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广:六四与民权运动——纪念六四20周年

1989年中国的六四运动,是个什么运动?有人说是学生运动,因为运动的主体是学生。有人说是爱国运动,但“爱国”有不同解释,主张专制、专政的人也讲爱国。当时学生说“爱国”是为了获得当局的承认,现在看89年六四运动,学生主要争取、维护的是民权,所以六四运动也可以叫民权运动,当然说民主运动也没有错。

胡耀邦四月十五日逝世,大学生要悼念,受到当局打压、冷遇,他们要 维权,维护悼念耀邦的权利,为了反对当局的打压,学生举行了集会、示威、游行,中共的机关报《人民日报》发表4.26社论,把学生的行为定性为“动乱”,于是大学生游行示威,抬出了一个很大的标语板,题目就是《中华 人民共和国宪法》内容是:第三十五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学生用自己的游行示威行动,捍卫自己的“表达权”。

当局则是用自己垄断的权力,打压甚至开枪镇压公民的维权活动,六四运动,正是围绕着对公民权利的维护和镇压展开的一场生死搏斗,六四运动应该说是一场民权运动。

一)民权运动由来已久。

1949年后,中国独立的民权运动,连绵不断,1976年,周恩来总理去世,民众自发的进行悼念,当局压制,四月五号清明,在天安门广场,聚集了上百万的民众,这是围绕公民权利抗争的。这是1949年后,民间最大的独立示威活动。当局吓破了胆,公民的示威被定性为“反革命事件”大举抓人,好景不长,五个月后,镇压民众的头人,王、张、江、姚下台入狱,这场民权运动成了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的前奏。随后胡、赵的上台,民间获得了一定的言论、出版空间,一批思想解放的知识份子和共产党内的开明派,活跃于高等学校和政权的上层,从而有了1986年的学潮,学生用游行示威等多种方式表达诉求,他们的活动为党内保守派定为“资产阶级自由化”,党内斗争的结果是1987年初胡耀邦被迫辞去总书记的职务。

二)悼念胡耀邦引发六四民权运动

1989年,因为反对自由化不力,而被免去总书记职务的胡耀邦,心脏病突发去世。胡耀邦同情支持学生的维权,受到不公正待遇,抑郁而死。大学生出于感恩,在学校张贴大字报,制作花圈,悼念胡耀邦,要求对胡耀邦作出公正的评价,他们再次利用集会游行示威的方式表达诉求,这是在履行他们的公民权利,他们有权悼念一位党和国家的领导人,他们有权利用,集会、游行、示威方式,表达要求。当时在赵紫阳(总书记)和胡启立(政治局常委,分管宣传)的掌控下,有一个比较宽松的环境,大学生的要求,能够通过报纸,通过电台,通过电视,及时的传向全国。传向世界,使得很多大城市出现了百万人以上的大游行。

当时中共的上层,有两派意见,开明派的赵紫阳、胡启立等,主张尊重大学生的权利,赵紫阳说,要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他提出可以在小的动乱中,管理国家,管理社会。

党内保守派把学生的游行示威集会,当作洪水猛兽,把这场学生发起的民权运动,定性为“动乱”“反革命动乱”“反革命暴乱”最后,党内的保守派,利用他们丰富的斗争经验和威望,调动军队,开枪射杀民众,完成了一场血腥的镇压,从而扼杀了这场声势浩大、遍布全国的民权运动。

赵紫阳,因为拒不承认错误,被罢免了所有官职,软禁十五年,2005年去世。二十一名学生领袖遭到全国通缉,在这场运动中的积极份子,多遭到拘捕,或开除学籍,公职,遭到判刑和劳教的人数,约上千。很多人,被断了前途生计。当局用生存问题威胁,逼使他们在暴政面前低头认罪,“悔过自新”

三)人们有拒绝遗忘的权利

今年是六四20周年,在这二十年中,有良知的人都没有忘记纪念六四,很多人写文章,有人六四之夜在家中默默地点上一只蜡烛,还有人搞聚会悼念六四,今年北京有约二十位民主人士举行六四研讨会。在山东我和一些朋友聚在一起,追念六四,挂了横幅,“八九精神永垂,六四英烈不朽”,有人回忆,六四后的监狱生涯,悼念被判处死刑的十九岁济南青年孙宝河和在监狱中死于酷刑的难友卜天同。

贵州今年五月开始,每周五举行一次纪念活动,后来打头的陈西等被剥夺了人身自由关了起来,至今没有释放。

国内的悼念活动。只能极其秘密地组织,否则,很容易被破坏,两年来我参加了山东济南的悼念会,开会地点、时间都保密,最后一刻才让大家知道,绝对禁止在电话中谈论有关事宜,谁都知道当局的电话监听是多么的严格细致。

大陆之外的香港、台湾,居民享有充分的自由,每年的六四,他们都有公开的集会,悼六四,2004年,六四15周年,我去香港参加了烛光悼念六四晚会,其场景,其声势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我们盼望着大陆,公民也能够享受到这样的自由权利,去天安门广场悼念英烈。

中国民众有悼念、祭奠故人,拒绝遗忘的权利,今年清明期间,四川汶川地震受害人的家属,死亡小学生的家长要去学校悼念死去的孩子,遭到警察的阻拦,有的人为此还挨了打、被带走,当局用暴力,强使民众忘记过去,剥夺人们的悼念权利。今年清明,我去英雄山悼念前总理赵紫阳先生,当局前几天找我谈话,让我不要去,当天公安堵在门口阻止我出门,但是讲不出法律依据,后来尾随我去英雄山,刚进山门,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毒打,造成四根肋骨骨折。

当局剥夺公民的祭奠权,悼念权,他们要制造虚假的历史,强使人们忘掉真相,历史会嘲笑他们的倒行逆施。

四)大学生给我上课

今年四月三日,清明节前一天,我在山大校园布告栏里贴了《悼念赵紫阳专栏》共二十张,包括赵紫阳的照片、身世简介,和评论。贴出后,校公安处的人来撕,遭到我制止,他说不准贴。我问这里可以贴商业广告为什么不能贴悼念赵紫阳的专栏?辩论时围上了一些大学生,于是“公安”只好退却,在周围设警戒线,不准学生观看,不准行人通过,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戒严区。学生不愿散去,在稍远处,观看事态,我就趁机演讲,介绍赵紫阳,说明为什么要悼念赵紫阳,有些学生老远的给我补充,更可贵的是,有学生,硬要走过来要看专栏,受到公安阻拦,学生坚持要看,对公安说,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对方硬是要拦,大学生就问:你是什么人,公安说,我是公安处的,学生问,你有证件吗?公安拿不出证件,这个学生看完了专栏才离开。后来又有学生,受到阻拦后质问道:你们为什么剥夺我看的权利?你们是“公安“为什么不穿警服?还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学生,一定要从专栏前经过,几个公安把他围起来。问他是哪个学院的,叫什么名字,要看学生的证件,这个学生火了,大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有什么权力在这里设警戒线?有什么权力来看我的学生证?有什么权力问我?你们不要以为我怕你们,我是法学院的研究生,我有律师证,我不怕你们。公安处的一个干部只得把一些公安拉开。

大学生在公安面前,勇敢地捍卫自己的权利,他们是在捍卫自己的知情权、人身自由权利。这样勇敢的大学生,在大学里不占多数,但是精神何其可贵。他们的行为,给我上了一课,使我受到鼓舞,他们的表现,也是我第二天坚持上山悼念紫阳的支持力量。当前中国公民权受到侵犯的现象到处皆有,如果面对侵权的行为,很多人都能进行抵制、抗争,中国的民权运动就会遍地开花。中国的自由化,民主化就会指日可待。

五)关于公民权利

公民权利,或者说民权,包括的方面很多,其中有,表达权、信仰权、生存、财产权、人身自由等权利。我认为,表达权是非常重要的,表达权包括,言论、集会、游行、示威、等宪法规定的权利。公民如果有了充分的表达权。就能够有效的捍卫其它的权利。公民表达权,也可以叫做自由权,在中国,我在《呼唤自由》一书前言中写过“民众只有获得自由权利,才能开始建设民主法治社会”。自由化是民主化的前提,没有自由,哪来的民主?中国的民权运动,是实现民主化的前提,孙中山先生提出三民主义,其中一项就是“民权”,多少年来在中国大陆几乎没人谈民权,因为共产意识形中,没有民权这个概念,在大陆人们体会更深的是官权,是党权。我们现在应该提倡民权,推动民权运动,并以此,推动中国的社会转型。

六)经济维权是民权运动的重要组成部份

近年来,中国的维权运动,特别是经济维权风起云涌,其中,维护公民的生存权,财产权,占了很大的比重。居民的住宅是公民的安身之处,不经业主的同意,就被强行拆毁,暴力拆迁,这多半是官商勾结,为少数人牟取暴利,居民失去了居住的场所,当然要抗争,当然要维权。

在农村,有些农民的耕地,被强行霸占,其中很多就是官商勾结。上级征地,失地农民只能获得极少的补偿款,多数补偿款被侵吞。失地农民只得奋起抗争、维权。

官商串连的大型集资诈骗案,在全国,据说有数百起。受骗人数动辄数以万计,如吉首集资案,临沂集资案,沈阳蚁力神诈骗案,济南的济正公司诈骗案,骗了约二十万人,集资约百亿,最后,商人远走海外,官员不负责任。于是冤民奋起维权,搞集会,集体上访,印传单。官方采用各种方式打压,包括抓人,限制打头者的人身自由。今年,三月五号,全国人大开会,受害者在济南泉城广场集合,官方抓人,李红卫,刘桂芹当天释放,打头的张金凤被判处一年九个月劳教,受害者仍不甘罢休,五月一日再次到泉城广场集合抗议。最后当局只得退让,按百分之三十的比例赔偿,但是打头的张金凤仍然关在劳教所里,而且不准家人及朋友接见。

在经济维权过程中人们探索过很多方式,开始去找有关部门,想找个领导人签个字,说句公道话,这种个体上访,多数解决不了问题,有人试着去法院起诉,法院对群体案件,几乎一律”不受理”连个开庭的机会都不给。

受害者试着把遭遇的苦难,写成文章,投给媒体,结果多石沉大海,因为大陆媒体,由党政机关掌控,哪能任你鸣冤叫屈,于是他们找到另一种表达方式,这就是集体上访。(实际上是一种请愿或示威。),这种上访,人少了当局不理,人多了就抓,济南西郊殷家林村,周常青率领农民到省委上访,结果被判八年刑,后改为一年半,出来后继续维权,当选为村委会主任,连选连任三届,深受村民欢迎。

维权者到广场上集会,拉横幅,撒传单,向社会呼吁,唤起社会的支持和同情,这种方式,如果能够持续的进行,最后只要人多,保持一定的人气,持之以恒,顶住打压,就会起到一定作用。

使用表达权,让社会了解真相,让社会给予支持,使当权者感到威胁,最后让步,从而达到维权的要求。这种方式不但会促使当局修改法律完善司法,从而使公民能够通过合法有序的示威、游行、集会,通过公正的司法解决维权问题,就会使社会前进一大步,民权就会得到比较有效的保障。

我们应该鼓励,公民在权利受到侵害时,奋起抗争,反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息事宁人。在经济维权的过程中,会涌现一批,密切联系民众的骨干,将来他们会成为民权运动的领导人物,这些人可能在思想上有一个升华。他们已经不是为个人得失而抗争,而是为了社会的进步,为建立一个民权得以充分保障的社会而抗争。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民意代表,民主社会中政务官员强有力的竞争者。

七)民权运动的意义

从极权社会,走向民主的社会必然会有一个漫长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民权运动是一个推动社会进步的主要运动,这个运动,也可以叫做自由化的运动,在这个运动当中,不但是要改造旧的社会,而且也在锻练着民众,锻练筛选着将来民主社会的精英。公民的社会,并不是一个空泛的概念,公民社会应该是由众多的,有公民意识、权利意识的公民组成的。这些人是怎么成长起来?依靠学校教育吗?谁来给他们上课、极权社会的统治者,他们是在造就一批奴才,造就一批会说话的奴隶,甚至是一批连奴隶都不如的驯服工具。只会上他们的课,听他们说教,接受他们的灌输的人,身上会带着很多病菌,病毒,他们是些“东亚病夫”是社会累赘。这些人迷信上级,迷信领导的人只能是社会祸害,

有些国家,经历了曲折的道路,走上了民主化的路,是包括东欧、韩国或者今天的台湾,他们都曾经历过民权运动的发展阶段。这个运动,教育了民众,提高了他们的公民意识,权利意识。在运动大潮中,也锻练出一批领袖人物。现在那些国家的领导人,很多是过去民权运动的领导人。

现在我们纪念六四20周年,应该看到,二十年前的六四运动,给了我们留下了丰富的遗产,我们要沿着六四民权运动大方向前进。六四运动,方向没错,镇压民权运动的人,将会受到历史的审判。当时的参与者也有不足和缺点可以检讨,六四时期的教训,应该成为我们将来的借鉴。不能因为当时的幼稚,不成熟的举措,而否定六四民权运动的大方向。

在极权统治之下,当公民的生存权、财产权、等基本人权遭到侵犯,国家权利被少数人垄断,司法正义不彰,媒体没有自由,这时民众只能根据宪法争取自己的表达权,捍卫自己的表达权,向社会批露真相,表达民意,让社会、让大众去裁判。这就是民权运动,公民用集体上访、集会、游行、示威、表达自己的意志,通过和平、非暴力的手段来争取自己的权利。这种的民权运动,是走向民主化的必经之路。

2009年5月29于山东大学(电脑被抄联系我请发短信或打电话)

胡  平:伟大的生命从死后开始——写在遇罗克雕像落成之际

今年的清明节,在北京宋庄美术馆举行了遇罗克雕像的揭幕仪式。消息传来,我不禁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总算了却一桩夙愿。

整整10年前,1999年,恰好也是清明节前后,我刚刚读完徐晓、徐友渔和丁东编著的《遇罗克回忆与遗作》,感慨不已,于是写下一篇短文《为遇罗克立一座雕像》(载于《北京之春》1999年5月号)。文章呼吁:“我们,一切感念遇罗克、崇敬遇罗克的人们,自己募款,自己设计,为我们的英雄遇罗克建立一座雕像,以作为永恒的纪念。”

这当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心愿。我知道还有千千万万人怀念着遇罗克。问题是,在今日中国,遇罗克的名字虽不是被过滤的敏感词,但也被排除在官方主流话语之外。要为这样一位人物建立雕像,从筹款到安放都会有很多困难。多亏一大批朋友们的共同努力,雕像竟然做成了,而且安放在北京的一座公共美术馆。这是了不起的成功。

雕象底座上镌刻着诗人北岛1980年那首名诗《宣告——献给遇罗克》里的一句话:“我并不是英雄,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祇想做一个人。”我喜欢北岛这首诗,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我更愿意说的是,在那样的时代,遇罗克做出那样的选择,他从内心深处一定是以英雄自命的。我更愿意说的是:“这不是没有英雄的时代。这祇是不把英雄当作英雄的时代,因此,这正是英雄尤其是英雄的时代。”那戴着荆棘而不是戴着桂冠而死去的英雄,正是英雄中的英雄。

不久前,海外出版了遇罗克的妹妹遇罗锦的传记小说《一个大童话》,引出不少评论。文革前夕曾与遇罗克一家比邻而居的任众先生也写了一篇文章,其中讲到一个问题,这里我想解释几句。遇罗锦在《一个大童话》里写到,当年遇罗克曾经鼓励她加入共青团。任众先生对这段描述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不过我以为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毕竟,这件事发生在1959年,那时的遇罗克祇有18岁。在那一年,遇罗克参加高考,因为家庭出身问题未被录取。遇罗克非常痛苦,他写了一首诗,其中一句是“没有金色的衣裳”(这句诗在多种回忆文章里都提到)。在这里,遇罗克把红色家庭比作“金色的衣裳”。注意:他用的是“金色”而不是“红色”。如果他用的是“红色”,我们还可以理解为一种中性的描述乃至讽刺;可是他用的是“金色”,这就明显含有褒义。这表明,当时的遇罗克,对红色革命和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大体上还是赞同的。他反对在入团入党、升学就业问题上的出身歧视,但是当时的他仍然认为入团入党是光荣的。至于说对党团组织的批判性认识,那应是后来的事。从年龄上讲,遇罗克属于57后一代青年。这代人成长于共产党意识形态的一统天下。在他们进入青年时代之初,又正好赶上反右后的政治高压与封闭。遇罗克是先知先觉,但他不是从一开始就先知先觉的。其间有一个演进的过程。有时候,祇相隔一两年,对同一个问题的看法就会发生极大的变化。因此我以为,在1959年,年仅18岁的遇罗克鼓励自己的妹妹加入共青团是完全可能的。不知任众先生以为然否?

是的,在今日中国,很多人不知道遇罗克,很多知道的也淡忘了。这不能不是极大的遗憾。正像于建嵘博士所说的那样:如果不知道遇罗克的年青人占绝大多数,那么,这不仅仅是一种知识的欠缺,更是一种精神的失落。如果我们的历史正在进行选择性失忆,如果我们的社会有意无意掩藏了部分真相,那将会剥夺了下一代了解的权利和选择的可能,使他们祇能按规定的模式成长,甚至失去了探究历史和真相的兴趣,失去了对更纯粹更美丽的生活方式的想象,那才是最为可怕的。而我们每一个“过来人”的责任就是,对我们的下一代和后辈讲述那些被遮蔽的历史和人物。如果遇罗克们不能在官修史书中占据重要的位置,那就让我们口口相传。

令人欣慰的是,很多人在默默地做着这样的工作。在古狗(Google)上搜索,“遇罗克”的词条多达77,000,000个!我在网上还找到了一个《纪念遇罗克,搜狐博客》(http://jinianyuluoke.blog.sohu.com/7481689.html),博主的网名是“西峰秀色”,是个还不到30岁的年轻人。我们也准备建一个遇罗克网站或博客,希望大家都来支持。

诚如苏晓康所言,遇罗克不仅仅是英雄,是先知,遇罗克首先是一名殉道者。除非在终极的、宗教的层次上,我们甚至无法触碰到他。在《人的条件》一书,汉娜。阿伦特写道:伟大生命的本质就在于“祇在身后留下一个故事,从而祇能在生命完结之后开始存在”。阿伦特甚至认为,英雄最好要死得年轻,因为“祇有在完成自己的一个最高行动之后不再活着的人,才可以一直成为自己的身份和可能的伟大性的无可争辩的主人”。因为,他已经“从自己所开创的事业的可能的结果和延续之中,撤退到死亡里面去了”。一般人总是想,当将军的,能身经百战而又全身而退,最后在家人环绕下寿终正寝,那该是何等完美的人生!可是当你读到东汉名将马援那句名言:“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你不能不感到震撼。

是的,伟大的生命是从死后开始的。遇罗克死时才27岁。假如遇罗克当年没有被杀害,一直活到现在,以他的才华与胆识,他想必会做出更多的了不起的事情。然而正是他的牺牲,使他的生命获得了极其辉煌的不朽。如今,遇罗克的同时代人俱已渐入老境。凝视这尊雕像,我们对遇罗克早逝的生命不再感到惋惜,而唯有深深的敬仰。

肖雪慧:全面封杀?封得了吗?!

打开腾讯博客,大吃一惊,头篇文章,即几天前被推荐到首页的《选择性的定向解释扭曲邓玉娇案真相》现在很滑稽地显示:(荐)(此文章内容审核未通过)。头一括弧里的“荐”是腾讯管理者几天前对这篇文章的推荐,后一括弧“审核未通过”云云,应该是昨晚或今早的新决定。而新决定,我相信一定是接到了什么针对所有门户网站的命令,否则决不至于连我个人博客上一篇分析文章也被封掉。花了些时间在网上搜索、调查,果然,邓玉娇案的消息从门户网站消失了,也从天涯、猫眼这些论坛消失了。例如,搜索“邓玉娇案最新进展”,搜索结果倒不少,只是,但逢大网站,一定打不开。想打开天涯社区上的“邓玉娇案最新进展”,就被告知:“抱歉,您所访问的页面不存在,该页面可能已被删除、更名或暂时不可用。”其他很多网页都是同样情况。

不用说也知道,对邓玉娇案下禁令,是那个驰名海内外的最牛部门的杰作。对此,早在二十二、三号,从一些素有联系的报纸的微妙态度,我已有所觉察,《选择性的定向解释扭曲邓玉娇案真相》写出之后的辗转经历就证实了这一点。当然,那些天,最牛部门及其层层下属是悄悄干的,拿来遏止纸媒体的是一个冠冕堂皇的“不炒作”说法。可是作用不大,评论和相关报导还是源源不断从部分纸媒体流出——因为,那一刀捅破的体制溃疡,由事件全过程演绎的21世纪官场现形记,邓玉娇的两难困境触动的社会神经,警方不断变更案情通报涉嫌对公众说谎,都使邓玉娇案成为全社会瞩目的公共事件。人们没法不去认真想想,中国人承担的高税收和形形色色税外收费究竟有多少被用在了“特殊服务”这类消费上?对每个家庭、特别是无权势者家庭来说,当妻女遭遇恶吏、淫吏步步进逼,还有多少选择余地?警方和地方政府涉嫌歪曲真相,欺骗社会,更是在透支在人们心目中已经很不堪的那点公信力。

可那个最牛部门和搞不清从野三镇、巴东县直至上面的究竟哪一级政府真的还就是不在乎冒天下之大不韪。针对人们的知情权和言论自由,小动作、大动作一直不停歇。27日,浦志强律师赴巴东,遇上了形如“戒烟”的交通管制;接下来,是记者被赶出巴东,没有听命离开的,端午节那天人被打、器材被抢、采访录音和照片被删。

现在更彻底,连个人博客上的文章也不放过。

有句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http

披露六四往事,作家野夫添新伤

“六四”前夕,湖北籍作家野夫获中国当代网络散文大奖及二零零九当代汉语贡献奖。野夫披露当年被陷害入狱遭遇,有亲友担忧不解,但获得师长朋辈和陌生读者声援,更有律师愿意为他提供法律援助。

因“六四事件”而被当局判刑六年的野夫,近三年都住在云南偏僻的山村里。前不久的一天,他在一个偏远的水库边上,相遇二十年前云南民族学院的学生段克亮,段因参与“六四事件”而受到学校惩处,被贬到这里。那天,段克亮戴着一副深度眼镜,全身穿得破破烂烂,正和妻子在山坡上垦荒种地,绿化山坡。夫妻俩见到野夫,谈兴颇浓,谈康德,谈哲学,谈民主,野夫感慨万分,接受采访时说:“你无法想象,他们是怎样默默地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六四』过去二十年了,今天为什么还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他们当时都是抱着一股爱国热情,参与那场学生民主运动,没有想过要推翻什么政权。当年,我们只是光明磊落地要求这个社会民主进步。二十年后的今天,大家竟然避而不谈,官方既不许你从正面谈,更不需你从反面谈。知识分子都视这为禁区,网络屏蔽相关的词汇。这是一个民族的耻辱。于是我开始要说。”

“六四”前夕,即五月二十三日,湖北武汉举办的红岗山黄金芽杯中国当代网络散文大奖赛颁奖,一等奖第一名便是野夫的网络散文《江上的母亲——母亲失踪十年祭》。他没有前往领奖,不过发表了获奖感言。“六四”之际,他荣获“二零零九当代汉语贡献奖”,这是第九届,前八届获奖者有张思之、王力雄、朱厚泽、北岛、李慎之等。

野夫已书写了获奖感言,他将去北京领奖。他说:“去年,村上春树先生在领取耶路撒冷文学奖时说:以卵击石,在高大坚硬的墙和鸡蛋之间,我永远站在鸡蛋一方。我们都只是一枚面对体制高墙的脆弱鸡蛋。无论怎么看,我们都毫无胜算。战胜它的唯一可能,只来自于我们全心相信每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相信灵魂的彼此融合所能产生的温暖。我们不能允许体制剥削我们,不能允许体制自行其道。体制并未创造我们——而是我们创造了体制。高大坚硬冷酷的体制,谋害封杀了众多铁骨铮铮的天才。然而,碧草丛中埋猛士,白云深处有遗贤。没有任何一面墙,足以永久遮蔽众生头顶之莽莽青天。”

近月来,野夫成为网民的热捧对象。事缘他四月二十八日在博客上发表《是非恩仇二十年——熊召政和我必须面对的末日审判》,五月十五日又发表《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我对熊召政的继续质疑》,引起轩然大波,网上跟帖无数。在知道真相且含恨忍辱十八年之后,他终于有勇气写出了揭发熊召政的当年真相的两篇文章。他对亚洲周刊说:“于我而言,是为自己的往事埋单;于我们的祖国来说,仅仅意味着一个卑微的子民,未敢忘记那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无数被改变命途的爱国者,仍然在期待正义和公理。”

野夫与湖北作家熊召政之间的那些事,发生在二十年前“六四事件”及其以后一年的事。“六四”后,野夫经历了为躲避当局追捕的逃亡,几经曲折回到湖北藏匿。野夫说,一次他竟遭友人熊召政设下“海外民运来人取机密文件”的陷阱,而被捕判刑,家破人亡。

野夫的两篇网络博客文章,即便是被当局广泛屏蔽,依旧获得了野夫的众多师长朋辈和陌生读者的声援。他尊敬的武大老校长刘道玉给野夫电话慰问,为他讲述更多的往事。还有一批代表中国良知的律师,要为他提供法律援助,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新的阴谋。而更多的来电来信,则是对他充满隐忧,担心他所开始的话题会招来更大的灾难。

野夫的二姐给他写去了信,说“所有的一切还没到解密时,你现在的做法是非常的不理智。我们一家人为你付出了太多,当初爸爸癌症手术时,我们无法把他从手术台上抬下来,因为我们家已经没有一个男人了,我们母女三人怎么也抬不动,你知道过我们的心情吗?我们是有泪不敢流,怕爸爸难过,我们还要装着坚强。我曾答应过爸爸要让他见你最后一面,可是第二天他就走了。记得那时我一有时间就陪在爸爸身边,他每天口里吐血,下面便血,他还要坚持自己起来上厕所,主要是怕我们做女儿的不方便侍候;要是你在家里的话会是这样吗?妈妈那时天天在医院睡在地上,六十多岁的人了,一个夏天就在医院水泥地上度过。如果你在家里的话,我相信日子不会是那样的。”

二姐在信中说:“姐姐没什么求你的,只求你让大家过一个好的晚年。这个国家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妈妈当右派不是几十年吗?后来还不是平反了,慢慢等会有那一天的。姐姐无儿无女,以后死了还得弟弟给我安排。你出狱后没有给你说这些,我们知道弟弟受的罪比我们大,我们不想让你知道家里的艰难。每次去看你,我从来没有当着你的面哭过。今天说这些是要弟弟不要再去玩火,不要关心政治。平时我们都不敢给你说什么,今天我是怕急了才给你说这些,望你三思三思。”

这些日子来,野夫流着泪看朋友的关心,看亲人的担忧。他说:“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认为我真实的回忆,会再次贾祸呢?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祖国,竟然让它的人民随时处于恐惧惊惶之中?若干年来的隐忍,我就是怕再次牵连亲友。没想到时至今日,在一个高唱和谐的社会,还是有这么多的人战战兢兢,生活在如临深渊的危机之中。”

野夫接受采访时说,任何一个共和国都应该有这样的信条——人民有免于困乏和恐惧的自由。可是六十年来,中国人何曾得到过这样的权利。一代又一代的相互卧底,相互检举,相互迫害;每一个人既是受害者,又默许甚至参与着极权阴谋,沦为专制时代的帮凶和帮闲。连鼎鼎大名的文化人都能不顾传统名节,成为特务政治的工具喽啰之时,还怎能企望一个民族的道德获得提升。当国家机器仅仅为了巩固政权,而要不择手段地鼓励奖赏小人之时,人们几乎绝望地看见,僭主的法统也许还能勉强延续,而民族的道统却丧失殆尽。

复查案件还原真相

北京华一律师事务所律师浦志强,是愿意给予野夫法律援助的京城知名律师之一。他说:“野夫如果就他当年的案子作出申述,那么我们作为他的代理律师就能够去武汉中级法院阅卷,而后要求武汉中级法院复查这一案件。那么当年的历史真相也就一清二楚了。”据悉,此事正在商榷中。

浦志强说,野夫事件是中国告密文化的一个典型事件,应该从熊召政的这一现象作分析,反省这一告密文化现象。他说:“野夫和熊召政的这一事件有它的特殊性,熊召政生于五三年,是经历过文革而又有成就的文化人。他对是非善恶,对文革的情况是了解的。八九年『六四』是一个很不同的社会运动,当年我也经历过政法大学的清查,大家都知道我们有事,但周围的同事,即使与我有过矛盾,有过摩擦,有过冲突,但在『六四事件』这一点上,大家的是非都是很鲜明的。不会因为你参加『六四』,而去假手清查办和公安,去整你,去收拾你。因此,熊召政这样的行为是非常恶劣的。”

浦志强认为,上世纪八九年“六四”时期,天安门广场刚刚开过枪。熊召政在当时用这样一种方式配合公安,主动设一个局,让野夫去坐牢,第一,他目的很明确,第二,后果很严重。当时熊召政已经是一位有影响的诗人、作家,他既有激情,又有理智,有创作能力,自由化比较时髦的时候,他也是一个热血中青年,是什么促使他有动机去主动这么做,这值得我们思考。他应该有一个非常现实的考虑。近十多年来,熊召政没有任何忏悔,没有任何道歉,直到现在还认为不到时候说出真相,其实主动说出真相,什么时候都不晚,但现在什么都晚了。他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罪孽,没有认识到自己对野夫的伤害。

陈小雅:八九纪事之绝响——序封从德《六四日记》

二〇〇九年四月,乍暖还寒,与每年此时一样,是一个“二四八月乱穿衣”的季节。这一天,我正奔忙于离家两里开外的一个建材市场,试图为更换家中朽坏的窗纱采购一些材料。之所以要自己动手,原因是街头民工的要价太高(一米索价三十元人民币)。自己更换虽然也有一些困难,如有些窗框取不下来,直立窗外作业既不安全,也容易变形。不过,无论如何,在立夏蚊蝇兴起之前,要把母亲房间的换掉。父亲新逝,瘫痪在床已十七年的她成了我唯一的“心肝”,她的喜怒哀乐,丝丝都扣在我的心弦上。

满载而归的路上,我意识到今天是四月十五日。二十年前的今天,正是母亲告诉了我“胡耀邦去世”的消息。那时,身材娇小的她,正走在从景山公园散步回家的薄暮中,感觉到我在身后,她故意放慢脚步,等我快走到和她并排时,她用轻柔的声音传达了这个噩耗。我感到有点异样,因为母亲从不与我谈论时事。她对胡耀邦是有感情的。文革结束后,她做了两个义无反顾的决定:一是把文革冻结的工资(一万多元)全部交了党费;二是调北京时,她自动要求到农口工作,立志为改变中国贫穷落后的农村贡献微薄的力量。当时,在社科院党委工作的黄克诚的夫人,把她介绍到农村发展组。这个小组,正是胡耀邦为推动八十年代农村改革而成立的一支“小舰队”……

八九纪事之绝响——序封从德《六四日记》

恰在这时,封从德给我寄来了他的《六四日记——广场上的共和国》,是他积二十年心血所撰成的一部回忆录。由于他身为学运领袖,亲历八九学运从校园到广场——由激情开场到尊严落幕——的各个阶段的操作细节与演变过程,有许多为新闻界报道、为史书纪录的事件也是出于他的手笔,加之新近发生的所谓“天安门之争”始终没辩出个高低,所以,我对该书的问世,早已引颈而望。

没有想到的是,它比我期待的写得还要好。

二十年来,海内外与八九民运有关人士和亲历者的回忆、反思类的著作和文章在海外已经出版了不少。或为了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或为了谋生存求发展,或为了替自身行为的合理性辩驳,或为了放下包袱重新起步,许多人都奉上了那一段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那一段历史最沉痛的思考,还有许多难得的人生体验……这类作品,虽然也有良莠之分,但较之于史学研究的需求,依然可称“亏空”。原因是因为各种原因,许多关键历史事实的真相仍然被掩盖,许多重大转折的心理活动依然有待揭开。一九九一年,为澄清学运过程各种大环节的真相,封从德曾在法国邀请有关当事人作了一次为期一周的对质式讨论,研讨成果集结为《回顾与反思》,是我所接触到的八九民运最深入、最具研究价值的史料。而眼前的这部《六四日记》,显然站在了前书成果的肩膀上。而且用一种散文的优美,承载了作者诚实的记忆、良心的反省与充满人性发见。通过这部作品,读者可以在前所未有的领域内——无论高尚与卑微,奋发与无奈,希冀与苟且,权变与坚持,愚昧与贤明——窥见当日学运与天安门广场的真实状况。也正是在这样的历史的复原中,作者使自己的作品,进入了永恒的行列,其珍如恒河金沙,其稀如凤毛麟角。

历史的误会,抑或生命绕不开的“结”?

这本书吸引我的,首先是真实地记叙了作者和妻子——同时也是八九学运中唯一的女性领袖柴玲——的鲜为人知、且充满人情味的故事。从他们的恋爱,到先后投入学运,到并肩作战,直至渐行渐远,劳燕分飞,既有细腻的笔触,也有粗略而达意的暗示。

令我意外的是,不论是封从德还是柴玲,原本都不是政治的爱好者。二人都是因为偶然的原因被卷进了学运。在这方面,促成二人相识的“第一个故事”,也许是具有象征意义的。

这个故事,起始于“反自由化”运动中,北京市政府禁止游行请愿“十条”的出台。为此,北京大学学生在一九八七年元旦到天安门广场举行了一次抗议游行。当时,在北大计算机系遥感所读硕士研究生的作者,抱着好奇心前往观看,不料,游行队伍突然掉头——把队尾变成队首,将作者裹挟入内;又因他身边打横幅的一个学生突然溜之大吉,作者不得不填补这个重要空缺,最后,误被混入队伍的“工人老大哥”当作游行组织者推到警察的手里。

事后,作者虽然被学校保释,但此事却成了他一个放不下的包袱。该书写道:

“政府的狡猾,我的种种观察与感受,事后我很想讲给人听,作为大家日后的参考。真正从头到尾饶有兴味听我讲的只有一个人,她就是柴玲。她本是我同系低一级的学生,这时已转到了心理系,这时正忙着准备考研,我们站在图书馆大楼的走廊上聊了二个小时。柴玲也告诉我许多有趣的事。那天几千同学游行,她与几个拦了一辆公共汽车。‘司机真好。中途停车是违规的,但见是学生,一挥手就让我们上了。’一个同学徒步走到天安门又走回来,到宿舍发现鞋底已经没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长谈,但并不是我们感情生活的起点,那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没有什么理由认为,作者是在用这个自以为“光荣”的经历吸引小女孩。以作者的眼光看,柴玲既不懂政治,也不是一个激情洋溢,善于表演的人。如果认为她在政治与社会生活中“训练有素”,那更是一种误解。她热爱生活,充满灵性,向往一切美好的事物和情操,对家庭和周围人充满责任感;为人处事的特点是善于倾听,有亲和力……

仿佛是命运的安排,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五日这一天,作者用以写论文的计算机出了故障。而此时的作者,不仅已经以633的高分通过了托福考试,在四通旗下的一家计算机公司有了一份工作,还考取了北京市首届“高级程序员”资格证书。凑巧的是,这一天也是妻子柴玲的生日。后来,当作者经历过九死一生的磨难,周游于世界寻找心灵归宿时,他发现,这一天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四月十五日 星期六

我没忘今天是柴玲的生日,于是去一家蛋糕店,买了一盒奶油多的生日大蛋糕。推着自行车,穿过曲曲弯弯的小胡同,进入房东的铁皮门,再向左拐,便是我们小家外的庭院了。我兴冲冲地叫一声,柴玲从房里跑出来,把蛋糕盒接到手中,径自回屋。从她眼中流出的一丝惊喜中,我知道是因为我比她预料的早一些回家。

我们的家在北大南门外不远,海淀苏公家庙七号。……房间很小,十一平米,是在西厢房外再加盖的一间。只有一面窗,不过很大,对着小院,除一扇小门外,全是玻璃。四壁和屋顶用雪白的计算器纸一糊,还蛮象样的。屋里所有的家俱,加起来只花了五十六元。这是柴玲的杰作——床是她从学校木棍厂买的两张学生单人床拼起来的,加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屋子就全占满了。

那间屋外有个小院落,角上是一棵百年老槐。树虽老,枝叶却繁茂,夏天招来无数青虫,俗称‘吊死鬼’,吊得满地皆是,发出一股刺鼻的青幽味。冬天掉下的枝叶还可以生火。树上常有鸟,拉屎掉到我们晾的衣服上,白色的衣物最倒霉,斑斑驳驳格外分明,平添我们不少的烦恼。

我照例在小院内小马扎上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思考我论文中的计算器程序。只有在这时,心如置身尘世之外,分外地清明。这种紧张构思的状态亦是一种莫大的解脱和愉悦。她将饭做好,我们就在屋里一道吃。天色蒙蒙,黑白电视闪烁的光线照在我们脸上,我们没有开灯。

蛋糕上插着二十三支小蜡烛,柴玲吹蜡烛时,鼓着脸,用足三口气才吹灭,然后露出一付不甘心的样子。蜡烛穿透黑暗,给我们无尽温馨的空间。

周  舵:血腥的黎明续篇:逃亡、被捕、获释、出国和归国

“六。四”早晨从广场撤出来,一直陪同我的医生宋松家在西单,我在他家附近的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家里人快要急死了,说是一晚上都在接美国的来电,国外的报道都说天安门广场血流成河,推土机在推死尸,等等,我表弟罗安邦一边打电话一边哭。小宋从家里取出自行车把我一直驮回家;在我家大门口,我们撩起外衣看伤,竟然都在同一个地方,就在紧挨心脏左边的肋骨上。小宋真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一直冒着生命危险守护着我,寸步不离。他后来去了美国,我们在波士顿又见了面。我随便吃了点东西,一觉睡到下午,傍晚时到中学同学王和那里暂避一晚,第二天骑自行车回家,一路上看传单,当我说那个自称的”清华大学学生”是在胡说时,旁边的人都怒视我,以为我是便衣特务!到四通公司一看,人去楼空,只有一个人值班;问万总在哪,说是已经离开北京。

不久接到刘晓波的电话,让我去和他们三人会合,他说是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我一听就知道是外交官公寓。我拒绝了;一来他要出来接应我,对我们双方都不安全;再者,我也不愿接受老外的庇护。事实上我是对的;不久全北京的外国人都慌忙往回跑,侯德健进澳大利亚使馆政治避难,使馆也同意接受刘晓波,但不接受高新;晓波还挺仗义,表示这样的话他也不去了。那位收留两人的外交官很为难,说是你们可以留在这儿,冰箱里有吃的。这不是扯淡!冰箱里的东西能吃几天!于是两人只好出来;高新回了家,不久被捕,晓波一出外交官公寓就被抓走了。王军涛托甘阳打来电话,让我和他们一起走,我也谢绝了。人越多目标越大,越不安全。

当时我的想法很明确:就看老邓死没死。只要他活着,规矩就不会大乱,我至少不会被枪毙;要是他死了,那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那我非跑不可。6月9号,证实邓没死,于是我决定就在家等着,哪也不去。后来实在拗不过家里人的劝说,在一位朋友的姐姐赵娅平家里藏到6月13号。在此期间,我把六四广场清场的情况详细写了下来,用国际邮件寄给了我在美国的姨妈,还居然寄到了。11号,我骑车进城查看情况,在地安门遇到老朋友张玉川,他见到我大吃一惊,说你疯了,还在北京瞎转悠,还不快跑!我说跑什么,总不至于枪毙了我。他说那可不一定!他把我领到家里,百般劝说,还把身上所有的钱、粮票和外汇卷都给了我,叫我务必快走!

躲在朋友家里总归不是办法,迟早会连累他们的。我终于决定逃亡外地。四通的两位同事帮我租了一辆小面包车,假装往烟台的分公司送货,计划6月13号出发。他们听说铁路盘查很严,公路的情况好一点,其实满不是这样,我们一路闯过了七道公安检查站!出发前一天,我特地赶到西单附近的文怡印刷厂,把我负责编辑的公司周年纪念刊全部资料交给他们,算是对我的工作善始善终,负责到底。那里的人感动坏了,一直说四通人的精神真是了不起!

13号下午,我和两位四通的同事,董文艺,和另一位——我不提他的名字了,就是他后来顶不住压力,把我出卖了——以及司机和他的助手,五个人往烟台出发。一天的车程,竟过了七道关卡,都是全副武装的警察在盘查每一辆车,和每一个人。幸亏那时还没有发我的通缉令,居然被我一一混过!在河北-山东交界的无棣县扣了我三个多小时,我还以为一定露馅了,趁着上厕所的机会,想要把日记嚼着吃了,没想到那么难吃,实在咽不下去,只好都吐在了茅坑里。

到了烟台,住进分公司近海别墅的二楼,除了吃、睡、看电视,就是去海边游泳。海边浴场的大喇叭不停地播放”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听得我不禁悲从中来!在我的祖国,”仇恨”才是主旋律,”爱”却何其少也!

25号,我买好去上海的火车卧铺票——全然没有目标,走一步算一步——来到火车站。站台上每隔十几米就是一个武警站岗,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个人。来到车厢门口,列车员看了我的证件——我弄了一个假工作证,编了个假名字”刘勇”——笑了,说和他的名字一摸一样;又要看介绍信,说是必须是处级以上的干部才能坐卧铺——我买的还是硬卧,不是软卧!我当然没有;我问换硬座不行吗,他说不行,于是我只好灰溜溜地回到藏身之地。这是什么活见鬼的规定!

6月30号,小董说很抱歉,他必须回北京上班了,不能再陪我。晚上我给他做了顿好饭,九点多钟,分公司的小张骑摩托车送他去火车站。大约十点多,我正准备洗澡,忽然想起自行车还在外头马路边上,于是下楼想去把它推进来。刚出楼门口,几条黑影就迎了上来!近前一看,是警察和武警,据说来了好几卡车,早把我住的地方团团围住了。他们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反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他们回答”查户口”.我把假证件掏出来给他们看,他们问,”你刚才在哪儿?”我说就在楼上啊!他们问”怎么没看见你?”我心里直好笑,显然,他们刚才已经偷偷摸进去了,居然没发现我!

小张养了一条极其凶恶的大狼狗,见人就咬。我原以为只要有外人进来,这狗东西一定狂吠不止,我好翻墙逃遁;谁想到,它是条警犬,警察养大的,见了警察格外亲。只见它围着警察脚边乱转,警察反倒害怕了,让我把它拴住。这就是后来谣传,我放狼狗咬警察的由头。

他们押着我,楼上楼下看了个遍,当然,谁也没找着。于是问我,这里还住着谁,都到哪去了。我说,一个人回北京,另一个去火车站送他。他们听了一愣,互相看了看——我立刻明白,他们一定认为回北京的是周舵!说不定我还能蒙混过关!不幸,送人的小张不久就回来了,坐在我身边,脸色煞白。警察盯着他问,你怎么这么紧张?我悄悄掐了他一下,替他解释,”小伙子这么年轻,他哪见过这阵势?怎能不紧张?”他们越看越不对,就把他叫到另一间屋子去了。我心想,这回算是完蛋了!

果然,过一会他们回来,满脸阴沉,二话不说,两个人从两边紧紧夹住我,把我押上楼,仔仔细细地搜查我的东西,很快就把我的身份证搜了出来。这两人把我押下楼,拿出手铐把我铐上,冲他们的头说,就是他!我还开玩笑说,原来你们找的就是我呀!他们瞪了我一眼,没说话。

过一会,他们拿出一张搜查证,让我签字。我一看,”罪名”一栏空着,当即说罪名都没有,我不能签!他们说那好办!先给我开了一张扣押物品清单,倒是一丝不苟,连几两粮票都写得清清楚楚。等了一会,搜查证拿回来了,罪名填的是”涉嫌参与发生在北京的反革命暴乱”.既然是”涉嫌”,那我可以签;一边说了一句,”什么反革命暴乱,荒唐!”他们回了一句,以后你就知道荒唐不荒唐了!我看到下面有一栏,是”被搜查人意见”,拿起笔就要写;他们想阻止——显然是怕我乱骂一通——我没理会,写了一句”有关执行人员都能依法办事,我没有意见”,他们看了很意外。这是我一贯的主张:警察也是人,只要他们有进步,就一定要及时表扬;这样他们才能不断进步,你也才能化敌为友。化敌为友,这才是最高的政治智慧!

我站在楼门外等着,一位小个子武警看守着我。他见旁边没人,就开始问长问短,言语中充满同情和关切。我趁机把六四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他一边听,一边叹气。

深夜,我被送进烟台公安局看守所。这地方是我到过的看守所里条件最好的,每间牢房都带洗漱间,顶上是铁丝网,可以晒太阳。关到7月4号,我被押往北京。

四个人看押我,两个武警,两个便衣;坐的居然是硬卧,同一间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乘客,是个小伙子,想必是早就被警告过,不看我们一眼,从头到尾在闷头大睡。旁边过道人来人往,也都避免看我们。白天,警察用车上的枕巾盖住我的手铐(真是欲盖弥彰!);晚上就把我的一只手铐住,手铐的另一只铐在茶几的立柱上。一日三餐,竟让我自己花钱买盒饭,他们自己只吃随身带的食品,连盒饭都舍不得买;比起现在猖狂蔓延的腐化,当时的政府工作人员真可以说是无比廉洁了!

第二天上午,为首的武警少尉正在看杂志,忽然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士,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边,开始没话找话,问东问西,问那位少尉穿的是什么制服,等等。那少尉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支吾了两句,又低头看书。那女士勃然大怒——显然是故意找他们的麻烦——说”我是当老师的,我教了这么多学生,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没礼貌的,跟你说话,你不理不睬!”说着说着,忽然从身上掏出一个证件给我看,说”同学你看(她大概把我当成被捕的学生了),这是我的工作证,我是东北××学校的老师……”话音没落,那少尉一把把证件抢了过去,几个人把乘警叫来,把她带走了。我看到这幅场景,心中感叹不已——这就叫做”公道自在人心”啊!我不知道,那些没种的中国男人,在这位女侠面前是何感受!这位可敬的女士,不知现在何处?

傍晚到了北京,警察办完交接,北京市公安局一处(政治保卫处)的四个警察把我押上一辆切诺基,四个人把我夹在中间,往北疾驶。四个人沉着脸,一句话不说。我问,你们把我送到哪去?其中一个人回了一句,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车开到远郊,往东拐上一条乡间土路,越走越偏僻。我心里”咯噔”一下,”别是把我悄悄毙了吧!”不知走了多远,来到一个大门前,迎面是一个大鱼缸,养着荷花;右手边是一座雕梁画栋,二层的中国古典式建筑。车开到楼前,警察把我领进一个房间;里面两张席梦思床,带卫生间,有电扇,但没有空调。直到这时,警察才和我说话,问我饿不饿,让我先泡个热水澡,马上就开饭。我泡在浴缸里直发蒙,不知道这共产党在玩什么花样。

洗完澡开饭,挺丰盛。吃完饭就开审了,一直审了一整夜。我说,我干的都是大有利于人民的事,所以没有设么可隐瞒的(其实当然大有必须隐瞒的!);他们说,那就好。审了几天,我自己的事说得差不多了,就让我说别人的事。我当即拒绝,表示别人的事你们去问他们自己,我不能瞎说。僵持了几天,他们说,既然这样,那就挪挪地方,把我送到了顺义看守所。那个鬼地方,是我所见过的看守所里最肮脏的;一间十几平米的牢房,关了将近二十个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拉肚子,不停地轮番在屋角的小便池里拉稀。每个人都在糊火柴盒,这样中午可以加餐;我拒绝加餐,当然也拒绝干活。最可恶的是,我有严重的胃溃疡,他们把我随身带的药没收了,不给我吃。

关了三天,我估计一处很快就会来人——看看我服不服。我心想,少来这一套,”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老周自有妙计。果然,第四天上午,一处两位审我的警察来了,笑哈哈地问我,老周啊,你怎么样啊,还好吧?我心说”好个屁”,脸上也笑哈哈地说,你们这叫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啊!好吧,你们也别费事了,给我纸笔,我给你们写就是了。他们大喜,自以为得计了。

落到警察手里,你最难办的就是必须随时判断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完全不说是不可能的,按照直到不久前的中国法律,这样你可能被警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关上一辈子,加上种种折磨。显然,这不是个办法。但是,你一旦说了,就可能把秘密越漏越多,这个分寸可不好把握。加上警察都受过专门训练,很会找你的漏洞,不断误导你做出错误判断,而且不给你时间去充分考虑。用笔写就有两大好处:第一,有充分的时间仔细考虑;第二,可以多多地写对自己有利的情况,因为警察的询问笔录都是专门记录对你不利的事。这就是老周的应对之道,反过来误导他们,让他们高兴去吧!——对不起了警察朋友们,尽管你们待我不薄,但我们毕竟是对立面哪!确实,最让我欣慰的是,没有一个朋友能够指责我出卖了他,连累了他!

实事求是说,我遇到的这些警察确实很不一般,算得上是整个中国公安系统当中最优秀的一部分;很文明,很有水平,还很有人情味。用他们一位姓高的处长的话说,”你们都是党培养多年的知识分子,是国家的财富,政府应当主要着眼于教育和挽救”——这些话,放在那种红色恐怖的时期,就算是很安慰人的了。可就是这样一批改革意识超前的人,后来却在他们内部的权力斗争中,被安上”代表了公安系统内一条右倾投降路线”的罪名,清洗出局!这就是共产党体制最大的危险,”逆淘汰”,淘汰精英,留下奴才。

个别警察的表现更让我大大吃惊。有一次,看管我的警察悄悄问我,有没有信想要寄出去,他可以帮我忙。我担心是个圈套,不敢贸然尝试;反复想了一天,凭直觉不像是圈套,于是写了一封信给四通的部下,托他们把消息转告我家里——因为担心我家的地址已经被监控;我倒无所谓,对这位警察却很不利。这位可敬的警察居然冒了天大的风险帮我寄到了,反倒是收信人不敢去转告!后来和他熟悉了,我问他,你怎么这么大胆子,就不怕我举报你?那你可就大祸临头了!他说他敬佩我,相信我不会,知道我”够仗义”!这就叫人心所向啊!总会有那么一天,我要好好报答这位警察朋友,现在还做不到,会给他添大麻烦。还有一位女军医,偷偷把她家的地址电话告诉我,让我出去以后和她联系,可惜获释前我怕被搜出来,毁掉了——其实我的担心多余了,释放前根本没有搜查行李。

根据门后的一张纸,火警逃生图之类的,我了解到这地方叫做”潮白河管理处”. 7月中旬,看到新闻里那些对刘晓波杀气腾腾的大批判,我很担心他会被枪毙;另一方面,我认为共产党不会垮台,而且,共产党垮台对于中国的民主化并非好事,那种敌我二分的仇恨和对立不应当长期持续下去——套用雷蒙。阿隆的名言:面对六。四屠杀这样的非正义不愤怒,可以说是没心肝;无止境地只有愤怒和仇恨,可以说是没头脑——于是提议由我们四个人出面作证,说明天安门广场清场的真相,交换条件是免于我们四个人、特别是刘晓波的刑事处分。这个提议居然被接受了——看管我的警察认为那绝对不可能;晓波后来告诉我,他获释前,他的预审员给他交了底,凡是在广场清场过程中”立了功”的,一律不判刑。我的做法,是耶非耶,留给后人评判吧。

7月30号,一整天天色都阴沉得可怕,大白天如同黑夜一般;到了下午,疾风暴雨,雷鸣闪电,炸雷就好像在头顶爆裂,震耳欲聋。晚饭后,警察进来,吩咐收拾东西,转移。对讲机里不断传来瘆人的命令:”×号车,检查武器!””×号车,准备!”在瓢泼大雨中,我们被押上警车,一人一辆,互相不能见面,照例是四个警察把我们夹在当中。据说有一个人当场被吓瘫了,跪地向警察求饶——不少人都以为要把我们拉出去枪决。

好几年之后,我才听说,这地方关的基本都是知识分子,被关的时间长短不一,不断有人进来,又不断有人出去,有些人只被关过一夜;有些曾经被关在这里的人放出去之后,就把消息吐露出去,于是就有还被关在这里的人的家属跑来要人,警方这才不得不转移。当然,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就是警方故意利用这种气氛恐吓我们。

当天转移到昌平县城的保险公司招待所,北侧四层的配楼被警方全部占用;仍然是双人标准间,一人一间,一个警察24小时陪住看守;有卫生间、地毯和窗式空调。不过,空调质量很差,开起来轰轰响。吃饭和警察一样,招待所有餐厅,他们先吃,然后给我们端上来在房间里吃。每一层关四个人,我的西边是包遵信,东边是李宏林,李的东边是曹思源。老包后来被送去秦城,我这一层的三个人,加上三层关的杨百揆,就是这地方最后被释放的四位知识分子。

幸亏我随身带了20本书——嘿,逃亡还带着20本书,不多见吧?——又托警察买了两三本,其中包括亨廷顿的《变动中社会的政治秩序》,所以日子还算好过。后来允许看电视和报纸了,但内容极其令人作呕,好像回到了文革时代。尤其是那些歌星明星,极尽阿谀逢迎之事,真是丑态毕露!你何苦来哉,这些都是你的历史记录啊!柴玲还说什么”流血才能唤起民众”,我却没看到唤起了谁;直到获释若干年之后,还是只有我和高新、侯德健、刘晓波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在坚持发出抗议的声音。——对不起了朋友们,我不是说要求大家都这样做。多元社会,每个人都有自行选择的自由,我也知道许多朋友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做着有益的工作。我只是说,最低限度,在那种极端不正义的黑暗时期,你不可以去和非正义主动合作,和他们同流合污,替他们粉饰太平,欺骗民众!再放低一点标准,最最底限度,你在与他们合作时,至少应当在内心深处保留一份羞愧,一点自责!再放低一点,最最最低限度,至少,你不能颠倒是非黑白,把自己那一套鼠辈行径合理化甚至神圣化,反过来把英雄主义和理想情操践踏在脚下,大肆嘲弄!那样做,你还算是个人吗?你将怎样面对你自己的后代儿孙?你就用那一套无耻的下贱言行去教育他们吗?一个没有了灵魂的民族,对人类究竟有何益处?尤其是现在的大学生们,甚至是”中国民主发源地”的北大学生,公然毫无愧色地自称”我们现在都不关心政治”,真叫可怜哪!我问他们,你们懂不懂什么叫”政治”?一种政治,是以政治为业,当政治家——没有人要你非干这一行不可;另一种政治,是关心国家大事,尽你的公民义务,你们如果连这种政治都不关心,那你们就不是现代社会的公民,而是专制政体下的臣民——甚至连臣民都不是,中国传统皇权专制社会的知识分子都知道”以天下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你们哪里能比?你们就不过是奴才而已!中国的”精英”们竟然已经堕落到了这步田地,简直是旷古奇闻。

不错,我们一贯的主张是”没有敌人”,是”真相与和解”,主张”批评之前首先尝试作同情式的理解”,但这不意味着抹杀是非善恶,不意味着对于明显的非正义、不人道和愚昧无知听之任之,毫无抗议和纠正。和解不是从天而降的,不是权势者恩赐的,它是众多的仁人志士不折不挠的行为抗争,和思想启蒙的结果。

10月1号,警察陪我们上山散步,晚上又开车拉我们进城看焰火(当然是每个人单独分隔开的)。在山上,警察开玩笑说,你可别跑啊,一边用手拍了拍屁股后边的手枪。我说,我不傻,我哪有子弹跑得快!有一次,这位警察大爷竟然粗心到了把他的手枪落在我桌子上的地步;我提醒他,他还自我解嘲说,你会用吗?我心想,老子不是玩枪的,老子是玩智慧的!

听说原本决定十。一以后就释放我们,结果发生了罗马尼亚共产党政权崩溃,齐奥塞斯库夫妇被枪决的事件,于是又多关了我们半年,直到90年5月9号。家人这时已经获准来探视,我借机会托师兄曹思源的太太把我的手稿偷带了出去。获释前的一段时间,看管已经很松了,我和老曹可以见面说话了。我这位师兄胃口极佳,每顿饭一大盆油腻腻的饭菜,我只能吃一少部分,余下大半盆都被他一扫而光;这还不算,他还要求我用”热得快”给他煮豆腐猪肝汤。难怪他会得脂肪肝。

5月9号,临获释前,警察拿出一张油印的,很粗糙的《悔过书》,很为难的样子说,你看,我们费了好大劲,好不容易为你争取到今天这个最好的结果(指不判刑,所谓”教育释放”),你就给个面子,把这个手续办了吧!就是个手续而已嘛!我把这东西的全文抄了下来,然后跟警察说,你们也知道,我根本无过可悔;不过,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就签了,因为人人都知道这是假的。我也没多想,就签了字——现在谁都明白,在外力胁迫下,违背当事人真实意思表示的合同文件一律无效;可是我根本没有想到,这在许多没有法律常识的中国人眼里,仍然是个大问题!也许,这就是我这一辈子干的最让我后悔的一件大糗事,算是终于着了警察的道了!

回家之前,先把我送到四通公司,当时公司已经被北京市委派来的”工作组”接管。警察事先已经给我做过工作,让我冷静,不要发火——他们知道我的湖南人脾气。可是,听到那个姓郭的工作组组长说什么我已经辞职了,以后和四通没有关系了,等等,我还是火冒三丈,臭骂了一通,把门狠狠一摔,甩袖而去。不错,为了怕连累四通,我去绝食前特地给总裁万润南写了辞职书,但是他没有批准。四通工作组如果想开除我,必须自己做这个决定,自己承担责任。又想讨好上级,又不愿承担责任,也太无耻了吧!——事后冷静下来,觉得他们不愿担这个臭名声,也算是天良未泯,我未免反应过度了。直到现在,四通还欠着我一年的工资。

当天晚上10点多钟,侯德健和高新就找上门来;德健是89年七月份从澳大利亚使馆出来,高新是九月份获释的。过了几天,我们就开始策划六。四一周年纪念,6月1号要开一个大大的外国记者新闻发布会;这二位还声称要借此把周某人制造成”政治明星”.据说当时全世界的新闻媒体闻讯都纷纷买机票往北京赶来;很显然,共产党不会让我们的阴谋得逞,5月30号,警察半夜敲门,把我们再一次抓走,关进顺义宾馆。

我和这些一处的警察都成了老朋友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压力;他们也尽可能地带我们出去散心,溜旱冰之类的。实际上,他们对当局这种公然违法的做法很抵触,经常忍不住在我面前发泄不满;有一位负责我案子的警察姓卢,是当年对越作战的侦察英雄,在战场上被地雷炸掉半只脚,退役当了警察,他有一次甚至说,再这么把我们关下去,他就要辞职抗议!诸位,共产党可不是铁板一块啊!听说老卢早已退休,我说这些应该不会害了他吧。

关了18天,当局把我和高新放了,把侯德健送到福建,没收了所有的身份证件,塞上一条被扣押的台湾渔船,让船老大把他偷渡到台湾去。就这样,侯德健以偷渡罪回到台湾,被判了两年徒刑。这也该算是一件千古奇闻了!

这时,陆续有被关押的学生获释,开除了学籍又找不到工作,而且我自己也丢了生计,就想到在我当年插队的白洋淀投资建度假村,收容这些落难的学生。经朋友介绍,有人愿意投资。辛苦了一年多,工程建设到一半,政治局常委宋平在一次内部讲话中点我和温元凯的名,说我们是在”积累经济实力,将来再和共产党对着干”;于是有关部门一连四次下来”调查”我。当然,马上就把投资方吓跑了,弄得我们欠了一屁股债,好几年都还不清。从此以后,我就成了一个烈性传染病带菌者,很难再找到工作;我自己也不愿意连累朋友,也就尽量自我约束,偶尔用假名字做点事。那时我家就像一个难民营,落难的学生凡是无处落脚的,纷纷经人介绍来我家暂住。我做了一大海碗炸酱,买了一大洗澡盆的干切面,大家就靠它凑合填饱肚子。

92年初,高新在美国帮我联系到作一年的哈佛大学访问学者,92年底,我来到美国。为了拿到护照,耗了半年多,据说过了三关——北京市公安局,公安部,还有哪儿,不知道——然后和我”约法三章”,不能参加反动组织,不能污蔑公安部门,等等;否则就不让我回来。我是下定决心要回国的,所以很小心地遵守了约定,尽可能保持低调。

在哈佛呆了一年,又到洛杉矶的姨妈家住了一个月,我准备回国了。美国所有的亲戚都反对我的决定,姨妈和在台湾的舅舅老泪纵横地劝我不要回来,至少,拿个绿卡再回也不迟。他们说,你们一家,你自己,受共产党的罪还没受够啊?为什么还要回去?我说,我爱国啊!我表弟嗤之以鼻,你爱国,那个国家爱你吗?中国哪点好,值得你爱?——93年,正是六。四镇压之后最黑暗的时期,中国在全世界的形象糟糕到了极点,在全世界民主国家眼里,当时的中国干脆就是被世人唾弃的头号邪恶国家;加上我在美国刚刚一年,看到的都是美国的优点,在我看来,美国可以说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了,所以,实话实说,我简直看不出中国有哪一点比美国好。

坦率说,我爱中国,不是因为中国比美国可爱,是因为我和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民,和它的历史与文化血肉相连;是因为一个半世纪以来,我们的祖国和人民遭受了如此深重的苦难,让我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肩上有一份不可推卸的沉重责任。也因为我留在美国不会对那个国家有任何贡献,我不过像一条蛔虫挂在人家肚子里罢了;美国不会有大变化了,而中国恰恰相反,每天都在变,而且,中国变成什么样子,很可能就取决于我们这一两代人做了什么或者没有做什么!还因为六。四的经历使我多了一些自信,觉得确实有些事情,我做和不做可能会有区别。其实,人经常最难了解的是自己,六。四之前,我一直认为我就是个思想者,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能够在5月13号组织阎明复和学生领袖的对话,5月16号策划和指挥阎明复去天安门广场的广播讲话,特别是六。四凌晨的和平撤离,这些重要的关键时刻起到关键作用。坦白讲,改革开放初期,我曾经拼命想办法出国,我已经恨透了这个疯人院般的,全世界最坏的国家;是改革开放的新气象,是六。四惊心动魄的亲身经历改变了我的想法。所以,我也理解为什么大多数中国人对政治极端冷漠——深深的恐惧,和沉重的无奈感攫住了他们的心。我只是说,毕竟20年过去了,情况已经大不相同,公民意识正在觉醒,公民维权运动已成不可阻挡之势,宪政和法治开始有了一些眉目,现在的”不关心政治”已经越来越成为懦夫的借口,犬儒的托词,奴才的挡箭牌。

93年初,我回到北京。和王丹、刘晓波等人头一次见面,我就提醒大家,一定不要脱离主流社会,不要搞成一个自弹自唱、自我欣赏、自我封闭的小团伙,那是不会有前途的。但是,六。四镇压之后的江-李政权在政治上倒行逆施,反和平演变、反市场经济的调门甚嚣尘上,邓南巡后虽然有所收敛,意识形态的极左,媒体的铁腕控制,对批评意见的全面封杀却没有丝毫改变,整个国家除了经济领域,一片死气沉沉,令人窒息。因为没有人出头公开批评执政当局,我不得不和寥寥可数的几个”异议分子”担起这份责任,”不脱离主流社会”的良好愿望只得暂时搁置。

没多久,这个小圈子就让我越来越失望。

93年三月,美国国务卿克里斯托弗访华,姿态空前强硬,中美关系濒临破裂,中国的最惠国待遇岌岌可危。北京市公安局一处的处长高伟突然找我,问我”能不能帮个忙?不是帮我,也不是帮共产党——我知道在这方面我们的立场不同——是帮咱们的国家,帮中国人民;我知道你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不希望最惠国待遇被取消,那么做只会让中国的老百姓倒霉。你不是说,为了这个国家,你个人的荣辱在所不计吗?”他说,克里斯托弗一定要见王丹,上边——他只是说,是很高的层次;过了好几年,他才告诉我是江泽民在亲自坐镇——下令必须在明天5点之前把王丹带出北京,不然就抓他!真抓了他,最惠国待遇肯定完蛋了。他请我帮忙把王丹带走。

我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一旦传出去,什么样恶臭的脏水都会统统泼到我头上来。和中共的秘密警察合作!这样的罪名,想想都要让人不寒而栗!我沉吟良久,然后表示,我认同做这件事的正当性,我愿意做。但是,此事风险极大,搞不好我会背上一个大黑锅,这辈子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我半开玩笑地说,要是你们让我成立组织,那就很好办,我请示一下组织就行了。我必须有个见证。我要和陈子明、刘晓波、闵琦四个人一起商量,听听他们的意见。

老高出去商量了一会,回来说,找陈子明绝对不行,可以把刘、闵找来。于是他们把晓波和闵琦接来,我把情况一五一十通报他们;晓波反对,理由是”这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的事”;闵琦却同意我的意见。我说,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闵琦表示没问题。

就这样,我和闵琦一大早来到王丹家,说服他离开北京,三人到厦门住了十天。在厦门,我们通过外国媒体发表了一个简短的声明:第一,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不得不离开北京;第二,我们强烈呼吁美国国会延续中国的最惠国待遇。

不出所料,刚刚回到北京,王丹就被许良英臭骂了一顿,然后,许就到处说”周舵是共产党的特务”,等等。这么说吧,在这个民运圈子里,就没有人可以幸免被指为”中共特务”的恶名,其实真正的特务经常都是最激进,最”坚定”,调子唱得最高的那些人。我从内心深处鄙视这整个一套小儿科,本人自认问心无愧,所以安之若素。是耶非耶,留待历史评价吧。

这年6月,我美国的表弟罗安邦回到天津开发区他所投资的一个中美合资电子公司,请我过去帮忙。我带上出狱后找不到工作的”六。四”被通缉学生马少芳来到天津。一周刚过,就被一大群不知何方人士24小时紧密跟踪监视,我们走到哪,他们跟到哪,晚上一辆车、几个人守在我们的住所外面。班是上不成了,我带着马少芳故意满天津城乱转,专找人多的地方去;这帮人时远时近跟着,到商店里就干脆贴身跟踪,我们打量他们,他们就恶狠狠地瞪着我们。

回到住处,我让马少芳去请他们的领导来家里面谈,先礼后兵嘛。马少芳回来说,他们态度极其恶劣,让他”滚回去”!我一听,登时怒火万丈,当即决定明天跟他们大干一场!

第二天早饭后,我骑上自行车,后座带着马少芳,先是在楼群里转圈子,他们的汽车开不进去,只好换上摩托车;我转过一个墙角停下来,他们急忙赶过来,我就掉转头迎面冲上去,他们又赶忙掉头往回跑,煞是狼狈。转了几圈,很开心,我挑了一个楼群当中人多的广场停下来,掏出相机,让马少芳站到我和这些跟踪的傢伙中间,假装给马少芳照相,想要给这些鬼魅的尊容留个影,作为历史记录。这下把他们彻底激怒了,一大群人冲上来,把我们两人团团围住,下手抢夺我的相机。我立刻高声大喊,”来人哪,有坏人抢东西啦!”周围的群众有几个胆大的想要过来帮忙,他们派人拦住,一个戴墨镜流里流气的傢伙把我的胶卷拉出来曝了光,把相机还给了我。我大骂,你们是哪来的不三不四的人,凭什么一天到晚跟着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瞧你这幅流里流气的样子,简直就是个流氓!这流氓居然恬不知耻地说,我就是流氓,你能怎么样?他们当中一个看上去是当头的,语气和缓地说,先生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我们是谁你很清楚嘛!我说我不清楚!我要去公安局报案,要求保护!又指着那个戴墨镜的傢伙对他说,像这种流氓,你们也该清理清理门户了!这当头的怕把围观的群众都聚拢来,把事闹大了不好收场,开始和稀泥,说了些比较和解的话。我看目的达到,带着马少芳回家吃午饭,还睡了个午觉;然后又骑车带上他,进了附近一个人烟稠密的水上公园,故技重施,又假装给马少芳拍照,把跟踪的放在背景里一起照下来。这群人气急败坏,冲上来抢走了相机,这回不再还给我了。我照例高声大喊”抓坏人”,然后扭住其中一个,让他们跟我一起找派出所。

来到公园派出所,我说我来报案,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整天跟着我,不知想要干什么,还抢我东西,我要求保护。警察不明就里,拿出纸来就要记录,那个当头的上去跟他耳语几句,两人走进旁边屋子密谈去了。一会,警察走出来,装模作样地记录,姓名,职业,事由,等等;跟踪的人先走了;大家心照不宣,继续演戏。警察问我来天津之前的工作,我说是”运动员”;他问做什么运动,我说”也就是时不时地去天安门广场遛一遛”,马少芳在旁边听了直乐,警察没听懂,还一幅肃然起敬的样子。

警察把我的相机扣下,让我明天再来解决问题。

第三天,我到警察指定的某公安分局询问,他们耗了我整整一天,又让我明天再来。第四天又让我等了半天,给我买了午饭,让我到一间屋子睡个午觉。正在朦胧入梦时,有人推我,睁眼一看,是管我案子的北京公安局一处的那些”老朋友”.接下来是谈判,最后达成协议,我保证不在天津从事任何政治活动,天津安全局同意不再干扰我工作。

几天之后,我表弟很为难地和我商量,说是天津市委书记亲自找他谈话,请他劝说我离开天津,说什么他们天津”庙小,容不下你表哥这尊神”.不过十几天的功夫,我又失业了。

回到北京没几天,我家大门旁赫然出现一张通知,让我必须在7月的某一天搬家换房,因为中央民族学院要盖一座新楼,我父亲留给我的这一套教授住宅必须让给被拆迁的其他教授;如果到时不搬,就要”采取强制措施”.我看后简直气炸了肺,知道这是明目张胆的政治歧视。我先是把整个教授楼的四个单元从上到下跑了一遍,果然,只有我这里贴着那份东西,而与我同样情况的一共有九户,他们门上却没有这个混蛋通知。当晚我就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大意是,本人刚刚在天津和安全局大打一架,丢了工作,正在气不打一处来,无处发泄,你们倒找上门来了!整个教授楼和我同样情况的一共九户,为什么只有我必须搬家?你们是赤裸裸的政治歧视!共产党口口声声说什么”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你们睁开两眼看看全世界,有没有一个国家,哪怕是发展中国家,一个教授为国家服务了一辈子,连一套房子都留不下的?当初我要从中央团校调动工作去北大,团校收回我的住房,理由是我有住房,实际上只是住在父亲这里,现在你们又要连这套房子也收回,岂不是欺人太甚!最后我说,你们要是敢采取所谓的”强制措施”,本人有”反措施”对付你们,谁敢非法侵犯我的合法权利,我这里有大棒、菜刀、开水、滚油伺候,谁敢露头,管教你们皮开肉烂!!

当天晚上,我就把这封信送到了中央民族学院的主管部门,又特地和几个朋友打好招呼,让他们召之即来,准备大干一架。

不料,几天之后,北京市公安局一处来人找我,告诉我他们已经和民院谈过,让他们不要做得太过分,”影响安定团结,国际影响也不好”;他们对民院的领导说,”你们不了解这个人,他在六。四期间是立了大功的,要不是他在天安门广场,广场上会死很多人”;又让我不要冲动,好好和校方谈——原来,中央民族学院居然把我的信当做”反动言论”交到了北京市公安局,让他们来”处理”我!据说民院还打算叫上派出所的警察,用电焊枪破坏我的防盗门,然后强行进入。如此穷凶极恶的,”新中国”的”高等学府”!

一处的警察临走前,一位科长私下和我说,”要按我的想法,再给你两套房子都不算多!”所以,有什么样的人民,才有什么样的政府。你与其责骂政府,不如反省自己,因为坏政府全都是被人民惯坏的!

我的上述维权经历,是不是可以给如今的维权运动提供若干启示?

房子总算保住了,工作仍然无法解决。我索性不再找工作,下决心发起了一个专门帮助贫困农村民办教师的社会公益项目——烛光工程。期间经历的种种苦辣辛酸难以言表,当时民间公益事业少之又少,”公民社会”干脆就几乎没有人知道,尤其是因为我本人不能公开露面,只能由夫人赵燕英出面推动,就更是难上加难。总而言之一句话:在中国,做坏事太容易,做好事太难太难!

以下摘录2003年烛光工程结束后,我们向理事会提交的《烛光工程工作报告》第一部分”工作概况回顾”的开头几段文字:

1995年3月,一群热心的社会人士,出于对教育事业的关注,对贫困地区基础教育状况的忧虑以及对乡村贫困教师(特别是民办、代课教师)的关注与同情,各尽所能、奔走呼吁,倡议发起烛光工程这一社会公益事业,旨在帮助中国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乡村贫困 教师减轻生活负担,提高业务素质。1998年4月,烛光工程交由中华慈善总会面向全社会正式启动。同年,世界宣明会与中华慈善总会达成协议,参与支持烛光工程的运做实施。

自1998年项目正式启动至2003年底,烛光工程共筹募到善款RMB 987.9万元, 图书70万册,折合人民币约200万元,另有价值150万元的教具、服装等物资。

截止目前,烛光工程项目涉及全国28个省份。项目总共投入资金816.7万元, 并向受助地区捐赠了价值约为350万元的支援物资。通过各个项目的直接受益人数为13000人次,间接受益人数愈10万人,受助学校千余所。

(详情可参看《烛光工程筹备记》)。

烛光工程被迫结束后,我才重新捡起在哈佛大学时的研究课题:《中国民主化的渐进道路——极端主义批判》,直到今天仍在继续这项研究。

回想我这一生,堪称跌宕起伏,丰富多彩。这里记录的只是很少一部分,急就章,权当”六。四”20周年的一篇小小纪念。

2009-5-22

姜福祯:拨云见日——邓玉娇绝对是正当防卫

多数情况下我是主张“相对论”的,可是对于邓玉娇刺杀邓贵大的法律性质问题,无论怎么看,都没有相对性,也就是说,不用去比照外国的法律,不用推敲是“法律理性”还是“文学合法性”,也不用多少“政治智慧”和“一定会依法处理”的承诺,一目了然,邓玉娇绝对是正当防卫。对一个践行“八荣八耻”而正当防卫的刚烈女子,应该大力表彰,而不是关进精神病院,更不是以“涉嫌故意杀人”予以逮捕。这事情整个被弄拧了,而且是故意弄拧了。在遭受邓贵大的蹂躏之后,邓玉娇再次遭到巴东县公安局的“奸淫” 。

邓玉娇受到了性侵犯:从猥亵到强奸甚至轮奸,在什么程度上,都有可能。虽然目前还缺乏细节,也还不甚明了,但是已知的资料已经证实:三个官员的目的由自愿的嫖娼转化成“强迫妇女意志”的强奸,这点早已经在邓玉娇屡屡拒绝,邓贵大屡屡动手的时候就完成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除非娱乐场所是合法嫖娼的场所,除非娱乐场所每一个女服务员都是妓女,即使真的这样,也还是强奸,因为“妇女”也涵盖了妓女,况且我们国家“没有”妓女。这个时候可能存在合法争执(比如职业操守和行规),但无论如何不存在合法暴力(肢体强迫),退一步说合法的妓女找茬不提供服务,合法的嫖客据理力争无效,还被妓女主动出击,挨了刀子,这个时候才存在故意伤害和故意杀人。千万注意,这里有个时间差异!如果在邓大官员用钞票扇击邓小民的时候,存在邓小民修养不够,拔刀刺人,这个时候虽然倍受凌辱但是邓贵大的行为还停留在民事行为上,与刑法规定的防卫无关,那么刺人的行为主观上具备了伤害或者杀害他人的故意,客观上也可能造成这样的结果。但是事实不是这样,邓大官员侮辱和诱惑只是“前戏”,随后连续两次霸王硬上弓,这个时候,也就只存在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了。

为什么?

假如邓贵大只是想猥亵,意思清晰,而且邓玉娇也可以判断,那么,邓玉娇刺杀的防卫行为才可能过当。(注意,是可能构成)。众所周之,邓贵大等人到娱乐场所的目的不是来唱歌,不是来洗浴,甚至也不是摸摸丰乳肥臀就算完的,而是来寻求“特殊服务”(有偿性交)的,这个目的毫不含糊,没有一点暧昧,邓玉娇也十分清楚,不存在误判的问题。正因为这样,无论性侵害进行到什么阶段,是既遂还是未遂,都违背邓玉娇意志,对于邓贵大都构成强奸,对于邓玉娇也都构成正当防卫。

那么,是否防卫过当呢?

在对一些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进行防卫的情况下,如对正在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等犯罪行为进行防卫,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也无须负刑事责任,这是关于无无限防卫的法理规则。我国刑法第20条对此也有如此确认:“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面对三条色狼的单一进攻和可能连续进攻,只要他们没有仓皇逃窜,离开作案房间,正当防卫权就是无限的,因为她随时可能遭遇进一步性侵犯,甚至在轻度反抗的同时遭遇肢体损伤或者生命危险,三个具有强奸合意的男人,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暴力,不必手持工具,情形也属危急,在这种危集急状况下情况下,

既不存在手段对不对等的问题,也不存在时间是否适时的问题,出手必须猛烈,此时不要说对邓贵大一人挥刀猛烈出手,就是向同行其他二人同时猛烈出手,又有什么不可?

正当防卫就不是防卫过当,说防卫过当的人不是认知偏差,就是缺少专业知识;

正当防卫就更不是故意伤害,说故意伤害的人不是信口开河,就是想故意伤害谁保护谁;

正当防卫就更更不是故意杀人,说“涉嫌故意杀人”的个人是信口雌黄,单位则是故意陷害。

正当防卫与防卫过当都有“遭受不法侵害”的前提,都是抵抗正在面临的侵害,不同的是防卫的力度和时间是否适时。混淆二者的差异,还可能是认识问题,但是混淆防卫(包括过当)和杀人的差异,这是多么可怕的公然陷害!这是多么可怕的司法恐惧!

鉴于这种公然的虐杀,鉴于这种是非颠倒,还要借助于国家公器的行为,民间舆论怎能不波涛汹涌?

我们的官员贵大到什么程度?我们的人民贱小到什么程度?我们不能不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屏蔽真相还是一种政府防守的话,那么以“涉嫌故意杀人”逮捕邓玉娇显然是向正义和人民进攻了,因为邓玉娇不是一个人在抗争,她代表随时可能被侮辱、被损害的一帮,她代表了面对权贵奋起反抗的一帮。正因为如此,诺大的中国,邓玉娇的悲惨遭遇,千万网民们不高兴,我想这才可以说是“中国不高兴”吧!

疯狂地“为人民服务”的地方官员,加上疯狂地“为人民服务”的地方公安机关拒绝和扼杀这种正义,手段简单、粗暴、赤裸,他们企图打造什么样的“稳定”,企图构筑一座什么样的铜墙铁壁?我们不能不思考这个问题。

是可忍,孰不可忍?

2009年5月24日于青岛咫尺居

荒  原:中国“精神病院产业”的兴起

一、兴起背景

中国“精神病院产业”的兴起,源于中国政治形势的需要,所以中国的‘精神病院产业”,也是一个“政治产业”。这种“产业”,其实是一种专制极权主义的“制度性犯罪”,或称之为“国家犯罪”、“政府犯罪”。为此,以自己掌握立法权之优势,将包括精神病社会化和政治化在内的种种强权行为再“装修”,然后以“以法治国”的名义,使暴政行为达到表面的合法化蜕变。

“政治合法性”问题不论对内还是对外都是敏感的,面对风起云湧的公民觉醒和反抗浪潮,斯大林和毛泽东时代的大规模镇压乃至64大屠杀多数时候已经不能适用现在的形势需要,但做为既得利益的护有者和维护者,却又不能熟视无睹而放任自流,于是在“诸路皆走不通”了的情况下,将政治问题经济化,将经济问题刑事化,现在又大规模推行将一切不合政府味口的异议行为“精神病化”,则是个新的突破和发展,如此以来,“精神病产业”就应运而生了。

中国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政治危机,每当处于政治敏感期的节点前后,全中国就会处于精神病全民大暴发的“坚难”时期,这时也必然正是中国“精神病产业”的“蓬勃发展和繁荣兴起”之时。

之所以称之为“产业”,是因为它已无处不在,已成为政府治国“维稳”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个技术手段,不但能起到稳定政权的作用,甚至还能为政府带来”维稳“之外的部份收益,如医疗费用,如科技研发,以及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和GDP的增长……

二、运作实例

那个为了一己尊严而奋起自卫并失手杀人的女孩子邓玉娇,按照一般的司法认定程序,必须要把握“无病推理”的原则,先进行第三方认定,然后确定具体执行措施。可在中国的长官意志下恰恰是本末倒置,以“说你有病你就有病”的“有病推理”原则,将邓关在精神病院,并先斩后奏,在尚无进行精神鉴定之前即强缚其身于病床,将原本无病者“变成有病”。这种有违人性的魔鬼手法世间少有,是十足的谋杀。

但用党的话说,邓就是个不懂事理的愣丫头,在党干部的恩宠面前竟然不能自感荣幸,还要为了一己之尊而杀人,实在是不可救药。体谅她有抑郁病史,于是送入精神病院强制治疗一下,不但是党下这个“台阶”进行淡化处理所必须的面子问题,而且是更能体现党对“失足”群众无微不至的关怀所在。

据说因为她这一“杀”,会产生很大的负面效应,除了政治上引起民愤,还有经济,例如从此可能会使中国的“性产业”沦为萧条,进而影响GDP增长和经济复苏大计,其罪何其之大?

那些“不明真相”的冤民访民, “不务正业”专门与党和政府过不去—-所以成龙才说:中国人这么自由,不管行吗?所以政府才说:这些疯人,不送精神病院能老实吗?

还有那些所谓的“异议人士,生在改革开放的福中不知福,处处与党唱反调,更应该被“诛连九族”,斩草除根,方解“党和政府”之恨……

这倒与孙东东说“99%的访民有精神病”的结论相吻合(包括龙永图的“对刁民要硬气”),也能从这此方面看得出孙当时的表述决非孤立的个人言论,而是一种主流社会的既定心态,表明了政府在对待国民述求上的一种蛮不讲理与民为敌的强横态度。

三、天使蜕变

任何事物一旦与中国式的专制主义思维相结合之后,便产生一种“化学变性反应”。

精神病院做为治病救人的医疗场所本是社会需要,但红朝中国以前苏联为师,从政治体制到经济模式到文化表现,莫不如此。其中有意思的一条,即在前苏联斯大林时期曾经大行其道的政治精神病院现象,也不远万里传到了中国。

在毛时代是明打明杀,到了胡温时代,则是披上法治与科学的道袍,使本来只属于医疗行业,定位于“治病救人”这个善良本能的精神病院,在医学的外衣下另外平添了一个阴暗血腥的政治面具,使精神病院成为政治打击的补充手段甚至主体,水到渠成地走到了中国国内政治纷争的前台,代替暴政对“莫须有”的“犯人”进行精神摧残和心理打击,极大“丰富”了本有的拘留所和劳改营之类强制机器不可能具备的软性作用,使“白衣天使”这个国人传统印象中无限美好的形象从此变得如此面目可憎,成了让人恨不能生吞其肉的“红衣恶魔”。

纳粹希特勒曾有过“精神控制法”,日本军国主义者曾用过“神经战法”,暴君斯大林曾用“精神疗法”,对敌人和各方异己力量进行残酷的打击,当今中国延续了这条邪恶主线,还在身体力行地供奉着这个人类魔鬼们遗留下来的精神流毒,将这个世界上最不人道的统治术一应俱全地遍施于中国人民的身上。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意点化,使一个正常人能成鬼亦能成神,这就是专制主义者们所热衷的流氓本性所在。

四、全民皆病

想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古训,处在现代名义下的专制中国,其实何偿不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在主治医生眼中,普通国民,维权访民,异议人士等等所有“非主流”者,都是中国这个精神病院的备用“病源”。

但事实正好相反,这个精神病院中的病人多数不是被迫关在其中的国民,而是这个现象的始作蛹者—-那些自命为医生及其幕后操手。正因为他们是真病人,假医生,所以才会如此疯狂地“折腾”别人,“折腾”中国,以此来证明自己“这次是真的没有病”。

在这个畸形另类的社会中,生在其中的人们的心理所须承受的压力是难以让人相信的。一个精神本来正常的人,在长期的精神压抑下,也会往往变得麻木、孤僻、抑郁、焦躁,有些最后沦为真的精神病患者。

“北京市一位卫生官员星期四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透露:一个有关北京16所大学的调查显示,北京地区的大学生患抑郁症的比例达23%,在休学的大学生中,因精神疾病休学的比例达37%;在退学的大学生中,这个比例高达60%多。”——精神疾病成北京大学生辍学主要原因 RFA

在这个压抑又疯狂的国度里,某些人为了自己“不被精神病”,只好先择一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奴性生存方式,对现实环境采取顺从与合作的“积极”态度,而不是去改变现实中的种种不合理。某些人不管自己有没有精神病,只要“有一个伟、光、正的主人在我心中”,只要装傻充楞地“配合政府治疗”,即感到好幸福、好塌实,好象从此再也不用为生存而担忧,所以才有了“中国人的幸福指数世界最高”。比起那些外国人面临的“水深火热”生活来,在他们的心中也许是一种衣食无忧的上上选择吧?

在公民觉醒运动风起的前夜,中国确实还是一个被精神病人绑架的国度,中国人被绑架的不但是身体,而且还有精神和灵魂。到哪一天,当多数中国人皆生活在精神病院中的时候,中国社会除了满眼的精神质与疯颠狂之外,还会有什么值得记忆和回味之处?

中国人在连肚子也填不饱的时候,传统上习惯于坚守实用主义的处世哲学,会毫不犹豫选择保命求生,尊严和人格往往变得不再重要。红朝治下,暴政之所以能长久存在中国,正得益于这个“奴性”,这种症状,已经是一种需要及时拯救的“民族性精神病”。

五、治病处方

现在的中国是“中国人有病,中国政府有病,连中国猪也有病”,尤其是那些“满口马列主义,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精神病医生们,才是真正地患有“典型性政治精神病”的一类人群。

整个中国的精神病症状经久不去,是因为受了一种病毒的长久感染。这个病毒携带者,就是自“党和政府”,而它的感染源又始自于其精神教义,即“马列主义”。

欲去除中国的“政治精神病”现象,只有从源头上打烂这个将精神病进行“政治产业化”的趋势,为此必须清除为党和政府提供“合法性”存在的政治制度,然后从更高层面洗刷掉依附中华民族百年之久,为其提供病源基因的邪灵教义–“马列主义”方可。

执行使中国回归正常社会这个大手术的操刀者,决不应是精神病患者本人—— “党和政府”,而应是那些被其关在精神病院中,被“党和政府”动辄称为“精神病人”的多数国人。

2009-5-27

余  杰:北韩是中共豢养的一条狗

北韩再次违反联合国安理会决议试爆核弹并发射五枚导弹,引发全球声讨。连一向袒护北韩的中共,也通过外交部发言人之口表达了“强烈反对”。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马朝旭一边声称中方已经向朝鲜表达立场,一边又强调“中国不对任何国家施加影响力”,可谓此地无银三百两也。

此次北韩实施核爆,确实没有征求中方意见,显示恶犬也有不听主人指挥的时候。近几年来,中朝双方元首多次互访,胡锦涛在访问北韩时,大手笔给出二十亿美元援助,为邓小平时代以来最大数额,仍不能满足金氏无底洞般的贪心。两人早已面和心不和,在亲热拥抱中,肚子里各打各的算盘。

此次北韩核爆,使得朝鲜流氓国家的面目进一步暴露,作为主子的中国也颜面无光。二零零四年胡锦涛号召学习北韩控制舆论的批示,在此背景下顿成明日黄花。在上次北韩核爆之后,中方故意以执行联合国决议为名,在中朝边境的友谊桥上检查进出口货物,这一场景极具讽刺意义——两国的“友谊”已名存实亡。这一次,主人会采取什么样的驯狗术呢?

苏联崩溃之后,中国成为北韩最大的、也是惟一的后台老板。但独裁国家之间根本无法建立稳定的友谊。中共纵容北韩胡作非为,不是出于毛时代意识形态一致的“兄弟情”,而是怀着“养狗唬人”的私心——利用北韩这个“麻烦制造者”来牵制美国、日本和韩国,缓解自身面对的全球民主化的压力,反过来彰显中国在东亚地区的霸主地位。于是,北韩成为中共对西方外交中的一张王牌。尤其是美国战略重心转向中东之后,中共不时以“北韩牌”拨动美国之软肋,通过主持劳而无功的“六方会谈”,向世界展示其“和平崛起”的力量。北韩当然知道中方的意图,便狮子大开口索取经济援助,利用澳门洗钱,甚至派军事人员越境抓捕难民、枪杀解放军士兵。中共不得不对这个飞扬跋扈的恶犬宽宥有加、隐忍不发,直至此次北韩玩火自焚、并殃及自身,才决意惩戒这只可能伤害主人的恶犬。

然而,中共对北韩的制裁手段相当有限,很难对其动真格的。首先,中共担心北韩一旦崩溃,共产党国家阵营将“遍插茱萸少一人”。仅存的几个共产党国家中,越南的政治体制改革被胡锦涛视为“犯了方向性错误”,古巴的强人卡斯特罗身患重病奄奄一息,若北韩崩溃,中共真就成了孤家寡人。其次,若北韩崩溃,必有难民潮涌入东北。一旦涌入百万饥饿的难民,经济本已不景气的东北将雪上加霜。第三,北韩一旦崩溃,中共将失去在东北亚的外交王牌。若南北韩统一,一个更加强大的韩国将出现在中国北方。这是中共极不愿看到的事实。

因此,中国比美日都更加担忧北韩之崩溃。几个半世纪以来,朝鲜问题一直是中国国家安全的溃疡。近代史家郭廷以指出,中国之重视朝鲜是为了东北的安全,因为东北的安全,关系北京的安全。十六世纪末年,日本之进攻朝鲜,目的在先据朝鲜,再图东北,然后直下北京。当时的明朝不得不全力以赴,日本未能得逞。十九世纪末,日本崛起,满清衰落,中国先失去对藩属国朝鲜的控制权,再失去东北的诸多主权。到了日本扶持伪满洲国成立的时候,中国亡国的危机便已迫在眉睫。

二十世纪中叶以来,中共政权与金氏王朝唇亡齿寒,国家利益与意识形态均紧紧咬合在一起。为了维持金氏政权,中共匆匆参加韩战,付出伤亡上百万士兵的沉重代价。如今,在两国关系上,国家利益与意识形态已然背道而驰,中共将如何面对此一外交困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