及子婴竟自杀。刘秀还算是明君,尚且逼杀直言大臣。

东汉宦官用事,白马令李云上书谏诤。桓帝怒,下云北寺狱。五官掾杜众复上书:李云以忠谏获罪,愿与云同日死。帝益怒,下廷尉,皆死。此前,已有李固、杜乔以忠言被诛。

东汉谏议大夫刘陶因向灵帝谏宦官祸国,被诬下狱,闭气而死。

汉灵帝加派田赋,官员赴任前,都得到西园依价交纳,然后才能上任。巨鹿太守司马不忍为此,称病要求解职,不许。司马直在距洛阳不远的孟津,留下一份极谏书,然后自杀。

东晋王豹,以主簿身份谏齐王司马冏,齐王以不忠不义之名杀之,众皆以为冤。

后燕王慕容熙为他的皇后苻氏兴建承华殿,从北门外把土运来,使土的价格上涨到与粮食的价格一样。宿军典军杜静“舆榇”极谏,慕容熙就把他杀了。

十六国前秦苻生初登大位,即“改元寿光”。大臣们劝阻称,未满一年就改元,是不讲礼仪!苻生很生气,知是大臣段纯带头建言,立即把段纯抓来杀死!

苻生荒于淫饮,强太后弟、光禄大夫强平以灾星迭见为由切谏,苻生大怒,即令武士凿其顶而杀之。强太后忧恨而卒。

丞相雷弱儿,性刚直,以仆射赵韵、董荣乱政,每公言于朝,见之常切齿。韵、荣谮之,说丞相“里通外国”,秦王遣卫兵杀弱儿及其九子二十七孙。

南朝宋孝武帝刘骏诏求直言。前庐陵内史周朗响应号召,言事切直,上衔之,使有司奏朗居母丧不如礼,传送宁州,于道杀之。

刘宋沈庆之,征战沙场,戡乱讨逆,屡建奇功,封爵升官,位尊权重。废帝刘子业凶暴无人性,诛戮大臣。沈庆之极言谏争,遂被害。将军百战不曾伤,却因谏言亡,正好印证了“言路之险胜似沙场”。

高浚是北齐文宣帝高洋的三弟,屡次上书切谏,高洋一发狠,即将高浚处死,烧得皮发皆焦,遗骸如炭。尚书右仆射崔暹屡有谏诤,高洋念他是故旧大臣,容忍未动杀机。但崔暹去世后,高洋借吊丧,亲砍崔妻李氏头,用此“回报”已故谏臣。

北齐典御丞李集面谏,曾将高洋比作桀、纣,高洋对其恣意侮辱后,暂寄头项上。不久李集又打算进言,高洋不待他开口,就令将其驱出腰斩。

北齐后主高纬将如晋阳,崔季舒、张雕和文官联名进谏。宠臣韩长鸾诬告谏者“想造反”,后主遂将签名上疏的崔季舒、张雕等六人斩杀,家属流放。

隋炀帝将游江都,朝臣皆不欲行,帝意甚坚,无敢谏者。建节尉任宗上书极谏,即日于朝堂杖杀之。奉信郎崔民象上表谏,帝大怒,先解其颐,然后斩之。至汜水,奉信郎王爱仁复上表谏,又斩之。真是血染南游路!

北周贺若敦屡建战功而未受赏,发了几句牢骚,竟被逼令自杀。临死前,他特别告诫儿子贺若弼:“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言毕,犹恐其印象不深,便拿起锥子刺破儿子的舌头,强化刺激。贺若弼仅仅对隋炀帝的奢侈稍有异议,便被安上“诽谤朝政”的罪名处死。开国名将最终还是“以舌死”!

唐代权万纪前为齐王李佑长史,见佑非法,常犯颜切谏,不纳。唐太宗深恐这个宝贝儿子不能悔过,屡次诏书训诫之。李佑以为自己被权万纪出卖,遂与一帮宵小之徒合谋射杀万纪并肢解之。

唐高宗欲逊位武则天,中书令郝处俊谏止。武后对此深忌之,只因郝处俊操履无玷,不能害。及其孙郝象贤,女皇随便找个借口就给杀了。象贤临刑,极口骂女皇,揭宫中隐匿。太后命肢解其尸,发其父祖坟,毁棺焚尸。其后,法官每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以免骂出让最高领导寄颜无所的狠话。

唐代著名书法家欧阳通,作为宰相,因直言反对武承嗣做太子而被害。

李林甫为相,独揽朝政。天宝八载,咸宁太守赵奉璋拟揭发林甫罪状二十余条,被他指使御史台以“妖言”罪逮捕杖杀。

唐僖宗不亲政事,专务游戏,社稷危殆,左拾遗侯昌业上疏极谏。上大怒,赐死。

后梁时,燕王刘守光将称帝,将佐多窃议以为不可,守光乃置斧质于庭曰:“敢谏者斩!”孙鹤谏,守光命以土窒其口,寸斩之。

后唐昭义节度使毛璋所为骄僭,时服赭袍,纵酒为戏,左右有谏者,剖其心而视之。

南唐徐知诰有禅代之志,想把这个信息暗示僚属,便借雪天吟诗说事。徐知诰举杯为令曰:“雪下纷纷,便是白起。”宋齐丘吟道:“着履过街,必须雍齿。”主子号召做白起,乖巧的宋齐丘心领神会,立即响应要做开国封侯的雍齿。徐融意欲挫他们的傲气,遽曰:“明朝日出,争奈萧何?”徐知诰闻之大怒,当夜就把徐融投进江里。本来是以诗进谏,不成想竟要了谏者的命。

南唐李煜继位后终日沉湎声色,内史舍人潘佑屡疏极论时政,激怒李煜。李煜要将潘佑及其好友卫尉卿李平收狱。潘佑闻讯自尽于家中,李平在狱中缢死。三朝元老的廖居素慷慨谏李煜,李煜不为所动。廖居素十分失望,“闭门却食,朝服衣冠,立死井中”。

靖康元年,将作监丞欧阳珣上书朝廷,坚决反对割地求和,力主抗敌。主政宰辅大怒,欲杀害珣未果,乃暗中推荐欧阳珣为割地求和特使,借用金人之火将他烧死。

南宋岳飞蒙冤入狱,布衣刘允升上书讼飞冤,下棘寺以死。

元朝成遵,拜监察御史当年,上书并举劾凡七十余事,执政者恶之,放为地方官。后用事者唆使人诬告成遵受赃,杖死。

明代死于言路者甚多,除两次杖刑死者外,还有:

叶伯巨,平遥县训导。洪武九年诏求直言,叶伯巨响应号召上书,帮助皇帝整风,直言三大弊端。朱皇帝一见意见书,怒火中烧,说这小子离间吾骨肉,我要亲自射死他!因丞相求情,叶伯巨免当朱元璋的活靶子,死在了狱中。

蒋文旭,河南道监察御史。太子朱标病逝,朱元璋决定不传位给其他儿子而是传位给孙子朱允炆。这有些不合规矩,蒋文旭冒死进谏,朱皇帝龙颜大怒,赐死。

御史王朴性格鲠直,多次与朱元璋争论,有一次争急了,惹皇上动了气,下令戳之,俾其认错,王朴爱认死理,以为无错可认,卒被戳死!

燕王朱棣起兵,号曰“靖难”,北平人杜奇极谏“当守臣节”,王怒,立斩之。又伴读余逢辰,以故得闻异谋,乘间力谏。兵起,复泣谏,言“君、父两不可负”,亦被杀。

永乐十九年四月,新修的三大殿因雷击起火,化为灰烬。面对天灾,朱棣遵循惯例下诏求直言。礼部主事萧仪的奏本认为:三大殿遭受雷击是因为迁都的缘故。朱棣看过奏本,震怒异常,以“谤君之罪”处死萧仪。

永乐十九年,成祖议亲征。兵部尚书方宾等共议,宜休兵养民,方宾并报告粮饷不足。帝怒,方宾惧,自缢死。朱棣本无意杀方宾,闻其死,反而愈加愤怒,下令戮其尸。

兵部侍郎戴纶,以谏明宣宗狩猎忤旨,下狱。皇帝亲鞫之,戴纶抗辩,触怒明宣宗,立棰死,籍没其家。

明英宗轻信宦官王振言,欲征麓川,翰林侍讲刘球抗疏力谏。王振大怒,逮下诏狱,嘱其爪牙将刘球肢解死。

世宗好神仙,为求不死药,欲令太子监国,他自己要离岗一两年,专职拜神求药。举朝愕不敢言,太仆卿杨最抗疏谏,帝大怒,立下诏狱,重杖未毕而死。

世宗病重时,吏科给事中胡应嘉尝劾大学士高拱,高拱罢官回乡。后高拱借宦官之力东山再起,胡应嘉知悉,惊吓而亡。

右给事中杨天民上书请立太子。惹得万历帝大怒,谪杨天民为贵州永从典史。不久,帝迫于廷议,始立东宫,而杨天民却得不到平反,幽愤而卒。周宗建,御史。屡疏直攻魏忠贤,魏阉遂矫诏削籍,下诏狱毒讯,毙于狱。

御史黄尊素,抗疏论劾魏忠贤,被阉党弹劾革职,后捕入狱,酷刑拷打,尊素知狱卒将害己,赋诗一章,遂死。

清太宗皇太极,入关前一再鼓励群臣“犯颜直谏”。崇德三年,礼部承政祝世昌上疏说,俘获敌人之妻不可令其为娼妓(此奏疏事先经启心郎孙应时修改过),所言合乎人道。皇太极却大怒,下令将祝世昌发往黑龙江安置,将孙应时处死。

清大理少卿陈紫芝以峭直受到皇帝赏识,同朝多侧目,不久即突然死亡。有传言谓,紫芝一日诣朝房,权臣明珠邀其饮茶,饮之,归遂暴卒。

王鼎,抗英名相。鸦片战争中,他反对投降,怒斥妥协派首领、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由于道光皇帝妥协求和的主意已定,王鼎在廷谏、哭谏均告失败的情况下,决心以“尸谏回天听”。他怀揣遗疏,自缢于圆明园。还有历代的文字狱,实际都是以言获罪。言路丧生加上文字狱罹难的,好像比因贪污而杀头的还要多!高欢的“贪不可反”的高论,比所谓“不诛言官”的圣谕实际执行得要好。和皇帝保持一致,多捞银子少说话——要说就说“皇上英明伟大”,干到光荣离休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倘若送得好又说得好,就会边贪边升,青云直上呢!

四、结语

传说中的民主标牌诽谤木,嬗变为昂首望天的华表,炫耀皇家威仪,成了中华文化符号,从内容到形式都远离了草根话语。朱云奋力拽断铁槛,“折槛”遂成直言谏诤典故;后世宫殿正中一间故意不设横槛,名曰“折槛”,就分明是在作秀。“折槛”前,忠直敢言之士不照样前仆后继,血泪斑斑?玩花架子,做表面文章,自来我们就有这个优势。悠久的历史遗存颇丰,随便拈一个披上时装或者古装推出,即可热热闹闹秀一把。“花钱买批评”演了一轮又一轮。揆情度理,主人批评仆人,还要仆人交“批评费”,实在讲不通。

上述所谓美谈即令再美,也是封建的宁馨儿,何况它并不那么美。而今再拿来热炒,近乎“笑谈”矣。站在民主法治的时代制高点上,用现代公民的目光审视历史,就会发现:宪法保障公民言论自由权利,超越了所有谏文化的美谈。虽然仍有权势者暗恋“以言治罪”,并不时做出些习惯动作,毕竟不敢公开抓“现反”了。第四传媒互联网为公民提供了现代化的无所不在的“诽谤木”,南京那个最牛房产局长,生是让网民给“谤”倒了。历史的进步是不依某些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昝爱宗:感谢杭州国保的忠告

感谢杭州国保,在“十一”长假及国庆大阅兵倒计时二十八天之际,坦率地向我提出他们的要求,以及不知最终来源于哪里的忠告:希望我退一步。
    
我深感不安:自己身为杭州平民,有缘落户杭州,真的不希望为杭州添麻烦,但是我又向往自由,从法律条文上看,法不禁止即自由,我所理解的自由就是有进一步的自由,也有退一步的自由,但就是不希望被别人要求你要进一步——我担心这样的进一步会影响到我的自由,要退一步——我亦担心这样的退一步会影响到我的自由。当然,自由的前提是法律保障的自由,而不是触犯法律的自由。作为有一定的正常理解能力的人,我若看见前面临近悬崖,自然会退一步;若是平坦的大道,我为什么要退一步而限制自己的自由呢?再说,是否悬崖,有多危险,谁来认定呢?我想最标准的答案就在现行法律条文里,法律上没有思想犯,无论一个人的思想处在如何开放、如何保守的地步,都不能视为涉嫌犯罪。法律无法禁止住思想,警察也不能。
    
我理解警察们的工作压力,上面有领导,领导的上面又有更上面的领导,而且处处讲究实效,但问题是你要求别人,是否考虑别人的感受呢?是否考虑到有没有法律上非常明确的依据?此举有没有超越法律的范围?
    
记得有一次北京三联书店举办某文化节并不敏感人士的新书出版座谈会,一些国保获悉后,非要三联书店取消这次座谈会,但是活动正在进行中,取消必将引起更多的不良后果。于是,负责这一块的三联书店老总顶住了,她是位年长的女士,面对那些非常年轻的警察讲了一番道理,讲法律,也讲政策,甚至讲历史,又说清楚此活动的目的,以及如何安排,如果取消又有怎样的后果。结果,对方不坚持了,活动举办成功了,也没有见这个活动就像警察说得那样有多么危险。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全体跪下迎接圣旨的皇帝年代了,老黄历对不上现在的新时代,有些老办法也应该早早归入历史了。
    
此事过后,我推测一些国保总是把事情的结果想得很糟糕,总以为自己是对的,以为执法者的一举一动总坚持自己一方有法律作靠山。可事实上,时间会说明一切,法律有滞后的,也有需要修改的。但真理、自由、民主、人权、法治、公平正义等等普世价值,则永远不会过时。孙中山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一个政府,最可贵的最不能缺少的职责就是保护公民的自由,能够保护全体公民自由的政府,同样也是能保护警察自由的政府,若是警察只有当警察的时候才享有自由,才享有一些公民权利,那么更多的人将因此而失去自由,包括不再当警察的人们,难道这样的社会会是一个理想的社会吗?
    
感谢杭州国保的忠告,我愿意实实在在表明我坦率的想法,我只是愿当最微小的平民,请不要高抬我,虽然你们建议我如何如何,但我只能作参考,因为我只想拥有一份真正的自由,遵守法律,而不是遵守某些我看不到的文件;向往自由,而不是妨碍他人的自由。虽然我出境不自由,而且确实有我看不到的某些书面文件的限制,但妥协与无奈,不出境就是了;虽然我出书不自由,而且有过禁书的经历,但低调,不出书就是了。但是,现在我只想不被要求退一步,因为我即不想进一步,也不想退一步,只想低调处于中间道路,坚持和平理性的处事原则,难道这样做就会受到警告,或者说前面就要遭遇“火坑”,抑或等待法律的制裁?
    
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我愿意力争对得起我的这个身份;我希望拥有这个身份的人,也能够获得这个国家的宪法所确定的自由,以及希望政府能够按照这部宪法所承诺的“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一一兑现,让公民更热爱这个国家,更愿意支持这个政府。
    
杭州国保,谢谢你们的忠告。凡事应该求别人的好处,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写一篇文章,感谢杭州国保,我不愿意成为警察眼里的敌人,只愿意成为警察眼里的真正获得宪法自由的合格公民,更愿意在危险的时候受到警察有力的保护。
    
    
    2009年9月2日晚,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