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雷:判扔鞋者无罪的法庭代表谁

远在英国的一个小小判案,在中国引起的关注度,远远高出许多本国的大案要案。

经过第三次开庭两天的审理,当地时间6月2日下午,曾在2月2日干扰中国总理温家宝剑桥演讲的马丁·杨克,被剑桥地方法院宣判无罪。控辩双方争执的一个焦点是,马丁的行为是否超出言论自由的界限,构成暴力行为。法官在最后的宣判词中陈明三点:其一,马丁有袭击演讲者的意图;其二,马丁的行为所造成的恐慌骚扰效果,不足以构成犯罪;其三,宣判结果不代表法庭可以宽恕马丁的行为,警告马丁今后不能再有类似的行为。(6月3日中国新闻网)

在国内的一个门户网站,大半天时间网友跟帖评论就达到近7万条。其中搁在前面、获得高支持率的帖子,大多是要“以鞋还鞋”的。譬如,“是中国人都记着,剑桥是这样接待人的,布朗来我中国了,我们可以随便干扰,不让他吃饭,不让他讲话,反正他们那里流行这个。”“要是德国佬到中国演讲,我也去扔鞋。”“要在我们这里,最少闹他15天。”这些是由对一个法庭的不满,提升到对人家国家领导人的不满了。

确实,人家的法庭如此宣判,看来真不给咱中国人面子。幽默一点的网友说,“应判用鞋底抽嘴巴!”当然,人家不会这么判,无罪开释就是无罪开释。法庭是司法审判,不是政治审判,也不是社会性的“面子审判”。法庭宣判后,作为控方的检察官说,不准备继续上诉。那么这就是终审判决了。人家的检察机关与法院,是我行我素按法律走的,布朗首相估计也拿它没办法,当然,也不会拿它办什么法。

“统治者应成为法律的仆人”,这本身就是西方法学的经典命题。罗纳德·德沃金在《法律帝国》中形象地说:“法院是法律帝国的首都,法官是法律帝国的王侯。”这都是说对法律的尊重,无论你是否法律中人。法庭体现的是法律意志,而不是“国家意志”,更不是国家领导人的意志。有网友揶揄道:“国内判是几年?懂法的说说。”也有网友则说得很实在:“曾出现过英国高层政治人物被环保人士泼绿奶油、扔鸡蛋等事情, 但当事者均未被逮捕、起诉。”

法庭就是法庭,它不必动辄“代表”国家说话。法庭严格按法律办事,就是维护国家的利益。判扔鞋者无罪的法庭不代表其他的谁,只“代表”法律,只“代表”自己独立办案,这也是人家国家的法律文化。而我们的思维是,动辄代表国家。这几乎形成了一种“代表文化”,在许多名人那里表现尤为突出。

譬如文化大师余秋雨,因为抗震救灾感动了他,他就说中华民族在精神品质上是“全人类极少数最优秀的族群之一”。这种有种族主义色彩的言论,受到了境外媒体的抨击,于是他在5月19日的博文《不准继续污辱中国人》中愤怒地说:“对此我真正愤怒了,不是因为它针对我。说这种话,表面上是为了‘生灵’,实际上是糟践中国,糟践中国人。诽谤我,你们已闹了十几年,我不想理会了;批判中国政府,这也是你们的权利;但是,要糟践全中国人民的抗震救灾,糟践中国人内心的大爱,糟践中国人在全世界面前的集体形象,我不可容忍。”其实,人家的批评真算是“侮辱”的话,那也不过是侮辱了他余秋雨一个人,而余大师却代表“中国人”说话了,发出了“不准继续污辱中国人”的“强音”。

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节目主持人芮成钢,也是著名人士,出镜率不比余秋雨大师低。不久前在G20峰会上,他在记者会上获得提问美国总统奥巴马的机会,一共问了两个问题,想想电视画面,瞧瞧他那先“代表中国”紧接着又“代表世界”的得意样子,我就忍不住乐了一次又一次。青年作家韩寒在他的博客里,用短短的冷幽默文字调侃说:“奥巴马明显对中国不了解,他也只回答了两个,奥巴马应该盛情邀请他再问一个,这样芮成钢先生就三个代表了,但问题是,他第一个问题已经代表了中国,第二个问题代表了世界,起点已经非常的高,就好比唱歌第一句起高了一样,同样,就像你特别希望看道唱歌起高的人是怎么唱副歌的一样,我会很好奇他第三个问题会代表什么。如果你是芮成钢,你会怎么去想第三个问题呢?什么能比世界更大,更高,更强,更宏观呢?是代表火星还是代表宇宙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上韩寒的博客里寻找,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芮成钢先生那深入骨髓的“代表意识”。

这个满脸愤青的芮成钢,其实擅长的不是代表世界,也不是代表宇宙,而是代表国家。他所在的电视台,就是冠名“中国”的。他经常代表“中国”出现在一些国际峰会上。正是他在两年前利用“网络软实力”,发动愤青狂吐口水,成功地将星巴克驱逐出故宫院子。别了,外来的星巴克咖啡——这让芮成钢们很爽,而很快中国品牌的咖啡店就进入了故宫。因为这样的“爱国行动”,芮成钢成了诸多愤青的偶像。至于这偶像是否是木偶之像,那就没人管了。芮成钢在他那篇博客名文《请星巴克从故宫里出去》中说:

在耶鲁CEO峰会上邂逅星巴克的新任CEO兼总裁——吉姆当诺(Jim Donald)时,我半开玩笑的利用在会上发言的机会,劝他把星巴克在中国故宫里的店撤掉。当时原话大概是这么说的:“鉴于中国人并没有喝咖啡的嗜好和传统,星巴克能让中国成为它的全球第二大市场,是可喜可贺的商业成功。但是有一件事做的严重欠妥,中国的紫禁城里竟然也有一个星巴克的店,我和我无数的中外朋友们都认为它和中国故宫的氛围极不协调,有碍观瞻。我不知道星巴克是否有在印度的泰姬陵,埃及的金字塔,英国的白金汉宫等等世界文化瑰宝和奇迹里开分店的宏伟计划,但请先从中国的故宫里撤出来。”

你瞧,不知不觉中,这个擅长代表国家的芮成钢先生,在这里还顺便将印度、埃及和英国“代表”了一把。

再回头看网友的跟帖“是中国人都记着,剑桥是这样接待人的,布朗来我中国了,我们可以随便干扰,不让他吃饭,不让他讲话”,里头不也是根深蒂固、动辄流露的“代表中国”意识么?

大家都代表别人,最后没掉的是自己。一个法庭也一样。

程映虹:余柱业和马来亚的“红色记忆”

余柱业这个名字,在中国大陆是鲜为人知的。但是和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那一份马来亚(包括今天的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红色记忆,却是和毛泽东以及邓小平时代的中国紧紧相连的。

余柱业是50-60年代马来亚共产党在新加坡地下组织的负责人,马共统一战线组织马来亚民族解放同盟(设在北京)的秘书长,还是文革时设在中国湖南省四方山的“马来亚革命之声”电台的主要负责人之一。80年代初中国改革开放,不再支持东南亚革命后,余柱业化名“张胜”被安排到中国长沙铁道学院教英文(他在新加坡去世后,长沙铁道局发的唁电中就是如此称呼的)。他1990年应新加坡政府之邀回到新加坡后,留下了一部口述历史档案《浪尖逐梦》(马来西亚策略资讯研究中心出版,2006年)。余柱业晚年的反思,对于认识毛泽东和邓小平时代的中国和东南亚的相互关系以及冷战和世界革命都有特殊的价值。

从左倾青年到共产党员

余柱业1918年出生于马来西亚一个华侨中药店主家庭,他不但追随时代大潮、理想主义色彩浓厚,而且好学深思,善于独立参考,早在上中学时就深受中国五四以后左翼文化的影响。当时中共建立了南洋支部,以海南人为主,负责在海外华人中发展组织。1930年,受中共影响的印度支那共产党领袖胡志明肩负共产国际的使命前往马来亚,主持马来亚共产党的成立。马共建立后通过外围组织反帝大同盟和学生联合会吸收了很多华裔子弟,余柱业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余柱业没有象很多激进青年那样一旦左倾就变成职业革命家,而是继续他的学业。1938年他得到奖学金,进入新加坡英国殖民当局培养殖民地精英的莱佛士学院,毕业后又在英国殖民政府的劳工部得到一份高等华人的工作和薪水。在二次大战后民族独立的浪潮中,马来亚共产党展开了反抗英国殖民主义的武装斗争,余柱业心里深藏已久的革命热情重又被激发起来,尤其是当他读到中国左翼作家胡愈之的一篇谴责殖民地奴化思想的文章后,觉得十份内疚,好像文章所批判的正是自己这样的殖民地精英,于是他放弃了月入200元的高薪,转到一个收入只及一半的保险公司书记的工作。当他过去的同志找到他时,他义无反顾辞掉了工作加入了马共。

从雅加达到湖南四方山

余柱业是马共少有的高学历(大学本科)知识分子,中英文俱佳,因此革命历史不长,但升迁得很快。1963年他担任马共南方局书记后,用周恩来当年为国民党统治区中共地下工作制定的十六字方针“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作为马共在新加坡活动的原则。60年代上半期,亲华亲共的的苏加诺在印尼掌权,马来亚共产党可以在那里公开活动,余柱业在雅加达建立马共分部,从那里遥控马共在新加坡的斗争。1965年印尼共产党人发动政变被军方镇压后,余柱业一度被捕,后被释放来到中国。当时马来亚共产党处于秘密状态,没有公开机构,设在北京对外公开的马来亚民族解放同盟实际上就是马共的另一块牌子,由余柱业担任秘书长。

当时的中国正处于文化大革命的热潮中,号召世界革命、推翻帝(西方国家)、修(苏联东欧阵营和所有和中共有分歧的外国共产党)、反(所有不愿意参加反帝反修斗争的的第三世界国家),为此大力援助各国革命。1969年,在毛泽东亲自过问下,马共在中国湖南长沙的四方山设立了广播电台 “马来亚革命之声”,用汉、马来、泰米尔和英语对东南亚国家广播,和设在中国的缅共和泰共的电台相互呼应,宣传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的文革,号召各国人民起来推翻本国政府。余柱业担任华文部主任。这个电台和东南亚联系十分密切,举新加坡为例,电台的广播稿常常在一两天内就刊登在新加坡公开发行的左派报刊“阵线报”和“人民论坛”上,这两家报刊除了大量刊登这个电台的广播稿(很多是转发中国报刊的文章如“两报一刊”社论),还定期公布电台的频率和波长,发表大量漫画和诗歌,歌颂“红色电波”。在马泰边境的马共根据地里,马共游击队不但从这个电台的广播中了解外部的情况,而且把收听到的毛泽东语录和林彪为毛语录写的“再版前言”记录下来,编辑成书,发给干部战士认真学习,展开背诵毛语录和唱毛语录歌的竞赛。这个电台慷慨激昂的宣传不但吸引了东南亚很多对现实不满的青年,也在中国两广、云南和海南岛等地的青年中产生了影响,一些人甚至离开中国参加东南亚的武装斗争。

晚年的反思

80年代初邓小平复出后全面纠正文革路线,改变国际战略,和东南亚国家发展关系,不再支持革命运动,于是“马来亚革命之声”成为中国和各国发展关系的障碍。邓小平为此于1980年12月亲自召见自60年代初就在中国活动的马共总书记陈平,宣布了撤销电台的决定。据陈平在他的回忆录《我方的历史》中说,邓小平当时的神态十分严肃,说话斩钉截铁,不容分辩。陈平只得说“作为中国的客人,我当然尊重您的决定”。电台撤销后,所有非中方人员愿意留在中国的,都在生活和工作上受到妥善安排。余柱业被安排到中国湖南长沙铁道学院教英文。1989 年,新加坡和中国进行建立外交关系的谈判,余柱业当年在莱佛士学院的老同学、新加坡副总理吴庆瑞通过中联部传话,邀请他担任新中建交的咨询工作。这无疑是时过境迁之后新加坡当局向当年的政敌发出的善意信号。余柱业向已经回到马泰边境根据地的陈平请示,陈平未置可否。余柱业后来才知道,其实陈平本人和马共其它领导人当时也正在考虑“下山”,并着手进行和马泰政府的谈判。余柱业接受了吴庆瑞的邀请,并顺水推舟,在1991年回到了新加坡,担任新加坡东亚哲学研究所高级研究员,直到1995年去世。

余柱业的一生见证了毛主义革命在东南亚的潮起潮落。他晚年对革命的反思,对今天在深刻的社会转变中沉缅于“红色记忆”的人来说别有一番价值。余柱业认为,马共在历史上的贡献是不容抹杀的。这个贡献主要有两个部分,一是马共参加了二次大战中的反法西斯斗争,和英国特种部队136支队合作,成为盟军在东南亚战场的重要地方力量。为此英军在战后对马共军事领导人授予皇家勋章。马共也把夺取全国政权当作最终目标,但在日本法西斯面前他们是真抗战。马共的第二个贡献是在二次大战结束后,英国以防止共产主义扩张为借口继续维持在马来亚的殖民统治时,马共展开了反殖民主义的武装斗争,迫使英国放弃殖民统治,向马来亚(包括新加坡)的民族主义者让出权力。但是余柱业认为新马在50年代末取得独立或自治,走上了建设新国家的道路后,马来亚共产党还要革命,不承认新建立的民族国家,继续进行武装斗争,企图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建立毛主义模式的政权,这样就把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制在马泰边境和新马国内少数极左派毛主义分子中,丧失了基本群众。余柱业说,当时尽管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国内有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冲突,有的甚至十分激烈,“马共如果有群众支持的号召力,它是可以利用这些事件去号召人民起来反对政府……但是他们都没办法办到这一点,这就证明广大的人民已经不支持马共的武装斗争了。”

为什么一个曾经轰轰烈烈的革命政党会失去群众基础呢?余柱业早在70年代末还在为“马来亚革命之声”工作时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当时他从新马国内得到一些学术著作,介绍那里的学者对新马社会的分析,尤其是农村阶级结构。余柱业说,这些著作“证实了我过去对马共土地政策的怀疑。按照我自己的一些常识我怀疑他们所定的政策。所谓马来亚是殖民地社会,农民是革命的基本力量等等这些东西……都是从中国毛主席的理论抄过来的”。在马来亚,农民从英国殖民政府那里租来土地,地租非常低,而且也没有封建的人身束缚。马来亚的农业经济是资本主义经济,农村没有地主阶级,“马来亚农民就是那些小园主……他自己种橡胶,自己养活自己”,根本没有革命的愿望。所以,中国的以农民为革命主力、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在马来亚是完全行不通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而基本的错误,马来亚共产党领导人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勇气承认。余柱业回顾说,马来亚革命在30-40年代追随的是第三国际的理论,到陈平领导之后(50年代初)“完完全全一字不改的接受毛泽东理论。”但实际上,余柱业对中国革命也并不真正了解,他想当然地接受了中共当时的解释:中国农民受封建地主剥削,被束缚在土地上,没有人身自由,所以要革命,成了革命的主力军,中国革命就是这样胜利的。今天我们知道,中国1949年革命的胜利有着远比这个简单的解释更复杂的历史和国际因素。不过,和死不认错的马共其它领导人相比,余柱业能够认识到并承认照搬毛泽东理论是马来亚革命失败的原因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文革对马共的影响

除了马来亚革命的失败,中国的文革以及它对马共的破坏性影响也是余柱业晚年思想转变的一个重要因素。余柱业原来一直崇拜毛泽东和中国革命,把毛泽东时代的中国高度理想化。1967年一月他来到北京,当时正是文革的高潮,中共第二号人物刘少奇被打倒的原因之一就是在国际问题上主张所谓“三和一少”(即和平共处、和平过渡、和平竞赛,少支持世界革命)。余柱业说他们听到这个批判“高兴的不得了,因为是符合我们马共的利益,我们就死心塌地的支持这个文革。”但很快,文革的破坏性影响就开始在马共党内表现出来。一个重要事件是马共党内的分裂和“造反”。当时从总书记陈平往下,马共主要领导都是华裔,为了向马来西亚占多数的马来人显示这个党也代表他们的利益,马共专门设了一个主席的职位,由马来人穆沙·阿麦德担任,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个空头衔。在文革的影响下,心怀不满的阿麦德(他也在北京)起来造陈平的反,说陈是修正主义,过去不敢和英国坚决斗争,现在退缩在马太边境。阿麦德和一些马来干部串连,还和在北京的其它东南亚共产党领导人联络,要打倒陈平,从“修正主义者”手中夺回马共的领导权,结果被陈平反制,不但造反未成,而且以反党的罪名被开除出党。不过阿麦德的结局不象刘少奇那样悲惨,中国方面给他在外语学院安排了一个马来文的教授职位。

余柱业对于文革的浪漫主义幻想是逐步破灭的。起初对中国在文革中的真实情况,余柱业承认根本不了解,因为中国的报纸和电台“完全不报导,只有外头人讲我们才知道。我们是后来才知道。几年后,听了许多关于残酷斗争,把人家斗死,破坏文物,迫害无辜的故事后,才逐渐看清楚文革的真面目,才知道这并不是我们所想象那样光明正大的事情。”对于中国的其它情况,一般老百姓的生活,余柱业这些人也根本没有机会去了解,他说他们“住在宾馆,住在特别的宿舍里头,那些接待我们的人员他们的家里都不去……我们虽然在中国住得相当久,但是相当闭塞。”

文革对马共破坏性影响更突出的事例是马共内部以清理阶级队伍和“挖阶级敌人”为名开展的的肃反和滥杀,有关详情,近年来逐步由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一些出版物中的第一手材料披露,例如陈平《我方的历史》,方山编著的《马泰边区风云录》(第二集),郑昭贤的《李明口述历史》、邱依虹的《生命如河流——新、马、泰16位女性的生命故事》等。当时马太边区的游击队中很多是马泰的左倾青年,马共怀疑在这些人中有特务,于是在1969年开始大规模肃反,召开“森林审判会”,会上公布“特务”名单,出席审判会的每个人都必须举手表决。在人人自危的恐怖气氛下,每人都用支持判决和死刑来表示自己的立场,无人敢为受审者辩护。而那些“特务”则常常在神经差不多已经错乱的情况下用牵连无辜的人来自保。马共中央机关营区的负责人李安东的妻子被指控为特务,李安东不但不为无辜的妻子申辩,反而劝她招认,还在审判会上举手同意判她死刑。这场血腥的肃反导致了马共分裂。当时马共有四个主要营区:中央机关、勿洞东段和勿洞西段,以及昔罗区。勿洞东段紧跟中央机关抓特务,滥杀无辜,而勿洞西段和昔罗在受害后指控中央本身被特务把持。这两个营区在一九七O年都宣布“造反”,另立中央。余柱业当时在北京和长沙,没有陷入这场肃反,但是事后还是了解到真相的。

马共这场肃反悲剧最令人心碎的一幕发生在将近20年后。1989年底,马共和泰、马政府达成和平协议,走出森林,放下武器。这时,那些在肃反中被害者的亲属纷纷来到马共营区,追问亲人的下落。马共对这些死者亲属已经隐瞒了十多年的真相,说他们的亲属在“南方战线”作战,但现在这个借口不存在了。这些家属佩戴猎枪、长矛和利刀涌入马共营地,不惜和马共发生武装冲突,定要把亲人的下落查个水落石出。于是马共中央在解散以前被迫发出紧急文件,发到每一个受害者的家属手上,承认错误,给大部分被处决者平反,封他们为“烈士”,每人给予八百美元的赔偿。但就是这一点点表态,也还受到了很多参与肃反的马共老战士的质问,认为中央平反得太多,把革命历史都否定了。

马共没有成功是马来亚的幸运

虽然离夺取政权还很遥远,但马共当年内部的矛盾已经很尖锐和复杂。余柱业在一些重大问题上虽然一直有自己的看法,但他始终很谨慎。例如,党内有人认为在马来亚革命只依赖华裔,没有占人口多数的马来人的支持,革命不会成功,持这种看法的人却被开除出党。余柱业说他也有相同的看法,但是他知道“马共不大容易倾听不同的意见,我就不提,所以我还能保持我的地位。”对比红色高棉在柬埔寨造成的浩劫,余柱业为马来亚感到庆幸。他说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对马共干部的认识”,“对阴暗面、不好一面的认识,使我认为如果英国战后回来、马共跟他的斗争取得胜利的话,马来亚难免会经受柬埔寨所经受的那种命运。从历史的观点来说,马共没有胜利,还算是马来亚的幸运。”

王光泽:“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的诘问——悼念六四20周年

 

20年了,那个带血的凌晨
并未走远
呼啸的子弹,将击碎的时光
雕刻在天安门前

夜色 掩盖不住喷火的枪口
夜色 堵不住青春涌动的鲜血
在十里长街恣肆流淌
中华民族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刽子手们又举起了刀枪

我们惯于阴谋诡计
我们惯于血肉相见
我们惯于把死亡高悬
我们惯于用恐怖震慑不屈的灵魂

英雄纪念碑下的英烈
你们定当亲眼目睹了这场屠杀
你们定当真真切切地记得
你们年轻的战友,举着同样的军旗
用新式的冲锋枪
把一颗颗子弹射入一颗颗年轻的心脏
你们用生命换来的“人民”政权
再次向自己的人民大开杀戒

既然你们的骨骼凝固成了一座丰碑
既然你们顶着人民英雄的盛名
我们不得不问
这样的军队是你们的军队吗
我们不得不问
这样的政权是你们当年的理想吗

你们抛头颅洒热血
难道就为铸就
一个饿死数千万同胞的政权
一个将数百万民族精英凌辱致死的政权
一个受到爱国学生抗议就用冲锋枪扫射的政权
一个连人民说话都东张西望的政权
一个练练气功强身健体都不允许的政权

你们要革命的国民党“反动派”
已经学会了用选票执政
而你们伟大光荣正确的党
还在密室里分封诸侯
无处不在的贪腐
远远超过你们当年反对的对象

我们不相信这是你们的本意
因为你们高喊着打倒独裁者的口号
我们不相信这是你们的初衷
因为你们高喊着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而献身

苍天在上 英灵不朽
如果你们不愿意看到自己的鲜血白流
不愿意看到你们的革命豪情沦为历史的笑料
请显现你们的在天之灵
在“六四”20周年的凌晨
一举革掉这个独裁政权的性命

2009年6月3日  于北京

陈奎德:二十年来家国梦

(作者按:今天,六月五日,是我离开中国二十周年纪念。去国前五十多天的日子,至今仍历历在目,鸣鸣在耳,未敢稍忘。只是,如今已物异人非,不堪回首了。何曾想到,二十年了,再也没有踏上返国之路。“从此故土变异国”。特命此文,以祭奠二十年前北京乃至中国天空中未曾瞑目的亡灵。呜呼哀哉,尚飨!)

1989年六月五日,上海。一个灰朦朦的早晨。我坐在赴机场的汽车内,绕过重重叠叠的路障,目睹满街疮痍,遍地狼籍。由于交通瘫痪,路上居然屡屡见有骑自行车并扛车跨路障的去机场的旅客。我的车左奔右突,总算抵达了虹桥机场,登上去美国访学的飞机。从机窗回望家园,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这50天来亢奋的呐喊声和昨晚香港电视录像上的子弹爆裂声…。反观机舱之内,乘客寥寥无几,神情萧索木然,互不交谈。就是在这种五味杂陈的诡异氛围下,我匆匆离开了那弥漫着狼烟的故国。

六月七日,两天之后,在上海我任教的大学(当时名为华东化工学院,现名华东理工大学)接到北京三个衙门(国家教委、中组部、中宣部)联合下达的文件,指名不准我出国。然而,抱歉得很,在下我刚刚离国两天,难以返校恭敬从命了。

原本我的访学计划仅是半年。但是,归途已断……。

二十年了。没有料到,我再也没有踏上返乡之路。“从此故土变异国”。

回望前尘。六四前,从1987年末到1989年,我从复旦大学应邀去华东理工创办并主持了一个文化研究所,兼主编《思想家》杂志。

1989年三月十四日,我在北京举办《思想家》杂志创刊座谈会,因国安骚扰破坏,酿成一起引人注目的事件。在这次半座谈半流产的“会议”上,戴晴、苏炜等拉上我,征集了1989年第三次知识界签名上书活动,即四十三位人文社科学者的联署活动。同时,戴晴也把她千辛万苦印成的关于反对三峡建坝的书连同我们的《思想家》创刊号一同派发了出去。

四月十五日胡耀邦先生突然去世,北京学运轰然而起,我急急派遣所里两位研究人员驻扎北京,就地观察,随时联络。同时我自己也在上海市内,连同几位学界同仁,四处张罗,征集签名,同时支持北京与上海的年轻学生们与当局的对话诉求。因此,原已定好的4月30日应波士顿学院之邀赴美访问的计划,因学运之故,也因一所美国大学的代表团五月份要来文化所访问之故,推迟到了六月五日。

六月四日晚,本所同仁聚会我家为我次日赴美送行,校长陈敏恒先生亦在座。酒酣耳热之夜,有人急遽而至,手持一份由香港电视节目转录下来的录像带,播放出来,竟是六月三日晚至四日凌晨中共野战军屠城影像!枪声响处,血流漂杵……

六四,作为一个蓦然的转折点,决定性地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

自六月五日飞离那血腥之死地后,一系列事变接踵而至,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1989年六月八日,应《波士顿环球报》采访,痛陈六四惨案。

1989年七月十三日,应刚逃离虎口的严家祺、吾尔开希等人之邀,我们前往巴黎参加为期一周的海外学人共商中国国是会议,见识了法国人当年的罗曼蒂克。他们拒绝邀请中国政府代表参加七月十四日的200周年法国国庆观礼,而把我们这批流亡者请上了贵宾席。最令人涕泪难禁者,是典礼的第一方阵队伍竟是由中国人组成,他们簇拥着三个巨大的中国鼓,上面赫然大书六个汉字:“自由 平等 博爱”………。全场起立,掌声、泣声交混回响,久久难息………(当年那些热血法国人而今安在哉?)。

1990年一月,应邀去普林斯顿大学任访问学者,参加《中国学社》研究项目,主笔《民主中国》杂志。

1996年底,应邀主持自由亚洲电台《中国透视》节目至今。

2002年初,参与筹办中国信息中心,主编《观察》网刊。

2008年10月,作为普林斯顿中国学社执行主席,创办并主编《纵览中国》网刊。

……

诸“罪”种种,我遂成了故国的“不可接触者”,被拒之于国门以外,至今,也整整二十年了。

我曾经千百次地想象过有朝一日归国时的情景心境,总是不得要领,难以拼出一幅具体的图像。但是不期然的,脑海中却突然冒出刘禹锡那首略蕴沧桑的七绝来: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物异人非,不复当年。昔日友朋,有弹冠相庆者,有门生遍天下者,有坐拥豪宅者,也有落寞寡合者。人各有运,各得其所,我无意也无权去物议臧否。只是,当有人问我,你不悔吗?我很诧异发现自己情绪竟是波澜不兴,心境很淡地回了两个字:绝不。

遗憾自然是有的,并且很深,不足为外人道。最痛者,是父母双亲在这段时间相继离世,不孝子我未能奔丧万里,扶棺哭灵,捧一抔之土,筑室守墓。双亲生前之暮年,我亦未能敬茶送饭,侍奉汤药。这是我身为人子最难释怀之处。然两老深明大义,多次捎来信息严厉阻我探视之妄念。彼情彼言,没齿难忘。我只能叩首东拜,接领教诲,涕泪交流。

我自然明白询问者之好意,因为的确有人曾直率地指我的选择“不划算”。意谓你本有一个相当好的基地和位置,倘若不要过于执拗,就将如何如何,云云 ……。

我自问并非自命清高淡泊名利的化外之人,也不是无视身外之物不食人间烟火。既生为常人,七情六欲自然难于超脱,亲情乡情亦时时萦绕于怀。然而,没有办法的是,有些人伦的底线是绝然不可逾越的。我不能骗自己。我无法假装没有看见野战军在大街上滥杀无辜,还要仰人鼻息,假模假式地举手拥护;或者制造一套理论说辞来安顿自己的良知,自欺欺人,换取灵魂的片刻安宁。

我更加无法割舍的,是灵魂的真正宁静,是心灵无尘无埃无愧的坦荡,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尊严、良知与自由。

我无法长久维系一个分裂的人格,时时活在一幅面具背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无法长久地被框定于钦定的“语言和语法”内,用一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方式,撰写一篇又一篇的装腔作势的“学术”论文和一部又一部言不由衷的“理论”专著,成为人见人爱,但却不知所云的“学术权威”和“青年导师”,制造出一代又一代的学术垃圾。

我更无法忍受的,是无时无刻无处不在袭人耳目的谎言宣传,那类小儿科式的愚民音像文字,铺天盖地而来,日日轰炸,使你无所逃遁于天地之间。那是对人的心灵和智力的双重侮辱。

……

简言之,在我心中,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六四事件并未结束。它还没有进入历史,它还在等待正义。它甚至还未曾被事件发生国的人们公开谈论,公开评判,甚至事件中死伤的确切人数至今还笼罩在沉沉黑幕之中。论及六四,很多人依然热血沸腾,有些人依然讳莫如深。它依然是当代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当代政治中的一根基本杠杆。它仍然在等待“最后的审判”。1989—— 仍旧是活着的现实。

质言之,只要六四事件还未获得公正审判,只要正义未张,一党垄断未亡,我对那片纸醉金迷的“人间乐土”就了无兴致。那已经不是我的故乡。

(原作于2006年6月5日,修订于2009年6月5日。)

余秋雨被指虚假捐款 情何以堪

新闻事件

日前,《北京文学》杂志的编辑萧夏林在博客中撰文《余秋雨20万假捐款“真相调查”》,认为余秋雨在震灾后表态的20万捐款是虚假捐款。萧在博文中,列举事实称余秋雨与他自己任名誉董事长的九久读书人公司,多次对媒体进行空头承诺,但具体捐款数额却没有兑现,声称要建的两所希望小学根本没有建,他指责余秋雨是借国难炒作自己。萧夏林称,余秋雨是骗子,还说如果捐款了就要拿出证据。6 月3日,余秋雨的助理金克林做出回应,“余秋雨的20万捐款是通过九久读书人直接捐的,现在九久的董事长在台湾,等他回来后会和余秋雨一起联合跟媒体交代此事。”

义愤填膺

诺而不捐的“大师”

金羊网刘逸明 余秋雨以“大师”自居,对于名誉的爱惜应该比对金钱更甚,他既然不做回应,只能说明他默许了萧夏林的指控。很多事情如果别人说的是事实,自己无论如何进行辩驳都无济于事,如果狡辩还只会越抹越黑。余秋雨深知此中厉害,做沉默状不失为最佳的选择,反正骂自己的人多着呢,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你们骂我骂得越凶我就越出名,越出名就越能在中国的文化乃至娱乐圈纵横捭阖。

“诺而不捐”是中国的慈善潜规则,平常年份的捐款到账率仅7%。这种数字已经足见中国商人和企业的无耻,余秋雨身披“大师”的袈裟,却也义无反顾地加入到了“诺而不捐”的行列,这不仅是他的个人悲哀,也是中国文坛乃至整个中国社会的悲哀!

著名学者陈明远 余秋雨先生,我跟你井水不犯河水,完全不是一个行当,不仅不会跟你争名夺利,而且你根本不值得我羡慕(或“眼红”),只是让我对你产生了一种怜悯!是的,如今只有怜悯。实践证明:你过的是一种多么苍白空虚百无聊赖的日子! 余秋雨真可怜。

出于怜悯的善意,给你最后的忠告:“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余秋雨你的日子不多了,别再死不认账、死不改错、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你改悔吧!立地成佛吧!

荆楚网魏奇峰 余大师始终淌不过别人的口水,他那点发自内心的“含泪”真情终究难成造福之“水”。

卫金桂博客 余秋雨,给老脸留下最后的体面吧!余秋雨是幸运的。作为文革时代曾经为虎作伥的写手,又是文化苦旅又是名人娇妻;又是专家评委又是拥有公司;又是大师又是博士后站的领头羊,连自己的居室,都搞成名人故居了,你老人家还想咋样?

争议缠身

热点事件大搜罗

“文化口红”批判 1999年文化批评家朱大可在《抹着文化口红游荡文坛》一文中用不以为然的口气称余秋雨的文化大散文是“历史利用文学获得‘美丽外观 ’,而文学利用历史获得了‘精神深度’”。称余秋雨的作品是点缀生活的“文化口红”,并且还是规避道德病毒的“文化避孕套”。

要求忏悔 1999年12月,北大中文系学生余杰发表《余秋雨你为何不忏悔》一文,声称余秋雨在文革中参加过一个叫“石一歌”的写作组,写过几十篇有严重政治问题的文章,因此是“文革余孽”、“文化流氓”。

收受豪宅 2000年第2期《书屋》载文披露,余秋雨做深圳文化顾问,为深圳扬名,深圳奉送他一套豪华别墅。此文正是目前向余秋雨发难的萧夏林所作。

文字差错 2003年7月,有金文明出书指出余秋雨所著的《文化苦旅》、《山居笔记》等书中存在的差错多达126个。

“首富”事件 2006年12月20日余秋雨在博客上贴出《我对“全国作家财富榜”的回复》对“中国作家富豪榜”做出回应。其论调遭到作家郑渊洁的抨击。

青歌赛口误 为2006年第十二届“青年歌手大奖赛”作评委的余秋雨出了三大口误被网友批驳。

“故居门” 2008年9月上旬,一则“慈溪为余秋雨老宅申报文保单位”的消息见诸于省外几家媒体,引网上媒体热评。

“大师”事件 2008年9月,上海市教育委员会设立“余秋雨大师工作室”并举行了挂牌仪式,此后,“余秋雨有没有资格称大师”成为文化圈内一大焦点话题。

地震博文 5·12汶川地震后,余秋雨在博客发表题为《含泪劝告请愿灾民》的文章,被反对者认为他是站在“死者身上跳舞”。

“私通美女作家” 2009年“五一”期间,一份号称是其妻马兰撰写的《我的声明》称,因余秋雨“私通”美女作家,马兰已提起诉讼欲离婚,后,余自已出来纠正说,是拿妻子当“美女”作家。

(以上据中新网)

冷眼旁观

文人互掐凸显文化衰败

大河网周奕婷 此新闻一出便引起社会各界一片哗然,类似的“打假”事件在几个月前也轰轰烈烈演过一次。那是学者李辉对“中国大师”文怀沙关于其年龄、经历、学识的“发难”。

在事情真相未弄清之前(当然,也可能无果而终)。我们不便对此事发表太多意见。但是,作为文人,将太多的精力进行彼此间的“厮杀”,却是一个悲惨的文化现象。它是发展已久的文化空洞里泛起的泡沫。它不应该作为另一场 “名人打假”的盛宴,而应该成为文人的集体反思。

东北新闻网李先梓 借地震效应进行商业炒作和自我炒作,都只能让人怀疑炒作者的道德秉性。毕竟,地震乃国殇,国人倾注了几多圣洁的情感,任何商业炒作无疑都是对这种圣洁情感的亵渎,都未免有些“过于无聊”。

去年余秋雨曾经在《含泪劝告死难学生家长》一文中指出,“一些对中国人历来不怀好意的人,正天天等着我们做错一点什么呢。”在此,笔者也想“含泪劝告” 一下余秋雨先生:一些对您历来不怀好意的人,正天天等着您做错一点什么呢。您还是少开一些口头支票,少自我炒作一些的好吧。

余秋雨被指给地震灾区20万捐款不实

余秋雨被指给地震灾区20万捐款不实(图)
9年后,萧夏林写博文再次向余秋雨发难。

  浙江消息著名学者余秋雨这几天又陷入麻烦,遭遇网上一篇博文的炮轰,而博文的作者是曾经与余秋雨打过名誉官司的“老冤家”萧夏林。这篇名为《余秋雨20万假捐款 “真相调查”》的文章被国内多家博客网站和论坛转载,作者认为余秋雨在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捐款属“虚拟虚构捐款”。

  炮轰博文言辞激烈

  这篇炮轰余秋雨的博文,首先被国内知名博客网“博客中国”置顶,随后迅速被多家博客网站和论坛所转载。在这篇洋洋数万字的博文中,萧夏林言辞颇为激烈。

  据了解,2008年6月12日上海一家报刊登的《〈2008分之1〉公益短片启动 余秋雨任撰稿人》一文中提到“汶川大地震发生后,余秋雨第一时间向灾区捐款20万元,成为全国学者、作家中捐款的最高纪录。”

  萧夏林在博文中指出,余秋雨在2008年5月23日自己的新浪博客中贴出了《就汶川赈灾捐款答记者问》的文章,其未对文章里记者提问中“余秋雨教授,从报纸和网络上看到,您给四川灾区捐款一次就高达二十万元。”的阐述提出异议。

  萧夏林认为,余秋雨不仅没有捐那么多,而且“捐款恐怕是零”。他分析了去年地震发生后全国4家报纸关于余秋雨捐款的同源报道后提出,“可以确定的是,余秋雨以及他所担任名誉董事长的九久读书人公司当时一共实际只捐款了6万元,这6万元是九久读书人公司名誉董事长余秋雨、九久读书人公司董事长黄育海及其公司的共同捐助。……所以可以确定地说,余秋雨再怎么捐,也不会超过6万元……余秋雨直接捐款恐怕是零。”

  萧余九年前已有“过节”

  除了捐款数,去年不少媒体所报道的余秋雨率九久读书人在灾后重建时将向灾区捐数万元、建两所希望小学的承诺,也被萧夏林认作是商业炒作。“汶川地震(至今)一周年了,我们没有看到余秋雨建设‘秋雨九久希望小学’‘99书友希望小学’的任何消息……我们必须最后确认,余秋雨的2008年汶川地震捐款(属于)虚拟虚构捐款,(余秋雨所属公司承诺修建的希望小学也是)虚拟虚构希望小学……”

  发表如此一篇火药味十足的博文的萧夏林,原本就与余秋雨有过“过节”。2000年,萧夏林在某杂志上发表的《文化中的文化》一文中,写余秋雨在 “做深圳文化顾问,为深圳扬名,深圳奉送他一套豪华别墅”。为此,余秋雨一纸诉讼将其告上法庭。多年之后,萧夏林再度向余秋雨发难。

  回应

  余秋雨夫人马兰女士:“过于无聊”

  记者致电余秋雨夫人马兰女士,她在电话中听说丈夫被指虚假捐款一事,显得十分惊讶。“这是信口胡说。”她几次发问:“作者有证据吗?”当听说作者比较了四家媒体的报道,批评余秋雨“虚拟虚构”捐款,马兰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过于无聊”。最后,马兰说,目前她还没有看过网上的博文,要等看了这篇文章之后,才能发表意见。

  余秋雨私人助理金克林:“要讲证据”

  前日下午,记者致电余秋雨私人助理金克林,在外出差的金克林表示自己对萧夏林的博文尚不清楚,“你是第一个告诉我此事的人。”记者转述了萧夏林在博文中质疑余秋雨捐款数额以及捐建希望小学的内容后,他表现得非常吃惊和愤怒,“说话要讲证据!他写这个文章的动机在哪里?我真想去调查一下,这个人的神智是不是清醒!”

  对于余秋雨对灾区的具体捐款数额和修建两所希望小学的情况,金克林表示,由于没有看到全部博文,而且援建希望小学的工作自己并未参与,因此自己目前尚不能发表意见。

  但他同时表示一定会给公众一个说法,“千万不要听信谣言。在回去看过博文后,我们一定会根据他所指出的进行调查,并给出相关证据,进行非常有力的澄清!”

  综合《钱江晚报》、中新报道

许纪霖:五四的历史记忆:什么样的爱国主义?

伴随着中国在经济上的崛起,爱国主义在神州大地已经成为强大而广泛的意识形态。90年前的五四运动,也被教科书和主流媒体定格为一场爱国主义的集体记忆。然而,翻阅故纸堆,却发现了另外一些声音。傅斯年是五四游行的总指挥,他在运动后不久这样说:“若说这五四运动单是爱国运动,我便不赞一词了:我对这五四运动所以重视的,为它的出发点是直接行动,是唤起公众责任心的运动。”另一位学生领袖罗家伦是《北京学界全体宣言》的起草者,也在五四一周年的时候总结道:“当‘五四运动’最激烈的时候,大家都在叫‘爱国’、‘卖国’的声浪,我就以为我们‘五四运动’的真精神并不在此。”他将五四精神概括为“学生牺牲的精神”、“社会制裁的精神”和“民众自决的精神”。 被毛泽东誉为五四运动的总司令陈独秀竟然也有相似的看法,认为五四运动虽然是爱国救国运动,但与以前的爱国运动不同,有其独特的精神,乃是“直接行动”和“牺牲精神”。当事人竟然都不以五四以爱国运动为然,难道是当局者迷,后见者明?

张灏先生曾经分析过,五四运动具有复杂的两歧性取向,既有民族主义的关怀,也有世界主义的精神,二者之间有复杂的吊诡关系。五四运动固然有爱国主义的面相,但五四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国主义?它与新文化运动所掀起的世界主义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我们不妨重返历史现场,到中国近代的思想脉络与历史语境之中详加考察。

在中国思想传统之中,只有王朝与天下,并没有现代的民族国家观念。19世纪中叶以后,当中国被迫卷入弱肉强食的世界竞争体系,邃萌发民族国家意识。近代的国家,有对内与对外两个面相。对内相对于个人(国民),对外相对于世界。有意思的是,国家与个人、国家与世界的观念在近代中国都是同时诞生的。

晚清所出现的国家观念,主要是国家有机体论。斯宾塞(Herbert Spencer)为代表的英美方法论的个人主义和卢梭(Rousseau)、伯伦知理(Bluntschli Johann Caspar)为典范的欧陆方法论的集体主义,虽然各自侧重的重心一在个人,一在集体,但在个人与国家的关系上,皆将国家看作是个体与整体紧密相联系的有机体。比较西方的直接影响,晚清的国家观受到日本近代思想的影响更甚。日本思想史专家松本三之介说,明治时代的日本,表现出强烈的“强调个人与国家一体化”的国家精神。明治精神虽然有以国家为中心的“自上而下的国家主义”和以国民为中心的“自下而上的国家主义”的区别,但二者都把国民与国家视为不可分割的、高度一体化的整体。深受日本明治维新精神的影响,无论是梁启超为代表的改良派,还是《国民报》、《民报》为代表的革命派,都将国家视为一个有生命的生物体,国家与国民乃一个角币之两面,互为表里。

晚清的国家观念,按照梁启超、杨度的说法,也是一种“世界的国家”。近代中国人所理解的世界,不再是那个以天命、天道、天理为中心的儒家德性秩序的天下,而是一个中国人比较陌生的以力为中心的、生存竞争的物理世界。达尔文的进化论提供了这个残酷新世界的整体图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近代中国的民族国家观念就在这种分外冷酷的世界氛围中产生。传统的天下,充满了仁义礼智的大同理想,是王朝是否具有正当性的价值尺度,而支配现代世界的最高法则,则是去价值、去理想的生存竞争,它被理解为现代世界的普遍公理。中国要图强,首先要成为摆脱天下大同的传统乌托邦,成为“世界的国家”,即适应这一以力为中心的世界秩序的现代民族国家。在弱肉强食的危亡局势之下,晚清社会掀起了国家主义、爱国主义和军国民教育的狂潮。从1895年到民国初年,那的确是一个国家主义的狂飙年代。

到了民国初年,思想界的风气发生了一些变化。数十年的国家主义狂潮,虽然打造出一个中华民国,却不是知识分子心目中的理想国度。个人为国家的牺牲,换来的是袁世凯为称帝而与日本秘密签订《二十一条》。最早对爱国心提出质疑的,是陈独秀1914年在《甲寅》杂志发表的《爱国心与自觉心》。他区别了中国人与欧美人爱国的不同方式:中国人将国家视为社稷,爱国与忠君同义。欧美人视国家为保障人民权利、共谋幸福之团体。陈独秀发出激烈之言:“国家者,保障人民之权利,谋益人民之幸福也。不此之务,其国也存之无所荣,亡之无所惜。……盖保民之国家,爱之宜也,残民之国家,爱之也何居。”此言一出,舆论哗然,章士钊评论说:“特独秀为汝南晨鸡,先登坛唤耳”。读者来信中痛斥陈独秀是“不知爱国”的狂徒,但不久袁世凯卖国消息传出,盲目爱国之弊为其不幸而言中,舆论邃发生转变。连清末民初鼓吹国家主义最力的梁启超,也开始自我忏悔,“痛定罪言”,检讨国民盲目爱国、与当局共患难的惨痛教训:“今政府劝人民以爱国,其有以异于彼者能几?民将曰:国如当爱也,则爱之者其请自当道有司始。今当道有司是否以国家之休戚为休戚,而顾乃责难于吾民,浸假吾民真输其爱国之诚,安知不反为当道有司所利用以自邃其私也。”

与清末民初的民族主义狂飙不同,1915年开始的新文化运动开辟了一个个人主义时代。近代意义上的个人观念虽然在晚清与国家一起诞生,但晚清的个人是一集合性的概念,指的是与国家同一化的国民。到新文化运动时期,与国家分离乃至对立的个人观念出现了。当个人与国家分离,成为一个个别的、自明的、具有内在自我深度概念的时候,国家有机体论便失去了存在的依据。国民与国家不再是不可分离的有机体,而变成了目的与工具的关系。国家不再是具有神意或天意的神圣之物,也不是自然演化的历史之物,它只是一种人为的建构,一种为保护个人自由与天赋人权所设立的工具。这种功利主义的国家工具论在新文化运动时期非常流行,成为新的主流国家观。

在五四时期,国家工具论尚是温和的学说,最极端的莫过于国家偶像论或国家虚无论。无政府主义在当时是第一显学,不仅为吴稚晖、李石曾、刘师培这些无政府主义者所信奉,而且渗透到蔡元培、陈独秀、胡适、傅斯年等人深处,使得启蒙知识分子或多或少都带有藐视国家的无政府主义色彩。陈独秀慷慨激昂地号召打破一切人间的偶像,他轻蔑地说:国家不过是一种骗人的偶像,他本身并无什么真实能力,若除去人民,单剩一片土地,国家便什么也不是。傅斯年更坦率:“我只承认大的方面有人类,小的方面有”我“是真实的,”我“和人类中间的一切阶级,若家族、地方、国家等等,都是偶像。我们要为人类的缘故,培成一个”真我“。这位五四运动的总指挥、学生爱国运动的领袖,竟然认为国家只是虚幻的偶像,只相信人类和自我?按照爱国主义的一般常理来说,是多么的不可思议。这不是傅斯年的个人看法,,这段话后来被周作人在演讲中引用,并在当时广为流传。

五四不是简单的爱国运动,其背后有更宏大的的理想支撑着爱国的信念,这就是当时最流行的世界主义。之所以如此,在晚清,除了国家主义之外,最流行的是工商救国,二者合起来便是杨度所提倡的富民强国的“金铁主义”。然而,欧战的爆发与惨烈,让中国知识分子从物质主义与国家主义的这两个梦幻中惊醒。欧战之后,梁启超游历欧洲,发现过去的富庶之地,如今一片废墟,他感慨地说:“一百年物质的进步,比从前三千年所得还加几倍,我们人类不惟没有得着幸福,倒反带来许多灾难”。在列强竞争的险恶环境之中,中国自不能不讲国家主义,但国家主义却是一把双刃剑,不仅有可能病变为帝国主义,也会伤害自身。国民党内的一流理论家朱执信在《建设》杂志上发表《国家主义之发生及其变态》,认为国家主义对于个人主义有优越性,但只能作为手段,不能作为永久的生活标准,因为“国家主义有时为病的发达,则不特无益于国,抑且有害于人类社会”。国家主义虽为吾人必需,却不是吾人之绝对主张。比国家主义更重要的生活形式,乃是“近日为人所认之‘全人类社会’”,即世界主义。

然而,在欧战刚刚结束、列强虎视眈眈的一九一0年代,抛弃国家主义,专讲世界主义是否显得过于浪漫天真?在世界主义大潮汹涌而来的五四时期,有不少知识分子提出这样的疑惑。梁启超承认:“我们须知世界大同为期尚早,国家一时断不能消灭”,但他一改晚清“世界的国家”的主张,试图将国家主义与世界主义结合起来,建设一种“世界主义的国家”。这种新的国家主义与以往的民族国家至上的爱国主义不同:“我们的爱国,一面不能知有国家不知有个人,一面不能知有国家不知有世界。我们是要托庇在这国家底下,将国内各个人的天赋能力尽量发挥,向世界人类全体文明大大的有时贡献。”

世界主义对于中国知识分子来说,意味着世界大同的理想,与传统儒家的天下观有着一脉相承之处,只是获得了一种互助进化论的现代形式而已。当晚清梁启超提倡“世界的国家”的时候,虽然受到公羊三世说的影响,他仍然将世界大同视为人类未来的最高境界,但他认为“世界主义,属于理想;国家主义,属于事实。世界主义,属于未来;国家主义,属于现在。今中国岌岌不可终日,非我辈谈将来、道理想之时矣。故吾前此以清谈误国之罪,所不敢辞也。世界主义,妙则妙矣,却不适合适者生存的当今世界,因而需要”世界的国家“。杨度也有类似的看法,他将”金铁主义“同样视为一种”世界的国家主义“。 当欧战暴露出”世界的国家主义“虚妄的时候,深受儒家世界大同思想浸润的中国知识分子迅速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从”世界的国家主义“走向了”世界主义的国家“。”世界“与”世界主义“,字面相似,却意义不同,所谓的”世界“乃是一个生存竞争、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而所谓的”世界主义“则是一个天下大同、人类互助的价值理想。”世界“是物理性的、去价值、去伦理的,而”世界主义“是人文性的,具有普世性的价值取向和正义法则。

这就是五四时期的爱国主义,一种坚守个人主义本位、寻求人类文明进步的爱国主义。个人与人类是最真实的,国家作为中介物,作为列国竞争时期必要的手段和工具,只有在促进个性发展、推动人类文明的目标下才有其自身的意义。曾经是国家主义狂热鼓吹者的梁启超,如今相信“国家非人类最高团体,故无论何国人,皆当自觉为全人类一分子而负责任。故偏狭偏颇的旧爱国主义,不敢苟同”。傅斯年更明确地说:“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并不仅仅是一国的人,则是世界的市民。在现代的时代论来,世界的团结,还要以民族为单位。所以我们对于公众的责任是两面的,一面是一国的市民,一面是世界的市民。”创办少年中国学会的王光祈在阐述学会宗旨时特别提到:“中国二字应解释为地域名称(place)……不是指国家(nationg)而言。我是一位梦想大同世界的人,我将中国这个地方看作世界的一部分,要想造成世界大同的地位,没有国界的存在。我们为人类谋幸福的活动,原不必限于中国境内”。正是五四运动前夕对欧战的反思所产生的“世界主义的国家”观念,使得一场抗议西方强权的爱国运动,超越了狭隘的民族国家立场,具有了普世性的正义价值和理想目标。

在五四时期,世界主义压倒国家主义,被认为是“新世纪”中的“新潮流”。这并非梁启超、陈独秀、傅斯年等个别人的理念,而是五四时期普遍的思想现象。1919年五四运动前夕,北京大学一批具有爱国主义情怀的学生创办《国民杂志》,蔡元培校长大表支持,不仅予以经费援助,并且亲自为之作序。他肯定学生的爱国热忱,但又提醒说,比较起国家,有更高的世界主义标准:“所谓国民者,亦同时为全世界人类之一分子,苟倡绝对的国家主义,而置人道主义于不顾,则虽以德意之强而终不免于失败,况其他乎?愿《国民杂志》勿提倡利己的国家主义。蔡元培的忠告影响了一代年青人,五四时期的北大学生胸怀是宽广的,将人类的利益视为比国家利益更高的价值。1920年初创刊的《北京大学学生周刊》在《发刊词》上明确宣布:”中国是世界的单位,……所以应该明白宣布‘凡有利于一国而不利于世界者不为’。“《浙江新潮》杂志在《发刊词》中说:本刊反对国家主义和地方主义,浙江”为全世界全人类的一部分,我们因为环境的关系,不得【不】谋一部分人类的发展,以助全人类的发展“。五四时期的青年人就是这样不以一国一域为沟壑,他们以世界主义的胸怀,以全人类的视野,作为自己的理想目标,投身救国运动和社会文化的改造。

当个人与世界的中介物国家淡化之后,五四的个人主义与世界主义便发生了直接的沟通。以提倡“人的文学”而出名的周作人说:“这文学是人类的,也是个人的,却不是种族的、国家的、乡土的及家族的”。 他像傅斯年一样,将人类与个人之间所有的中介物,从民族、国家到乡土、家族,通通视为虚幻的偶像,唯一真实的只有个人与人类。个人是人类的一分子,而人类又是由各种具有个性的自我组成的。人类与个人之间的关系,形成了五四时期所特有的“大我”与“小我”:个人无法独善其身,自证其人生意义,个人(“小我”)只有在人类(“大我”)之中才能得以完善,实现自我之价值。“大我”与“小我”的观念虽然是渊源自中国的古代思想传统,但传统的“大我”是超越的、德性的宇宙(天命、天道或天理),到五四时期彻底转化为世俗的人类和历史:个人的“小我”只有融入人类进化的历史“大我”之中,才能实现永恒,获得其存在的意义。胡适在阐释自己的人生观时说:“我这个”小我“不是独立存在的,是和无量小我有直接或间接的交互关系的;是和社会的全体和世界的全体都有互为影响的关系的;是和社会世界的过去和未来都有因果关系的。”

作为“大我”的人类世界,虽然以个人(“小我”)为基础,鼓励个性的自由发展,但世界要比个人在价值上高一个层次,而且规约了个性的发展。周作人在五四时期鼓吹“新村主义”,提倡年青人自由组合,遵循自己的理想形成共产主义式的社群。按照他的设想,“新村的理想的人的生活,是一个大同小异的世界”,“一方面是人类的,一方面也注重是个人的”。每个人,不管其来自什么地方和家族,都在新村里面自由发展其个性,“不过这小异的个性,不要与大同的人性违反就好了”。五四时期的个人主义,不是“什么都行”的后现代主义,个性的背后有对人性的普遍理解,有天下大同的全球价值,即所谓“大同小异”的理想世界:“小我”不妨自由发展,却共享同一个世界、同一份价值和同一个“大我”。

那么,五四时期的世界主义究竟意味着什么?欧战结束之后,中国知识界、舆论界一片欢欣鼓舞,最流行的一句话便是“公理战胜了强权”。 欧洲被中国知识分子普遍认为是公理的胜利。五四时期的世界主义不是一个空洞的口号,在其背后有公认的全球价值,那就是公理。晚清以来的民族主义存在着公理主义与强权主义两条不同的脉络,根据王中江的研究,公理主义的民族主义以严复为代表,相信物竞天择的进化过程不仅是富强(力)的竞争,而且也是文明(智与德)的进步;而强权主义的民族主义以梁启超为代表,认为自由与权利皆来自于力,来自于强权,强权即公理。梁启超在1901年直白而言:“自有天演以来,即有竞争,有竞争则有优劣,有优劣则有胜败,于是强权之义,虽非公理而不得不成为公理。民族主义发达之既极,其所以求增进本族之幸福者,无有厌足,内力既充,而不得不思伸之于外。故曰:两平等者相遇,无所谓权力,道理即权力也;两不平等者相遇,无所谓道理,权力即道理也。清末民初弥漫在中国的国家主义狂潮,更多地实践梁启超这一路强权主义:崇尚力,崇尚富国强兵,崇尚军国民教育。国家主义的背后,是一种价值虚无主义,国与国、文化与文化、文明与文明之间在价值上不可通约,人类社会缺乏普世价值,唯一可以比较的是价值虚无的国家实力,文明的冲突便是力的竞争,是物质与权力的较量。以物质主义为基础的强权主义到了民国初年,逐渐显示出其弊端。民初以来的国内情势,物质至上,强权横行,道德价值式微,社会几乎成为一弱肉强食的霸道秩序。杜亚泉在《东方杂志》上悲愤地说:”今日之社会,几纯然为物质的势力,精神界中,殆无势力之可言,……盖物质主义深入人心以来,宇宙无神,人间无灵,惟物质力之万能是认,复以惨酷无情之竞争淘汰说,鼓吹其间,……一切人生之目的如何,宇宙之美观如何,均无暇问及,惟以如何而得保其生存,如何而得免于淘汰,为处世之紧急问题。质言之,即如何而使我为优者胜也,使人为劣者败者而已。如此世界,有优劣而无善恶,有胜败而无是非。“

1915年开始的新文化运动,一个重要的主题便是反思晚清以来的国家主义狂潮,批判强权背后的价值虚无主义。世界主义之所以在五四时期流行,最重要的乃是重建公理,重新确认普世性的全球价值,作为中国与世界秩序的共同基础。公理作为一种代替了传统天理的近代世界观,在晚清民族主义狂潮的背景下,被更多地被解释为物竞天择、优胜劣败的竞争进化论。到了五四时期,公理被重新赋予了与启蒙思想接轨的价值内涵。什么是公理?陈独秀在《每周评论》发刊词上一言而蔽之: “凡合乎平等自由的,就是公理”。 当中国知识分子将欧战的胜利视为公理战胜强权的时候,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不再相信晚清以来的强权主义,重新确立了公理作为秩序正当性的价值尺度。中国与西方国家的差距,不再是物质的实力或国力的强盛,而是文明的程度,是否建立了自由、平等的文化与制度。新文化运动所传播的这一启蒙价值观,深刻地根植到爱国学生的内心深处。当五月四日北京学生走上街头,聚集在天安门广场,争取的不是狭隘的国家权益,而是普遍的公理,他们不仅为民族的利益外抗强权,同时也是为普世性的全球价值而抗争。代表五四运动核心精神的《北京学生界宣言》中说得很明白:“夫和议正开,我等所希冀所庆祝者,岂不曰世界上有正义,有人道,有公理。归还青岛,取消中日密约、军事协定,以及其他不平等之条约,公理也,即正义也。背公理而逞强权,将我之土地由五国公营,侪我于战败国如德奥之列,非公理、非正义也。”

巴黎和会上列强的霸道和自私,虽然让陈独秀大为失望,认为是强权战胜了公理,不再相信威尔逊是维护公理的“世界上第一个好人”。但他并没有退回到晚清的强权主义立场,退回到价值虚无主义。他所放弃的只是由西方列强主持公理的幻想,而不是公理本身。从巴黎和会的失败,陈独秀意识到,要避免弱肉强食的世界大战之再演,“非改造人类的思想,从根本上取消这蔑视公理的强权不可”。但他放弃了过去用非暴力的不抵抗主义追求公理的幻想,改而用“强力维护公理”:“我们不可主张用强力蔑弃公理,却不可不主张用强力拥护公理。我们不主张用强力压人,却不可不主张用强力抵抗被人所压。

陈独秀的这一“用强力维护公理”,是杨度思想的进一步发展。杨度在晚清敏锐地观察到:“中国今日所遇之国为文明国,中国今日所处之世界为野蛮之世界”。因为西方文明国家内外政策是矛盾的,“今日有文明国而无文明世界,今世各国对于内皆是文明,对于外皆野蛮,对于内惟理是言,对于外惟力是视。故其国而言之,则文明之国也;自世界而言之,则野蛮之世界也。何以见之?则即其国内法、国际法之区别而可以见之”。为了与诸文明强国对抗,杨度提出了文明和野蛮(强权)的双重对策:“中国所遇者为文明国,则不文明不足与彼对立,中国所居者为野蛮之世界,不野蛮则不足以图生存”。杨度的文明与强权二元论思想,文明对内,野蛮对外,二者之间并无主次差异。但深信启蒙价值的陈独秀,虽然经历了巴黎和会的幻灭,却依然相信公理的价值,相信自由平等的终极目标,强权不是目的本身,只是实现公理的手段而已。五四运动之后这种以世界主义为目标的国家主义与晚清的“世界的国家主义”不同,虽然意识到现实世界是一个强权横行的丛林世界,但依然坚守公理和大同的理想目标,国家主义不再是现实目标本身,而只是实现公理的策略性手段。

当抗议巴黎和会列强的爱国运动声浪日益高涨之际,陈独秀在《每周评论》上发表了《我们究竟应该不应当爱国》,延续五年前《爱国心与自觉心》的思路,提醒国人爱国不是盲目的、无条件的,要以理性作为感情冲动的基础。他说:“要问我们应当不应当爱国,先要问国家是什么。……我们爱的是人民拿出爱国心抵抗被人压迫的国家,不是政府利用爱国心压迫别人的国家。我们爱的是国家为人谋幸福的国家,不是人民为国家做牺牲的国家。”陈独秀的这种“理性爱国主义”背后所坚守的理性,正是以平等和自由为价值尺度的公理。

五四是一个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的浪漫年代,知识分子们虽然屡经挫折而坚守公理,坚守那个时代的灵魂:世界大同的理想。在天安门广场庆祝协约国胜利大会的演讲上,蔡元培称欧战的胜利标志着“黑暗的强权论消灭,光明的互助论发展”,“黑暗的种族偏见消灭,大同主义发展”。一个光明的世界大同展现在眼前,令五四知识分子兴奋异常。他们之所以如此乐观,乃是相信一个“新纪元”、“新时代”、“新潮流”到来了。在1919年元旦之际,李大钊热情洋溢地宣告新纪元来了:欧战、俄国革命和德奥革命的血,“洗来洗去,洗出一个新纪元来,这个新纪元带来新生活、新文明、新世界”。从前将优胜劣败、弱肉强食,“从今以后都晓得这话大错。知道生物的进化,不是靠着竞争,乃是靠着互助。人类弱是想生存,想享幸福,应该互相友爱,不该仗着强力互相残杀”。本来乏人问津的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也变得畅销起来。古代儒家的世界大同理想,经过互助进化论思想的催化,发酵为现代的世界主义乌托邦。五四知识分子的世界图景依然是进化论的世界观,但与清末民初相比较,推动人类进化的因素,不再是竞争,而是互助,不再是金与铁,而是道德与精神。世界大同的理想被重新赋予了现代秩序的正当性。梁启超热情洋溢地说:“我国人向来不认国家为人类最高团体,而谓必须有更高级之团体焉,为一切国家所宗主,即所谓天下。……此种广博的世界主义,实我数千年来政治论之中坚”。不仅是互助论,连五四时期谈论最热烈的民主,也被赋予了世界大同的意义。李大钊告诫青年说:“我们神圣的青年,应该知道今日的Democracy,不仅是一个国家的组织,乃是世界的组织。这Democracy,不是仅在人类生活史中一个点,乃是一步步的向世界大同进行的一个全路程”。 五四时期所追求的各种价值:自由、平等、民主、正义,条条道路通罗马,万条溪流奔大海,最后都归向了世界大同的最高理想境界。

当20世纪的中国深受革命乌托邦戕害,到世纪之末反思和批判乌托邦成为思想界主流的时候,我们虽然承认革命乌托邦的现代起源来自五四的各种理想主义、浪漫主义情怀,但不得不厘清:后来变质为冷酷残暴的“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乌托邦,与五四时期的世界主义乌托邦,全然不可同日而语。世界主义乌托邦一反强权政治的铁血规则,超越了国家主义的狭隘目标,内涵着不同种族、国家与人民所共同追求的全球价值。康德当年设想的“世界永久和平”也是一种世界主义的乌托邦,它鼓舞了20世纪最伟大的政治哲学家罗尔斯(John Rawls)提出了实现全球正义的“现实的乌托邦”《万民法》。当民族主义、国家主义在近代崛起之后,人类社会需要世界主义的乌托邦主持全球正义,制约国家主义过度发展所带来的紧张和冲突。乌托邦是一套普世性的全球价值,是人类社会得以生存发展的共同规约。具有世界主义浪漫情怀的五四知识分子,他们的胸怀何其博大,不以一国一族的利益为沟壑,他们追求的是“世界主义的国家”,以普世性的全球价值为依归的民族崛起。这就是五四的爱国运动,具有世界主义理想的爱国主义。

不过,五四的这种以世界主义为情怀的爱国主义犹如昙花一现,到1922年以后,世界主义乌托邦逐步幻灭,民族主义重新抬头。曾经占主流的“世界主义的国家”观念不再有市场,代之以反对帝国主义列强为号召的反抗型民族主义思潮。曾经一度低沉的孙中山借助第三国际的支持和国共合作的新局面,重新掌握了民族主义的话语主导权,他强烈批评五四时期流行一时的世界主义,将之等同于古代中国的天下主义,说满清之所以征服中国,乃是明代的读书人接受了这套世界主义理想,暗示世界主义行之于今日,会亡国灭种。孙中山所提倡的民族主义具有强烈的种族认同和国族文化色彩,与其倡导的民权主义在理论上存在着断裂和游离。不过这种诉诸于种族与国粹的民族主义恰恰迎合了国内日益高涨的政治运动的需求,一场即将到来的大革命需要共同的敌人,也需要共同的立场,反抗型民族主义为整合各阶层的政治热忱提供了公共的意识形态。而1925年五卅惨案的发生,为国民大革命拉开了历史的序幕。

五四终于结束了,一个新的民族主义时代到来了。爱国狂飙如脱缰之野马,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奠定了20世纪上半叶中国历史的最终结局。

2008年立春于沪西丽娃河畔

会员刘晓波、孙文广获2009年度全美学自联“自由精神奖”

在六月三日美国华盛顿举行的纪念“六四”二十周年的烛光集会上,全美学自联宣布第十届“自由精神奖”获奖人为《零八宪章》主要撰稿人刘晓波博士和山东大学退休教授孙文广先生。在颁奖词中,全美学自联称颂刘晓波和孙文广先生多年来敢于独立思考,敢于直面强权,不向专制和恶势力低头的精神和勇气。 
   
1980年代中期,刘晓波因对李泽厚的批判而名震文坛,被称为“黑马”。1989年4月中断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访问学者项目回国参与六四民主运动,是天安门四君子之一和发起者。“六四”后因“反革命”罪而被捕。1991年1月获释后在北京从事写作及参与民运并继续大量发表文章,抨击时政、关注民间维权。这使得他成为中国当局重点监控的对象,在每年的一些敏感时期(如六四周年、两会、党代会等),中国当局对刘晓波实施某种程度的软禁,要求不得外出、访友,甚至切断其电话、网络的通讯。期间也曾多次被捕。2008年发起并起草了《零八宪章》,该宪章于同年12月10日世界人权日发表, 引起了各界广泛注意。2008年12月9日因“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被刑事拘留。
    
孙文广是山东荣成人,1957年毕业于山东大学物理系,留校任教,现已退休。1966年文革开始,被关入看守所七个月,罪名是“现行反革命”。 1974年被逮捕关进看守所三年半。1978年,被济南中级法院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刑七年。1989年5月,孙文广给中共写公开信,支持学生爱国民主运动。2002年在香港出版《狱中上书中共中央》。2005年加入独立中文笔会。2006年在香港出版《呼唤自由》,已在境外发文百余篇。2009年4月清明节孙文广前往济南英雄山悼念前总理、总书记赵紫阳先生,警车随后跟踪;上山途中,遭到五名不明身份的暴徒袭击,四根肋骨被踢断,脊髓、头部多处受伤。
   
全美学自联“自由精神奖”设立于2001年,公开接受社会提名,每年在“六四”周年纪念日宣布年度获奖人。设立该奖是用于颂扬和表彰中国公民不畏专制恐怖、蔑视极权强暴的勇气,和以良知、鲜血和生命呼唤自由的精神。“自由精神奖”往届获奖者包括普通中国公民、在罹患癌症生命的末期,袒露心声、公开退出中共的宋中秋先生;因组建中国自由民主党而被中共重判二十年徒刑的中学教员胡石根先生;中国民主党创始人之一的王有才先生,“八九学运”领袖之一、矢志推动中国人权而数度入狱受刑的江棋生先生,盲人维权律师陈光诚,89天安门三勇士余志坚、鲁德成、喻东岳,回国考察工运而系狱五年的杨建利先生, 维权人士胡佳先生和异议人士吕耿松先生等。

曹长青:六四悲剧和知识分子的责任

六四屠杀事件,已整整二十年了。今天回首这场运动,如果说它失败的话,至少有两个层次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共产党的残暴镇压,中共调动了野战部队,屠杀平民。另一个原因,由于中国知识分子没有传播个人权利、个体自由、结束共产统治的根本价值,所以学生运动的主调还是爱国主义等,因而没能留下自由主义的精神遗产。

对第一个层次原因的探讨,已经非常清楚。事后人们得知,当时中国的掌权者邓小平已做出这样的决定,宁可杀二十万人,也要保证共产党继续统治二十年,认为“值得”。因此共产党大开杀戒,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市民惨遭杀害。

从另一个角度看八九民运,它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思想遗产。当时学生主导的这场运动,主要口号是反贪腐,爱国,改革,而鲜少提出个人自由,个体权利等自由主义的价值,更不要说没有鲜明地提出“结束共产专制”、全国普选、人民享有政治选择权的民主要求。

学生们的这种思想状态,情有可原,因为当时中国大多数知识分子的思想水平,还局限在支持党内改革派(而不是完全否定共产党)的框架内,学生们从本国知识分子那里,得不到真正自由主义的思想资源。

一个人不能同时坐在两把椅子上

今天,原东欧和苏联的共产专制全部被结束,人民获得了自由。但在中国,仍是共产党统治。这其中有很多原因,其中一个就是两地的主要知识分子的思想水平有很大的不同。原东欧和苏联的知识分子,很早就从根本上否定共产主义,而中国的知识分子,则热衷支持党内改革派,仍在肯定共产党统治的合法性。这一点,相当影响和决定天安门运动的诉求水平。

例如在南斯拉夫,早在五十年代,持不同政见的知识分子吉拉斯(Milovan Djilas)就反省共产主义的制度问题,他的专著《新阶级》明确指出,共产党已成为巧取豪夺、欺压人民的新(特权)阶级。即使在苏联戈尔巴乔夫的所谓“新思维”改革被世界瞩目时,吉拉斯仍对《纽约时报》斩钉截铁地说:“赫鲁晓夫,戈尔巴乔夫,还有其他人,都认为他们能够改革共产主义。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共产主义是无法改革的。”共产党的唯一出路是退出历史舞台。

苏联的持不同政见知识分子索尔仁尼琴、萨哈罗夫等,也是这种必须结束共产统治的思路。索尔仁尼琴写出“让我们别靠谎言过日子”的文章,指出共产主义就是谎言加暴力,知识分子应该做的,是去撕破共产谎言;而没有谎言的伪装,暴力没法统治下去。

萨哈罗夫则提出“一个人不能同时坐在两把椅子上”,要么附和共产谎言,要么起来反抗,传播真实。萨哈罗夫选择的是跟共产党“决裂”,在《纽约时报》发表了被研究者称为“苏联极权制度的判决书”,呼吁建立一个没有共产教条的民主社会。索尔仁尼琴当时激动地评价说,“在苏联那成堆成堆的腐败、重私利、毫无原则的知识份子中”,萨哈罗夫的出现是“一个奇迹”。

为共产党寻找永久的墓地

和他们同时代的东欧持不同政见知识分子哈维尔、昆德拉也是这样,从整体上否定共产主义。昆德拉提出,人与强权的斗争就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必须戳穿谎言,恢复记忆。真正知识分子质疑共产党的每一个问题,“就像一把刀,会划破铁幕”,让人们看到藏在后面的丑陋。

哈维尔在《无权者的权力》中大声疾呼,要勇敢地喊出“皇帝没有新衣” ,使共产谎言的“外壳四分五裂”。哈维尔非常赞赏那些喊出“皇帝光着身子”的勇者,在“一个完全麻木不仁和道德沦丧的社会从事的堂.吉坷德式的政治活动。”

正是这种一步到位,完全否定共产主义,喊出共产党没有“新衣”,才给了人们新的视角,促使了民众的觉醒。所以当历史机会来临时,原苏联和东欧人民才不是像中国知识人那样在共产党中寻找“胡耀邦、赵紫阳”等改革派,而是为共产党寻找永久的墓地。

刘宾雁至死寻找“善良的狼”

而在八九民运的时代,在中国知识界占主导的声音,是支持邓小平等改革派。很多言论具影响力的知识分子,像刘宾雁等,本身都是共产党员。刘的代表作《第二种忠诚》,不管强调了几种,最后还是要忠诚共产党。所谓跟党内坏人做斗争,是为了党的健康,实现更好的社会主义。刘宾雁后来在美国流亡近二十年,去世之前,还在“寻找共产党”,并忿忿不平地说:难道社会主义就该这样在中国失败了?他不认为,也不甘心。以《第二种忠诚》为代表的中国知识分子,向中国人传递的仍然是这样的信号:共产党是可以改变的(变好的);狼是可以变成善良的。六四事件所以有那么多平民遇难,就和中国知识分子这种对“狼”的本性认识不清有相当的关系。即使屠杀前夜,天安门广场的知识分子还在喊“我们没有敌人”,在美国的民运领袖主张“和共产党朝野良性互动”。最后当枪弹打到身上,还以为是橡皮子弹。天安门学生在中国知识分子的“寻找善良的狼”的幻想引导下,完全不知道,更不清楚,这个世界绝没有善良的狼,只要是狼,本质都是吃人的;必须结束狼的世界,才有羊生存的可能。

不仅挑战皇帝,更否定整个朝廷

原东欧和苏联的知识分子,就没有去寻找善良的狼,而是告诉善良的人民,共产党就是狼,必须结束吃人的制度。索尔仁尼琴说,“当然这不是一条容易的道路,……对身体来说,这是困难的选择,但对灵魂来说,这是唯一的选择。” 但正是这些智慧而勇敢的知识分子喊出“皇帝光着身子”,使人民有了重新审视“皇帝新衣”的视角,一下子明白那是虚假的,是谎言,因此当机会来临时,他们行动的诉求才是在结束整个“皇帝新衣”制度这样的水平上,而不是去呼唤和拥戴另一个穿上一点衣服的好皇帝。

中国的刘宾雁们追求和欣赏的是做“忠臣”,拒绝和厌恶的是“奸臣”。而萨哈罗夫和哈维尔们,则是既不做奸臣,也不做忠臣,不做任何臣民,他们要做的是自由人。他们跳出什么党内改革派、保守派的思路,站在捍卫个人权利的自由主义高度,不仅挑战皇帝,更否定整个朝廷。东欧和俄国人民,没有付出像中国天安门屠杀那样的惨烈代价,但他们成功了,结束了共产专制,获得了自由!

六四屠杀不久,美国纽约州立大学教授马克‧赛尔顿(Mark Selden)很快发现了这种不同,他的结论,可能今天仍值得中国人深思:“1989年的天安门运动遵循古老的谏诤和对朝廷滥用权威进行有原则的抗议传统,……跟1989年东欧发生的很多运动比较起来,中国学生尽管向党对权力的垄断提出挑战,却很少质疑共产党统治的合法性。而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和东德的运动则使不同公民社会的结合跟党和国家对立起来,终于导致成功地推翻了共产党政权。”

梁京:六四悲剧与难以成熟的中国社会

二十年前,邓小平派军队和坦克沖入长安街和天安门广场,对平民和学生大开杀戒,突破了现代文明的一切道德底线。二十年过去了,人们不禁会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正义还得不到伸张,平反六四还要等多少年?

时至今日,我们依然很难完全冷静和客观地看待这场悲剧,因为六四不仅给所有中国人带来太大的心灵创伤,而且,中国社会至今仍在为当年少数人的决定付出极大的代价。

不过,毕竟越来越多的当事人和知情人,开始把真相告白于天下。他们对历史负责之举,让我们有机会更深刻地理解这场悲剧,理解我们这个多难民族的命运。

除了赵紫阳的秘密录音,最近还有两个有关六四的重大文献,一个是当年天安门广场的学生领袖之一封从德出版的《六四日记——广场上的共和国》,另外一个就是前新华社新闻部主任张万舒在香港出版的《历史的大爆炸–“六四”事件全景实录》一书。这些文献的作者尽最大努力,不用自己的道德立场来涂抹历史,从而给我们更多机会看到历史的真相,理解中国的历史逻辑。

今天,尚有许多真相未被披露,我们恐怕永远也不可能得知,当年不同政治势力是如何策划于密室的,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六四的最大悲剧,就在于这样一个事实︰极少数人的权力欲,就能够绑架整个中国社会,把无数人的生命和财富置于万劫不复的危险之中。赵紫阳的录音告诉我们,连邓小平的家人都认识到,他对学生上街的反应过了头,但是,邓小平不能认错,因为认错就等于放弃权力。而封从德的“六四日记”则告诉我们,李禄,这个权力游戏的天才,是影响学生与邓小平进行“千年对决”的关键人物。

一万年以后和一万年以前一样,还会有邓小平和李禄这样的人物,因此,仅从道义上谴责人的权力欲,对改变中国的命运无大帮助。赵紫阳认为自己如果起而抗命,只能流更多的血,因而选择独善其身。真正该问的,是为什么中国社会更容易被少数人的权力欲所挟持?

正如我的一位新朋友让我认识到的,早熟的中华帝国,从未给社会成熟的机会。而只有不成熟的社会,才会给权力欲如此荒唐的表现机会,才会让如此多的生命成**如此少的人权力博弈的筹码。

“杀二十万人,换二十年稳定”据说是中共太子党当时的口号,当然也完全可能是政敌的谣言。不管事实如何,这个口号不仅体现了当时邓小平的思维,更可悲的是,直到今天海内外仍有许多中国人相信这个逻辑。他们认为没有当年邓小平的屠城,就没有今日中国的崛起。

历史的逻辑果真如此吗?在我看来,真正救了中共,救了邓小平的,是海峡对面中共的难兄难弟和老对手国民党。作为“2.28”事件的过来人,国民党最理解邓小平的难处,国民党治下的台湾人也最善于利用六四后中共的处境。六四后,正当西方资本全面从中国撤出时,王永庆不失时机地赢得了中共的信任。

事实上,没有台湾和海外华人资本对沿海开放经济战略的支持,中国大陆经济不得不回到计划经济的死路,没有沿海对外经济带动中国经济复苏,邓小平的南巡无从谈起。

不过,六四后的中共并没有像失去大陆的国民党那样,认真汲取教训。他们依然不给中国社会成熟的机会,江泽民迫害法论功,胡锦涛打压NGO,青年人的精神和思想自由在校园遭到全面阉割。因此,“六四”是比台湾“2.28”更具颠覆力的不定时炸弹。正因如此,中共绝不敢给六四平反。但问题是,拖之越久,爆炸的破坏力就越大。

有意思的是,两岸政治关系的发展,揭示了二十年前难以想象的可能性。中国大陆社会危机和政治僵局的加剧,吸引了青年人对台湾政治民主的向往,中共越是硬顶不平反六四,国民党就越有可能成为为号召大陆新政治秩序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