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恒均:你是不是在鼓吹暴力?

记者:杨博士,网上找不到你,只好打电话。

杨恒均:我在机场,无法上网。

记者:你知道你的《我为邓玉娇辩护——谢谢你用修脚刀启蒙了我》引起争议,不少网友批评你在鼓动暴力,其中包括国内一些很有名的作家和学者如李悔之、吴祚来等。

杨恒均:呵呵,我听说了,也看过李悔之先生写的,祚来兄的我就没有看到,他也耐不住寂寞了?

记者:你要不要我读给你听听,等你上飞机可以写回应文章?

杨恒均:你读我听可以,但今天飞机上九个小时已经安排好了,我得看完两本书,到香港就要还给人家,而且,下飞机我也不会写回应文章的。

记者:为什么?

杨恒均:不为什么,只是我的习惯,那么多人批评我,我要回应就没有办法写新的文章了。而且,李悔之先生等在文章一开始就犯了一个偷换概念的错误,他们一上来就把邓玉娇等同于暴力,并且同时把这“暴力”等同于“暴力革命”之类的。这个概念换得太离谱了,我怎么回应?大家只要搞清楚,一个被三个壮年男人逼近的,而且还两次被压在沙发上的21岁女孩,情急之下摸到一把小刀防卫——即便防卫过当,即便她情绪激动,失去了控制——请问,这和我们平时所谈的社会环境和政治语境中的“暴力”是一回事吗?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在任何一个理论体系中,邓玉娇这种行为都无法被定义为“暴力”——你告诉我,北京共产党的公安和国安出来指责邓玉娇是使用“暴力”吗?没有!这也就是我那篇文章,是国内好几个网站的头版推荐文章,至今还有读者在阅读。

记者:邓玉娇事件不是暴力,你支持邓玉娇,不是支持暴力,可以这样说吧,杨博士?

杨恒均:连最喜欢用暴力颠覆国家罪来陷害人的北京都清楚邓玉娇事件不是暴力事件,怎么到了一些知识分子口中就成了暴力?另外,竟然拿曼德拉、甘地和马丁路德博士来作对照,怎么会无知到这个地步?一个弱女子,保护自己不被性侵害,拼命反抗,杀了人。这和在政治上使用和平诉求的曼德拉、甘地和金博士有相同之处吗?

记者:不要意思,杨博士,你思维太快,我没有跟得上。为什么不能拿来比?

杨恒均:为什么不能拿来比?我给你一个不那么恰当但你一听就能够明白的比喻,如果三个白人,在体力绝对压倒优势的情况下逼近金博士,不是让他闭嘴,不是以警察的职权要抓他,甚至不是侮辱和打他,而是三个暴徒,三个鸡奸犯,就是要用钱买金博士的身体。结果如何?金博士当然不肯,于是,他们就把金博士往沙发上按……请问这个时候,金博士是反抗,还是继续他在政治上的“非暴力”?让很黄很暴力的歹徒玩弄他的身体?

还有印度甘地那个干瘪的老头。天啊,我都无法说出口了,可如此简单的道理,国内知识分子怎么就搞不懂?我真想知道,他们看了《南京,南京》没有,我没有看(因为怕情绪受太大影响),但中国人都知道那场大屠杀、大奸淫,都知道有多少妇女被强奸。强奸后,有些日本人甚至杀害这些妇女,大概是那些妇女稍微有些抵抗,让他们不舒服了。而且很多被强奸的妇女随即自杀了。我想知道,如果当时有一个妇女不肯就范,抓起一把刀杀了日本人,她是不是让我们民族蒙羞?因为她以自己的“暴力”,让我们爱好和平的民族感到羞耻?她的行为让我们民族无法走出几千年的“暴力的怪圈”?真郁闷啊。有些知识分子脑袋是不是真进水了?

记者:你说的例子比较极端,但听上去有一定道理。我们也注意到,对你这篇文章进行批评的,主要集中在这样一段话:“你一个弱女子,竟然用一只修脚刀,给了我深刻的启蒙教育,你告诉我,在一个几乎都失去了理智的社会里,在面对尊严、自由和身体受到侮辱和伤害的时候,一只修脚刀,很可能比我的笔、我的电脑和博客更具有启蒙意义。”

杨恒均:对这段话有异议,我可以理解。大家应该注意到,我那篇文章其实是一组文章中的第二篇,前一篇是《我们今天需要什么样的启蒙》,我提出了大家应该互相启蒙,主要是知识分子和普通民众,要搞启蒙的分子和维权的草根阶层,海外民运和国内精英等等互相之间的取长补短和互相学习。在这篇文章里,我提出了以事实而不再是几百年前就形成的理论来启蒙。结果发表后不到三天,就出现了邓玉娇事件。于是,我就激愤之中写下了这篇《我为邓玉娇辩护》……

记者:杨博士,我想打断一下,你说自己在“激愤之中”,这是你自己的用词,那会不会有不理智的地方?这可正是国内一些知识分子指责你的地方,说你“不理智”、“不智慧”。

杨恒均:嗯,那也有可能,但我还没有说完。作为一名知识分子,确实应该理智,然而,知识分子也是人,也有感情,也有激动的时候,该激情的时候也应该激情一下嘛。即便你是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即便你是主张用和平手段渐变的方式追求民主自由,但眼见底层民众奋起抗暴的个体时间,你也不应该死鱼般的冰冷吧?你那种冷静真会让底层民众怀疑你追求的那个鸡巴民主和他们有什么鸡巴关系了。

再说,回过头来看那篇《我为邓玉娇辩护》,也没有什么问题啊。就拿你说的那一段来说,他们批评我的原因是他们假设了一个前提:邓玉娇等于暴力。在这个前提下,你杨恒均竟然说你被邓玉娇(暴力)启蒙了?还说邓玉娇的修脚刀比你的电脑和博客更具有启蒙的意义……

记者:是啊,杨先生,我正想顺着这个意思问问题,你倒帮我理出来了。

杨恒均:前面说了那个前提是错误的,这里不再说。就说启蒙吧,如果结合我前面一篇文章,就知道,我这里说的启蒙,意思很清楚:一位勇于正当防卫的草根女孩为知识分子启蒙,为我这样的知识分子启蒙了、教育了我们。教育了我们什么,暴力的重要性?当然不是,首先我都不认为那是暴力。她教育我的是在尊严和权利受到侵害的时候,应该有本能的反抗。这本能的反抗在一个弱女子那里是身边用来谋生的修脚刀,在知识分子那里是什么?当然是我们的知识,我们的电脑,我们的笔。可惜,我们的电脑我们的笔都在干啥?

这是我说的启蒙了我的一个意思,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无论杨佳事件,还是邓玉娇事件,都给我们一个启示,如果我们不以更恰当的方式推动社会进步,那么杨佳那样的事件有可能重演,邓玉娇这样的悲剧一定还会再来,这难道不能促进知识分子思考,难道不是对他们的启蒙?当然,我这种意思如果单单从这一篇文章中看,可能不那么清楚,但也不至于推出我被邓玉娇的“暴力”启蒙了的结论啊?

记者:我有一点明白了,特别是结合你第一篇和第三篇文章,确实应该这样理解。

杨恒均:你知道,我的博客有连续性,有时会写几篇从不同的侧面议论同一件事,先调气胃口,逐渐深入,最后乘机贩卖我的民主自由和法治。

记者:哈哈,杨博士,我也发现,你这三篇文章里最重要的一篇是《从“广场”到“法庭”的捷径是互联网》,篇幅很长,这篇文章是在批评你的文章出来前就贴出来的,也就是说,你这篇文章不是回应那些批评你的文章。可是,从你的文章中,明显看出你在回应有关“广场”政治——大概也包括暴力的意思,因为你的文章是在国内发表的,必须避免一些敏感的词语。

杨恒均:不错,这是很重要的一点,我强调一下:邓玉娇的正当防卫不是“暴力”,顶多是一个法律意义上的防卫过当,或者失去理智的误杀。可是,在邓玉娇事件中,确实有暴力的影子——不是影子,而是赤裸裸的暴力。

记者:噢,这我就不明白了?那是什么样的“暴力”?

杨恒均:就是我发现后及时写文章论及的那种“暴力”倾向——广大的网民在借助邓玉娇事件中扯到了暴力,或者说在互联网这个特殊的“广场”上的暴力倾向。邓玉娇事件曝光后,从左派到右派,几乎舆论一律地支持她,这本来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越来越多的网友开始喊打喊杀,逐渐喊出了多杀几个贪官,以及把邓玉娇和杨佳等同起来,要把邓玉娇立为杀贪官的英烈。这就是问题啊。

记者:你的意思是说,邓玉娇没有暴力,可她的事件引起了暴力问题?

杨恒均:正是如此,于是我写了那一篇不要“广场”式的暴力,要理智的“法庭”的文章。那些批评我的朋友可能没有看到这篇文章,也难怪,我凡是喜欢的,觉得写的比较有水平的,国内网站都不敢转载,于是就只能风花雪月,或者媚俗了。

记者:杨博士也媚俗?

杨恒均:我不但媚俗,也媚雅,但那只是我写文章的风格和遣词造句,至于我文章的本质,也就是我的核心价值观和最终的追求,绝对不会在雅俗之间眉来眼去。批评我的人搞混了两点,一是看到网络上出现了一些暴力倾向,于是就向上推到邓玉娇是祸根;第二点,邓玉娇被抓起来,有可能判死罪,在对司法独立存疑的情况下,有良心的知识分子肯定要对她进行支持。我的大脑让我远离暴力,但我的心让我不能抛弃邓玉娇。我因为在网络上写文章支持邓玉娇,结果我也就成了网络上煽动暴力的一部分。这个逻辑太简单了,根本没有注意看我的文章,更不原意去了解我一贯的主张。

记者:杨老师,你刚才谈到互相启蒙的概念,也提到了启蒙与维权,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双方的代主体分别是知识分子和草根民众,我这里正好还有一篇文章,是陈永苗的《邓玉娇案是分水岭:维权或启蒙》,想让你评价一下。

杨恒均:我没有看过,无从评价。

记者:那我读给你听?

杨恒均:半个小时就要登机了,你简单说一下意思吧。

记者:好的……(读文章)

杨恒均:……文章的结论是号召大家要维权了,不要启蒙?

记者: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杨恒均:这篇文章里提到另外一篇文章《一万个启蒙知识分子也顶不上贞女邓玉娇的小刀》好像更耸人听闻。听听这题目,真是不知所谓。我就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老是瞎折腾?为什么要把维权和启蒙对立起来,搞得你死我活?维权是意识到权利受到侵害的公民的行为,启蒙主要是看得更远的知识分子们着眼整个民族,从思想和教育入手。这篇文章不用读内容,一看标题就让人觉得在意淫。一万个启蒙知识分子?你在说中国吗?中国如果真有一万个知识分子在启蒙,还用得着你去维权吗?你扳指头算一下,能够数出有多少个中国知识分子在启蒙的?人家在搞课题,在带女研究生,在出国访问,在和权贵们打情骂俏、到中南海讲课去了呢……你看到一万个在启蒙的知识分子?你能找到几个徐友渔?你能在清华大学找到第一打秦晖?中山大学有几个袁伟时?……只要有一千个他们这种启蒙知识分子,中国就不会是现在这个这样!

记者:杨博士……

杨恒均:你别打断我,我快要上飞机了。把维权和启蒙对立起来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这两件事不是二选一的关系,我们需要维权,更需要启蒙。大家在各自的领域、以不同的能力和才能做不同的工作,这才是正常的。莫非你去搞维权?难道别人就都应该去维权?你房子被拆了,我家房子没有拆啊,我帮你维权,你拿到钱就跑了,我咋办?作为知识分子,应该有更宽广的维权观念——维护的就是法治,自由之权——是的,当今最大的维权就是启蒙。

记者:杨博士,邓玉娇事件和维权事件是什么关系?

杨恒均:邓玉娇保护自己的身体和尊严不受侵害,当然也是一种维权,但她在正当防卫的时候杀了人,使得这个维权成为极端的例子。这种极端的例子并不能代表目前社会上形形色色的维权,也就是说,不能用邓玉娇的例子来要求和激励其他的类型的维权。邓玉娇正当防卫杀人了?是不是现在其他的维权就都应该去暴力?别忘记了,这恰恰是曼德拉、拉甘地和金博士与邓玉娇的最大区别。当今中国的维权恰恰应该学的是曼德拉、甘地和金博士,至于邓玉娇,根本不能树立为一个维权的例子来学习。只有在你(不管你是不是维权人士)处于人家邓玉娇那样的处境的时候,你才会想一下,是不是需要拿起身边任何一个“武器”保卫自己!

记者:我打断你一下,这是不是和你说“邓玉娇用修脚刀启蒙了我”有点矛盾?

杨恒均:一点也不矛盾!如果我好号召人家学习邓玉娇以暴抗暴,那就和我上面说的矛盾了。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邓玉娇启蒙了我、教育了我,结合我三篇文章来看,再清楚不过了:我们这些以启蒙为己任的知识分子,应该更积极起来,避免杨佳案件重演,避免邓玉娇悲剧不停发生。而且,要从广场政治走向法庭政治。这和那个意思是完全相反的。

记者:杨先生认为当今既要维权,也要启蒙?可以谈一下这两者的关系吗?

杨恒均:我只想告诉那些把邓玉娇树为暴力抗暴的人说一声,你简直是在害邓玉娇。我可以说杨佳是暴力抗暴的典型,你不给我说法,我就慢慢准备,找准机会用刀子去向你要一个说法。而在我们谈到邓玉娇时,最好回避那个“以暴易暴”,邓玉娇在被人按倒两次调戏未遂后为了保卫自己不受进一步伤害,本能地抓起水果刀乱扎乱戳,实在和“暴力”无法等同。

同时,我要提醒那些口口声声说不要启蒙的人,没有启蒙,暴力只会把我们带向更暴力。

记者:杨博士,这话怎么讲,我有点吃不准?就这样写上去?

杨恒均:我举一个例子吧,当我们在推崇这些为了自身权利而反抗,而暴力的人时,大概还记得,和上个世纪初的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贺龙、一把扁担打天下的朱德,还有杀出一条又一条血路的彭德怀,邓玉娇不值一提,连杨佳都是小菜一碟,人家也都是反抗不公正,反抗地主压迫和腐败的当局的。请问,当时的知识分子们不正好都被贺龙的菜刀和毛泽东的枪杆子折服得一塌糊涂?看到把杀人的菜刀(比修脚刀好用)挥舞得龙飞凤舞,知识分子们一定也感叹过:这比一百个知识分子好使啊。于是他们忘记了陈独秀,忘记了胡适,最终也忘记了自己……

记者:你这样说是不是说维权也需要方向?而指出方向的就是知识分子的启蒙?

杨恒均:你千万别这样写,这不是我的意思,写出去的话,估计我还没有下飞机,就被骂我的话淹没了。纠正一点,根据我的理论,启蒙的不一定是知识分子。你说维权是不是需要方向?当然,从每一个个人来说,维权就是要达到他所要求的目标,例如拆迁多赔偿一点,把欺负自己的官员抓起来等等。可是,这些问题也是需要大方向的,一言以蔽之,大方向就是要建立公平、法治、自由和民主的制度。没有这些东西,你的权维得完吗?

记者:〈08宪章〉,杨先先生在说〈08宪章〉?

杨恒均:呵呵,我没有说宪章,但既然你提起了,说说也不妨。这个宪章就是一个大的方向,一个目标。这是一个很进步的东西。中国需要方向,这个方向不是某个人某些人定的,而是全民的选择。马上就要到六四20周年了。20年前,无论从学生还是知识分子,从反腐败到要某某下台,甚至也树立了一个自由民主像,但你想一下,当时有几个人明确提出了民主宪政的大方向?没有这样的大方向,你说谁下谁上,他就听你的?当今从事维权的人也必须清楚,一定要有大方向,这方向是人类历史大大趋势。我见到一些维权人士,讲来讲去就把我雷混了,因为他们的大目标竟然是恢复到毛泽东时代“没有贪污腐败的”时代?这样的人,如果不好好自我启蒙一下,可能“维”回去的权越多,越糟糕。最后,甚至把自己变成一个毛泽东。

记者:可是,宪章被压下来了?你怎么看?

杨恒均:有什么怎么看的?当然是要被压下来的,难道你指望你推出宪章,北京就开人大会来执行吗?人家北京不压那才奇怪,如果他不压,还轮到你来搞宪章吗?

记者:也有知识分子批评〈08宪章〉……

杨恒均:吃饱饭撑的!不是不能批评,肯定很多问题(不好意思,我至今没有时间好好看一下——但宪政民主,我绝对支持!)但,看在什么时候批评。关于〈08宪章〉,你知道最雷到我的是什么?是迄今为止,从〈人民日报〉到各地方党报(共计三千二百种),从中央电视台,到海外喉舌,我没有看到一篇北京直接揭露批评〈08宪章〉的文章,他们走得最远的就是让两位闲职人员贾庆林和吴邦国很不好意思地婉转地表了一下态。

可你再看看那些乌七八糟的知识分子,他们急不可耐地批评指正了。人家刘晓波还在监狱里,你不去指正,贾庆林和吴邦国的话,你不去批评,你偏要对〈08宪章〉吹胡子瞪眼的,要显示你的独立精神,我呸!——好了,我要走了。

记者:那我等你下飞机给你看稿子?

杨恒均:不用了,反正我从来不看访谈我的稿子和录像,因为我一般都说得语无伦次,不好意思再看。

记者:谢谢你,杨博士,辛苦了。

杨恒均:一点也不辛苦,比写作轻松太多了,你提醒了我,今后少写点,多说。

记者:哈哈,那也好,我帮你记录。今天本来想让你集中谈一下批评你的几篇文章,可我们好像扯远了。

杨恒均:扯远了好,反正那些文章我也没有仔细看,估计他们也没有好好看我的文章,更不用说看我后面发表的那一篇文章了。对了,听说李悔之先生也是批毛泽东大将,但发现他文章里一些提法不太好,例如,我第一次看到一位作者在文章中写我时竟然往我身上贴了那么多标签,什么自由主义学者,名人,〈08宪章〉发起人,还有更离谱的“异议人士”都出现了。

李悔之兄啊,最近北京开会你旁听了?什么时候我成了“异议人士”?如果没有看到红头文件,又没有其他人这样亲切地喊叫我,这个标签不好乱贴呀,更不应该抢在北京给我定性之前就先给我贴上。所谓异议人士,应该是有不同意思,但和谁的意见不同呢?北京政府迄今为止,不但没有人说我支持暴力,甚至没有人出来批评我,说我离经叛道,说不准,他们认同我的一些观点呢?所以,我和他们看起来算不上“异议”了。

我倒是发现,如果我们两个在一起,可能互相之间反而可以用“异议人士”来称呼吧。

记者:哈哈,谢谢杨博士,你真幽默。可以问你的飞机在哪里降落吗?

杨恒均:我幽默了吗?本来可以告诉你在哪里降落,但由于我身上突然被贴上那么多的标签,我还是不说了,否则,我降落的地方可能会很“暴力”。

附件:

〈杨恒均也需要接受启蒙〉:http://www.blogchina.com/20090519719791.html〈为何要批评杨恒均〉:http://www.blogchina.com/20090520720203.html〈维权或启蒙〉:http://www.blogchina.com/20090519720172.html〈〉:http://blog.163.com/y.e_zi_feng/blog/static/115221221200942023931931/〈吴祚来的暴力〉: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4473a80100dsfh.html

余  杰:老大哥的眼睛在盯着你——读纪德《从苏联归来》

苏俄比纳粹德国更加重视宣传。其宣传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对内宣传,用以造就一个忠顺的愚民阶层;二是对外宣传,用以获得国际社会的支持。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苏俄势力扩张到顶峰的时候,困居台湾的自由主义思想家殷海光翻译了普林斯顿大学教授热希达所著之《怎样研究苏俄》一书,并在注释中详细分析了苏俄的这一伎俩。殷海光指出,自苏俄革命以来,若干对苏俄颂扬的报道,都是共产党的“政治布景术”的产品。这一专门技术,就对外而论,为一切独裁极权地区对付外来参观、访问、考察、研究者而使用。这种技术使用之目的,在陈示独裁极权地区之某些临时布置的风景,使外来客在认识历程中造成良好印象,因而可能发展成良好的对外关系。一切独裁极权地区,内部漆黑一团,见不得人的事不可胜数。为了遮盖这种丑态,并进而造成外来客一种良好的印象错觉,所以统治者在外来客光降之际,要费一番手脚,布置若干镜头,让你看了点头称“是”。所以,殷海光反问说:“经由这种过程而写出的报道,你说它是假的吗?它确实是访问者自动写的。你说它是真的吗?他写的不过是临时的布景而已。这类报道,真是现代极权政治的特种副产物。无论什么聪明人,你的观察力,在或多或少的程度以内,不能不受目之所视及耳之所听之影响。”

一九三五年,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应邀访问莫斯科,写下了《莫斯科日记》。然而,在原稿的标题页上,他有如下的题词:“未经我特别允许,在自一九三五年十月一日起的五十年期限满期之前,不能发表这个本子——也不允许出版任何片断。”有时,历史的发展比人的预测奇妙千百倍:就在罗曼•罗兰设定的日期到来的时候,当年他所要捍卫的那个庞大的斯大林帝国已经处在风雨飘摇的境地,在一九八五年之后的第四年,苏联从地球上消失了。有人为罗曼•罗兰辩护说,他的这一做法是为了保护高尔基的声誉等等,但我总是觉得这些解释太过牵强附会。作家的眼睛是用来观察世界的,但他是否愿意说出他所观察到的真相,则更依赖于他内心的勇气。

一九三六年,同样应邀访问苏联的法国作家纪德出版了《访苏归来》一书。纪德并没有因为斯大林和苏联政府的热情款待、精心安排参观项目而成为其吹鼓手,也没有迫于当时欧洲左翼知识分子“政治正确”的压力而保持沉默。相反,这位睿智的观察家嗅到了那个庞大帝国四处弥漫的血腥味,纪德直截了当地批评道:“我怀疑世界上是否还有哪一个国家,甚至希特勒的德国,其思想和精神比在苏联更不自由、更受压抑、更胆怯(受恐吓)、更附庸化。”纪德对苏联的尖锐批评,立即被淹没在当时普遍左倾的欧洲知识分子的唾沫之中。甚至罗曼•罗兰也加入了攻击纪德的行列,对此纪德一针见血地指出:“罗曼•罗兰对我的攻击使我痛心,这只老鹰已经筑好它的巢了。”这个反击,看似很轻,其实很重。

罗曼•罗兰的《莫斯科日记》和纪德的《从苏联归来》相继在中国出版了。前者是第一次出版,后者却是六十一年以后的重版。当年,中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之一的郑超麟先生,在国民党的中央军人监狱中根据纪德的法文原文翻译了全书。一边翻译,他还一边遭到难友的批评,说这是反苏的书,不要翻译过来被敌人利用。郑超麟这位翻译者的遭遇跟纪德这位作者简直一模一样。一九三七年,这本书由亚东图书馆出版。而在一九四九年以后,这本书自然而然被束之高阁,直到一九九八年才得以重版,这时,译者郑超麟老先生已经九十八岁了,四月份他写下了此书的新序,八月份就去世了。郑超麟老人的一生以及他所观察到的百年中国的历史进程,与纪德的这本小书互相形成了一种颇有意味的映照。

对真相的态度,是一个知识分子品格的试金石。面对这一试金石,《约翰•克利斯朵夫》的作者罗曼•罗兰没有展示出应有的光泽和硬度来,纪德却展现出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的勇气和良知。纪德认为,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任何正义、崇高、平等和自由等理想都不能被当作面具,将真的变成假的、假的变成真的。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灵,而绝不相信宣传工具所制造的那些比真实更“真实”的东西。高尔基正是相信了那些东西,自觉地戴上了一副有色眼镜,从而昏昏噩噩地度过了自己的余生。罗曼•罗兰与纪德一样,发现了真相,并在《莫斯科日记》中记载了甚至比纪德还要详细的真相,但他不仅不敢将这一切发表出来,而且还昧着良心撰文攻击纪德——他心中知道,纪德所写的莫斯科的情况,并没有任何夸张和诬蔑的地方,纪德的文字与罗曼•罗兰的《莫斯科日记》中的细节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与高尔基的昏庸和罗曼•罗兰的怯懦相比,纪德像白金一样显示出了独立知识分子嶙峋的风骨。

纪德访问苏联的时候,鉴于他在西方世界所拥有的崇高地位,斯大林给予他国家元首般的接待规格,企图让他返回西方之后成为自己政策的吹鼓手。然而,纪德却在官方精心安排的参观访问中,发现了斯大林不希望他知晓的苏维埃政权的另一面。参观集体农庄的时候,官方安排的当然是“样板”和“模范”,这里庄稼欣欣向荣,红花绿草在院子里繁荣生长。纪德走进农庄成员的家中时,却得到了一种不快的奇怪印象:“一种完全消灭个性的印象。每幢住宅都有同样的丑陋的家具,同样的斯大林肖像,此外绝没有什么东西:没有一件个人物品,没有一点个人纪念。各个住宅都可以互相交换的;那些集体农场人员本身似乎是可以互相交换的,他们由这家搬到那家,甚至自己都不觉得。”当时,很多人批评纪德的这种观点是典型的“小布尔乔亚的情调”——革命政府首先要解决的是人民的生存权,土豆加牛肉难道不是共产主义吗?纪德却不这样认为,他对“全体的幸福只有解消各人个性才能得到、全体的幸福只有牺牲个人才能得到”的理念提出质疑,他坚信这绝不是一种进步。他认为,没有个性,也就没有生气;没有个性,也就没有自由。

对于苏联社会日益猖獗的个人崇拜的风气,纪德深恶痛绝。他写道:“在工厂的办公室处,有一幅象征性的大图画很引起我们注目:中央,斯大林在说话,政府要人分坐在他的左边和右边,正在鼓掌。……斯大林的肖像到处皆是,他的名字在每个人嘴里,无论什么演说必须带有称颂他的话语。我无论进入什么房子,哪怕是最贫苦的最卑陋的吧,都看见斯大林的肖像挂在墙上,无疑地在从前神像的位置。崇拜么,爱么或惧怕么?我不知道。无论何时何地都看见他。”这不就是奥威尔《一九八四》中那个目光炯炯有神的“老大哥”吗?那时,奥威尔还没有写出《一九八四》,纪德却在现实生活中发现了这样一个压抑人性的国度。纪德发现,民众对斯大林的感情,恐惧比爱戴更加强烈。有一次他到邮局发电报,电报中有一处提到了斯大林,发报员要求他在斯大林前面加上“伟大的”这一修饰语。纪德坚持不加,结果这封电报没有发出去。像纪德这样一位既深受西方人文主义传统熏陶,又被二十世纪现代主义精神激荡的知识分子,很难认同这种明目张胆的、拙劣而野蛮的个人崇拜。

纪德还观察到苏联社会的“克格勃化”,告密之风四处蔓延,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感。正如苏联崩溃以后、负责克格勃改组的最后一任主席巴京卡所说,主宰苏联社会的,不是某一领袖人物,而是克格勃这一庞大的、无所不在的秘密警察组织,它是苏联社会的大毒瘤。克格勃奉行的原则比它实在的机构还可怕。纪德精辟地指出:“在法国,政党机关若是要揭发某人阴私的时候,那一定要找这人的仇敌来做这个卑鄙工作。在苏联则是找这人的最亲密朋友来做的。人们不是请求做,而是责令做。最好的罪证,便是那种愈否认而愈加有力的。”通过这种方式,统治者的统治似乎大大强化了,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却大大弱化了——因为全社会的人际氛围遭到最大程度的毒化,这个社会不再是一个有信任感的契约社会,人们被迫生活在谎言与虚伪之中,也就失去了独立思考能力和创新能力。纪德指出:“人们什么都不敢信任。小孩天真的言辞会葬送你。人们再不敢在小孩面前说话了。每个人监视着,自己监视着,被人监视着。再没有一个自由说话的人了,除非在床上,同自己老婆,倘若认为老婆是靠得住的话。”这样的社会,表面上看牢不可摧,实际上不过是被白蚁蛀孔的房梁,一遇风吹草动变倒塌了。

一个由秘密警察主宰的社会,必然是优败劣胜的社会。因为最优秀的人都是不遵循“统一思想”的人。可怕的是,苏联帝国太大了,统治者残杀再多的人也不容易被外界发现。许多人彻底始终在古拉格群岛深处,如果不是索尔仁尼琴的记录,谁也不相信铁幕后面所发生的这一切。纪德感叹道:“贫乏愈麻木,就愈加悲惨。那些失踪的人,那些被致使失踪的人,乃是最有价值的人;在物质的出息上也许不是最有价值的,然而恰是他们能不同流合污,能表现出与群众有别,而群众之统一,其整齐性,是全靠一种庸俗性维持着,这庸俗性愈变愈下流了。”如果优秀分子的创造力和想象力遭到残酷的压制,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国民的生活的活力自然就每下愈况。

那是一个“老大哥”无处不在的国度,那个国度不是人类的希望所在。纪德忠于他的眼睛,忠于他的良心,在漫天的谩骂和攻击中寸步不让。写完《从苏联归来》后,他还写了一篇《答客难》,从昔日的战友到普通的读者的责难,他既耐心解释又针锋相对,一个人面对一个帝国以及帝国众多的支持者们。腹背受敌的纪德、左右开弓的纪德,一个人构成了世界的另一极。这才是知识分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勇。当半个世纪之后,苏联帝国崩溃之时,这本《从苏联归来》更是闪烁着先知的话语一般的光芒。

二零零九年五月定稿

陈西:"六四"改变了我 也将改变中国

纪念八九民主运动二十周年征文

今天,我能成为一名职业的民间反对派人士,一名反对专制制度的民主党人,一名人权捍卫者,战斗在一党专政的大陆中国,就是因为1989年的”六四”。

因为有”六四”,我才明确了我人生坚定不移的志向!

因为有”六四”,我才有了我人生职业的明确选择!

尽管”六四”给我带来了共产党政府的长期迫害,但是,我还是要感恩”六四”!是她让我成长,唤起了我的公民意识,让我尝试到一次行使公民权利的机会!

今日中国,公民能真正享有的权利不多,更多的是已经决定了做臣民的命运。专制制度下的老百姓们相信”宿命论”是有原因的,强权者剥夺了他们的发言权,选择生活方式权,和自己决定自己的代表权等,你不信”宿命”信什么。咱们中国人真可怜,打生下来的那一天起,一切都是由皇权定夺,尽管你是统治者的工具,是纳粮人(农民),纳税人(工人、商人),炮灰(当兵、武警、公安)等等,你的命运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掌握在”党中央”手里。用法国社会学家蒲鲁东①的话说:专制社会只有一个老板,所有的人都得服从这个老板,谁都不能得罪这个老板。用共产党公安的话说:”只要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地方,共产党就是法律,谁不听党的话就专政谁。”

咱们中国老百姓恐惧于强权政治的迫害,长期任由统治者摆布,受权贵集团的盘剥,跪着像狗一样的生存,多么想有一天有机会站起来像个人样的遛遛啊!

“跪久了,站起来遛遛”(89时期,老教授、老学者发自内心的话语)?!

怎样才能激发人们做人的意识?!

怎样才能让我尝试一次做公民的机会?!

到目前为止,无疑是1989年的民主运动提供给我这难得的机会!

20年前,我在贵阳荣幸的参加了那场震惊古今中外的民主运动。可以说,一个国家一直把民众排斥在社会政治生活之外是非常不正常的。既然承认”主权在民”,既然宪法第一章第二条也明确规定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八九民运就是中国人民自己行使自己权利的一次政治运动。只可惜,与民主国家相比,其他国家四、五年就有一次全国性合法的民主改变政权的选举运动,我们几十年才有一次要求民主的运动,而且,该运动还被反动当局镇压下去了。

值得大书特书一笔的是,尽管该运动被当局镇压,就在”党卫军”镇压过后的第二天,6月5日。我与”贵阳沙龙联谊会”的朋友,以及其他各界人士仍然不惧怕个人安危,顶着暴政血腥镇压的风头,迅速自觉地再次行动起来,在贵阳市东山脚下我居住的地方–省公安厅宿舍内召开了会议。我们针对”89民主运动”被专制政府凶残镇压的事件,志士仁人们当即做出了道义的反映,决定成立鲜为人知的”贵州爱国民主联合会”。直到6月13日我们被逮捕前,我们撰写印制了《告全省同胞书》和《罢工宣言》在工人、市民间散发。其中,我撰写了《罢工宣言》。为此,我被以”反革命非法组织罪”抓捕,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刑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其他朋友:杜和平、王顺林、张新佩等等也都被判刑入狱。

是什么激发了我的公民意识,让我站出来对专制者说”不”?!

是共产党残无人性的”革命行为”!

是六四那天共产党在天安门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

天安门城楼的枪声惊醒了我,民族沦陷于强权者的淫威之下,民权泯灭,法治不张,公正不显。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匪军,面对走狗的逞凶,和摇旗呐喊,我该怎么办?

在选择是继续做马牛,做工具,做臣民,还是选择做人,做公民;是选择沉默不语,逃避现实,还是勇于说真话,承担起公民抗议的责任这两者之间,我感谢”六、四”,是她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让我深思到做人,做一名有尊严的政治人,即公民的道理。

作为一个公民,他的公共特性要求他直面国家做出的恶。臣民可以低头臣服,有公民意识的人决不可以无动于衷!于是,我开发了我的公民意识。公民意识具有普遍存在的对自由、平等、公义、独立的要求,她要求不可游离于社会政治事务之外,要关心和参与国家的民主政治活动,她明白”对现实闭上眼睛只会导致自己的覆灭”。其实,八九民主运动就像民主国家的换届选举运动一样对我有感召力,我们看到台湾的民主选举,当民主运动展开时,无论你是在大陆经商,还是在世界其它地方暂住你都要及时赶回去,政府为保证所有公民的参与,还要提供优质便利的服务以确保所有符合法律规定的公民能够回国履行他(她)们的公民职权。台湾民众的民主政治热情令我感动,因为,他们知道,在公民与政治国家之间,公民行使自己的权利,保持公民社会强大于国家机器是非常重要的。他们也曾经受到过一党专制的迫害,为了巩固自己的公民身份拒绝被奴役,你就必须积极行使自己公民的权利。要害怕国家,质疑国家权力,限制国家权力。对政治国家而言,你就必须把属于公民事务的那一部分划归公民社会来管理。国家无权干涉公民社会合法的份额,国家无权限制公民在公民社会行使他们的职权,这些职权是合理合法的结社权、和平集会游行示威权、政治代表或利益配额的分配权、通过正当程序的表达权和决策权。

公民社会与国家相比较,公民社会是政府和国家的基础,公民社会的结构性建设应当优先于政府和国家机器的建设。于是,从六四开始,为了公民社会的存在,为了消除国家的恶性,限制政府的权力,我们走进了公民社会的建构性工作–结社、组党,尝试NGO非政府组织的活动。

“89”前的我与”89″后的我全然是两种不同的人生观。之前,我是一名信奉共产主义的战士,是一名中共的党员,一名大学老师,政工干部。之后,我成了一名坚定的”反革命分子”(之所以反差特别大,是由于我生长的国家长期实行愚民政策,置党文化于至高无上的地位),我找到了我可以托付终生的信仰和事业。

1995年,我们贵州的部分公民尝试组党,成立了”中国民主党贵州分部”;十年后,2005年,我们开展另一项NGO的活动,组织了四届”贵州公民国际人权研讨会”。到2010年5月26日后(我被共产党的法院判处剥夺政治权利五年,那时届满),我还将以各种身份参与当地的”民主”换届选举活动,以便更进一步地推动大陆中国公民社会的基础性建设。

我有这样的改变正是因为1989年的”六四”,我深信,因着”六四”我们国家也会产生变异,从一党专制制度彻底向宪政民主制度的改变。”六四”已经成为我人生的动力,她送我踏上了重构”自生自发自由秩序”②的征程。

2009-5-12 汶川地震一周年写于贵州贵阳市西河边

注:①Proudhon,Pierre-Joseph(1809-1865)
②哈耶克语《自由秩序原理》(1899-1992)

杨  光:中国的军事领导体制与军队国家化问题

中国有两个中央军委、一个国防部。这两委一部均为最高级别的军事领导机构,相互间不相隶属,没有上下级关系。其中,一个军委属于中共中央,另一个军委由人大任免、向人大负责,国防部则归国务院(即所谓”中央人民政府”)直接管辖。这套设置怪模怪样,不伦不类,极具”中国特色”。简直令人怀疑体制设计者是否过于弱智。不熟悉”中国国情”的人可能也会犯糊涂:难道当今中国又回到了三国鼎立时代,一国之内竟有三支相互独立的军队?

这三家军事领导机构如何分工协作,或如何分权制衡,《党章》、《宪法》并无任何明文规定。这是一道谜题,谁也说不清楚。估计天资并不聪敏的胡锦涛先生,也不一定能弄明白。一切只能按”潜规则”办。截止目前为止,两个军委是一套人马、两块招牌,暂不存在争权夺利与分工配合问题。但两委合一不可能法定化,也不可能制度化,因为它跨越党、国两界,超出宪政范围。将来如何分化整合,只有天知道。

在邓时代,曾由”普通党员”担纲党国双料军委主席,总书记和国家主席反而屈尊下驾兼任军委副主席。这就好比奥巴马总统兼任美国国防部副部长,或者温家宝总理兼任国资委副主任。总统或总理兼任外长、财长或防长,这是常有的事,但总统或总理兼任副外长副防长却是天下奇闻。即便这位总统是个摆明的傀儡,好歹也是国家尊严的象征。让国家主席去给军委主席打下手,未免欺人太甚,情何以堪?想当年,日本军国主义政府也没好意思让日本首相去兼陆军部第一副部长。这种事情,只有”中国特色”才有。

江胡时代有了新规矩:双料军委主席和党的总书记、国家主席四合为一,四个头衔一肩挑。在情理上、名份上,似乎略有理顺。但在交接班时,在党代会和人大会的间隔期,中国会暂时出现两位不同的党、国军委主席:一位是新任中共总书记兼中共军委主席,另一位是前任中共总书记、国家主席兼国家军委主席。在这几个月里,党、国军队在其最高组织层面是分裂的。如果刚好此时突发了内外战事,哪个主席能够说话算数,这可就说不准了。更要命的是,这个四合一的新规矩也不是明文法则,仍是”潜规则”。让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某一天党中央真的要搞”党内民主”,万一把总书记以外的人选成了军委主席,又或者,如果某一天人大真的要搞”投票选举”, 万一选出了另一套与中共军委完全不同的国家军委班子,–只要是真选举,这些情况当然是有可能的。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人民子弟兵”将士恐怕也就无所适从了。

至于中国的国防部,名义上,和世界各国一样,它当然也有权领导全国武装力量。在其他大国,国防部大概是数一数二的大部,在中国,国防部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部。它不过是中央军委派往国务院的驻院联络处。既有两个军委,国防部还有何必要?既有军委主席,国防部长又有何权能?这都不明不白,说不清楚。很明白的一个事实是,与毛时代的彭德怀、林彪相比,如今的国防部长已经贬到一文不值。我们当然也有理由担心,万一哪天国务院真的成了”中央人民政府”和”最高行政机关”,中国真的变成了所谓”法治国家”,那将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依照《宪法》,国务院实行总理负责制,近似于西方”责任内阁”,而军事权诚然属于行政权,国防部长诚然须听命于总理,却没有丝毫的宪法义务须听命于党、国那两个军委的主席。想想看,真要搞成了”法治国家”,党、政、军,书记、主席、总理、防长,岂不一团乱麻、互相掐架?单是宫廷内乱也就罢了,可是史有前例,官乱变贼,兵乱成匪,如此”一军三制”,岂不存心要乱我中华、害我同胞!

两委一部的军事领导体制充分说明了中国军队妾身未明、归属未定,地位尴尬。军费来自国税而不是党费,兵员来自民间而不是党组织,占着国家的编制,吃着人民的供俸,却不知自己身为何物:党军耶?国军耶?”义军”耶?

顺便说一下,”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个名称也莫名其妙。举世皆知,早在1949年,中国人民就已经被”解放”过了。早已完成了军事使命,”解放军”六十年来既不解散、又不更名,不知是何道理。难道还想再来一次”解放战争”?(若只是妄想”解放台湾”,何不干脆改称”台湾人民解放军” ?)

畸形的领导体制,更说明在军队国家化的问题上,当今中共处于可笑可恶、十分被动的局面。毛泽东时代只有中共军委,没有国家军委,那时候,人称中国军队为”共军”,是恰如其分的。邓小平设国家军委,正好在他提出”党和国家领导制度改革”之际。彼时,邓曾萌生过军队国家化的念头,曾想过要变”共军”为”国军”。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中共既然号称执政党,人大、政府事实上也由中共一手包办,”党管军队”改为政府管军队,并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改变。军队国家化比起邓所厌恶的”多党选举、三权鼎立那一套”,既要简单易行得多,也要温和保守得多。无非是对党政军的关系稍加理顺,中共大佬们其实不必忌讳,也不必抗拒。

可惜,中共执政几十年,做了几十年的伟光正、高大全,却连给军队换块正经招牌的勇气也没有。不久之后,邓小平不声不响放弃了军队国家化的意图,徒劳留下一副国家军委的空架子。口口声声说共产党是”历史的选择,人民的选择”,既然如此,何须如此担惊受怕?撤了那两个不伦不类的中央军委,由文官政府节制军队,让国防部变得名副其实、”与国际惯例接轨”,大佬们为何又要神经过敏呢?

邓小平之后,真是一蟹不如一蟹。没有军方资历的江胡二公不厌其烦地重复”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 号称”不变的军魂”,把军队国家化之路堵得严严实实。此种虚张党权的”治军方略”,说白了,不过是怯懦畏惧、心中无底,在军人面前强装镇定、自我壮胆罢了。”绝对领导”云云,有什么意思?是政治领导,还是”亲自指挥”(象”林副统帅”那样)?是排斥全国人大,还是吓唬”中央政府”?

当今世界,公然拒绝军队国家化的国家,据我所知,仅此一家,别无分店。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服从谁?当然是服从国家、服从国家的合法政府。军无常帅,谁依法领导政府,谁就依法领导军队,这是天下通理,各国皆然。只听命帮主、不服从国家的武装人员,世人通称为”土匪”。所以,即使是那些蛮荒小国里无法无天的政变团体和叛乱军人,当他们做坏事的时候,也只敢说它所拒绝服从的那个政府并不合法,而绝不敢说它的军队就是一人之私、一党之私,不服从国家,只服从某党、某人的”绝对领导”。

辛亥革命以来近百年,中国出现过四位铁腕强人:袁世凯、蒋介石、毛泽东、邓小平。这四人有一个共同点:手下有强兵,手中掌军权。袁世凯靠小站练兵起家,挟北洋新军自重。蒋介石从黄埔军校崛起,凭北伐战功夺权。毛泽东宣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从井岗到瑞金,从延安到北京,毛一生不放军权。毛的狡猾之处在于:用党权要挟军人,用军权吓唬党人。邓小平是权力实用主义者,他宁掌军委、不当党魁,排华汪,倒胡赵,杀学生,靠的就是”我们有三百万军队,军队在我们手里”,这是他的王牌。与这些品行欠佳的军事强人相比,中国最贤明的那些政治家,如梁启超、宋教仁,如胡耀邦、赵紫阳,却没有施展政治抱负的空间。

明里军政统一,暗里以军统政,明言”党指挥枪”,实际”枪指挥党”,这是一百年来最可憎恶的政治歪风。袁世凯以军队为争权的工具,袁死即天下大乱,各省军阀变成了一群小袁世凯。割地为王,合纵连横,破坏法律,扰民干政。最终,北洋政府成于军阀,亦败于军阀。孙中山生命不息、革命不止,仰仗外人不成事,借助军阀又不成事,晚年再入迷津,以苏俄模式立党建军。结果,国民政府兴于苏式党军,亦毁于苏式党军。至中共,将党卫军传统发扬光大,变本加厉,比苏共、比国民党,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百年来,我们走了一条与军队国家化背道而驰的道路,这就是:军队军阀化、地方化、集团化、政党化。此四者,均为邪路而非正路,为死路而非活路。一百年来,中国有北洋军,直军、奉军,滇军、桂军,有白军、红军,国民革命军、人民解放军,却至今也没有一支符合现代国防事业需要、具有职业精神和军人操守、真正属于统一国家和合法政府的专业化军队。

记不得是亨廷顿还是迪维尔热说过,在那些缺乏政党政治传统的落后国家,当民主转型来临之际,军官团体往往会充当主导性的、最有力的”政党”作用。因为真正的、良性的政党需要一段艰难的生长期和成熟期,才能获得足够的政治经验与组织力量,而军队却坐拥现存的组织系统与雄厚的暴力资源。

军人贯彻政见,军官执掌政党,靠的是枪杆子而不是选票。于是,这就成了干扰民主转型、破坏法治建设的最大乱源。更有甚者,军人干政若与民粹潮流相结合,则大乱不止、国难不已。二十世纪,在东南亚、南亚、拉美、非洲,在许多新兴国家里,军人干政频繁,叛乱政变不断,国家大受其害,人民大遭其殃,民主建国过程也遭到了严重的挫折。

民国初期,中国军人也是犯过大错、中国人民也是吃过大亏的。可惜中国人总是不长记性。在1916至1928年的中华民国,省督军、三省巡阅使、大帅之类的人物远比优秀政治家更加强势,”督军团”开小会,胜过众议院开大会,大帅一纸通电,胜过国家十部大法,大军阀掀桌子,内阁就得乖乖倒台。第一次民主转型就这样夭折了。

在当代中国的民主转型过程中,要减缓乃至彻底消除以上这些现象,就必须从现在起,厉行军队国家化、专业化、中立化、去政党化、非政治化。《零八宪章》第5条指出:”实现军队国家化,军人应效忠于宪法,效忠于国家,政党组织应从军队中退出,提高军队职业化水平。包括警察在内的所有公务员应保持政治中立。消除公务员录用的党派歧视,应不分党派平等录用。”

中共大佬们若足够明智,就该为自己多积点后福,为民族少造点余孽,给未来中国留下一支爱国不爱党、忠事不忠人的干干净净的可靠军队。

2009-05-08

槟  郎:故乡的白毛仙姑(诗歌)

      
      故乡意味什么呢
      在外省都市的郊区
      我寂坐在书房的电脑边
      故乡如遥远天际的阳光
      使我有了值得活下去的挂念
      我记忆中的故乡全是好的
      我却无法直面故乡的现实
      那次回乡巧遇了白毛仙姑后
      我怕我再不愿回故乡了
      
      父母去世后我多年无归
      终因为修家谱的事动身了
      我先爬上了试刀山的山梁
      回村前俯瞰一下山村的全貌
      当我经过扁井洞附近时
      我无意中瞥见白色的动物偷窥
      我走到洞口什么也没有发现
      与兄弟亲朋狂欢了一夜
      连当市府秘书的老同学也来了
      我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
      便被窗外乡亲的议论吵醒
      我好奇地披衣出来打听详情
      却说白毛仙姑原来是疯姑子
      
      在村人的话里我了解到
      五年前富贵家丫头高中毕业
      招进了半汤镇宾馆做服务员
      不到一年就被送到疯人院去了
      人们从此称她为疯姑子
      疯姑子多年前从院里脱逃
      公家一直没有追捕到下落
      后来便有白毛仙姑的传说
      樵夫偶尔碰到却又找不到她
      公家派人来也没有搜到
      今天清早政府运来几卡车武警
      在扁井洞里抓到了白毛仙姑
      去旁观的村人回来说是疯姑子
      
      我决定去看望邻村的富贵
      我们曾经是小学好同桌
      默默相对彼此已似隔障壁
      我提到了一些疯姑子的传闻
      富贵嫂却怨恨地向我诉起来
      她说都怪他俩当初瞎了眼
      将女儿送到那种地方去打工
      她与警方同时到达出事的宾馆
      只听到女儿说一声他戕奸我了
      就被公家人带走怎么就发了疯
      按刚修的家谱说起来畜生镇长
      还是她的叔叔死后怎么对祖宗呀
      政府判自卫杀人说绝对不成立
      要不是有疯病早就被枪决了
      
      我决定离开故乡越快越好
      市府秘书同学开车来送我
      我要他先陪我去看望白毛仙姑
      疯人院长殷勤地给我们带路
      我看到疯姑子被绑在床上躺着
      多年外逃的生活使她一头白发
      她在喃喃自语:爸爸他们打我
      去车站路上同学突然告诉我
      这次抓到白毛仙姑还归功于你呢
      昨晚喝醉酒你说到白色的动物
      我给他一耳光便下车步行去车站
      长途汽车将故乡丢在我的身后
      我怕我再也不愿回来了
    
       2009-05-21

刘逸明:将我们都隔离,让特权者一个人孤单

前段时间,北大教授孙东东曾放言:“中国访民百分之九十九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此举激起了无数访民的愤怒,纷纷找孙东东算账,最后孙东东不得不公开道歉。精神病的范围其实很广,不仅仅包括那些精神严重失常的人,就是一般的忧郁症患者也可以算是精神病人。

孙东东言犹在耳,湖北巴东在5月10日发生了一宗大案,21岁的少女邓玉娇因为抵抗官员邓贵大的强暴而将其用刀刺死,另一名官员被刺伤。案情在最初的媒体报道中本已十分清楚,但在之后,巴东警方却以邓玉娇有抑郁症为由将其送到当地的一家精神病院进行强制“治疗”。

据知情人士透露,邓玉娇在该院被强行绑在病床上,并遭到警察的殴打和威胁,而殴打和威胁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她承认自己是精神病患者。精神病患者如果不是先天遗传,则多半是因为受到刺激所致,邓玉娇原本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经过警察的这般折腾,我看她没有精神病也会被折磨得有精神病了。

孙东东称访民绝大多数有精神病,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我看只是每个访民的患病轻重程度不同而已。进行严格的医学鉴定,孙东东的论断肯定是荒谬的,但是,你要是和那些老上访的人接触,你还真会觉得他们的精神不太正常,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因为他们通过温和的渠道和长时期的努力都未能讨回公道,平时的言语表现自然会显得异于常人。他们在之前也许性格非常温和,但在遭到截访人员的三番五次虐待后,不是变得性格暴躁就是变得性格忧郁。

邓玉娇所工作的梦幻城属于服务行业,据笔者了解,服务行业的服务人员极少有性格忧郁的,对于修脚工这样的岗位,有抑郁症的人更是难以胜任,因为根本就无法和顾客交流。患有抑郁症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悲观厌世,严重的时候更是时刻想着逃避现实。从邓玉娇的照片看,她应该是一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抑郁症患者,怎么落到警察的手里就判若两人了呢?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是人就会有忧郁的时候,那些生活艰难和遭遇挫折的人更是难以逾越这种精神规律。不同的是,一般人能走出忧郁的漩涡,而极少数人则在进入忧郁状态后无法自拔。邓玉娇用刀刺向邓贵大的那一霎,相信她并没有将其杀死的动机,充其量只不过是想刺伤他,以保持自己的贞洁之身。

邓玉娇在得知邓贵大受伤不治身亡的消息后,主动投案自首,可以见得,她对自己行为所导致的后果在内心是感到愧疚的,否则,她早就逃之夭夭了,绝不会自投罗网。即使警方不对她采取行动,在一段时间之内,刺杀邓贵大的那一幕也会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算因此而变得精神抑郁也很正常。不过,这绝不能等同于那种非得进精神病院治疗不可的病态抑郁症。

中国的经济在这些年发展得很快,但是,很多人反而觉得生活的压力更大了,上学问题、住房问题、医疗问题、就业问题等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都困扰得我们焦头烂额。很多原本活泼开朗的人都开始郁郁寡欢。一般的平民百姓开心的理由远不如那些出有车、食有鱼的官员多,那些饱受委屈的访民更是抑郁症和狂躁症的高发群体。

邓玉娇的家境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与她同龄的女孩子很多都还在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而她却要去做在邓贵大这类官员看来低贱的职业,她即使在为顾客修脚时满脸堆笑,难道内心会很高兴吗?

有人说中国是一个大精神病院,因为对社会不满而牢骚满腹的人太多了,他们时刻都有爆发的可能,君不见很多官员出门的时候都要警察鸣锣开道吗?那就是因为在他们看来精神不正常的人太多了,对他们的威胁太大。邓玉娇案被媒体曝光以后,网民似乎也都疯了,在巴东警方的眼里,网民们可能比邓玉娇更不正常。既然我们多数人都是精神病患者或是疑似精神病患者,那还不如各人以各人的方式生活,与其把我们这些精神病人关起来,倒不如把那些正常人隔离,那样的话岂不是更能保证特权阶层的安全?

2009年5月20日

草  虾:邓玉娇不能代表中国吗?

2009春夏之交的野三关风波,是由西部开发的大气候和巴东县的小气候决定的,迟早要来的。巴东警官在恩施传媒网录像中的说辞,以及所谓“5.10”案情通报,让我感觉他们试图垄断案件的话语权、剥夺公众的知情权、否认邓玉娇的正当防卫权、自卫反击权,从而掩盖这个案件的真实背景。但是从恩施传媒网录像中的野三关派出所所长的发言可以看到,恩施州和野三关镇,这两级的舆论是同情邓玉娇的,但是夹在中间的巴东县却是相反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案件的政治责任落在巴东县的党委和政府,他们怎么敢让自己境内的草民邓玉娇成为如火如荼的公民抗暴运动的偶像呢?一切为了和谐,一切为了稳定。

[1,案件的性质,忧郁症还是腐败症?]

所以他们羁押邓玉娇于精神病院,追查她的忧郁症和作案工具的来源。其实这个案子当中真正的作案工具,应该是邓贵大手中的钱、邓贵大手中的权。一个好端端的国家干部,一个44岁正需要供养孩子上大学的父亲,怎么会有那么多余的人民币去打人民的脸呢?这么多钱从何而来?邓贵大是第一回吗?是第一个吗?野三关的招商办主任邓贵大,相当于北京的商务部长薄熙来,是当地公款消费的衣食父母,哪家宾馆饭店敢于得罪他?这把刀的来源并不重要,她既可以是娱乐包房里准备给顾客削水果的,也可以是邓玉娇早就带着防身的,并不奇怪。忧郁症在青春期少女当中是常见的,一个怀着美好的人生憧憬和爱情梦幻的少女,被迫谋生在污泥坑,总要战战兢兢的思考如何出污泥而不染,能不忧郁吗?

我们知道,忧郁症是精神病之一,多发于女性,我的母亲曾经被单位领导迫害、我的表姐曾经因为遭受恐吓,得了忧郁症住入精神病院,特征是神神叨叨,不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不具有反抗能力。中国的司法惯例,如果与精神病人性交,以强奸论处(我有一位亲戚因此判刑五年)。那么,帮助强奸精神病人呢?组织容留精神病人卖淫呢?

邓玉娇那样一个少女,天性当中根本没有杀人的念头,虽然出于正当防卫,但毕竟是杀人了,这与她的善良的天性相矛盾,所以她会惊恐不已,甚至精神崩溃。对她应该的保护方式,是由家人陪伴,同时让她知道社会舆论肯定她的防卫正当性,以及举行宗教仪式超度她刀下的亡魂,才能了结事态。但是巴东警方的做法,是要把邓玉娇推向彻底的精神崩溃。

忧郁的不仅是邓玉娇,我们也都忧郁啊,否则不会泡网写帖。温家宝也很忧郁嘛,否则不会动则流泪。胡锦涛也很忧郁嘛,否则不会眼脸阴沉。林黛玉忧郁,所以葬花;屈原忧郁,所以离骚。忧郁症的特征是任凭折磨绝不反抗,绝不会狂躁杀人。杨佳也很忧郁啊,但是杀警了,所以警方的说法是杨佳患有双重人格。

邓玉娇拒绝强暴而杀人,是忧郁症。如果不拒绝呢,为了获得打在自己脸上的人民币而接受强暴,不也是忧郁症吗?总之,作为人民是逃不掉的99%的忧郁症。如果能用人民币打人民的脸,如果用宝马飙车,才能想显得不忧郁,是不是啊?以前我们说“烦着呢”“郁闷着呢”,以后统统改口说“忧郁着呢”。富人忧郁了,可以洗脚、可以飙车、可以俯卧撑;穷人忧郁了,只好吃药,只好打酱油、只好躲猫猫。以前说围攻中南海,以后说水浴中南海。以后不说去洗头召妓,说去招商。

[2,招妓娱乐,能否逼良为娼?]

巴东警方的说辞,假装他们不懂招妓,其实是有规矩的。娱乐场所的招妓,一定是通过妈咪的(名片通常是某某娱乐城公关经理),客人说明需要什么样的小姐和什么级别品种的服务,价格大概多少,妈咪找来小姐,看得满意了,客人与小姐再展开私下洽谈。邓贵大不找妈咪谈,而是随便看到一个女性就要求服务,随便就摁倒在沙发上,这是什么行为呢?黄德智、邓贵小为何不阻止邓贵大的暴行呢?分明是一个轮奸集团。我跟邓贵大一样的44岁,听了录像当中邓玉娇的揪心哭诉“爸爸,他们打我!”——那份挥散不去的惊恐,想起高智晟大哥的女儿挨打,我的想法就是应该三个一起杀掉,这种针对少女的乱伦暴行应该是格杀勿论。

巴东警方的案情通报当中,是招商办主任的陪客公务,而且没有了那位“邓贵小”先生,这样就把案情歪曲为:邓贵大执行公务,为当地人民招商,去娱乐城也是为人民服务的,邓玉娇的服务态度不好,邓贵大作为普通消费者投诉,邓玉娇的态度更加恶劣;邓玉娇早就患有忧郁症,似乎早就想找机会杀人解闷,于是爆发了。一个正当防卫问题转化为一个服务态度问题,是非曲折完全颠倒。

问题是,邓玉娇在怎样的情况下拔刀的呢?若不拔刀会有什么后果呢?我记得四年前的高莺莺,也是湖北省的,襄樊市的一个宾馆的女服务生被官员强奸致死,再被抛尸于楼下,警方的结论是这位少女自杀,因为患有忧郁症,毁尸灭迹。她的父亲不服,上访几级,都被当地警方镇压掉了,反而被判诬告罪。邓贵大老师平时想必也是一位好党员好干部,有能力有修养,否则当不到野三关的商务部长,而且平时也讲廉洁的,也讲为人民服务的。但是为什么会拿人民币打人民的脸呢?父亲会对女儿这样吗?老师会对同学这样吗?必定是理智丧失、兽性大发,必定是喝了酒吃了药,看见母猪当貂蝉,何况邓玉娇呢?黄德智、邓贵小能不喝酒吗、能不吃药吗?三条精装大汗,轮奸一个少女致死,然后抛尸,当地官府掩盖……这绝不是杜撰的风险。如果邓玉娇平常没有看见过这里发生的龌龊事情,也不会采取果断措施。

巴东警方无法抹杀的问题是,修脚刀是修理灰趾甲的,怎么会来修你的脖子呢?或者你的脖子为什么会送到修脚刀下修理呢?

做人不能太巴东了,是不是?

现在,这个梦幻城的老板,就像杨佳案中的租车行老板,最有知情权。他也许闭口不谈,也许不会出现在后续的审判当中。但是,他最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最知道邓贵大来这里是第几次、第几个。顺藤摸瓜,端出的腐败窝子是整个野三关镇、整个巴东县、整个恩施州、整个湖北省……为什么不端呢?

正当防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纸面原则之一,然后几十年来的司法实践当中从来没有兑现,特别是在官民冲突中,例如公民如果遭受暴力杀胎、暴力拆迁都不能反抗,否则要被作为杀人犯、精神病。这样的司法体系,用意就在于让人民逆来顺受,让人民不懂得正当防卫是世界人权宣言规定的免除恐怖的神圣权力。

[3,邓玉娇代笔一个什么样的中国?]

一则消息说一个中国小官在新加坡嫖妓被抓,回国后居然又受到中国的警察的处理,说法是:“你是一个中国人,代表着中国的形象,你嫖妓让中国的形象受损了,所以要处罚你。”那么,遍布地球的卖淫的中国女人就没有代表中国吗?代表中国去操,要受处罚,那么代表中国被操,要不要受处罚呢?

邓玉娇那个土家族,还出产了王昭君、宋祖英、贺龙等等名人。王昭君代表中国被操的,成了民族英雄。宋祖英曾经由海军护卫着来到悉尼滩上,其表演是代表中国的。去年的林妙可的奥运伪唱,据说也是为了代表中国。那么,邓玉娇能不能代表中国呢?我看是可以的。邓贵大能不能代表中国呢?我看也是可以的。

邓贵大代表着一个龌龊的中国、一个腐败的中国、一个暴虐的中国、一个垂死的中国、一个党和政府的中国。

邓玉娇代表着一个纯洁的中国、一个反腐的中国、一个抗暴的中国、一个新生的中国、一个人民的中国。

我们纳税养活的这个我们的党,本来应该是个很好的党。20年前,我们很忧郁,办法是热泪盈眶的跪捧着老邓贵大的脚丫子说“您老84了,您的一生是伟大的,但是您的脚丫子太脏了,满是癣疥,我们帮你修修脚吧!”结果呢?老邓贵大用拖拉机修理我们,以后有了江贵大、胡贵大、温贵大、习贵大……去年有个杨玉骄,因为受到吴贵小的修理,上访无门,愤而不再忧郁,修理掉了六个巴东,结果是被政法委的周贵大及其上海小舅子吴贵大修理掉了。

看来,我们养活的伟大的党,总有野三关邓贵大之流的脚癣足疥需要修理,就像邓玉娇、杨玉骄这样的修理。但若总是不让我们修脚呢?

我们只好帮我们的党修脖子。

贺卫方:为西北政法大学呼吁兼论中国大学之命运

作为中国法律教育重镇的西北政法大学,居然至今没有招收法学博士生的资格,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一次又在疑雾重重的程序之下名落孙山,引发学校师生强烈反响,也是正常的反应。这样的违规之举如果得不到纠正,实在是对于那个一再标榜的“依法行政”的口号的嘲弄。

问题的要害在于,一所大学可否招收博士生,为什么要有政府决定?按说,大学自主办学,招生环节的自主是其中当然的内容。也许有人会说,如果放开来,任由大学自我决定,各大学一定会出现招生环节上的混乱。这样的质疑表面上看来不无道理,可是深入追究,却是无法自圆其说的。为什么一放开就混乱,还是因为我们的大学管理机制存在着严重的缺陷。一所大学,无论是由于怎样的原因,招收不合格的学生,给学校带来的必定是声誉上的伤害,从而危及作为高等学府的学术地位和对于学子的吸引力,导致大学的衰落。我们的大学何以如此不珍惜自家的声誉,采取这样的自杀战术?果真我们的大学都是如此不堪信任,自虐自残,作为主管机构,教育部岂不是难逃其咎?

再说,大学不足信,教育部以及各省教育官厅就可以相信么?我想起一个传说,中国的一个林业代表团访问美国,看到森林密布,郁郁葱葱,代表团成员羡慕不已,问东道主:为什么你们的森林保护得这么好?东道主答曰:因为我们没有林业部!中国的教育之所以遭遇到如此困境,原因或许正在于行政管理部门本身的决策和管理的混乱呢。这些年来,我们眼看着教育部的那些决策是怎样把中国的教育一步步地往堕落处推下去:对学术研究资源的愈演愈烈的垄断及其造成的大学对教育行政部门的越来越强烈的依附,在研究生招生环节上对大学主权的得寸进尺的侵犯,造假盛行、怨声载道的本科教育评估(据说还准备将评估扩张到其他层次的教育,让我想起钱锺书先生文章里提到的那个拙劣而勤奋的翻译家,糟蹋了一本书还不罢休,还列出一一堆作家,计划一一糟蹋),文科学报编辑上推广的怪诞莫名的所谓编辑规范,通过将大学进行三六九等地分级带来的大学官衙化的加剧……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有这样的教育部在,我们的大学假如能够跻身世界高水准,那真的属于太阳自西出、竹篮装满水、中国足球捧得世界杯一样的奇迹呢。

教育界有一个常见的说法:教育部乃是计划经济最后的一个壁垒。我想,这样的说法除了对于这家官衙决策本身的批评外,还暗含着一个重要的道理,那就是,教育的困境也要从市场经济的原理中获得解决之道。遥想上个世纪前期,大学在中国引进时间不长,却出现了很好的发展势头。这一点,每一个读过民国时期教育史方面的作品(例如著名史学家何炳棣先生的《读史阅世六十年》)的人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们有品质良好的国立大学,有充满活力的私立大学,还有各具特色的教会大学。大学之间相互竞争,校长们都使出浑身解数提升大学教育的品质,为学术的繁荣、学生人格的独立以及国民文明水准的提高作出贡献。所以,那时候我们有那么优秀的大学校长群体,蔡元培、胡适、梅贻琦、张伯苓、司徒雷登、傅斯年等都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反观今日,我们的校长们居然沦落为一个个局级或括号享受副部级待遇的官僚,其间差距,真乃不可道里计也!

说起来也是令人不能理解。现任教育部长周济先生也是留学美国的海归派,作为纽约州立大学的博士,无论如何对于现代大学的理念也应该有起码的理解;教育部里的不少官员也都是博士硕士出身,我个别场合有机会接触交谈,一些人也是颇明事理的。为什么在他们的治下,大学的情况会如此不堪?为什么没有人反思一下,照这个样子折腾下去,中国的大学何德何能跻身世界一流?不仅如此,为官者应有起码的官德,那就是要为我们民族的未来负责。如果各位明明知道如此下去将使得我们的高等教育每况愈下,还要硬性推行,并且还拿一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作为幌子,那就实在是良知泯灭、天理难容了。

回到西北政法大学的申博问题。这所法学传统深厚、培养济济人才的居然至今没有法学博士生授予权,而东部的许多法学实力远远低于该校的院校却早已获得这样的资格,其间的不公平在法学界早已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也证明了这种由政府控制的招生许可制度长期以来就是不合理的。这次由陕西省有关部门所进行的操作程序缺乏起码的公开和公平,假如不尽快予以纠正,负面影响所及,不仅是西北政法大学一所学校,而且是整个西北地区乃至更广泛范围法律教育以及法治建设的未来。

因此,作为一个同行学者,自己不能不发出呼吁,表达声援——为着西北政法大学,为着中国高校的命运!

2009年5月19日

 

 

相关资料参考:

南方人物周刊:西北政法大学校长“维权”

公文造假,按照国外的刑法是要判刑的,叫伪造公文罪,很严重。一些学校用假材料,政府还要去包庇它、支持它,我们完全不能理解

3月31日,天涯论坛出现一篇帖子:《西北政法大学教授抗议陕西申博评审“暗箱操作”》,称“此次评审的程序完全不透明,事先对各竞争大学的实力情况没有任何公示。而21名专家的遴选标准、遴选程序等,也没有任何通告。且有证据表明,事先某大学竟然拿到了专家名单,而西北政法大学却完全蒙在鼓里!”

这次“博士学位点评审”被认为是“最后的机会”,按有关规定,国家在2015年以前,将不再授权。而西北政法本来志在必得,他们认为他们的“硬指标”远胜过其他参评学校。现在“遭遇‘暗算’,莫名其妙地‘出局’”的后果,将使西北政法“一蹶不振,接下来人才流失、法学教育研究萎缩”。

教授们迅速发起抗议活动。他们步行到省政府的行动被称为“教授散步”。4月23日,他们又发起“学习科学发展观,学位授权评审制度研讨会”,虽然一再声称是“学术讨论”,事实上也提出了体制上的深层问题,但批评的锋芒所指是明显的。而这一天,校长贾宇先生并不在校了。

在我国的大学体制里,校长既是教学管理者,也是行政官员。省属大学的校长,其级别相当于厅级干部,是通过省里相应的干部任命程序任命的。而一个省的学位委员会,是省政府领导下的部门。陕西省学位委员会的主任,是陕西省一位副省长。

“西北政法博士学位授予点事件”暴露了我国大学学位授予体制的问题。在此事件中,校长是一个关键人物。在徐州师范大学的类似事件中,当矛盾到了“教授停课”的关键时刻,校长对教授的要求,就跟市政府的要求一致了。到本刊发稿时为止,西法大的事件僵持在一个必须由官方首先做出反应的时刻:在法定的时间内,答复校方的行政复议。

而舆论正密切注视事件发展,4月27日,《人民日报》相当例外地发表了关于此事件的长篇“问题报道”。于此,西北政法大学校长贾宇先生接受了本刊的专访。

“伪造公文罪,很严重”

人物周刊:教育部为什么要把学位授权评审“下放”给地方?

贾宇:按照相关文件的说法是:加强省一级政府在学位授权布局中的统筹功能,因为到底需要发展哪些学科,当地政府是最清楚的。但这权力下放就等于是矛盾下放。因此当由国家学委办(国务院学位委员办公室)统筹此事时,各地高校竞争激烈。

另一方面,由于我们国家博士授权规模非常,培养博士的数量在世界已经是数一数二了,所以国务院学委办要进行控制。所以在这个规模控制的前提下再下放权力,导致竞争更加激烈。

人物周刊:你们学校的师生对“评审”反应激烈的时候,你的表现是什么?

贾宇:当天晚上知道结果之后,我感觉不可思议。我第一时间去核实,向教育办的领导反映。当天晚上,我马上在学校召开了党委会部署工作,首先是要安抚老师、学生在知道结果后会产生的“不良情绪”。

第二天下午,就开始有一些老师呼吁在30号早上去政府申请撤消不合理的决定。于是,我们又召开紧急会议,让各学院党委书记深入到学生里面做工作,使“散步”的老师减少了很多,几乎没学生参加。在去政府的路上,我们书记是一路做工作,有些教授是半路劝回来的。事情传得很快,省教育厅、省司法厅马上来电话。

人物周刊:但看来30号以后,学校的情绪还是一直不稳定。

贾宇:由于我们稳定工作做得即时恰当,给老师做思想工作,政法大学更应该懂法,严格按照程序走。我们向(省里的)学位委员会提出核查资料,要求公示每个申报大学的材料,大家互相监督,这是必须的,从程序上就应该是这样!

人物周刊:作为校长,你能保证您的学校的材料是真的吗?

贾宇:这是我们敢负法律责任的。而有些学校就不一定经得住考验。这种材料造假属于公文造假,按照国外的刑法是要判刑的,叫伪造公文罪,很严重。所以这里一些学校用假材料,政府还要去包庇它、支持它,我们是完全不能理解的。

人物周刊:如果最终的结果不是在真实的材料基础上得出的,你怎么办?

贾宇:其实当材料上报之后,专家评审之前,学位委员会就应该公示。如果这件事情不能合法处理的话,我们打算自己公示材料,把各大学的材料贴到网上,让大家来评哪个学校强大一些。只要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应该评得出来。

人物周刊:你们要求材料公示之后,学委办怎么做?

贾宇:在若干学校提反对意见、要求公示材料的情况下,学位委员会召开第一次会议,决定:8所学校重新填报材料。

如此,我们觉得有希望了。于是我们学校的工作人员就连夜赶材料,几乎三天三夜没有睡觉,志在把材料按照新标准做到无懈可击。4月13号下午,13位学位委员(不到半数)召开了第二次会议。会议之后学位委员向我们通报说:维持此前的决定。这样,材料也不公示了,坚持错误。

人物周刊:第二次会议后,你是怎么反应?

贾宇:我们就彻底被激怒了。包括我在内的若干学校的校长表示不能接受,非常愤怒。我感觉被忽悠了,一个行政部门就是这样尊重大学校长的?

当时我对他们说,如果不懂怎么依法行政,这是水平问题,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就是品德问题,是完全不能理解的。

回到学校,我就决定按照法律规定向政府提出行政复议,认为学委会所作的行政决定是错误的,其程序违法,结果不公正。而省政府法制办也受理了我们的申请。现在整件事就处于这个阶段,调查机制已经启动,会在一定的时间给予我们答复。

“我可以告省政府”

人物周刊:猜想一下可能的结果?

贾宇:我认为政府有能力纠正错误。(省里)学位委员会的行为显然违法。评审到了上交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仍然要接受审查。

对于这件事情,我个人是这样认为:是非是一定要讲的,违法是一定要纠正的,否则这就是我们这些法律人的失职。因为如果牵涉到一个政法大学的行政都不是依法行政,而是个别人在操纵,那我们国家的法制建设还有什么希望?

人物周刊:你认为纠正的“成本”是什么?

贾宇:成本就是政府的有关部门承认错误,承认错误对有关部门来说很难,但我们一定要他们来纠正错误。

人物周刊:毕竟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能不能假设要你必须接受这样的结果?

贾宇:我不相信会有哪个领导会不讲是非、不讲合法违法就简单地“压”我,我不相信会有那样的领导站出来。,现在我在进行行政复议,他必须回答我,要么维持,要么纠正。

人物周刊:如果是维持呢?

贾宇:我可以起诉。学委会是政府机关,我可以告省政府。

人物周刊:但是你身为校长,一个厅级干部,愿意告省政府吗?

贾宇:一个校长怎么会是一个厅级干部呢?大学校长就是学者,责任是办好大学。厅长是行政头衔。不论别人怎么看,我个人不认为我是一个厅级干部。如果要我“下课”,这完全由政府决定,可以的。我本来就是一个学者,我不做校长不见得对我是一件坏事,我可以好好搞我的教育,我可以成为一个非常合格的教师、学者。现在虽然做了校长,我还是坚持给本科生上课,因为我不能离我的专业太远。

另一方面,我不认为一个为了学校事业发展而发表意见的校长该被撤职。

人物周刊:如果政府通过其他渠道“劝告”你,你会怎么办?

贾宇:我不是代表我个人,这件事情不是我个人的,是学校决定的。维护稳定是校长的责任,我会稳定学校,不能让教师停课、师生上街(游行)。否则是不对的。

人物周刊:但起诉政府是个“严重的问题”,会出现难堪的局面。

贾宇:不严重,其实从法律的角度来看是很正常的事情。

人物周刊:假如“纠正错误”,那现在已经入选的学校,他们会怎么样?

贾宇:至于对那些已经入选的学校,我觉得他们应该接受通过合法程序做出来的决定。包括我们,如果是按照合法的程序做出西北政法大学不够条件入选,我们也是会接受的。我们不能接受的是,由于违法的行政,在虚假事实上做出的决定。

人物周刊:你不怕伤害到人际关系吗?

贾宇:首先我不是针对人,我讲的都是工作,都是道理,都是法律,我个人不会觉得对自己有人际关系上的伤害。但如果别人觉得我得罪了他,那是他的事。

人治往法治的转变本来就是一种斗争,当中牵涉到很多人的利益关系,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国家建设法制国家那么难。因为不按法律办事,对某些人是有好处的。人治会导致权力的腐败,所以国家强调法治。权力要受到监督,肯定会让一些人不高兴。

人物周刊:你认为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事件?为什么国外没有出现类似的现象?

贾宇:行政化是学术的天敌。我国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教育行政化、学术行政化。最近两会有委员表示,教师教案要上交有关部门检查,这简直就是“教鱼游泳”。当然,政治方向我们是要把握的,但行政介入不能到具体的教育环节。在国外,只要学生觉得哪个学校够条件就可以报读该学校,学校不需要审批博士授予点,只要学校能招到博士就能带博士。

人物周刊:你的意思是,这些问题是“管”出来的。

贾宇:绝对是。我们学校的教授在吉林大学、武汉大学、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带博士,就是在陕西本校不能带博士,这能说是我们老师水平不高吗?我们学校在国家社科项目的承担连续两年排名全省前三位,这能说我们的科研水平不行吗?事情原委就是,国家分指标,指标到了省里,又不给你,学校自然就不能发展了。

高 瑜:二十年后还要做“一只蛋”

二○○八年十二月八日晚,《零八宪章》的主要起草者刘晓波被抓走之后,我回忆了八九民主运动,写下这样的话:“一场数百万人参加的、坚持了一个半月的波澜壮阔的民主运动,震动苏东波,震动全世界,却能被邓小平指挥的军队一夜之间镇压下去,人民是鸡蛋,无产阶级专政是石头.”我提问:“如果八九年刘晓波没有从国外跑回来,没有组织四君子绝食,『六四』的天安门广场会是什么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太上皇,几十万用坦克、机枪血洗北京城的军队和四个挽救了几千个年轻学生的生命,自己也是年轻人的老师做比较,到底谁是强者?谁是弱者?”

“鸡蛋碰石头”,是中国的俗语,比喻力量不相当,也可以比喻不自量力。今年二月在网上读到日本作家村上春树越过战火激烈的加沙,到以色列接受“耶路撒冷文学奖”时的演讲,他也提到蛋。蛋,竟然是他的写作的宗旨。

“在一堵坚硬的高墙和一只撞向它的蛋之间,我会永远站在蛋这一边。”“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一个蛋。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无法取代的灵魂,被包裹在一个脆弱的壳里.而我们每个人,多多少少都面对着一堵坚硬的高墙。”

我想向村上春树先生提问:如果丢掉灵魂,我们每个人还能称其为蛋吗?

这正是“六四”大屠杀之后中国政府要人们做的,丢弃灵魂,去做砌高墙的一粒石子,或是化为高墙脚下一抔泥土。但是中国还有无数枚包裹在薄薄的、脆弱的壳里,独立的、无法取代的灵魂,二十年来不停在向一党专制的高墙撞击。我尊敬的胡绩伟先生,就是一枚最可爱的蛋。胡绩伟是“六四”之后受到邓小平严惩仅次於鲍彤的高官,人大代表、人大常委、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任,《新闻法》起草小组组长一撸到底。还给他仅次於开除党纪的“留党察看两年”的严重党纪处分,由《人民日报》党组不经党支部讨论直接下来的。两年过去,社级来人,请他写一份检查,他回答:“我没有错,是你们错了!”结果又是一个“留党察看两年”的严重党纪处分。两年后新社长又来了,只请他写一个情况说明,老人家仍旧拒绝.结果又下来一个“留党察看两年”的严重党纪处分。留党察看六年过去了,老人家百折不挠,党中央撑不住了,以“胡绩伟同志按时交党费,参加组织生活”为名义恢复了他的党员权利。

进入九秩后的胡绩伟,仍旧是中国共产党内最傑出的民主主义战士,他在党内率先批判邓小平的“四项基本原则”是继承毛泽东无产阶级专政和阶级斗争思想的骨架,是代替“两个凡是”的“四个凡是”,并不停有理论批判的大作发表,他在《二○○九年报平安书》里说:“因为记忆力差了,积累和查阅资料的能力也差了。请来了一位颇有研究能力和写作经验的老伙伴──姚监复同志作为我写作的合作者,开始撰写关於『胡赵新政』的一系列专文。零八年算是一个丰收年。”进入二○○九年,夫人狄沙一来怕他累坏身体,二来也对敏感年头有所担忧,经常劝停笔吧,停笔吧,甚至也说过:“老姚,你也七十多了,也休息吧。”老人家当真生气了,解除了狄沙夫人的发稿权,竟像当年当《人民日报》总编辑一样签署自己的稿件,授权姚监复先生全权发表。

二十年了,我们都会像胡绩伟先生一样,仍旧要做一只蛋,去撞击那面坚硬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