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彤:赵紫阳质疑的力量和意义

邓小平把学潮定性为有领导、有计划、有预谋的动乱。赵紫阳在《改革历程》中对此质疑:谁在领导?如何计划?什么预谋?黑手是谁?说是要颠覆共和国,推翻共产党,说是动乱和反革命暴乱,有什么根据?

邓小平对学潮的定性,是他调集几十万军队的唯一根据,是他下令向和平请愿的学生和市民发起进攻的唯一根据,是他改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和书记处的唯一根据。

邓小平对学潮的定性,后来又反过来,成为被党国领导年复一年背诵的结论。在某些可以回避的场合,当局宁愿韬光养晦;遇到无法回避的场合,当局就只好“明确”宣布,对学潮的血腥镇压,是“英明果断”的决策,“稳定”的源泉,“繁荣”的保证。

事实上,连邓小平亲手组织的专案审查,也只能不了了之。——赵紫阳在《改革历程》中指出:以王任重为首的专案组,从1989到1992年,进行了三年审查,编写了三十个“问题”,但审查报告始终没有拿出来,非但没有向全党全民公布,甚至没有向政治局和中央全会报告。不了了之,必有说不出口的苦衷,什么苦衷,可想而知。于是,六四镇压就成了中国共产党的大黑箱。

赵紫阳的质疑,从事实和理性的制高点出发,具有鲜明的现实性。

六四以后,邓小平理论入宪,在它的示范下,中国出了一批批的“小邓小平”和“小天安门事件”。上行下效,此乃官场之常情。大邓小平沖锋,小邓小平为什么不能跟进?中央以出了大邓小平而自豪,为什么省级,市级,县级,乡级,村级自己的小邓小平,不应该应运而生?凡是随意动用武力来对付老百姓的各级党政领导人,人人都是小邓小平。凡是被武力镇压下去的群体性事件,件件都是小天安门事件。二十年来,从城市到农村,从沿海到边陲,小天安门事件难道还少吗?在每年爆发的八万至十万起群体性事件中,靠武力和权力镇压下去的到底有多少,党和政府本来应该有义务如实公布。但二十年来的小天安门事件,和那个大天安门事件一样,都是党和国家的机密,都是不可以告诉全国全民的。

当局捍卫六四镇压的王牌叫做“党和政府已经有了结论”。微微有点不同的,过去说那个结论是“正确的”,今年改说是“明确的”。明确,可以正确,也可以未必正确,随你去琢磨吧,不过倒是更像一面求饶的免战牌︰“不争论”。

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六四不翻案,只要军警镇压民众仍然是“天经地义”,小邓小平和小天安门事件就一定会不断地生产再生产,万岁万万岁。同样,只要小邓小平和小天安门事件层出不穷,赵紫阳的质疑就必然始终存在于老百姓的心中,挥之不去。

陈破空:“六四”主题,不容转移

更多的遮盖,是20年里刻意制造的“舆论”、加意放大的“争议”,让历史真相,笼罩在云里雾里。于是,20年里,围绕“六四”,便有种种奇特的“说法”或者“争议”。

“说法”之一:“六四”镇压,带来中国经济发展。实际情况是,早在“六四”前,中国经济已经历10年健康发展和快速增长,在赵紫阳、胡耀邦、万里等人主政下,农村改革成功,基本解决了农民温饱;沿海城市开放,出口导向型模式确立。“改革开放”,指的就是这10年,之后,不过是其延续。没有这10年奠基,就不可能有日后中国经济的全面起飞。

恰恰是“六四”屠城后,外资一度撤离,国际制裁降临,中国经济陷入停滞,甚至连续三年呈现负增长,直到1992年,邓小平发表“南巡讲话”,表示要重新回到对外开放路线,并公开表示后悔没有让上海开放。之后,上海被“松绑”,沿海进一步敞开门户,外资激增,国际制造业大量转移到中国,在八十年代健康发展的基础上,中国经济起飞。

然而,又是因为“六四”镇压,中国政治改革之路被封死,不受监督与制衡的政治体制,成为经济改革和发展的最大障碍。于是,一边高速增长,一边留下大量隐患:八九学生深恶痛绝的官场腐败,竟不受制约的大规模发展,官商勾结、权钱交易、权色交易,成为“六四”后中国官场的最大景观。与此同时,贫富悬殊,环境污染,天灾人祸,官民仇恨……都达于极致。单一追求增长指标,让中国付出了沉重代价,不必要的成本。

当有人津津乐道并沉醉于“六四”屠杀带来的中国经济繁荣时,仿佛炫耀口中滴血的馒头。中共贪官污吏,吃的是人血馒头,部分盲从中共的国人,吃的也是人血馒头,蘸着“六四”英烈鲜血的人血馒头!

“争议”之一:学生不撤,导致中共镇压。意思是,当年,学生没有自动撤出天安门广场,遭致屠城,学生也有责任。此等“逻辑”,恐怕也只有在中国,才有市场。纵观世界,各国都经常发生群众运动,游行,示威,请愿,抗议,集会,占据公共场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司空见惯;情绪所至,甚至堵路,烧车,上演警民大冲突;泰国示威民众,甚至动辄占领国际机场、议会或政府大楼(鉴于泰国已经具备民主制度,此等行为并不值得鼓励)。按照中共或者部分国人逻辑,所有这些,都应该以枪弹、坦克对付,血洗而后快。

与各国对照,1989年的中国学生,其示威和请愿方式,堪称最温和、最理性、最文明,在没有达到基本民主诉求前,不撤出天安门广场,竟何罪之有?

须知,任何群众运动,不管有组织或无组织,都具有相当程度的自发性,1989年因胡耀邦猝然去世而引发的中国学潮,具有更大自发性,并非一个或几个学生领袖所能整齐规范。群众运动的自发性,决定在可控的前提下,也有一定程度的不可控性。不可控的成分,表现在微观上,比如观点缓急、行事风格、表达方式等;可控的部分,表现在宏观上,比如运动的方向,有志一同。

论及八九学潮,只要其方向是正确的,是为了推动中国的民主与进步,纵然其中有所瑕疵,运动本身就不可能被否定。而不管持何种理由,作为屠杀者,以邓小平为首的中共当局,是真正的和唯一的罪人。

有人又具体到某个或某几个学生领袖的言论上,来证明当局开枪的“合理性”。须知,任何阵营中,都有激进派与温和派之分,何况骤起如狂飙的八九民运?何况那些学生领袖,不过是20或者20出头、社会经验不足的年轻人?即便有表达不周之处,又怎能与时年85岁、饱经世故、老谋深算、大开杀戒的邓小平画上等号?

以研究历史的角度,记录民主运动内部的纷争,细致到人与事,管中窥豹,热烈争议,或无不可,但以现实政治而言,尚无多大意义。因为,民主尚未实现,烈士尚未昭雪,暴政依然在位,迫害依旧进行,此时此刻,有什么理由?可以变换主题、模糊焦点、转移视线?

所有这类变换、模糊、转移,不过正中当权者的下怀,或者,本身就是当权者的阴谋,在台前幕后,兴风作浪,大展其厚黑术,指示其代理人,或撰写歪文,或散布谣言,或炮制电影,貌似公允,实则暗箭齐发,中伤民运领袖,更中伤民主运动。

笔会关于国内部分会员失踪和遭受软禁的紧急呼吁

在全球纪念“六四”二十周年、呼吁中国政府尊重和保障人权之际,独立中文笔会有多名会员于近期被中国警方强制带离居住地或被软禁,失去行动自由。

据初步了解,独立中文笔会理事赵达功、网络委员会协调人野渡、会员秦耕分别于日前被深圳、广州和海南警方带去外地“疗养”,目前已和外界失去联络多日。在北京的独立中文笔会副会长江棋生、理事余杰则被软禁家中,警方甚至限制他们出门。独立中文笔会副秘书长蒋亶文、会员温克坚、昝爱宗、庄道鹤、王光泽、王小山、王德邦、滕彪等人近期也都遭到警方全天候的严密监控。此外,会员刘荻因在“六四”当日去天安门广场被警察强制带到警署接受讯问。

我们在此呼吁中国政府,遵照《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与《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的精神,履行《国家人权行动计划(2009-2010)》中的各项承诺,解除对独立中文笔会部分会员及其他维权人士的监控与软禁,恢复他们的人身自由。

独立中文笔会是国际笔会——世界上最悠久的人权组织和国际性文学组织的145个成员分会之一,致力于维护全球中文作家的言论和写作自由,维护世界各地因从事其专业工作而遭监禁、威胁、迫害或打压的作家和新闻工作者的权益。关于笔会致力于保护作家和维护言论自由的更多信息,请参见 https://www.chinesepen.org/old-posts

独立中文笔会关于“六四”二十周年的呼吁

今年6月4日,是1989年“六四”事件二十周年纪念日。20年前,中国政府出动数十万荷枪实弹的正规军,武力镇压了主要发生在北京的学生和市民要求民主与人权的和平请愿活动,造成无辜平民的大量伤亡。这一悲剧事件,令无数亲历者刻骨铭心,伤痛不已;也使上世纪80年代中国社会的民主化萌芽遭受重创,全社会酝酿中的政治体制改革被无限期搁置。并且,在当年铺天盖地关于“平乱”的短暂宣传和大规模逮捕“秋后算账”之后,“六四”事件就被从十三亿国 人的公共记忆和公开叙述中强行抹去。20年后的今天,“六四”事件仍然是公共言说中的禁区,近日国内各网站疯狂删除网友自发悼念“六四”的有关言论,当局非但拒绝向“六四”受害人赔偿、道歉,至今长期关押着数位无辜的六四“暴徒”,且继续制造着新的严重侵害人权的事件,非法软禁、监控大批公民以保“和谐”。本会理事、前任会长刘晓波先生自去年底以来一直处于非法拘禁状态长达半年;本会理事、副会长江棋生先生近日出门必须坐警车,甚至被禁止外出,连看病就医亦不可得;本会理事赵达功先生6月1日被深圳警方带走,据悉是强迫“疗养”,与外界失去联络;本会理事余杰、会员温克坚、秦耕、野渡等人皆被警方严密监控。这一系列持续20年的人权灾难,是中华民族的耻辱,令我们在世界范围内蒙羞。对此我们深表遗憾并强烈关注。
 
20年来,中国政府于1997年和1998年分别签署了两个重要的国际人权公约——《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与《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全国人大于2004年通过修宪把“尊重和保障人权”写入宪法;今年4月13日,国务院新闻办发表《国家人权行动计划(2009-2010)》,郑重承诺保障公民权利与政治权利,包括人身权利、被羁押者的权利、获得公正审判的权利、宗教信仰自由、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的保障,同时保障媒体的采访权、批评权、评论权和发表权。我们认为,及时纠正政府行为中的重大历史错误,清理史实找回真相,平反冤屈,恢复社会正义,向人民真诚忏悔和反省,不仅符合中国法律和联合国相关公约关于基本人权的规定,也是顺应世界进步潮流,有利于中国在政治文明上与国际主流社会接轨。
 
中国人民为争取自由与人权作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并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但由于国家权力不受制约的恶性膨胀,公民的权利一直缺乏最低限度的保障,个人的自由、尊严以至生命不断沦陷在国家恐怖暴力的威胁之下。在这方面,中国人以往的教训和当下的经验都是深刻而惨痛的。实施恐怖高压加谎言统治的政府,无以获得合法性和真正的社会和谐;不能享有免于恐惧的生活的人民,必将陷入道德的荒漠。我们注意到,既得利益集团的仇恨、自私、偏狭导致的专制思维和恐怖统治,以及由此导致的民众缺乏基本言论自由等权利的糟糕的人权状况,是导致国人道德崩溃和人性沦丧的根本原因,也是中国历次社会灾难和当下社会危机的深层根源。要建立真正的社会和谐与稳定,为政者应还政于民,非如此不能建立起码的自信与开放的胸怀。民众应具有免于政治恐惧的权利,这是天赋的不可剥夺的基本人权。我们坚信,个人自由和民族尊严基于基本的社会正义,也基于每一个中国人责任意识的觉醒。因此,及早纠正“六 四”事件带给全体国人的巨大阴影和心灵戕害,重建社会正义,已经刻不容缓。为此我们向包括当权者在内的每一个中国人呼吁:竭尽全力,使我们免于政治恐惧、摆脱政治耻辱和进入文明社会。
 
值此一九八九年“六四”事件二十周年之际,我们强烈要求中国政府本着人道主义的基本原则,按照中国现行宪法、法律和相关国际公约,履行以下职责:
 
一、立即向全国人民公布“六四”事件中死难学生、市民和军人的全部名单;
二、立即释放因“六四”事件至今被关押在北京第二监狱和延庆监狱的朱更生、李玉君、常景强、杨璞、姜亚群、苗德顺、石学之、宋凯等人以及北京以外其他各地可能的在押人员,还这些无辜受难者以清白;
三、撤销当年的通缉令,允许海外流亡人士正常回国;
四、停止打压、阻扰六四难属祭奠死难者和民间自发的各种纪念活动,停止对“六四”难属、伤残者和当年被枉法判刑已获释人员的骚扰,解除对“六四”的一切言论禁锢,支持民间纪念和反思“六四”,让“六四”重回公共话题;
五、成立“六四”事件特别调查委员会,搜集和公开当年的相关资料,挖掘真相,并在此基础上为“六四”正名,为死难者致哀,对死难者家属、伤残者和被枉法判刑人员进行国家赔偿;
六、允许民间办报,逐步开放报禁、党禁,还人民以宪法保障的言论自由和结社自由等权利,启动政治体制改革;
七、立即释放因自由写作而被捕入狱的师涛、张林、杨天水、吕耿松等数十位作家、学者、记者。

我们将持续保持对“六四”事件、以及为此至今系狱的受难者的关注,并基于宪法和国际人权公约赋予我们的法定权利和我们坚信的天赋权利观念来捍卫自由。
 
独立中文笔会是国际笔会——世界上最悠久的人权组织和国际性文学组织的145个成员分会之一,致力于维护全球中文作家的言论和写作自由,维护世界各地因从事其专业工作而遭监禁、威胁、迫害或打压的作家和新闻工作者的权益。关于笔会致力于保护作家和维护言论自由的更多信息,请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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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  平:在纪念六四20周年烛光晚会上的讲话

只因为六四发生在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民主运动期间,只因为六四发生在首都北京的天安门广场,只因为全世界都看到了六四。和其他同类的纪念日相比,知道六四这个日子的人最多,见证六四的人最多,记住六四的人最多。因此,六四就成为一个象征,成为一个符号。我们纪念六四,不只是纪念六四的死难者,也是纪念几十年来所有死于中共暴政下的同胞。

20年前,中国发生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和平的民主运动。这场运动遭到中共当局的血腥镇压。我们要强调的是,六四的问题决不只是武力清场的问题,也决不只是执行戒严令的问题。因为,中共当局使用了重型致命杀伤性武器,坦克机枪,包括使用了国际禁用的开花弹。显然,六四不是清场,而是屠杀。再有,当局不但对广场上的学生市民大开杀戒,而且还对不在现场的民众大肆逮捕通缉关押。这就决不仅仅是清场,而是明目张胆的镇压。谈到执行戒严令,且不说戒严令本身的非法性,问题还在于,戒严令只是针对北京局部地区,但是随之而来的大镇压却不但针对北京地区,而且针对全国各地,无论城市还是乡村,无论沿海还是内地,无一处幸免。一言以蔽之,六四是中共当局使用现代化的武器和各种非法的野蛮手段,对以和平方式表达自己观点和主张的民众的大屠杀、大搜捕、大镇压。六四否定的是国人的言论自由、集会自由、结社自由等最基本的人权。因此,中共当局的所作所为就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看做是维护必要的社会秩序,其动机、其效果都只是维护那个赤裸裸的野蛮专制。

正如赵紫阳所说,六四镇压“开了党中央武力镇压公民的先例。二十年来,历届领导上台,都照例必须像宣誓一般,作出肯定镇压的赞美。上行下效,省、市、县、乡、村,创造了多少起官员镇压公民的小天安门事件?有人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有”。这就是说,六四并没有成为过去,六四还在继续。

有人说,六四保证了中国社会的稳定,这才有了中国经济的持续高速发展,这才有了中国的崛起。没有比这种辩护更邪恶更无耻的了。难道说中国的经济发展必须建立在人民的血泊之上?一个靠屠杀本国人民而崛起的国家会是怎样性质的国家?那些为这种血腥的崛起而骄傲的人怎么能对自己受难的同胞如此的冷酷无情?

有人说,六四屠杀虽然使中共政权丧失了合法性,但是中共后来又用经济发展的成就为自己赢得了新的合法性。这种说法不值一驳。因为那些认同自由民主理念的人决不会承认这种合法性,那些经济利益受到相对剥夺甚至绝对剥夺的人也决不会承认这种合法性。问题还在于,中国模式的经济发展本身就不具有合法性。六四使中国的经济改革走上歧途。由于缺少起码的公共监督与民主参与,中国的经济改革不可避免地变成了权贵私有化。在改革的名义下,大大小小的官员摇身一变就成了资本家;原来挂在全体人民名下的资产,一下子就变成了官员们的私产。众所周知,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中共自己,早先曾以革命的名义,用血腥的暴力消灭了整整几代经济精英,把所有平民的私产统统变成了所谓全民的公产。如今,他们又以改革的名义,把全民的公产变成官员自己的私产。先是以革命的名义抢劫,后是以改革的名义分赃。两件相反的坏事居然让一个党在五十多年的时间里全做了。

最有讽刺意味的是,中共的的这种经济改革,在道义上是最无耻的、最恶劣的。但是在效益上,在短期之内,却可能是最容易见效的丶最容易成功的。因为它避免了民主下的私有化或曰大众私有化导致的资产的过渡零碎化;再加上政治高压造成的“低人权优势”,于是就形成了其他转型国家和民主国家难以匹敌的竞争力,实现了持续多年的经济增长。很明显,所谓“中国模式”、“中国奇迹”,实际上是建立在赤裸裸的暴力和最大的伤天害理、不公不义之上。共产党本来是靠打倒地主资本家起家的,现在它自己却变成了最大的地主最大的资本家。今日中国,0.4%的人占有全国财富的70%。在家产超过一亿元的富豪中,中共高级官员的子女占91%。试问,造成这种结果的经济改革有什么合法性可言?广大人民是决不会承认,决不会接受的。

可以想见,一旦中国民众有了发言权,他们一定会强烈地要求重新洗牌,要求对化公为私的权贵们进行经济清算。中共当局深知他们早已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所以他们对自由民主比过去更恐惧更敌视。不要以为时间会淡化一切。事实证明,随着时间的流逝,六四的罪孽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进一步蔓延增长。假如我们听任中共继续这样下去,直到把国人的人权与民主的理念和正义感消磨殆尽,我们将会面对一个对自由与正义更加蔑视,更自信因而更骄横,并且更加强大的专制政权。那必将是整个人类的巨大灾难。中国是一个大国,中国的人口占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中国的问题不只是中国的问题,中国的问题也是世界的问题。

今后的一二十年,对於中国是极为关键的,对於人类也极为关键.如果在未来的一二十年,中国还未能走上自由民主的康庄大道,那么,不但是中国自己,还有整个世界,必将遭遇巨大的灾难。这就要求我们决不可一味等待,而必须奋起抗争。埋葬中共暴政,埋葬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专制强权,任重道远,我们的抗争无比艰难,也无比神圣,无比光荣.对自由的渴望深深地植根於人心之中,它永远不会熄灭。自由民主好比不死的凤凰,它可以失败一百次一千次,但每一次它都会浴火重生。相反,共产专制只能输一次,它一旦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只要我们不屈不挠,坚持抗争,最终的胜利必定属於我们。

余  杰:六四是中国人的清明节

 

一位台湾的朋友说

二二八是台湾人的清明节

那么,六四便是中国人的清明节

 

端午之后的幽州,是幽灵之州

无数没有瞑目的幽灵,在街上出现

屈原是幸运的

他选择了诗意地栖居在水底

倘若在今天

他的躯体上将布满汩汩的枪眼

 

母亲们被幽禁在家里

不能去孩子的墓地

死去的孩子

永远是孩子

而母亲,已是白发苍苍

 

我早已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作为迟到者的我,也被幽禁在家里

穿警服和穿便衣的警察,倾巢而出

他们说警力不足

于是,还有几名被雇佣的无业少年

站在我家楼下,没日没夜

 

这些都是村子里失学的少年

皮肤黝黑,衣衫褴褛

他们家中的土地已被掠夺

为了每天二十块的工钱

争先恐后地报名

因为这件工作不需要流汗

 

他们一定还不到二十岁

在那场屠杀之后,他们才来到这个世界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监视这个人

也不知道这个日子为何特殊

他们像苍蝇一样在这里停留

他们在午夜抽烟

火光闪闪

 

二十年后的孩子

目光是那么呆滞

二十年前的孩子

眸子是那么明亮

二十年前肉体的死亡

与二十年后精神的死亡

息息相关

因为,所有的叶子

都长在一棵树上

 

不用怨恨他们

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

但那躲在黑屋子里下命令的人呢

那个说自己是中国人民的儿子

却连骨灰也不敢留下的人呢

他们以为降祸的日子还远

便坐在位上尽行强暴

 

是谁流无辜人的血

是谁行欺压和强暴

是谁继续侵害我们的自由

是谁在中南海的亭台楼阁的背后

摘掉血迹斑斑的白手套

然后,枕着权力的钥匙

鼾声如雷

 

而我的父亲,从一场噩梦中警醒

他梦见警灯闪烁,警车呼啸

一群警察将从家中我抓走

可是,父亲,你依然要庆幸

因为我晚生了三年

否则那躺在街头的孩子

便是你的孩子

 

今天,是我们的清明节

在一场五分钟的暴风骤雨之后

我还能做什么呢,除了低头祷告

哦,天上的父,行公义好怜悯的父

求你让孩子在阳光下奔跑

累了便回到母亲温暖的怀抱

求你把羊群中剩余的

招聚出来,领他们回本圈

求你让公平如大水滚滚

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二零零九年六月四日下午五时

昝爱宗:二十年的历史伤口,成为中国人心中的彩虹

 

六四这天,本来我没有想到民主自由
可这天我发现自由是那么可贵
那么难得

一个合法公民
本有属于自己的天赋人权
本有自己活动的天地
本可以扬起自己的翅膀
飞往每一个向往的地方

但朋友,这很难
你不是一个人的孤岛
你身上只有被淋湿了的翅膀
你处处受限,受阻
你心上处处都是历史的伤口

六三六四交接的夜里
河南安徽大雨大风倾盆
北京及中南海的上空也应感受到这疾风骤雨吧
天安门前无小事
对于个人来说,自由在中国是屁大的小事
对于某个组织来说,不自由在中国才是实现稳定的大事

二十年来
稳定其实没有压倒一切
稳定只是压倒了个人的自由

我的信仰说
为真理,得自由,以服务
对于个人来说
自由高于一切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贵,两者皆可抛
没有自由,就没有稳定
有了自由,就有了国家的和谐和社会的超级稳定

这个常识无须验证
数千年历史的伤口也处处以作证
若不是历史的伤口
就没有渴望自由的阵痛
若不是自由的呐喊
就没有今天的不自由

自由在不自由之中
不自由在自由的包围之中
淋湿的翅膀迎着风
向着彩虹飞去

风雨总会过去
二十年的历史伤口
成为中国人心中永恒的彩虹

刘逸明:假捐款彻底撕毁了余秋雨的“大师”面具

去年的四川大地震让人心痛,国内外人士纷纷慷慨解囊。作家富豪余秋雨一向“爱党爱国”,据他在自己的博客中透露,他在大地震后向灾区民众捐了20万元善款。

余秋雨曾因几部散文著作声名鹊起,并因此而收获了不少孔方兄,几年前的作家富豪排行榜上,余秋雨亦是财大气粗位列前茅。余秋雨向灾区捐款20万元,对于平民百姓来讲,简直是天文数字,但对于他这样一个腰缠万贯的富豪作家来说却是九牛之一毛。

大地震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时间,余秋雨老是希望用“含泪劝告请愿灾民”那样超越人性的方式去保持自己的影响力和吸引力,却不料给世人留下了一个致命的把柄。近日,一篇题为《余秋雨20万假捐款“真相调查”》的博客文章在网上疯狂传播,该文的作者正是曾经与余秋雨打过名誉官司的“老冤家”萧夏林。萧夏林认为,余秋雨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捐款20万纯属炒作,余秋雨再怎么捐,也不会超过6万元。

余秋雨假捐款的消息一经萧夏林披露,便引起了媒体和网民的强烈关注,“伪君子”、“御用文人”、“伪大师”等封号一并加在了余秋雨的头上,一时间,余秋雨又成为了众矢之的。出乎意料的是,时至今日,我们仍然看不到余秋雨对此事的正式回应,不像在2000年,萧夏林因为在某杂志发表《文化中的文化》一文称余秋雨在做深圳文化顾问时,深圳送了他一套豪华别墅,结果被余秋雨一纸诉讼告上了法庭。

余秋雨以“大师”自居,对于名誉的爱惜应该比对金钱更甚,他既然不做回应,只能说明他默认了萧夏林的指控。很多事情如果别人说的是事实,自己无论如何进行辩驳都无济于事,如果狡辩还只会越抹越黑。余秋雨深知此中厉害,做沉默状不失为最佳的选择,反正骂自己的人多着呢,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你们骂我骂得越凶我就越出名,越出名就越能在中国的文化乃至娱乐圈纵横捭阖。

在《借我一生》之后,余秋雨再也写不出有影响力的大部头著作,时不时出来蹦跶几下犯一下众怒,或许可以凸显和保持自己的影响力。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目蓬蒿共一丘,余秋雨最在乎的是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得到官方的认可,而丝毫不在乎自己在民间以及死后的口碑。否则的话,他就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写出《含泪劝告请愿灾民》和《不许继续侮辱中国人》的千古雄文。

假捐款的劣行势必对余秋雨的人格形象造成致命性的打击,因为其虚伪的面孔已经表露无遗。据《慈善家》杂志社社长王立伟透露:“诺而不捐”是中国的慈善潜规则,平常年份的捐款到账率仅7%.这种数字已经足见中国商人和企业的无耻,余秋雨身披“大师”的袈裟,却也义无反顾地加入到了“诺而不捐”的行列,这不仅是他的个人悲哀,也是中国文坛乃至整个中国社会的悲哀!

2009年6月4日

王  怡:6月4日(诗两首)

6月4日:出埃及

天闭塞不下雨了
地上坚硬
我的心悬浮在中间
我的灵魂离地三尺

今夜有安魂曲
今夜有离骚歌
今夜像苏武一样出去的
今夜要像摩西一样回来

火中的荆棘啊
继续燃烧
手中的杖啊
依然高举

我的脚已站了二十年
我的头已痛了二十年
我还活着

我和我的同胞不认识
我和每个汉字都认识

我和街上的兵丁不认识
我和楼下的便衣不认识

我只认识相信上帝的人
我只可能认识他们

他们和我一样
在这个清晨哭泣
又在这个清晨欢呼

今天我们身穿白衣
今天我们要一直穿到天堂去

因为我的衣服脏了
因为我的衣服脏了二十年
因为我的衣服比灵魂更干净

埃及。埃及
我寄居的土地
我要从二十年前的清晨回去
我要推翻内心深处的政权

天上的神啊
我的爱情
就是单单认识你
我的自由
就是被你洗干净

蝗虫吃尽土产
瘟疫还在流传
红海的边上
一切兵丁必默然无声

这是耶和华说的
这是耶和华说的
这个清晨
我听见你在喊我
我开口应了一声

我说是的,是的
我在这里

2009年6月4日清晨

6月4日:加低斯的旷野

我们不服我们的生活
我们贪恋人家的日子

我们的心口子厚
我们的嘴像冒烟的枪口

我们的碗里还有碗
我们的罪里还有罪

我们坐在加低斯的旷野
我们的家地震了

房子跳起来
山脉倒下去
我们的灵魂活蹦乱跳
我们的身体一直发颤

打雷的声音
听起来像枪声
垮塌的校舍
看起来像坦克

我们蓬头垢面
我们举手投足

我们求救的呼声
在大水之上
我们胆怯的心跳
将敌人从梦中惊醒

亲爱的,今天上午
我到底是谁
明天我又是谁
我死的时候
我要成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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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4日中午

陈子明:八九民运中的《经济学周报》

在八九民运中,《经济学周报》主要做了三方面的工作。一是利用当时相对宽松的新闻环境,如实地报道了这场运动;二是始终坚持理性的声音,呼吁通过政治妥协来促进政治进步;三是在理论上揭示了这场运动的目标和方向——提出了中国宪政民主的七条政纲。

接管《经济学周报》

1988年2月下旬的一天,何家栋先生托郑棣带来口信,让我当天务必抽出时间,去他家商议一件非常紧急和重要的事。于是,我就和郑棣一起赶往何先生家,看到他在北平地下工作的战友陈英茨(《光明日报》高级记者、原群工部主任)已经在等候我们。原来,《经济学周报》因卷入债务官司,正面临经营危机。《经济学周报》的管理层,已向其上级中国经济学团体联合会提出申请,寻找合作伙伴“带资办报”。他们首先找到陈英茨,陈英茨又找到何家栋。何先生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立刻找我来商议资金筹措和人员调配的可能性。

当时,我是民办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所长,何先生是所顾问。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的定位是“一个以政治为灵魂、以文化为形态、以经营为后盾、有独立意识和既定目标的自觉的团体”,旨在建立由调查、科研、教学、人才评价、编辑、出版、发行、影视等环节组成的“思想生产线和智力活动服务线”。所的社会学部兼中国民意调查中心,心理学部兼北京人才评价与考试中心,经济学部正在寻找一个机构外化的途径。我们素来是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此刻尚没有接管一家报纸的思想准备,因为这是当局严密控制的领域。陈英茨要求马上就给予明确答复,我和何先生、郑棣反复掂量,觉得此事可行,当即拍板出资办报,并由所的经济学部兼《经济学周报》编辑部。

2月27日,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北京应用科技研究所、北京思创技术研究所与经团联签署了“带资办报”协议书,规定从3月1日起,出资方全面接管《经济学周报》的人事、编辑和经营。北京应用科技研究所(所长毕谊民)、北京思创技术研究所(所长严江征)均由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出资创办,三所属于同一“团体”。根据最初的人事安排,成立《经济学周报》董事会,由原社长崔绍林任董事长,毕谊民任副董事长,陈子明任总经理;社长陈英茨,副社长费远(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所务委员);总编辑何家栋,副总编辑王军涛(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所务委员)。报社实行总编辑负责制。后来,陈英茨没有参与《经济学周报》的具体工作,仍由原社长崔绍林挂名社长一职。

中国经济学团体联合会的主要负责人于光远、冯兰瑞是著名的党内改革派人士,他们批准了上述协议,为《经济学周报》的改组承担了政治上的责任。几个月后,当时分管意识形态和新闻媒体的政治局常委胡启立、政治局委员兼北京市委书记李锡铭对民运“三朝元老”(四五运动、民主墙运动和高校竞选运动的参加者)王军涛任《经济学周报》副总编辑一事表示了关注,作为经团联主管部门的中国社会科学院也有意要关闭《经济学周报》。经团联秘书长会议顶住了来自上面的压力,确认周报的编辑方针没有错,并决定成立《经济学周报》编委会,由冯兰瑞任主任,戴成、陈英茨任副主任,何家栋留任总编辑,继续主持工作。考虑到王军涛的身份过于敏感,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团体决定由郑棣(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所务委员)顶替王军涛的职务,王军涛仍留在报社,继续发挥原有的作用。

此后,为了进一步完善《经济学周报》的形象与功能,何家栋先生邀请了罗点点(罗瑞卿大将的女儿)和高瑜(中国新闻社著名记者)两位女将出任副总编辑。这样,高瑜就成为我和王军涛的同事和战友,在“六四”以后更成为监狱中的难友。

何家栋先生后来回忆说:“我和子明、军涛进入实质性合作始于接办《经济学周报》。……从这时开始,我和子明、军涛等人才有了思想上的交锋,在扎根民间、保持独立,不依附任何权势集团,以宪政民主为目标,推动政治体制变革的问题上,取得了共识。我虽然缺少他们所特有的突发的灵感,但不缺少抑制冲动的意志力,头脑也不僵化,能够吸纳来自各方的信息,他们老想怎样开头,我则常想如何收尾,两代人各有所长,因而配合默契。”“《经济学周报》1989年6月11日被迫停刊,总共出版了388期,我从324期起387期止任主编,共64期。同时编出十名青年学者的文集,准备出版‘经济学周报丛书’,也告夭折。我对光远、兰瑞先生感到歉疚的是,他们辛辛苦苦创办起来的一份报纸是在我手中断送的。我在总结编辑工作经验时说过:‘我的运气不好,做什么事十有九次要失败,还有一次是站在失败者一边。’尽管如此,《经济学周报》这一年多经历,是我第一次和子明、军涛合作编报,两代人合作无间,优势互补;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想法编报,那是一次充满激情——欢乐和痛苦的经历。”

新《经济学周报》的宗旨和成绩

我手头保留着一份《<经济学周报>编辑计划》,这个计划的开头部分是:

一、目标:

1.围绕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重大课题与经济发展中现实困境的问题,在多样化的思想碰撞与多学科的学术交流过程中,产生并促进中国经济学理论和中国经济发展的政策,形成有中国特色的描述概念框架及研究方法。

2.完整、准确、及时地反映中国经济现实与中国经济学发展的概貌,使中国经济“透明化”,一方面为中国各级政府提供决策信息和经济政策的咨询,另一方面使中外各方面人士和中国人民了解国家经济的主要动向和状况。

3.作为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新兴社会力量的代表,表达他们的愿望和思想,维护他们的权益,为他们创造舆论环境和提供发展的理论指导与依据。

4.最终成为中国现代化进程,经济形势发展和经济理论演变的一部活史。

在1988年3月20日出版的《经济学周报》(总324号,改版后第一期)上发表了《致读者》,其中写道:

《经济学周报》,正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困境性问题,在多样化思想碰撞中,探讨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模式!

《经济学周报》力图以开阔的视野,站在人类文明的制高点上,通过各学科交流,发展中国的经济学理论!

《经济学周报》代表现代化进程中的新兴的社会力量,表达思想,维护权益,提供帮助!

《经济学周报》强调客观、公正、效率构成的知识分子良知!

《经济学周报》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在“学”上下了许多工夫,经济学界已成为报纸的一大支柱。在物理学中三个点支撑一个物体最稳固,所以今后要在政府行政部门和企业界发展我们的读者,创造我们的形象以形成三大支柱。

一张报纸不能没有新闻,更不能没有自己的特点。《经济学周报》要走出书斋,投向整个社会。

在这一期《经济学周报》还刊登了王军涛起草的“本报评论员”文章《中国经济学的变革与趋向》和专访《有刮风的,就应有刹风的——刘力群谈经济学周报应成为经济评论家的阵地》(刘力群是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经济学部兼职研究员、课题负责人)。前者指出:走向实证化,困境意识,开放式探索,是今后《经济学周报》关注的三个方面。后者指出:《经济学周报》作为一份民间的经济学专业性的报纸,应具有自己的特色和个性。它既不同于《人民日报》的经济版、《经济日报》、《金融时报》和《经济参考》等经济专业报,这几份报纸都是以反映当前经济动态信息、宣传党和国家的经济政策和改革措施为主的;同时,也不同于《世界经济导报》,《世界经济导报》的特点是较快地对当前经济改革和发展中所遇到的问题进行及时反映,并主要反映出对改革热情最高、最急迫的那部分人的意见。《经济学周报》要做一个头脑比较冷静,分析问题比较深刻,而不那么赶风潮的报纸,从而在制衡中起一点平衡作用。不去赶风潮,而去泼冷水;不去抢热门,而去找冷门;不去抢名星,而去挖隐士;不去搞宣传,而去搞评论;虽然那是会有风险的,但只要是社会所需要的、只要有利于改革和经济的健康发展,就有必要办成经济评论家的阵地。

后来,何家栋先生在陈子华等著《浴火重生》的序中写道:“周报的定位是民间报纸,站在民间立场,反映民间声音,不是代表官方发言,它始终信守一条原则,要有历史感,贴近文化层面,虽然也有人担心这会模糊‘改革派旗帜’,但我们并不因此而人云亦云。我一向认为知识分子不必都热衷于做官僚政客的智囊、幕僚,而应该自觉自愿地做社会的清道夫、守夜人。”周报不满足于为经济体制改革摇旗呐喊,屡屡以“打擦边球”的方式呼唤政治体制改革。此外,周报也刊登质疑主流改革派的文章,并十分关注改革中的公平问题以及伦理和文化层面的问题。由于没有改革派喉舌与幕僚的心态,何先生的做法更符合新闻媒体人的行为准则。他在焦国标《讨伐中宣部》的序中指出:自由出版物的四项出版原则,第一是人本原则,第二是真实原则,第三是自由原则,第四是公正原则。这正是《经济学周报》所秉持的原则。

在何家栋先生的领导和王军涛、高瑜等报社同仁的努力下,《经济学周报》不仅起死回生,而且面貌焕然一新。到1989年初,“南有《(世界经济)导报》,北有《(经济学)周报》”的说法已经流传开来。胡耀邦逝世前,于3月2日委托夫人李昭代他写信(刊于1989年4月23日《经济学周报》首版),表达他对《经济学周报》的期望,信中说:

首先,谢谢对他的关怀和信任。

第二,他认为周报不仅有学术研究,更有一定针对性和现实意义,会得到社会的信任。

第三,他仍在疗养过程,也不具备研究的条件,他祝愿周报能越办越好,起到推动经济健康发展的作用。

由于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系统下属十几个单位,当时我的精力大部分投入到策划、组织、人事、管理、营销等方面,一直没有时间给《经济学周报》写稿,何家栋先生对此颇为不满。有一次他开玩笑说,要找个地方把我关起来,专心致志地给周报写专栏文章。我答应他,一定给他写十篇文章。我在1989年4月上中旬,完成了三篇稿子。《经济学周报》4月23日刊出了《学术讨论应有的风度》,4月30日刊出了《新权威主义理论构造的缺陷》,第三篇《新权威主义提出了有意义的问题》还没有来得及发表,周报就被当局下令停刊了。何先生一语成谶,半年后我果然被“关起来”了,从此开始了几百万字的写作生涯。

八九民运中的《经济学周报》

在八九民运中,《经济学周报》主要做了三方面的工作。一是利用当时相对宽松的新闻环境,如实地报道了这场运动;二是始终坚持理性的声音,呼吁通过政治妥协来促进政治进步;三是在理论上揭示了这场运动的目标和方向。

1989年4月23日,《经济学周报》以一种隐晦的方式首次介入运动。在首页右上方报眼刊载了胡耀邦1981年的一段话:“当着人民内部矛盾被错误处理,走向激化时,我们千万要冷静,不要跟着起哄,需要忍耐一下,有意识地‘钝化’一下,实行‘冷处理’。常言说,宰相肚里好撑船,听听不同意见还是有好处的。根据历史经验,遇到这种情况,第一,不要躺倒不干;第二,不要急急忙忙反击。……”可是两天后,李鹏趁赵紫阳不在国内之机,去向邓小平汇报学运情况,并根据邓的讲话组织撰写《人民日报》社论,“急急忙忙反击”了。

赵紫阳回国后,公开提出要“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学生的合理要求”。于是,5月7日《经济学周报》刊登了本报评论员文章《在社会进步中实现政治稳定》,首次正面提及学潮,指出:“不应简单地将学潮与‘文革’期间敌对势力活动进行类比,这种传统心态必将导致政府与人民关系紧张;也不应笼统地将学潮看作危及现代化事业的动乱之源,这种消极评价会使政府忽视学潮中所隐含的宝贵而丰富的政治信息,从而丧失自我调整的良机。”“从学潮的基本方面来看,坚持改革开放,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推动民主进程,是它的主调。学生们强烈要求惩治贪污、清除腐败,正是政府再三宣告的施政方针。”文章最后说:“4月15日以来学生的游行、罢课等活动,向政府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课题,即如何学会用新方式来处理社会矛盾。这是一个机会,处理得当,中国将由此跨进现代政治文明之门,在社会进步中实现真正的政治稳定。”

5月14日,《经济学周报》拿出了两个版面刊登有关民运的报道和评论。费远署名的记者综述《戈尔巴乔夫访华前夕的北京学潮基本平息局势趋于平缓》报道了新闻界对运动的参与:“五天以前,几十名编辑和记者代表着来自首都三十多家新闻单位的一千多名新闻工作者向中国新闻工作者协会递交请愿书。他们在前往位于天安门广场西侧西交民巷的中国记协的路途中,受到了来自北京、天津和上海等地高校部分学生的夹道欢迎。”《经济学周报》副总编辑郑棣,正是这次新闻界请愿活动的发起者之一。记者萧柏喻、刘丹红采写了长篇报道《北京学潮纪实》,四个小标题是“中国魂”、“妈妈,我们没有错”、“理解万岁”、“今又五四”。报道在结尾处驳斥了“动乱”之说:“从4.15到4.27,这次牵动十几万学生、数十万群众、数万军警的大规模运动,迄今为止,未见有关人员伤亡、损坏公物以及抢劫的报道。一位学者认为,这充分显示了政府的空前理智,学生的空前自律,群众的空前冷静。这在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学者指出,这次运动所蕴藏的大量政治信息,值得社会各阶层尤其是政治家和政治学家审慎地研究。”

5月21日《经济学周报》全部篇幅的一半(四版)与运动直接相关。刊登了本报评论员文章《写于大学生绝食第五天》,强烈呼吁:“形势危急!我们必须找到一条出路,不能自己毁灭自己。最现实的选择是在法律和秩序的轨道上解决问题。任何人都无权对这场学运作出政治判决。我们要求全国人大立即召开特别会议,根据宪法确立的原则,通过合法程序,对学运性质进行评议。”刊登了于光远的文章《共和国历史上的重要一页》,作者以“一二.九”学生运动参知者的身份指出:“两次学生运动的性质都是爱国民主运动。”“我不认为学生的行动损害了国家的尊严,恰恰相反,我认为它显示出‘五四’以来七十年中中国革命的光荣传统,显示出中华民族的伟大形象。”文章认为,为了走出僵局,“排除学生们对政府的不信任感,党和政府不应该在词句上作不必要的推敲”,“政府没有理由为了某些措辞而使得问题得不到迅速解决。”刊登了中国经济学团体联合会的呼吁书全文,丁伟志、胡绳、刘国光、苏绍智等社会科学界知名人士致中共中央、国务院、全国人大常委会紧急呼吁书全文,中国日报、光明日报、世界经济导报、经济学周报、工人日报、中国妇女报、北京青年报、中国新闻社、新观察、政治学研究十家新闻单位部分记者编辑联名呼吁的消息,以及严家其、包遵信领衔的《五.一六声明》的全文及部分签名的影印件。还刊登了曹思源的长文:《出路在于主动加快政治体制改革》,明确提出“民主运动爆发的主要原因在于我国政治体制改革乃民主建设的严重落后”,应当“主动地发展社会主义的议会民主”,“充分发挥人代会的作用,在新的现代化的方式下就不仅是可以想象的。而且是可以争取做到的”。

5月28日,《经济学周报》刊载了文坛巨匠巴金近日赞扬《世界经济导报》及其总编辑钦本立的消息,消息引用巴老的话说:“报纸要为人民说真话。过去有句话,说报纸要‘为民喉舌’。这句话不错。”

在整个运动期间,《经济学周报》都站在理性和均衡的立场上,呼吁政治妥协与社会和解。5月7日第一篇有关学运的评论就指出:“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使强烈的矛盾缓解而不是通过对抗使矛盾升级。中国极其缺乏的是自下而上的信息传递渠道。因此开辟各种畅通的信息传送渠道,是达到沟通,增进理解,缓解矛盾的重要一环。我们欣慰地看到政府与学生4月29日已开始对话。这种形式应经常化,制度化。在缓解社会矛盾时,各方都应具有足够的善意和宽容精神。宽容精神是理智和成熟的标志。社会各方面部应学会宽容、克制自己的情绪,诉诸理性而不诉诸暴力。一切非理性的不负责任的行为,不论以何种理由,何种名义作为借口,都是公众所不能接受的。”5月21日的第二篇评论说:“近几天社会形势的发展已引起民众情绪的分化,其中不乏激愤者。激愤情绪的发展很容易外化成缺乏理智的行为。这就给一些没落社会势力以可乘之机,不惜挑起事端,孤注一掷,从而激化矛盾,令各方失去克制。这是大学生和知识界必须警惕的。因此,大学生应坚持理性精神,采取明智而灵活的态度,迅速结束绝食,打开僵持局面。”同日发表的王晓天(王军涛笔名)署名文章指出:“坚持理性精神,不论社会多么风雷激荡,知识共同体应该依然冷静地把握形势,善意地交换思想。不应让社会生活中的其他庸俗风气毒化知识界,而应按理性精神改造旧的社会生活气氛。反对彼此敌视,坚行宽容相处;不仅以文明的思想,而且以文明的方式改造中国。”6月4日,《经济学周报》在头版发表署名陈非的文章《中国:需要心平气和》,指出:“不安定因素既不是来自‘反自由化’的‘不彻底’,也不是来自‘极少数’人的‘挑动’,而是来自整个社会利益关系的失衡。”“人民群众对腐败现象和贪官污吏忍无可忍,而我们的社会机制既没有为人民群众提供表达意思的民主渠道,又不能通过民主与法治的手段消除腐败,惩办贪官污吏。因此,只好通过上街游行喊口号的方式来表达意思了。但一个社会的发展进步,不是靠暴力斗来斗去,武力和武力威胁,是对付敌人的办法,用来解决人民内部矛盾,往往不能奏效,却只能走向主观愿望的反面,只能破坏发展进步。现代化建设需要一个稳定和谐的环境,老搞内耗不得人心。国家大事当然不可能在马路上求得解决,只能依靠民主和法制。一个政府一个执政党,只有善于化解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善于进行利益整合而不是固执成见,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当文章见报时,长安街上的枪声已经响起,任何理性、善意的言辞,已经不起作用了。

在八九民运期间提出的政治主张,绝大部分是当下的、即时的要求。譬如说《经济学周报》刊载的《五.一六声明》,就提出了如下的诉求:“必须承认在民主程序下产生的学生自治组织的合法性”;“果断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废止特权;查禁‘官倒’,消除腐败”;“实行新闻自由”、“民间办报”,“承认并保护公民发表不同政治见解的权利”。而《经济学周报》同仁则凭借掌握报纸的便利条件,勾画了改革中国政治体制和重建文明模式的蓝图。

5月14日刊载的《重建文明模式》一文指出:“当前有两大文明模式影响着中国文明的变迁。”一种文明模式“实质上是立足目前中国社会状况,恢复旧的社会主义或几千年封建主义模式的机制”;另一种文明模式“是使个人和法人获得彻底的独立自由;在公平、合理的规则控制下,每个人或法人都追求高效率、高产出的生活,并由自己对结果负责。这种文明模式要求,进一步在中国明晰和确定财产权,制定完善的法制,建立现代意义上的民主宪政”。

5月21日刊载的由王军涛执笔的《写于大学生绝食第五天》,将1949年之后的体制定义为“战争动员体制”。“这种体制具有如下特征:(1)宝塔型单向权力关系结构,最上层是一位领袖为代表的一个政治集团凌驾在整个社会之上。(2)单一的行政隶属关系覆盖全部社会生活领域。(3)对人事、机构、程序、结构及规则采取权宜之计,可以任意变动。(4)大一统意识形态,维系社会成员的无条件忠诚。(5)以运动为基本行为公式,这种体制与现代化进程中各类新兴利益处在紧张的摩擦式对立状态中,经常导致社会骚乱和动荡。(6)严厉、残酷的惩罚所保障的铁的纪律,……。”这种体制“未能适应现代化建设。因为,现代化进程是工业革命引起产业结构、社会结构、制度结构及人们心态剧烈变动的过程,必须建立一种机制,适时适度地适应变动,进行自我调整,有效地公平地整合各类利益;从而实现政治稳定。这种体制,只能是民主宪政。所谓民主宪政,主要包含如下原则:(1)以个人作为政治活动的基本出发点和归宿与不可剥夺的基本人权,(2)代议制与普选,(3)责任内阁的行政政府,(4)分权制衡的政治体制,(5)党派斗争公开化、合法化、规则化、非暴力化与结社自由,(6)社会生活领域多样化与政府权力有限性,(7)舆论自由与出版自由及信息开放。对于中国而言,主要指重新界定各类政治设施(党、政府、企业、社会团体、公民等)权限,调整它们之间的关系,制定各自的运行规则。”这是一个比较完整的政治纲领。

1988年11月10日至13日,《经济学周报》与北京社会与科技发展研究所、国防经济学会主办的首届全国现代化理论研讨会在北京京丰宾馆举行。此次会议由闵琦(北京社会经济科学研究所所务委员)筹划,由闵琦、李盛平、王军涛、陈小平、张钢、周舵、王苏波、王东、王润生、孙立平、郑也夫、黎鸣、刘在平等负责会议的筹备工作,有于光远、黎澍、李锐、李慎之、苏绍智、于浩成、戈扬、丁守和、许良英、冯兰瑞、张显扬、严家其、张晋藩、罗荣渠、温元凯等全国300多名老中青专家学者与会,是1980年代由民间组织的规模最大的一次理论研讨会。会后,我和王军涛主持了一项关于中国现代化模式的课题,在1988年11月至1989年5月的半年时间里,组织了十几次中小型课题讨论会,拟定了总体的写作框架。鉴于5月20日戒严后局势的急剧恶化,我们准备迅速拿出一个初步成果,对5月21日文章中的诸点展开论述,以《经济学周报》的全部篇幅(对开八版)一次性刊出。5月24日以后,由七人组成的写作小组就一直在远离天安门广场的地方进行最后的讨论。文章的题目确定为《中国现代化论纲》,各节小标题和执笔人如下:时代特征(陈子明),文明抉择(王军涛,由陈子明代),十年反思(石小敏),困难时刻(闵琦),政治改革(杨百揆),经济改革(刘力群),社会整合(孙立平),文化重建(刘卫华)。我们于5月31日各自回家写作,约定6月7日再次碰头统稿。可是,我们的写作速度没能赶上坦克的开进速度,6月3日至4日之夜成了流血之夜,6月7日,我在得知公安局对于我和王军涛的秘密通缉令后,已经与妻子王之虹逃亡至内蒙古呼和浩特市。虽然四万字的理论长文流产了,但聊以自慰的是,毕竟已经有《写于大学生绝食第五天》中的七条政纲见诸于文字。

(本文是作者为高瑜《我的六四》一书写的序《我所知道的<经济学周报>与高瑜》的前半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