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爱宗:新闻出版总署存在十大严重问题及建议对策

每逢3月,中国都将召开一年一度的人大、政协”两会”,全国约有五千多名代表和委员参政议政,还有数万名境内外记者前往采访。在会议即将召开之际,笔者就中国存在的新闻自由、出版问题试图找出症结,指出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存在十大严重问题,证明该总署本身就是新闻自由和出版自由的敌人。新闻出版总署若不改革,立法机关若不尽快制定《新闻出版法》,中国新闻业就无法健康发展,公民的言论自由、出版自由也无法得到制度保障。

一、新闻总署无权对地方各级人民政府发号施令,其命令却保护不了记者权益。

新闻出版总署从2009年2月25日至6月30日在全国统一换发新版记者证。新版记者证新增了”各级人民政府应为持本证进行采访的新闻工作者提供便利和必要保障”的内容,要求政府不得对业经核实的合法新闻机构及其采编人员封锁消息、隐瞒事实,没有正当理由,公职人员不得拒绝采访。

目前,中国尚无一部具体法律明确保护新闻采编人员的新闻采访活动,明确新闻采访权神圣不可侵犯。至于新闻出版总署的相关文件、规定,不是法律,也保护不了记者。最明显的例子是辽宁市西丰县委书记张志国下令县公安局的警察到北京抓法人杂志记者朱文娜,朱记者只得外出躲避。当记者采访、舆论监督而受到非法拘禁或侵犯时,若是记者拿着新闻出版总署的规定找新闻出版总署寻求保护,结果显然是毫无用处的。

建议:立法部门尽快制定保障记者采访自由的法律,如《新闻出版法》、《新闻自由法》等,依法保障记者的权益。建议废除新闻出版总署无法律效力的有关规定、文件。

二、新闻出版总署无权设立行政许可权垄断新闻记者的发放。

新闻出版总署2005年公布《新闻记者证管理办法》称,新闻记者证是我国境内新闻记者从事新闻采访活动的惟一合法证件,是新闻记者职务身份的有效证明,由新闻总署垄断,其他任何单位和个人制作、发放的证件不得用于新闻采访。但实际上记者申办记者证、换记者证、网络注册、年检,非常繁琐,全国统一制作,新闻工作者流动性大,跳槽频繁,申领和更换程序非常不便,人为增加行政成本,比如记者刚上岗正在一线采访还来不及申领记者证,而拿到了记者证的却可能跳槽甚至改行了,如此折腾明显是劳民伤财,浪费纳税人钱财。

建议:恢复2005年之前由各报社自行发放记者证的做法,把发放记者证的权力下发到各个独立法人的报社和杂志社。世界上其他国家也都采取的是各新闻单位自行其是的做法。记者证由各家单位自行管理自行发放自行负责,才是负责任的行为,取消所谓”没有新闻出版总署记者证的记者就是假记者”的荒唐规定。

三、总署要求记者主导出示记者证的规定限制了记者的新闻采访自由。

新闻出版总署规定:”在采访活动中,新闻记者应主动向采访对象出示新闻记者证。暂未领取新闻记者证的采编人员,必须在本新闻单位持有新闻记者证的采编人员带领和指导下开展采编工作,不得单独从事新闻采访活动”。此条规定在实际操作中无法执行,比如记者暗访,舆论监督,如何主动向被暗访的一方出示记者证,记者若暗访人贩子或毒贩子,记者若暴露身份不是送死吗?再者,该规定对未领取记者证的记者不得单独采访,这样的规定也毫无意义,记者追求的是新闻时效性和实现新闻价值,而不是未成年人外出都需要有个监护人陪同。

建议:取消这一明显有悖新闻报道操作规程的规定,报社内部事务由报社独立否则,无须新闻出版总署指手画脚。

四、假记者的危害并不比官方垄断新闻发布权更大。

新闻总署为了便于民众核实记者证真伪,建立了一个中国记者网,查询者登录”中国记者网”,输入持证人身份证号、记者证统一编号、单位名称、姓名中的任意两项,进行核实。事实上这也是一个假话,中国记者网2006年运行至今,查询记者的记者证都要求提供持证人的身份证号码和记者证统一编号,比如我查人民日报前社长王晨记者的记者证,但我不知道他的身份证号码,实际上无法查到真实信息。再如,新闻总署疏于管理网站,中国记者网的记者证注销登记目前尚是2008年8月之前的内容,也就是说该网站至今已有六七个月一直没有更新,难道这段时间没有记者证的丢失、更换和登记注销吗?如此滞后,如何保证该网站信息的时效性和真实性呢?所谓为了防止假记者,我看假记者的危害并不比新闻总署用权力对记者”封口”的危害大,比如湖南吉首非法集资引发群体性事件的新闻就被封口,不见报刊及网站报道,真相被掩盖。再如2009年2月25日北京王府井大街发生一起新疆人自焚事件,至今不见记者报道来龙去脉,如此权力封口,难道不比几个假记者的危害更大吗?

建议:取消名存实亡的中国记者网,撤销新闻总署查验记者证的非法行政许可权。

五、放开出版权就可以解决书号买卖这一老大难问题。

在出版业内,买卖书号、一号多用、盗版盗印、民营书商与国有出版单位联手搞不正当交易等怪现象长期存在,屡禁不止,几乎是公开的”秘密”。2009年4月1日起,全国所有出版社将全部实行网上书号实名申领,目前已有300多家出版社实行网上实名制,其目的是有效遏制买卖书号、一号多书。然而,2月10日《羊城晚报》报道,由于总署网络平台建设进度问题,广东方面的网络平台迟迟未能开通,导致广东的出版社至今无号可领、出不了大批2009年的新书。《中国青年报》曾报道,2008年底,首届山东省”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获奖名单在经历了15天公示之后,迟迟不能颁发,原因是部分获奖的出版物,是用假书号出版的。出版总署启动了”书号实名申领制”,申领平台的建设却蜗牛速度,也显示出了书号管理的僵化,而且会造就更多的假书号泛滥,书号实名制明确是出版自由的一大阻碍,一大弊端。

建议:取消国家垄断的书号实名制,改为书号自由申领制,由各自的出版社承担出版法律责任。

六、新闻总署越俎代庖滥用行政权。

2009年2月26日新闻出版报报道,新闻出版总署日前下发《关于规范报纸期刊主要负责人任职资格的通知》,明确界定了报纸期刊主要负责人的范围,即包括报纸期刊出版单位的法定代表人、社长、总编辑、主编、副社长、副总编、副主编等。中央单位报刊主管部门任命时政类报纸期刊主要负责人,除按干部任免程序履行审批外,还应向新闻出版总署备案。对于主要负责人的任职条件,要求党政部门的离退休人员不得在报纸期刊等出版单位担任主要负责人。这后一规定明显是针对大胆说真话的《炎黄春秋》杂志的社长杜导正,杜为原新闻出版署署长,党政部门离退休人员,总署威逼其早日退休,进而整肃《炎黄春秋》杂志。实际上,中国的报刊都是各自的主办单位主办的,而不是新闻总署主办的,新闻总署无权干涉各自报刊内容的人事权。比如人民日报主办单位是中共中央委员会,为中国党政军的最高领导机关,其报社社长,为正部级中央委员,和新闻总署一个级别,由中共中央组织部任命,新闻总署一无任免权,二无地域管辖权,三是级别低,如何要求中组部任命人民日报社长向新闻总署备案?难道新闻总署越俎代庖想取代人民日报主办单位–中共中央的位置?

建议:取消滥用权力的新闻出版总署《关于规范报纸期刊主要负责人任职资格的通知》,责令其最高负责人向全国报刊公开书面检讨。

 七、新闻总署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自吹自擂称满意率100%。

2月24日,新闻出版总署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群众满意度测评工作全部完成。统计结果显示,”新闻出版总署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群众满意度测评表”总体满意率为100%,不太满意和不满意为零。如此是吹捧和造假,举例如下:2月25日,新闻出版总署召开中央报刊主管单位工作会议,副署长李东东自己都承认,当前记者和记者站违规问题仍然突出,违规出版行为严重扰乱出版秩序;报刊内容问题造成不良社会影响,严重失实报道和虚假新闻呈上升趋势,对敏感问题、突发及群体性事件报道存在炒作倾向,虚假违法广告屡禁不止,还有图书盗版猖獗。如此突出问题,正说明新闻总署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不到位,也谈不上群众满意,新闻总署自吹自擂,上欺下骗。

建议:停止自我包装式的群众满意度测评活动,公开透明新闻总署的各项财政支出,敞开大门由民众自行监督其是否依法行政,是否滥用权力,是否渎职、腐败和行政不作为,只有民众的独立监督,才能真见实效。

八、新闻总署不得以错误言论为名限制新闻出版自由。

2月25日,新闻总署副署长李东东要求中央报刊主管单位要采取有效措施,建章立制,做到内容管理关口前移,把握导向监管主动权。要切实完善舆情预警机制,主动分析排查所属报刊存在的舆论导向安全隐患,切实完善防范措施,及时妥善处理倾向性、苗头性问题;要建立完备的制度,形成有效的机制,增强舆论导向引导的针对性;要监督所属报刊严格遵守办报办刊宗旨,审核重要的宣传报道,防止在内容方面发生重大问题;要坚决纠正以负面报道和炒作突发、群体事件获取经济利益甚至进行新闻敲诈的各类严重违反新闻出版法律法规的行为,防止形成舆论隐患;要督促报刊社加强对所办网站和网上论坛的管理,防止散布、传播谣言和各种错误言论,影响社会稳定;要求报刊在刊发涉及重大革命和重大历史题材的作品,报道涉及灾情疫情、交通事故、安全生产、刑事案件等重大、敏感和突发事件时,要遵守有关法律和规定;要求报刊出版单位建立和完善采访、编辑、刊发等内部管理制度,不得刊发、转载未经核实的社会自由来稿和互联网信息,不得转载、摘编内部发行出版物的内容,最大限度地防止负面信息的产生和传播,避免错误言论干扰工作大局。该副署长如上言论实在是违宪的,也是超越新闻总署职权范围的,新闻总署是行政单位,不是立法单位,无权干涉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依据宪法规定,公民有言论自由,即说错误言论和正确言论的自由,政府部门无权对媒体作者或记者的言论作正确或错误的价值判断。政府干涉出版自由,是倒退行为,是新闻事先审查的恶行,必须停止。

建议:宪法第35条宣称,”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国家立法部门应尽快立法,制定《出版自由法》等,保障公民有创办报刊的自由,民间报刊有独立自主发表社会自由来稿和互联网信息的权利,禁止政府以错误言论为名限制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撤销当前实行的报刊出版和图书出版的许可证制度,取消以敏感词为条件限制的方式审查报刊文章和图书内容的规定,公民自由出版图书不得要求事先送审和要求选题报送。现代国家就是民治政府,不是政府治民,新闻出版总署明显是违反宪法的非法部门,建议国务院撤销这一严重违宪机构。

九、限制公民印刷权利的制度应尽早取消。

新闻总署当前具体执行的《印刷业管理条例》和《内部资料性出版物管理办法》,严重侵犯了公民出版自由的基本权利,如公民自行印刷内部资料性出版物需要向新闻出版部门申请《内部资料性出版物准印证》,末经批准取得《准印证》,印刷厂不得印刷,以及非国有企事业单位即私营企业和非营利民间组织不得创办内部资料出版物的规定、具有宗教内容的内部资料性出版物,还须经省级人民政府宗教事务管理部门批准,并持批准文件报省新闻出版局审批。

建议:尽快废止上述有关私营单位、NGO组织及个人印刷出版物未经批准便为非法出版物的非法制度,国家财政应重点支持和保护作者个人出版图书。为保障宗教自由,取消所有印刷厂不得印刷《圣经》等宗教读物的规定,取消各出版社不得出版和全国新华书店不得发行《圣经》等宗教经典的规定。

十、尽快允许香港、澳门及台湾等境外报刊在大陆发行、零售。

香港、澳门及台湾,都是一个中国,香港有《明报》、《亚洲周刊》、《开放》、《争鸣动向》等报刊,台湾有《苹果日报》、《联合报》、《自由时报》、《中国时报》、《新新闻》等报刊,但在经济全球化和两岸三地贸易自由往来的今天,都不能在大陆境内公开发行和零售,其网站也被封锁,是典型的文化封锁。新闻总署柳斌杰公开称台湾的报纸在大陆一直有订户,但在大陆摊点上零售却是”不可以的”,理由是”我们没有承诺境外的报纸能够在摊点上零售”。柳斌杰一句话可见大陆文化专制控制制度与台湾的文化开放制度的明显差别,台湾有民主自由,大陆无民主自由,而且防民如同防川,禁锢思想自由和文化自由。目前实行的一国两制制度,其实明显是以伤害大陆公民的知情权、民主和自由等基本权利为代价,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闭关锁国”行为。

建议:尽快开放境外媒体在大陆的发行和零售,解禁境外媒体的网站封锁,保障大陆公民的知情权和民主自由等基本权利,尽快保障大陆公民享有香港和台湾居民同样的自由权利和国民待遇。

博  笑:政治笑话:江泽民痛斥陈良宇腐败

话说胡、温上台政令一直出不了中南海。江氏人马根本就不听他们的。陈良宇更直戳胡锦涛的痛处:说他几十年未看过自己的养母;对付一些和尚,用得着站在坦克上吗?

胡锦涛决定抓陈良宇这只“大老虎”。可江泽民迟迟不表态。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后来,胡锦涛派专案组与江泽民摊牌。专案组人员拿出两卷案宗:一案是陈良宇的,涉嫌贪污受贿数百万;另一个是江泽民长子江绵恒的,他九二年从美国归来,现已是中科院副院长,又下海经商,成为上海滩大哥大和中国电信大王;并与台湾第一富公子联手捞钱,化公为私数十亿。

专案组:“上海的贪腐太厉害,必须抓一只大老虎出来,以平民愤。你看,抓哪一只好!”

江泽民垂拉着脑袋:“陈良宇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罪有应得!”

清末:立宪还是革命?

清末出现两种革新力量,即革命党与立宪派。二者“皆以救国为目标”,但手段与方法不同,前者主张革命,后者力求改良,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两派处于对立冲突局面。革命党以孙文为领袖,重要人物包括黄兴、宋教仁、汪兆铭、胡汉民等。他们认为清廷为异族所建,应先予推翻,惟其如此,才能“建立民族国家,再从事民权和民生主义的建设”;立宪派以康有为、梁启超、张謇等为代表,不论是戊戌变法时期,还是以后立宪运动风潮,他们都鼓吹“立宪法,开国会,也主张实行地方自治”。应当说,清末的革命党与立宪派,同为推动历史的两大改革力量,只是后来革命党大获成功,民国建立后,立宪派的历史作用被隐而不彰。

1906年,清廷迫于内外形势宣布筹备立宪,两年后颁布《钦定宪法大纲》,预备立宪期限定为9年;在这之前,孙文等人上书两广总督李鸿章,力陈“平治六策”,提出建立议院、地方自治、司法独立等建议,这本是朝宪政的方向而去,却遭致拒绝,因而走向激进的革命之道;康有为等人虽主张保皇,又明言实行虚君制,即“人主尊为神圣,不受责任,而政府代之”,更有“以国会立法,以法官司法,以政府行政、而人主总之,立定宪法,同受治焉”三权鼎立之目标。若从这一点看,“清末两个革新力量,既然都明确主张民主宪政,据此可作一推论:它们任何一方成功,中国都应走上民主宪政之路”。

清帝退位前,康、梁二人一直想假清廷之力来实现宪政,梁启超甚至提出“开明专制”的想法。在孙文等人看来,康有为等人名为保皇以求“革新”,实为“延长满洲人之国命,续长我汉人之身契”,并公开指责康、梁等人为“汉奸”。1907年,梁启超、蒋智由、陈景仁等人在日本创建“政闻社”,并在沪上刊行《政论》月刊,推行立宪运动。在东京召开成立大会时,遭革命党人轰场,章太炎曾记述其事,“阳历7月17日政闻社员大会于锦辉馆,谋立宪也。……革命党人张继、金刚、陶成章等亦往视之。……启超说国会院议等等,语未卒,张继以日本语厉声斥之曰:”马屁!马屁!‘起立,又呼曰:“打!’四百余人奔而前……”后来的历史学者认为:这一幕全武行的上演,表明革命党人的情急之状。“因为立宪运动足以麻痹国人的革命思想。而立宪一旦成功,革命即有被历史埋藏的危险”。

从1907年到1911年,这四年中,立宪党人所发起的立宪运动,可谓有声有色。四次全国性的大请愿,“对民主思想的启发和传播,实有重大贡献”。《政闻社宣言书》揭橥四大政纲,第一条就是“实行国会制度,建设责任政府”。政闻社反对同盟会革命主张,其要害在于“革命决不能得共和,而反以得专制”(梁启超语)。1908年1月,政闻社主要骨干张君劢、徐佛苏等人陆续返国活动,并将其总部从东京迁往上海,分往各省组织请愿。尽管清廷借口政闻社中有“悖逆要犯”,将其封禁,但各地请愿并未因此停止,立宪运动所激起的民众力量,以及对清王朝的绝望,实际上是给后来的辛亥革命铺平了道路。

兴中会1905年改组为同盟会,其政治诉求即孙文提出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同盟会多次组织起义,试图推翻清政府,但均未获成功。同盟会罗列清廷三大罪状,其中一条就是以“假立宪”欺骗中国人。孙文等人的革命目标,虽不乏反帝因素,但“反满”才是革命的主要诉求,因为只有“反满”,“较其他任何口号更能将革命阵营中不同意见的人结合在一起”。

革命党驳斥保皇立宪之说,并不排除“是革命党人争取政治新势力的一种途径”。只是从各国宪政历史看,以日本为例,1868年明治维新,并未同时立宪,“中间经过1876年的民权运动,到1882年的明治天皇才宣布立宪,又隔了7年之后到1889年才颁布宪法,前后经过21年”。立宪派要角之一张謇曾对“立宪宜渐进不宜急进”有过一段自己的看法,“郑孝胥同议设预备立宪公会;会成,主急主缓,议论极纷驳。余谓立宪大本在政府,人民则宜各在实业教育为自治基础。与其言多,不如人人实行,得尺则尺,得寸则寸”。香港学者严静文认为:这种一尺一寸,一点一滴,不求急功而又坚韧不舍的态度,实为创建民主宪政的秘诀。

后来学者总结立宪运动的“贡献”,主要在于推动民间的觉醒,迫使政府采取措施,尤其资政院、各省咨议局的设立,对于伸张民权、约束地方督抚的权力,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并利用报纸和杂志作为宣传,不管是批评清政府的政治腐败,抑或号召群众参与政治事务,都可说是对国民进行宪政教育。由于“人民的政治意识已渐次开放,深藏于内心的不满,终于形于表面而成狂潮,将清廷推翻”(张朋园语)。

辛亥革命成功后,民国元年南京政府公布的第一届内阁名单中,九位部长之中立宪派占有六席,革命党只占有三席。及至袁世凯称帝,“立宪派乃知耻发奋,首先攘臂而起,护国讨袁”。一般认为创造中华民国的是革命党,恢复中华民国的则是立宪派,其中的反复与曲折,正是这一段历史的吊诡之处。

王  丹:忘却是不道德的——纪念六四20周年之一

我要向读者推荐现在加州圣玛丽学院教书的学者徐贲的近作,书名就叫作《人以什么理由来记忆》(吉林出版集团2008年10月)。

在他为这本书写的序言中,徐贲介绍了著名伦理学家马各利特(Avishai Margalit)在其《记忆的伦理》一书中,对于人类为什么必须记忆的问题的探讨。马各利特把记忆看作深厚的人际关系的基础,他指出,记忆是一种特别与伦理有关的责任,“人跟人的关系中有记忆的伦理责任,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仍还有记忆的道德责任。”面对过去,我们可以宽恕,当时不能忘却,因为忘却是不道德的。因此,徐贲得出的结论是:人类是以人性道德的理由记忆。他说:“籍由人类共同创伤的记忆,各种社会群体,国族社会,有时候甚至是整个文明,不仅在认知上辨认出人类苦难的存在和根源,还会就此担负起一些重大责任,警惕袖手旁观的冷漠。”

在六四20周年即将到来的时候,这样的论述值得我们深思。我们纪念六四,表面上看起来是面向历史;但是,从一个民族心灵和道德成长的意义上看,我们的纪念,实际上是在重建我们这个民族的基本道德,这是面向未来的建设工程。我们这个社会如果在六四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集体忘却,或者装作忘却,我们就是在维护一个不道德的社会,我们就是这个不道德社会的一员。因此,纪念六四的活动本身,就是我们民族的道德重建的重要一步。

齐家贞:澳洲总理回信关注零八宪章和刘晓波被拘押

零八年十二月八号,刘晓波先生被扣押,《零八宪章》在网上公布。

居住在澳洲的部分独立中文笔会会员、一些民运人士和澳洲公民共同发出了签名信,于去年十二月十九日通过网站和快递邮件两个渠道寄给了现任澳洲总理陆克文和在野自由党领袖马尔科姆?腾佈,以及澳洲绿党、民主党领导人等十位议员,呼吁澳洲政府关注中国的人权状况和救援刘晓波先生。

这封六十个澳洲公民、居民的签名信,既有土生土长的澳洲人,也有大陆来的新、老移民,包括了各方面的人士。

两个多月后,二月二十六日上午收到二月十六日由澳洲政府外交、外贸部回信。

信的内容如下:

谢谢你和其他签名者零八年十二月十九号关于《零八宪章》以及刘晓波博士处境的来信。我受理代表陆克文总理给你们回信。

澳洲政府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并且和你们一样对刘博士被拘押一事予以关注。我们已经在今年二月九——十号,在堪培拉举行的澳洲与中国关于人权的第十二轮对话中,谈到他被拘押一事的来龙去脉。

澳洲政府有始终如一的纪录,提请中国政府注意我们对人权的关注,包括有关表达自由和拘押像刘博士这样提倡人权的人士。澳洲外交部长在二零零八年二月和七月与他的对手——中国外交部长杨洁篪,同年十一月还与中共政治局常委周永康提出中国的人权问题进行探讨。我们的总理在二零零八年四月向中国总统胡锦涛,同年八月向总理温家宝传达了同样的关注。我们也通过在堪培拉和北京的办公室提出了这类问题。

谢谢提请政府注意到你们的看法。

下面是总理回信关注零八宪章和刘晓波被拘押英文信的原件:

 

中共的娃娃兵和“红色经典”

中共自1921年7月23日成立,仰苏俄罗鼻息,或暗杀横行、武装割据,大量招收儿童从事危险活动;或消极抗日,积蓄实力,祸害华夏。1949年建政之后,以国家恐怖主义的形式出现,举国知识精英被打成右派、反革命,惨遭迫害和虐杀;后毛泽东时代,无一日不在流放、监禁、软禁、劳教异议人士和访民,迄今已经发展成为7000多万名党徒,把持全社会每个要害部门,名为共和国,坚持一党专政及党文化的灌输。

从娃娃兵和”红色经典”即可看出中共大规模的系统洗脑对青少年身心的巨大伤害,凸现其反人类、反人权的本质——

1998年7月17日,联合国设立国际刑事法院全权代表外交会议以压倒性多数票通过《国际刑事法院罗马规约》,仅有包括中共在内的7票反对。只看《罗马规约》“征募不满十五岁的儿童加入国家武装部队,或利用他们积极参与敌对行动”属于战争罪之规定,中共投反对票的原因即昭然若揭。不知人权为何物的中共自诞生以来,便开始大规模利用儿童”积极参与敌对行动”。

为纪念超过一亿名共产主义之下的受害者,”共产主义受难者纪念碑”2007年6月12日在美国华盛顿举行落成典礼。共产主义在人类社会的实践所引发的罪恶骇人听闻,身体、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儿童首当其冲:

1922年2月13日,苏俄第一支少年先锋队(52人)在莫斯科克拉斯诺普列斯基第16印刷厂成立,口号为:”时刻准备着!”列宁在1920年发表的《怎么办》里提出过这样的口号。

1922年”五一”劳动节前夕,成立仅1年的中共把安源煤矿的童工和小学生组织起来,成立了最早的儿童组织。1924年,中共在上海、天津等许多城市建立了劳动童子军,由共青团具体负责领导。1926年7月,共青团中央第三次扩大会议所作决议中明确规定:教育儿童,养成他们勇敢牺牲的精神和团体生活的习惯,训练他们成为将来继续斗争的战士。其正式名称经历了”劳动童子军”、”共产主义儿童团”、”抗日儿童团”、”中国少年儿童队”、”中国少年先锋队”的变化。

中共红军时期各部队都成立了专为娃娃兵组建的学兵连,有的甚至整个军都是娃娃。1930年12月,14岁的刘华清(1992年当选中共政治局常委、中央军委副主席)参加红军,据其《长征入陕》一文回忆红25军:”我们这支人数不足3000,战斗员年龄多在13–18岁之间的娃娃军”。与刘同年参加娃娃军的王诚汉年仅13岁,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1988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1929年,11岁的吴华夺随父参加红军(在入选小学语文教材的吴华夺《我跟父亲当红军》一文里有生动描述),16岁任”娃娃军”手枪团分队长,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中共娃娃兵能活下来的大多成为中共的高级干部,最著名的”红小鬼”莫过于胡耀邦。1929年,14岁的胡耀邦加入共青团,后来成为中共总书记。

1931年7月,16岁的秦传厚(后任四川省常委、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参加红军。1934年4月,红30军89师129团学兵连在巴中县以北的恩养河成立,秦传厚担任指导员,其手下150多个兵大多15、6岁,最小的刘子林才12岁。[1]

1930年,红31师师长徐向前亲自批准12岁的游正刚参加红军[2],后者后来成为北京军区装甲兵副司令员;1933年6月,11岁的李子金参加红军,后来是副军职离休干部。

中共1949年建政之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拍摄了大量宣传、鼓动、歌颂儿童参与战争和敌对行动的影片,如:《刘胡兰》(1950年)、《鸡毛信》(1954年)、《红孩子》(1958年)、《小兵张嘎》(1963年)、《闪闪的红星》(1974年)、《两个小八路》(1978年),成为所谓的”红色经典”。

《1949年8月12日日内瓦四公约关于保护非国际性武装冲突受难者的附加议定书》规定:”对未满十五岁的儿童不应征募其参加武装部队或集团,也不应准许其参加敌对行动”,中共1983年即加入该议定书;1992年3月2日,中共签署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1992年4月1日,”缔约国应采取一切可行措施确保未满15岁的人不直接参加敌对行动”的《儿童权利公约》正式对中国大陆生效。

但中共依旧乐此不疲地翻拍严重违背《儿童权利公约》精神的”红色经典”:1996年重拍电影《刘胡兰》;2004年7月27日,新版22集电视连续剧《小兵张嘎》亮相央视;2007年10月1日,耗资千万的动画版《闪闪的红星》公映;2008年6月2日,新版电视连续剧《闪闪的红星》登陆荧屏。

在中共强劲的洗脑教育之下,涉嫌反人类罪、战争罪的娃娃兵张嘎、潘冬子等,成为大陆亿万少年儿童的偶像。刘胡兰因毛泽东1947年亲笔题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更是家喻户晓。

1950年版《刘胡兰》,刘胡兰由28岁的胡宗温(生于1922年)扮演,1951年10月1日出版的《大众电影》(总第27期)封面即为《刘胡兰》的大幅剧照;1996年版《刘胡兰》,池华琼因扮演刘胡兰,获得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演员奖。根据池华琼1988年初中毕业来推算,她1996年应该是24–26岁。

耐人寻味的是,刘胡兰死时明明是一个14岁的女童,两个电影版本呈现的刘胡兰却都是20多岁的大姑娘。近年来对胡宗温的采访报道,其参加的话剧、电影演出几乎一个都没有少,偏偏对当年令她大红大紫的《刘胡兰》讳莫如深![3]

为什么潘冬子等”红孩子”要用小演员,而新旧”刘胡兰”则不约而同地起用了年龄大很多的成年演员?这绝不是什么巧合或误会:一个是虚构的艺术形象,一个是历史上确有其人其事。显然,中共强烈地意识到驱使儿童赴汤蹈火的罪恶,用成年演员或可减轻观众的不适,”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官方版的具有少妇性征的刘胡兰雕像
 
无独有偶,数年前,新落成的刘胡兰雕像因为把一个十几岁的乡村女孩儿塑造得波涛汹涌而引起了舆论大哗。雕塑者是否也接受了某些方面的指令,要以丰满的乳房在视觉上掩盖刘胡兰的实际年龄?这在当时的讨论中无人提及,但结合选演员事件来看,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

刘胡兰,1932年10月8日出生于山西省文水县云周西村,10岁参加抗日儿童团,13岁参加了中共文水县委举办的”妇女干部训练班”,历任村妇女救国会秘书、第五区”抗联”妇女干事,后被吸收为中共预备党员,调回云周西村领导当地的土改运动。[4]1946年12月,刘胡兰配合中共杀害了不愿于之合作的云周西村村长石佩怀。1947年1月12日,民国军队逮捕了刘胡兰等7名叛乱、恐怖分子—-

2007年1月,北大教授阿忆的博客文章《在武力胁迫下,乡亲们颤抖着,铡死了刘胡兰》,引起舆论一片哗然。新民网记者为核实究竟是国军还是乡亲铡死了刘胡兰,特意采访了山西文水县云周西村(现已更名为刘胡兰村)的张书记。张书记回答:”刘胡兰为了保护乡亲们,主动走到铡刀下,在敌人拿枪威胁的逼迫下,乡亲们才用铡刀铡死了刘胡兰。”[5]

 

强制洗脑后的反弹:刘胡兰招待所桑拿免费
 
乡亲们铡死刘胡兰,是出于为石佩怀村长报仇的义愤还是在国军的胁迫之下,有待进一步了解。可以肯定的是,刘胡兰是中共洗脑教育的又一个牺牲品,并利用她给更多的人洗脑。中共对儿童犯下的滔天罪行当然不仅于此—

1958年,上海奉贤县公安局大办”儿童集训班”,在2月和8月大抓”儿童犯”的战役中,先后有三千多名”儿童犯””落入法网”。其中大多数是10–13岁的儿童,最小的年仅6岁。受到捆绑、吊打、扯耳朵、抽皮带、煽耳光、晒毒太阳、罚跪和性虐待等刑罚的儿童不计其数。”集训班”公安干部还利用职权,对2名集训少女进行猥亵、强奸。[6]

1959年,共产风、大跃进、浮夸风、大饥荒进入高潮,半背篼海椒引发了11月18日的一件血案:四川省合川县(现合川市)云门区双江村14岁的少先队员刘文学为保护集体的半背篼海椒,被37岁的收粪工王云学掐死,[7]刘文学因此成为闻名全国的少年英雄。

宣传、鼓励、组织、训练、强迫、诱惑儿童从事非常危险的敌对活动,是恐怖组织和法西斯政党的一大特征,纳粹、苏俄、中共都长于此道。尤其是中共的”无产阶级专政”和持之以恒的英雄教育,对少年儿童身心健康的严重摧残,时间之广、危害之众,人类历史上罕有其匹。

刘文学如受过正常、普通的常识教育,发现有人偷东西,应该会去报警,而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至于刘胡兰,则更是:生的可怜,死的可悲;死了半个多世纪,在中共早就加入一系列保护儿童权利的国际公约[8]的情况下,依然是服务于反人类反人性的党文化的工具。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中共与其它恐怖组织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对内特别狠、对外特别软,开展金元外交,以收买、麻痹国际社会,避免成为众矢之的。

注释:

[1]秦传厚《长征途中的”学兵连”》,2002年《人民公安》第19期。

[2]游正刚《艰苦的历程(上)*徐师长批准我当红军》,人民出版社,1985年2月。游正刚《徐师长批准我当红军》透露”一九二九年,我十一岁”,网络资料却显示游正刚生于1916年。

[3]中国消费者报《胡宗温 能为话剧做点事很高兴》,2007.4.27。

[4]北京青年报《刘胡兰14岁躺在铡刀上》,2001.6.1。

[5]新民晚报《北大教授阿忆博客披露刘胡兰死在乡亲铡刀下》,2007.1.15。

[6]余习广《奉贤跃进大劫难》(下),凤凰博报,2008.8.9。

[7]重庆晚报《英雄刘文学的三个版本》,2004.2.7。

[8]除了《1949年8月12日日内瓦四公约关于保护非国际性武装冲突受难者的附加议定书》,2000年5月,联合国大会还通过了《〈儿童权利公约〉关于儿童卷入武装冲突问题的任择议定书》,其中规定:缔约国应采取一切可行措施,确保不满18周岁的武装部队成员不直接参加敌对行动,并确保不满18周岁的人不被强制招募加入其武装部队。非国家武装部队的武装团体在任何情况下,均不得招募或在敌对行动中使用不满18周岁的人。

卢跃刚:致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的信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各位会长、理事:

说实话,我作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给你们写这封信我有点犹豫,大家都是熟人、朋友、同仁,话说轻说重了都不是,但是兹事体大,据我所知,长期以来,中国文学界评奖没有原则,已成痼疾,不能不说。

前不久我接到学会的电话通知,说我1993年发表在《当代》上的报告文学《以人民的名义》经专家评选,获得改革开放三十年三十篇优秀报告文学奖,不久将会在《文艺报》上公布获奖名单。我得知,这次报告文学评奖活动规模宏大,涵盖了1978年至2008年三十年中国大陆发表的所有报告文学,获奖的三十篇报告文学代表了新时期报告文学的最高成就。

同时我被告知,“可以理解的原因”,新时期报告文学最重要的两位作家刘宾雁、苏晓康的作品不在这次评奖之列。因此我有疑问︰如果剔除了刘宾雁、苏晓康,三十年报告文学的历史是完整的和真实、客观的吗?获奖作品能代表三十年报告文学的“最高成就”吗?这不是买椟还珠?

请看刘宾雁的作品︰《人妖之间》、《第二种忠诚》、《千秋功罪》……

再看苏晓康的作品︰《阴阳大裂变》、《神圣忧思路》、《洪荒启示录》、《乌托邦祭》……

至今我们都很难忘记这些作品发表后社会反响的盛况。无论是从影响力而言,还是从文体的开创性而言,即对二十世纪中国报告文学的贡献而言,当下获奖的同时期作家没有能超过刘、苏二位的。取消了头马的竞赛有什么意义呢?相信了解这段文学史的作家、评论家会同意我的意见。

我始终以为,评价二十世纪中国报告文学,书写新时期报告文学的历史,绕不开刘宾雁、苏晓康,他们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报告文学标志性的人物。这个意见,九年前两位会长主编“中国二十世纪报告文学重要作家大系”时,我就专门致函阐述过。

由于二位主编坚持绕过刘宾雁、苏晓康的“大系”编辑意图,我拒绝了参加“大系”的邀请,并说,如果未经我的同意授权,强行选编出版,将诉诸法律。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困难,这样的编辑意图,用历史的眼光看,“重要作家大系”没有主编声称的那么重要,如果说重要,那也是他们自娱自乐的重要。

事实也证明,“绕开”的选取、编辑的想法和实践,社会传播效果恰好是负面的。

2005年12月6日,刘宾雁在美国去世的当天晚上,我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演讲,演讲题目正好是这次获奖报告文学的题目“以人民的名义”,我在课堂上临时更改为纪念刘宾雁的“记者的底色”,向同学们介绍刘宾雁,介绍中国报告文学讲真话的艰难历程。

在这里我要告诉各位,那天的演讲令我震惊。我现场测验,我的听众——新闻传播学院的研究生们不知道“刘宾雁”是谁,更不知道他有什么作品。

“刘宾雁”这个一度代表着知识分子“良知”的名字在短短的十六年时间里——不到一代人的功夫,被他的祖国忘记了。事后,我公开发表了一篇纪念文章《有一个人,叫“刘宾雁”》。我在文章里说,“忘记真实的历史,制造虚假的历史,本来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预谋。一直到今天,我们还生活在这场预谋之中。”

本来,忝列“中国二十世纪报告文学重要作家大系”和三十年改革开放报告文学大奖获奖作家名单,应是很高的评价,我应该感到极大的荣幸。但是,摸着良心讲,我实在荣幸不起来。恰恰相反。我必须告诉各位,我不能参加这次评选。这次评选的标准、结果,有违我报告文学创作的主张和价值观、历史观,也有违我之前做出的相关决定。

我有起码的自我意识和历史感。我不愿意被一种无形而强大的东西裹挟,不愿意参加这场“旷日持久的预谋”,哪怕这种裹挟和预谋对于我个人来说有诸多好处,譬如名利双收,既有出书稿费、获奖奖金,又能赢得更高的社会声誉;而且包含着某种善意,譬如公正地评价我的报告文学成就。面对善意,我的态度是︰坦率地表达内心真实的感受,追求虚荣,虚与委蛇只能是亵渎。

我们的生活中有太多的虚与委蛇。我们需要妥协,但是妥协必须有一个限度,超过了限度,妥协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堕入谵妄、虚荣。

这次获奖的《以人民的名义》及其续篇《讨个说法》的责任编辑是刘茵老师。《以人民的名义》写的是一起迫害人民代表的案件,在1993年第三期《当代》发表后,我面临强大的压力,湖南省委诬陷,某领导批示,全国新闻记协、新闻出版署、团中央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对我进行调查。刘茵老师力主召开《以人民的名义》作品讨论会,支持我二赴湖南调查,把新闻报道中的“连续报道”样式引进报告文学领域,并于当年发表了续篇。所有经过历历在目。

刘茵老师也是《刘宾雁自选集》的特约编辑。这本自选集是在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的,可见刘宾雁对刘茵老师的报告文学理念和专业水准的高度认同。她在电话里给我讲述着她与刘宾雁交往的故事。这些故事给人温暖,给人希望。这些故事今天不会有了,是不是永远不会有了?

七、八十年代读者对报告文学作家的尊敬、信赖、支持,一篇报告文学发表后对社会的震动,今天是难以想象的。刘宾雁、苏晓康等作家开创的批判现实主义创作态度和立场,以及坚持这一立场显示出来的作家的人格魅力,是七、八十年代中国报告文学的基本特征,正是这个基本特征掀起了一场持续了十年左右的报告文学风暴。刘茵老师,报告文学学会绝大对数主席、理事,包括我在内,都是那场文体风暴的参与者和见证人。

我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始,连续七、八年担任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类新会员入会审批专家,我的印象中,有批判现实主义精神的作品凤毛麟角,一两部而已。这个情况说明,从九十年代末开始,报告文学的真精神在退化,作家、作品出现了巨大的断层。有作家公开在媒体上理直气壮地宣称,自己“首先是党员,其次是作家”。这种工具论、喉舌论的献媚,文革后,连那些最左的作家、评论家都不好意思说,而且许多中国当代文学的过来人,特别是像陆定一、胡乔木、周扬等“文艺沙皇”级别的人对此都有检讨、忏悔。

当然,我们不能说七、八十年代报告文学的风起云涌是一种常态,用纯粹专业的眼光看,还有很多缺陷和瑕疵。报告文学的崛起、勃兴与新闻管制、信息渠道稀少有关,也与中国社会倡导开放改革,清算专制蒙昧、领袖神话,进入启蒙时期早期——文学社会、文化反思有关。一方面是言论自由的钳制,一方面是新闻媒体、文学出版,作家、记者在社会关系中的体制性稀缺和强势。

报告文学写作,本质是非虚构写作。报告文学应该说是新闻写作的一个变体,只是由于作家的大规模介入,强调文学性、可读性,很大程度地忽略了覆盖了新闻性、文献性,使这个新闻的变体成为了文学的变体。后果是,今天我们很难把相当部分的七、八十年代的报告文学看作是“历史的初稿”。

晚年刘宾雁的写作很谨慎。有人告诉我,他的谨慎甚至有点苛刻。他不认为海外“流亡者失去了大地,却获得了天空”,能够了解大陆中国。

九年前,他读了我的全部作品,给我来信说︰“1990年后没有出一本书,只是在积累和思考。如你想象,同时致力于谈历史、哲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力求在一个新的高度上重新认识50年来的中国,拟透过个人经历与见闻,把中国何以变成今日模样这个故事说上一说。原计划于1999年完成,不幸失败了,正准备重新动笔。十之八九要借用你对于九十年代中国的观察。”

现实批判和文化反思也有可检讨之处,首先是批判工具的简单化,其次是社会变革制度和文化参照理想化、浪漫化。五四以后,“革命压倒启蒙”(李慎之语),“革命走向极权专制”,战争、革命、运动、动乱,作为长久的思想管制、精神压抑的剧烈反弹,急躁、激进必然是知识分子社会改革的主要心态和征象,《河殇》走到了极致。

2008年秋天,美国新泽西普林斯顿森林琥珀颜色的时节,我见到了苏晓康。他带着车祸余生的妻子傅莉一块儿来吃晚饭。他送了我一本书,《离魂历劫自序》,是他台湾媒体专栏文章的结集。对此,苏晓康本人在书中有宿命般的深刻反省。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那已经是一段难以抹杀的历史。今天三十年三十篇报告文学评奖,排除刘宾雁、苏晓康,作为获奖者,至少我有这样的强烈感受︰这是让我们这些三十年报告文学文体风暴的参与者和见证人来抹杀历史,严肃讲,是一种对作家人格和智力的调戏和侮辱。戕人,然后自戕。

不瞒各位,2006年2月冰点事件,我被撤职的第一理由,恰恰不是冰点被粗暴停刊整顿的抗议,而是我在网络上公开发表纪念刘宾雁的文章。这个理由令我震惊。刘宾雁是我供职的中国青年报的前辈,患癌症思想归国而不得,去世后魂飘海外他乡,一个后生晚辈写篇纪念文章而获罪,不是典型的以言获罪么?这是怎么了?历史进步,怎么进步到了这般模样?

我想,他们对我的惩罚,大概是因为我向国人介绍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刘宾雁”的存在,并且表达了我对一位身患绝症的八十岁老人去国怀乡,想落叶归根而没得到人道主义回应的不解不满。我只是讲出了真话。

我给刘宾雁回信说︰

“我重读了您在台湾出版的《自传》。这部书是八年前台湾中国时报总编辑陈国祥先生送给我的。八年前读,八年后读,感受完全不一样。因为这八年我经历了许多风雨。我深深地知道,您一生的遭遇,也是报告文学在中国的遭遇,也是讲真话在中国的遭遇。我始终搞不懂,为什么一个执政党害怕讲真话,鼓励讲假话、讲空话、讲大话、讲套话;为什么不害怕因此伤及执政党信用,伤及一个12亿人的伟大民族的精神和筋骨?”

撤职对他们来讲,是惩罚,是淫威,对我来讲,谢天谢地,是自由,是解脱。这几年在家潜心读书,研究中国三十年改革开放史,研究中国当代史和中共党史,访问了大量的中国革命和改革的当事人,自有一番天地和快乐。

在这里,我要跟各位分享的是,研究中国近、当代历史(如果想秉持严肃的历史态度认真研究的话)如同打扫奥革阿斯牛圈,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把那些出于政治的需要被忘却被蒸发的人物打捞回来,还历史于本来面目。刘宾雁、苏晓康仅是一例。更有甚者如赵紫阳。

一直到今天为止,电视、广播、报纸、杂志、书籍不准出现“赵紫阳”这三个字。赵紫阳当过总理、总书记,改革开放进程中居功甚伟,杜润生说,赵紫阳奠定了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基本格局,大轰大嗡宣传改革开放三十年,很多出版物实在是回避不了,就用“国务院院领导人”、“国务院主要领导人”、“中共中央负责人”来暧昧,好像出现了“赵紫阳”,之前和当下领导人就会神光褪色,就不伟大、光荣、正确,天下就大不太平。

“赵紫阳”的历史痕迹被洗的白茫茫大地一片干净,以至七、八年前中国青年报摄影部招新记者,几十个重点大学毕业大学生、研究生应聘者,不知道曾经有个“赵紫阳”当过国务院总理。我们的教育部门、意识形态部门真成功呵!1989年开始算起,从轰轰烈烈最重要最显着到销声匿迹人间蒸发,也就是十几年的功夫。

除了赵紫阳、刘宾雁、苏晓康,曾经人间蒸发过的重要历史人物,包括刘少奇、邓小平在内,我们能列一个长长的清单。

这种精神状态和治国理念,说起来挺猥琐的。历史上猥琐过,现在继续猥琐。对待历史鬼鬼祟祟,其状不忍卒睹,往往掩卷长叹!什么时候能不鬼鬼祟祟?吾道不孤。《炎黄春秋》2008年以来,连续地发表了纪念赵紫阳的文章,给与赵紫阳在中国改革开放中的贡献以公正的评价。

我以为,只要严肃对待历史,完全可以找到堂堂正正的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周全办法来评奖。我作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的理事和作品获奖作家,要求学会给我提供这次评奖活动的评选标准、参评篇目、获奖名单、专家委员会名单,就是想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办法,但是至今没有等到。

让参选作家和公众了解评选规则、专家组成人员是一个不能省的程序。这是一个组织的行为是否公正是否客观是否权威必备条件。我不想有被恩赐被裹挟的感觉。

学会给我打电话,要我“配合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配合”。像骡子像马那样到领奖台上去遛一圈叫“配合”?不“配合”就是不识好歹?还有了,“配合”谁,“配合”什么?去年一位朋友被非法软禁在家,不让去参加一个葬礼,便衣警察堵在门口说,“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都是“配合”,此“配合”与彼“配合”有什么差别?此“配合”是规劝,彼“配合”是警告,相信两种“配合”间有一种内在的同构的逻辑。“配合”俩字让我听了很不舒服。很不舒服!

我知道搞一次评奖活动不容易,拉赞助,选文章,开会,投票,出书,一大堆具体事麻烦事;也知道二十多年来各位为中国报告文学的创作做出了许多艰苦的努力,推介作品,支持作家,我本人就是这些努力的受益者。我对各位的工作充满了敬意。我也知道,学会和各位评委包含某种善意,然而你们的善意并没有改变虚构历史的事实。就虚构历史而言,善意、恶意的社会效果是一样的。

我的态度,一言以蔽之,不管是什么理由,一个从事非虚构写作的作家以及以非虚构作家组成的学会参与虚构历史,太荒唐。这个行为在客观上动摇了报告文学作家的社会信用,颠覆了以往非虚构文学创作的道义基础。

因人废言,因人废史,已闯下过弥天大祸。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我们不能讲真话,但是我们可以沉默,不讲话。这是现行体制下一名作家做人做事最起码的要求。所以我向各位澄清立场︰此事关涉原则,既如以往,恕不“配合”。

卢跃刚

2009、2、26

秦晖教授谈《零八宪章》

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起清华大学有关方面几次给我打电话说,“保卫部门”要找我谈话。到今年一月九日,人文学院的书记、副书记与我约定后来到寒舍,对我说:上面知道我签署了“零八宪章”,因此让他们来调查情况。

我对他们说:我并未签署“零八宪章”。说我签了那是误传。但是“宪章”的主要精神和诉求我是赞同的。签署者中也有我的很多朋友。很久以来只要有机会,议论中国的宪政民主进程应当如何启动就是常有的话题,也包括讨论各种各样的文本。在人们思想交流如此活跃、交流手段也如此多样的信息社会,郑重其事地查问谁在什么时间同你第几次讨论某个文章,这不是很无聊吗?既不涉及国家机密,也不涉及刑事案件,调查这些是要干什么呢?

我表示:由於对文本内容等方面有些看法,我没有签署这个文件。但我不能承诺以后也不会签署类似文件。要求公民只能表政府喜欢的态,这在文明发达的今天是很丢脸的事儿。不要说我对“宪章”的主要精神是赞成的,就是不赞成,我也持“不同意你的观点,但坚决捍卫你发表观点的权利”的立场,反对因“宪章”之事抓人。我没有在零八宪章上签名,但如果有人发动签名要求释放因“宪章”被捕的刘晓波先生,我很可能签名。因为如果今天因言论可以抓刘晓波,明天也可能因言论而抓我。捍卫刘晓波的言论自由,也就是捍卫我们自己、包括那些不赞成刘观点的人的言论自由。

那么我为什么没有签署“零八宪章”?我想“零八宪章”意在仿效当年捷克的“七七宪章”,其意向很好。但两者面临的局势有很大不同,两者的文本性质也大有区别。以不同性质的文本在迥异的背景下发动类似的签名运动,效果未必好。原因在於:

第一,民主化在捷克本来就比在中国有更深厚的土壤:捷克在二战前已是中东欧最成熟的宪政民主国家,中国自晚清以来宪政民主却迄未成功。捷克六八年“布拉格之春”在自由民主诉求下又加上因苏军侵佔引起的民族情感,其全民参与的深度广度也是我国一九八九年民主运动无法比的。而我国却没有任何一个守旧派因八九年运动而失势,倒是赵紫阳系统全军覆没,镇压者甚至用不着在其中寻找叛徒。

第二,一九六八年后的捷克回到铁幕状态,到七七宪章时并无任何改革,经济、政治体制同样僵化。人民的普遍不满和思变就如文革结束时的中国,因此当时妨碍人们支持七七宪章的基本上就只是对镇压的恐惧。而中国在八九年后虽然政治上停止了改革,经济上却出现了明显转轨,市场经济、全球化带来的经济奇蹟造成的社会不公早已使民间社会“共识破裂”,并形成深刻的分化。经济改革中的一些得利者嚐到了弄权致富的甜头,他们并不希望民主,而改革中的一些受损者却出现了反改革的原教旨主义情绪,他们希望的“民主”是文革式的,与零八宪章的自由取向南辕北辙。因此可以说,今天妨碍中国人支持零八宪章的已经不止是恐惧,对不少人来说甚至可能主要不是恐惧。今天在中国提出宪政民主的主张是需要论证的,并不是一批勇敢者的表态就可以激励起民主运动的士气。可以说,今天中国之需要一场深刻的思想论战,远过於需要一场签名。

第三,七七年时捷克和整个苏东阵营处於“停滞时期”,计划经济名声扫地。而西方已经走出石油危机和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危机的阴影,处在经济繁荣期的起点,并且由於此前的滞胀使凯恩斯主义受挫,经济自由主义势头渐兴,七七年后不久就进入了“撒切尔—列根繁荣”。在西方这与民主发展谈不上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们的左右派都是要民主的),但在东欧,由於自由经济与计划经济的对立,全球经济自由化的大潮也利於他们政治上民主潮的推进。

但是二零零八年恰恰相反,世界陷入了华尔街引爆的严重经济危机,形势有如一九二九年后的大萧条时代。尽管今天危机的发生机制与一九二九年完全不同,但“一九二九年心态”仍有严重影响,这种心态往往倾向於呼唤铁腕救世,导致民主自由退潮、极左极右两种专制得势。大萧条时代欧洲不但一战后出现的一大批新兴民主国家,除了捷克全部都“重返专制”,就连一战前宪政已有长足进步的德意两国也法西斯化、纳粹化了。

警惕一九二九心态

我并不认为二零零八等於一九二九,但今天除了国家干预成为时髦、经济自由饱受非议外,为危机所困扰的国际社会对中国的期望也主要是反危机政策的配合,而不是民主化。因此近期中国的民主力量实际处於守势,当务之急是应对危机挑战,以民主人权思想来解释危机现象并指出正确的反危机方向,防止出现法西斯化。此时照搬捷克七七年的经验,重複常态下的民主口号并以此摆出攻势姿态,效果将不会好。可以说,如果我们不能解决危机时期人们的认识混乱,已经民主了的国家都会选出希特勒,何况在不民主的国家开创民主?

因此,我觉得,在现在的中国发动类似於捷克七七宪章那样的行动未必适宜。当然从另一方面讲,越是不利民主进程的形势下,越应有人出来大声疾呼,抵制犬儒主义,振奋民主精神。应该说“零八宪章”公布后的确在这方面显示出作用,刘晓波先生等人表现出来的道德勇气与担当精神也令人钦佩。

但是从这方面来考虑,宪章的文本就特别重要。宪章公布后很多人称讚它体现了温和、理性和改良的精神,这没错,这是它与捷克七七宪章的共同优点。但中国的民主运动有自己的特点,即便在共同底线方面也是这样。

例如,捷克七七宪章以实行联合国人权公约为诉求,但实际文本中大量提及的只是《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这在捷克是不难理解的。因为捷克作为老牌工业化国家,并没有把计划经济用作原始积累的手段,她在旧体制下已经有比较高的全民福利水平。而如果要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高福利状态反而会成为引起争议的话题。

但中国则不然,毛泽东时代的命令经济主要是一种剥夺农民的原始积累机制,它既非高福利也非低福利、而是“负福利”体制,即福利与特权挂?u,不仅不覆盖最大弱势群体即农民,甚至也极少覆盖国家僱员之外的弱势市民,“二次分配”不但不缩小、而且还扩大了不平等。而中国的改革长期以来只着重於引进盈利竞争(甚至政府也唯利是图),社会保障建设却严重滞后。对於中国底层大众而言,其社会保障水平不仅不如北欧式的高福利国家,也不如美国这样被认为是“自由放任”的国家,甚至比号称全球最自由经济体的香港都差得远。而在号称同样搞社会主义的国家中,这种“负福利”也与捷克的福利制度相差悬殊。

中国民众既受害於统治者权力太大,也受害於统治者责任太小。尤其在当前经济危机时期,对民主的诉求如果不与大众最基本的“经济社会权利”结合,很难指望他们的参与。而这些“最基本的”保障并不是什么高福利,它是最自由放任的民主国家也必须有的。零八宪章如果只谈政治权利不谈经济问题倒也罢了(前面说过,这可以理解为回避歧见),既然谈了,除了经济自由(如土地私有制)诉求外也应该有福利与公共服务诉求。后一诉求如果太高调(比如要求北欧式高福利)那就和极端经济自由一样会引起争议,但基本福利与基本自由一样,属於共同底线性质,是不应该有什么争议的。宪章文本不涉及这些,就是一个遗憾了。

总之,零八宪章文本上的缺点在於它涉及了太多民主支持者中可能存在争议的问题,同时却回避了一些民主支持者中不应有争议的问题。

当然,以上分析只是供参与宪章签名的朋友们商榷。我在宪章公布前的讨论中就已表示,我认为现在不是时候;要做,这个文本也应该适当修改。后来有的朋友说:他们签名是基於对朋友的信任,甚至没看文本就签了。我其实也相信这些朋友的为人,但对文本的态度却没有这么潇洒,这种事毕竟不只是“友情派对”,所谓“宪章”从字面上讲,签了就是要遵守的。因此我没有参加签名。

一些所谓左派的朋友不同意零八宪章的观点,我完全可以理解,因为我本人也并不完全同意这个文本。但是像“乌有之乡”网站那样呼籲镇压宪章参与者,我觉得简直不可理喻:这些以文革派自诩的朋友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主张也不符合“主旋律”吗?他们号召起来“造反”,号召打倒“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难道他们认为刘晓波就是这样的“当权派”?今天假如真有所谓毛派,他们如果不想搞“武装斗争”,不也只有寄希望於言论自由吗?这大概也是“马列主义毛思想”承认的大道理吧?

这些朋友还说零八宪章参与者想搞“颜色革命”,可怜他们对所谓“颜色革命”的见解还远不如俄罗斯共产党。乌克兰“颜色革命”时,俄罗斯《真理报》网站曾发布《俄罗斯人看“颜色革命”》的民意调查,在回答“革命”原因时选择“前政权不称职与腐败”的佔百分之四十,选择“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压力”的只有百分之十六。而在白俄罗斯,反对卢卡申科的白俄共产党乾脆就是当地“颜色革命”的主力。

对颜色革命的误解

其实,这就像零三年美国推翻萨达姆政权后,正是曾遭到萨达姆残酷屠杀的伊拉克共产党成为首先出来与美军合作的派别之一(伊共总书记第一时间就参加了与美方合作的“六人委员会”)、以及当年国民党统治下中共呼籲美国向蒋介石施压,甚至要求“每个在华美军士兵都成为民主的宣传员”一样,很容易理解:这些共产党人既谈不上“亲西方”更说不上喜欢“资本主义”,但他们在别人的专制下都感到受威胁,都知道人权的重要,都懂得首先争取自由,然后再讲其他。但推己及人,别人这么想为什么就不行?

如果我们不希望中国也发生所谓“颜色革命”,更不想让别人插手中国的事,那么就让我们自己来推动民主化吧。正如谭嗣同当年说的:“华人不自为之,其祸可胜言哉?”

(秦晖是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被中国媒体评为“中国公共知识分子五十人”。)

《专制文化下的中国》:40年的思考历程

这本书中的文章,是我写给在美国留学的侄女晓云的书信中的一札。晓云於2002年8月中旬赴美留学后,我们依然保持着书信往来──谈学习、谈读书、谈生活……,话题广泛。

说起来,促使我给她写下了这一札以《专制文化下的中国》为题的书信,虽出於偶然却又蕴於必然──具体说,是由於一个偶然的原因,导引我讲出了一个长期思考的问题的答案。

下边,我们就先来讲讲偶然。

事情是这样的:西元2005年10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天,与晓云通越洋电话时,她谈到:前几天,几个中国留学生聚在一起聊天,不知不觉中谈到了中国文化,虽谈得热气腾腾,有时还激昂慷慨,但晓云的总体感觉是,未见真章,她希望能听听我对中国文化的看法。

电话中,我谈了一点看法,主要是如何认识中国文化中的糟粕──因为我认为,一个一味盲目歌颂自已文化的民族,一个不能认识自已文化中的糟粕的民族,是不能长久地立於世界民族之强林的──中国数千年的历史,包括西元1911年的辛亥革命以后的历史,1949年以后的红色中国的历史,都提供了最充分的,活生生的证明。而中国文化中为祸最大、最广、最深、又最久远的就是“专制文化”,以及由此产生的“奴才文化”、“作假的文化”──当然也举了几个实例,但是,由於时间所限,谈得非常的粗略。

事情本可以到此为止,但我觉得有必要将我在电话中所谈的内容更完整地介绍给晓云。於是,我写出了这个专题信札的第一封信(当时并未加标题)。

第一封信发出后,我开始有了接着写下去的冲动,而恰在此时,一是晓云回话说,读了信后,感到受益匪浅,希望继续看到更深入的剖析;二是看了第一封信后的两位挚友,都认为我写的这个专题很有些特殊的意义,鼓励我以此信为开端,接着进行更深入,更全面的剖析──并表示,他们愿意成为我的忠实读者。

就这样──冲动加鼓励,促使我放下手中的一个已经在进行的写作,转而进入了这一信札的撰写──第一封信的标题《沉重的认识》,就是在连续写出了第二、第三封信后,才补加上去的。

这个过程──由一个家常电话引发了这一批信札的撰写,很容易使人产生事出偶然的认为──这很正常。接下来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实际上,能系统地撰写这批信札,却并非偶然。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对这个专题的思考由来已久,答案的最终获得,正好是在2000年至2005年的这五年时间中,动笔将它写下来,本已在计画之列──靠后一些而已,现在不过是提前了;原来并未计画用书信的方式写,现在却只能沿用书信方式往下写了──也许这样更好──首先,它保留了我与晓云写信的原样暨保留了我写这个专题的初始样、原貌,其次,它较之历史文章,政论文章显得更灵动、更自然。

既然将“我对这个专题的思考由来已久”点出来了,那就少不了要对“由来已久”及相关情况作些交待。

追溯起来,对以上问题思考的起点是远在40年前的少年时代。虽然,由於一些原因,这个思考或停或动,时断时续,有时停断的时间还比较长,但始终没有从我的脑海中隐没、消失──这即是“已久”。

要将一个时间跨度达40馀年的思考历程在此作一个交待将肯定失之冗长,一点不讲又不大合适──空口白牙。看来,选择几个将我的思考引向深入的关键点,简要地谈一谈──以构成对我的思考历程的管窥,倒不失为解决这个两难问题的一种选择──且依此而为之吧。

 

第一个关键点──少年时代的一段特殊经历

 

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同年(1949年)诞生的一代人,在大陆又被称为“解放牌”,我正是“解放牌”中的一员。

与所有“解放牌”的成员一样,我从小就是在“毛泽东思想的阳光雨露滋润下”,在“伟大、英明、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的谆谆教导下成长的。

由於这样的环境和教育条件,使得毛主席、中国共产党(乃至共产党员)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十分崇高、伟大的,非常圣洁、完美的,甚至是不容批评的──至少在1960年我随母亲被迫疏散下放到农村前是这样的。记得在那之前的时间,每当唱起歌颂毛主席,歌颂共产党的歌曲,激情总免不了在心中涌动。

我的父亲在大陆解放前就从事公路建设工作,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抗战公路运输之大动脉──滇缅公路的主要设计者和建设指挥者之一。解放后,又投身新中国的公路建设。作为公路工程局×工程处主任工程师的他,长年奔波在云贵高原的崇山峻岭之间,极少有时间回家省亲──因此,曾演出过这样的“笑话”──我快四岁时,在楼梯上遇见了回家探望的父亲却不认得──父亲也不认得我。当从父亲的口中知道找的是母亲时,我回头对着家门直叫“妈妈,妈妈!有人找!”。

我的母亲,贤慧、善良,典型的贤妻良母。自嫁给父亲后便随夫四处奔波,侍候父亲的生活起居。解放前夕在省城定居下来,一心一意抚育膝下的孩子(我是么儿),是没有工作的“职工家属”。

头些年,家境虽不富裕,但母亲将家务操持得井井有条,一家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平平安安,哥哥、姐姐的学业也很顺利,该上高一级学校的,都顺利考上了。

1960年中的某一天,因在公路局党组织拟定的疏散下放人员名单中,有我母亲的大名(一个职工家属,是如何被这麽大的一级党组织在这种关键时候看上的,至今我仍难明究__),我这个尚在读小学的么儿,不得不随母亲来到××县×××公社营盘管理区(相当於生产大队)落户务农。

在营盘,我们共生活了近八个月──说来虽短,但是,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至今回想起来,仍是那麽的清晰。

公路工程局派来“护送”我们疏散下放的两个干部,吆五喝六、横眉竖眼,一副凶霸霸的样子──用今天的话说就叫做:完全像在押送劳改犯。可能与我刚读完《水浒传》有些关糸──因为我老觉得他们与书中的那两个天良已丧的公差──董超、薛霸太相像了。

疏散下放如此这般的开始,使我产生了多个困惑、疑问──其中最主要的有三:

我母亲何罪之有,受此对待?我何罪之有,受此对待?这样的做法,与我聆听过的共产党的行事主张,为何如此天差地别?在我所崇敬的共产党人的队伍中,为何也有董超、薛霸一样的人物?

1960年,正是“新中国”大办人民公社的年代,也是三年大饥饿的第二年。在营盘,深深地触动我这颗少年心灵的事情有许多,其中,又尤以这几件事情使人刻骨铭心。

食堂_?漱j锅清水汤

公共食堂_堙A每日两餐供给的,是每人小小的一碗稗子饭(用稗子与糙米合煮的饭,总是稗子太多米太少)──偶有一餐“麦拉饭”(用麦粒与糙米混合煮成的饭)即是“天官赐福”了。此外,每人还可得到一勺汤──用大锅煮成的,没有一颗油珠子的菜汤──毫不夸张地说,味同猪食。吃着这样的汤和饭食的社员,每天还得干力气活,在民兵的监视下,将汗水?在公社的田地_堙I

管理区的干部吃什麽不得而知──只是从不见他们到食堂打饭。

因为得走四、五公里才能到达公社小学,所以读书的孩子都自带中午饭。社员的孩子带的都是父母口中省下的稗子饭,可干部的孩子带的几乎都是美食──如鸡蛋炒饭、火腿炒饭……,每天都看得我们直咽口水,羡慕不已。

铁血小瓜

因饥饿难耐,一位老爷爷见四下无人,便迅速地摘了地_?漱@个小瓜,送到嘴边一阵生啃。刚刚啃了几口,便被几个民兵发现了,民兵指斥老爷爷偷瓜,并将他绑到一根木桩上,用细竹子抽打,边打边喝喊:“看你偷,看你偷!打断你的老骨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偷!?”直到将老爷爷打得鲜血顺着指尖滴滴哒哒往下淌,方才住了手。

亲眼目睹了从啃瓜到吊打这一幕幕人间惨剧的我,一开始,心灵中填满的是好奇,继而是惧怕,末了是惧怕再加上愤怒。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几个民兵怎敢如此打人?的确,天是明朗朗的天,地是红彤彤的地,天地之间还高高地站立着人民“最敬爱的父亲毛泽东”,可是,当时当地的那些民兵,就可以有监视社员,骂、踢、打、抓、捆、押社员的特殊权力。

社员们一个个饥肠碌碌,民兵们一个个如狼似虎──这是当时我暗自写下的话语之一。

 

从秦、汉……到明、清,中国的专制社会为什麽可以那麽坚固地,周而复始地运行了两千多年?本书是作者对作用於历史和现实的专制文化所进行的深层次思考──涉及社会的基本关系,老百姓被宰割的命运:“大一统”的弊害;伦理专制化的歹毒;阉割人格的惨恶;官吏腐败的根源;中国知识份子受到的戕害等多个重要问题。

 

……

这些事,引发了我的深深的困惑和思考──人们为什麽在如此辛苦地劳动,却还要如此地挨饿?队干部的子女为什麽可以不挨饿?还吃得那麽好?

如狼似虎的民兵怎麽与我们所痛恨的“万恶的旧社会”_堙A地主豢养的可恨的狗腿子、打手那麽地相似──甚至与《水浒传》_?涤疙聋漯漕漕ヮ囿秦ㄚ?钓ヲ?_──除衣着,说出来的具体话语不一样外,凶恶、可恨则几乎完全一个样!共产党的干部为什麽也要使用这麽一些与地主的狗腿子一样的人呢?高衙内的走狗,地主豢养的狗腿子与党的干部指挥的民兵是不应该有相似之处的,可他们为什麽会那麽的相似呢?

“人民的大救星”毛主席、共产党知不知道这些事?如果知道了,为什麽不来看一看、帮一帮、管一管、救一救?

……

八个月以后,随着疏散下放的废止,我和母亲又回到了城_堙C

当时,城_?H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所拥有的,除去饥饿以外,仍然还是饥饿。我和母亲自然也加入到了这一支饥饿的大军中。在饥饿过去以前,我们品偿过用水叠的“补中益气丸”充饥;中午放学,因饥饿乏力,当我拖着沉重的步履回到家时,已经到了下午上课的时间的多种苦涩。

饥饿,少年心性,缺少知识等原因使我暂时停止了对上述种种困惑、疑问的答案的追寻,但是:

A、它使我在少年时代也不会完全相信这麽样的一套官方说词──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三年时间_堙A中国之所以粮食奇缺,人民的生活非常困难,饿死人的事四处发生,全是因为“苏联修正主义背信弃义,卡我们的脖子”所至──因为至少我会这麽自问:苏联修正主义为什麽不卡干部子女的脖子?民兵一个个如狼似虎,欺压社员,毒打老爷爷,与“苏修”何干之有,何涉之有?难道“苏联修正主义背信弃义,卡我们的脖子”也能成为民兵可以随便地凶狠地毒打自己的“阶级兄弟”,可以任意捆、押自己的“阶级弟兄”的理由?

B、英明、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为什麽也会撒谎?为什麽也要撒谎?为什麽可以那麽坦然、自如地对如此衷心耿耿地拥护自己的人民撒谎?对世界革命人民撒谎?

C、困惑、疑问并未从我的心中完全地消失,它就象种子一样,已深深地植入到了我大脑的土壤_堙A只要我的生命继续存在,它就会有发芽、成长的机会。

第二个关键点──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斗转星移,转瞬间到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简单地说,“大革命”带给我的“重大收获”或曰深度疑问主要缘自三个方面:

A、最高权力斗争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历时十几年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直以中共最高层的权力斗争为核心。当时,虽然也有一批无耻的御用文人为这个斗争制作了一大块特别巨大而又光冕堂皇的红色遮羞布──“以毛主席为代表的革命路线与以×××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斗争”。但是,铁的事实却在诏告世人,这场持续了十多年的斗争,从实质、内在到表现方式、手段等各个方面,都与发生在中国古代的专制王朝的宫庭斗争殊无二至。而其间所充斥着的伪善、黑暗、无耻;冷酷、惨烈、血腥,不仅并不输於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专制朝庭的杀戮式宫庭斗争,并且已经有了不少的超越。

一个挂有那麽多的与专制完全风马牛不相干的伟大旗幡、最耀眼的光环,如,人类最先进的理论──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人类最先进的革命──无产阶级革命;人类最先进、最伟大、最英明、最正确的党──中国共产党发动、领导;最崇高的目标──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拯救世界上尚处於水深火热中的人民而奋斗等等的“大革命”,为什麽竟然与专制王朝的宫庭斗争在本质、内在方面毫无二至,在伪善、黑暗、冷酷、血腥方面或有过之而无不及呢?是什麽样的魔方,具有如此巨大的传承力量?使这些伟大的旗幡、耀眼的光环在实践中显得那麽地无足轻重,具有那麽强烈的自嘲、自讽的意味?

现代英国、法国、美国……的最高权力斗争,也如此进行吗?也如此的欺世盗名,狠撒弥天大谎吗?也如此的血雨腥风吗?如果也如此,是为什麽?如果不如此,或不完全如此,那麽,“新中国”这麽个样子的最高权力争夺又在说明什麽呢?

B、红色的专制皇帝

毛泽东,在青年时代就立志於反封建,反专制,立志於解放中国人民的伟大事业。是历经了新民主义革命的重重困苦、磨难,凭藉着马克思列宁主义结合於中国实践的伟大法宝,推翻了专制的蒋家王朝,创建了人民共和国的无产阶级伟大领袖。可为什麽自打“新中国”成立以后,他就那麽地热衷於封建帝王的威势、权术,那麽醉心於专制之道了──后来我才知道,实际上早在“新中国”成立之前的延安时期,他就己经如此这般了。

无数事实说明,到“文化大革命”时,他老人家已经完全蜕变、堕落成了口含天宪,双手控制着党、政、军大权,控制着经济、民生、立法、司法、监察大权,掌握着所有高级干部的生死大权,实施着严密的特务统治,频频施行着惨烈的“文字狱”等残酷的专制手法,将一个泱泱大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人民的生命财产完全玩弄於股掌之上的红色专制皇帝。

是什麽样的魔法,魔力,可以使得他如此地热衷专制,应用专制?如此迅速地由一个“无产阶级的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舵手”,蜕变、堕落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专制皇帝?

此皇帝──尚红色者与彼皇帝──尚黄色者之间──绝对的没有师生、师徒间的传递、传授关系,有的只是人们理所当然地以为的“风马牛不相干”的那种关系,以及“此”肯定是自古以来对“彼”的最伟大、最有力的批判者的阶级对立关系。然而,认识为什麽竟与实践如此地相悖──“此”与“彼”原来完全是一个样,一码子事──并且,将“此”与“彼”相较,竟然是“彼”的相形见拙,自叹不如!

呜呼!奇哉!是什麽样的纽带竟然能具有如此巨大,又那麽神秘的传承、传授能力?!使“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所有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学说、思想,以及一切革命的宣言、章程、决议、声明、承诺……在它的面前都显得那麽地渺小,那麽地无所作为,无能为力,那麽地不堪一比,不堪一战?!

C、残忍的“命运之神”

“大革命”开始前一年,我考入高中读一年级,开始幢景着未来的大学生活。“大革命”一开始,我和我的所有同辈们的大学梦很快就破碎了。

梦破了,己很无奈!然而,当时谁也不会料到,这不过是无奈的开始。接下来,大家的命运又连续地发生了几次“连做梦也没梦到过”的陡转。

先是陡然间成了“革命小将”──满怀着革命激情,革命干劲,在党的指挥下,狠斗站在讲?上,辛辛苦苦传授我们知识的老师。

忽然间,不斗老师了。“革命小将”被划分为了三类人──红五类、花崽子、黑崽子(划分的标准是家庭出身,时有革命口号云:“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由红五类狠斗黑崽子,花崽子陪斗,接受“革命教育”、“阶级教育”。

学生斗学生正斗到红五类人数日减,黑崽子人数日增之际。陡然间,斗争中止了,大家又成了不同派别的“红卫兵”,开始了“革命大串连”。

以后是“复课闹革命”──自发的主要行为是,原先被斗的“黑崽子”满校园追打整人、斗人的“红五类”,……几个月后,“复课闹革命”又不了了之,烟消云散了。往后,学生们分成了三派──都自称是“保卫伟大领袖毛主席”,“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但又尖锐对立,相互斗得你死我活的“无产阶级革命派”;还有躲在家_堙A不敢斗或不愿斗的“逍遥派”。

1969年初,在“大革命”的道路上为“保卫毛主席”,“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而七高八低地征战了三年之久,斗了三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的革命小将”们,因为毛主席的一则最新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业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便在陡然之间又转变成了“知识青年”,统统得打起背包,下乡去插队,当农民,接受“再教育”。

自“文革”开始以来,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如此的多变,如此的上下陡转──忽而是“可上九天揽月”的革命英雄,忽而成了贫下中农的“教育对象”(请注意,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下去“接受工、农的教育”一直都是共产党对在政治上失去信任或者犯了“不太严重的政治错误”的“同志”,进行贬逐──官方的标准用语叫“治病救人”,“给出路”的常规方法──有大量事实证明,至少在“知青”下乡的第一年,不少人都从当地管理“知青”的干部及原所在城市的管“知青”、管治安的干部及“工人纠察队”身上,品偿过这种被贬逐者的滋味)。

命运的所有的陡转,都是在毫无一点儿知情权、自主权、选择权、申诉权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情为什麽会是这麽个样?我们读书、上学──受教育的权力,为何可以被如此光冕堂皇地,轻而易举地剥夺乾净?

虽然我们也可以用“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国家主席刘少奇都保不住自己,更何况我们这些以小物了”,“下乡锻炼乃我辈之‘大幸’”等语言来自解、自慰。但是,全国多达一千七百多万众的青年学生──“知青”的命运,竟完完全全地掌握在了一个“命运之神”的手_堙A这也未免太过份了,太残忍了!这个人凭什麽,因为什麽能够获得如此巨大而又可怕的权力?这个人又凭什麽可以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地将如此众多的青年学生的命运,似搓揉面团一般,弄玩於股掌之上?!

以我的认知、视野、思维能力、水平?围能得出有答案只有十分清楚的一个:专制使然也!独裁使然也!

 

第三个关键点──老百姓对“革命领导干部”的心理、行为特点

难以数计的事实说明,“新中国”成立以来,老百姓对“革命领导干部”(也叫“首长”、“公仆”)存在着这样一种奇特的心理和行为──怕惧、献媚、怨恨、偏爱这四种既相互矛盾,但却又能共溶、共存的心理和行为。具体一点说就是,中国的老百姓既惧怕官又对官献媚,对官既怨恨但又有一种特殊的偏爱──以认识官或被官认识为出彩,以傍官为得意,以当官、升官为荣耀。

在中国共产党、“人民共和国”的章程中、文件_堙A是没有“官”这样的说法,称谓的。有的是另一种崭新的,极赋先进性、革命性的说法、称谓──“革命干部”、“革命领导干部”等,在报、刊及官方的宣传品上,又叫“公仆”,在有些场合,则又叫“首长”。

通过这样的称谓及为此作支援,注释的所有文字──从理论大作,党的章程,“红头文件”到官方出版的通俗宣传文章……,你能想像、描绘出的,肯定只会是一幅老百姓与“革命领导干部”、“公仆”亲爱、平等、相互关爱的合谐图。

令人万分遗憾的是,自1949年10月1日以后,“人民政府”执政的近六十个春秋中,这样的亲爱、平等、相互关爱的合谐图,只不过在早期有过昙花一现,此后,怕惧、献媚、怨恨、偏爱便逐渐成了老百姓对“革命干部”、“革命领导干部”、“公仆”关系画卷中的四个当纲关键词──我对它们的简要注译是这样的:

怕惧──造成老百姓对“革命领导干部”害怕、畏惧的主要原因是──“革命领导干部”(尤其是党委会的一把手──党委书记),几乎都是所管地面上的老百姓的“命运之神”──这些人的走、留,升、贬,荣、辱,个人财产能否保全及保住的比例、程度……几乎完完全全地系於他的金口;特殊时节,将你划为友还是划为敌(直接关乎生家性命)也完全地系於他之金手。对这样的“神”,谁不怕惧?

献媚──通常情况下,害怕、恐惧,但却又奈何不了他时,多数人的方法往往就是对他讨好、献媚。

讨好、献媚的目的有二。一是自保,通过献媚获得“神”的好感,使自已被抛入命运多舛的畏途的可能性、机率都降得低一些。二是获利,通过献媚,或可成为“神”的圈内人──因此能得到几许荣光、获得几许小利;通过献媚受到神的青睐,由此入官场(或受提拔),并获大利。

献媚者之间很容易形成心照不宣的献媚竞赛──这是由於追逐献媚的更好效果所引发及推动的。献媚竞赛至少在两种恶行的重要导因中占有一席之地。这两种恶行是:A、导至行贿──因为行贿是效果最好的献媚;B、转换为对它人的污告、谄害──因为污告、陷害它人能表示的是对“革命领导干部”、“首长”的有形可鉴的“忠心不贰”。

怨恨──对这样的“命运之神”不怨恨的能有几人(包括献媚者在内)?通常,这样的“革命领导干部”,除了在当担治下臣民的“命运之神”的同时,还有如此一些恶行──满口的仁义道德、革命词语,一肚子男盗女娼;专横跋扈;让小人频频得势,使他的九族“鸡犬升天”;大把大把地挥霍民脂民膏,大口大口地吞食民脂民膏,没人管甚至还有更大的官在保护等等──所有这些,只会加强、加重你心中的怨恨!甚至会使你恨得牙??!

偏爱──因掌控别人命运所呈现的威风八面,搓揉它人命运的快感及其中潜藏的财道、色道;可使九族中人“鸡犬升天”,通过挥霍而红光满面,通过敲诈、侵吞、贪污而快速致富的等等诱惑;又足以使不少人对“革命领导干部”有了一种心向往之,神萦牵之的特殊偏爱──以认识“革命领导干部”或被“革命领导干部”认识为出彩,为高人半等;以当官、升官为荣耀的心理和行为。

如果你对中国历史上的官民关系多留意一些,你就不难发现,“新中国”的老百姓对“革命领导干部”(“首长”、“公仆”)的这四种心理和行为与封建专制时期,中国老姓对官的心理和行为没有什麽差别,完全一个样(在此不能不加以补充的是:其实,一般“革命干部”、低级次的“革命领导干部”对更高级次的“革命领导干部”,也普遍具有这四种心理和行为──这与封建专制时代,下级官吏对上级官吏的心理和行为也是一个样)。

专制时代的官吏们,是通过什麽神奇的渠道、坚固的纽带向当今这些不断接受人类最先进的思想、理论──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等反复教育的“革命领导干部”们,传送出影响力、指导力、实践能力均如此巨大的“真经”和“法宝”的呢──换个角度也可以这样说,这些饱受人类最先进思想教育的中国社会先进分子中的先进分子,怎麽会在如此轻轻容易之间,就将所受的那麽多革命教育的内容,完全置之、忘之於脑后而重蹈了封建专制时代官吏们的复辙呢?是什麽样的魔力,方能具有如此这般的神异的引导力量?!

……

我不知道这样的简述是否已将这些关键点对我的思考所起的促进作用讲清楚了──当然,关键点肯定不止这麽三个,还有的如:酷虐远甚於明、清的“文字狱”;西元1989年发生在北京天安门广场的十万“人民子弟兵”用坦克、机枪镇压反腐败的“人民的子弟”──手无寸铁的青年学生和市民的“六。四”惨案:“革命领导干部”、“公仆”的贪污腐败已使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专制王朝,以及被共产党推翻的统治大陆时的“蒋家王朝”的贪官污吏都望尘莫及,惊叹不如的实际等等,在此皆不赘述。

回过头来说,大约从西元2000年的年中开始──当我终於有了能将这些思考向深处推究的整块时间,开始系统地思考时,个人的切身经历──尤其是从当中引发的诸多困惑,诸多问号;透过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社会生活实例所引发的叹问及思索;每一个关键点对我的思想所产生的震憾,所引发的深度困惑、疑问及相关思考……得以滴滴汇拢,层层汇拢,并且渐渐地勾通、连结起来。终於,成为了相互关联,相互作用的一个整体。此时,我终於有茅塞顿开,贯通、明了的感觉──问题的最终答案,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悟到了。

指挥、规?、制约着这个整体按着专制的理论、观念、意识;专制的政治、道德、伦理、教育原则;专制的社会等级森严构建,专制的社会评价体糸、标准等往复运行的是什麽──就是专制文化。

对文化进行过广泛深入的研究又富有成效的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曾这样总结说:“……某些过程、某些风俗、某些信仰在行使了1000次以后就有可能溶於意识之中。”(《文化与承诺》)

诚如玛格丽特。米德所言,专制文化在中国社会中重复运行的时间长达两千多年──时间实在太过於久远,次数太过於多;又是在假天之威名,带着神圣光环的情况下,在不被置疑地,无阻碍的状况下运行的──被人们认可、接受、拥护的程度实在太深。它所包涵的内容早已经溶入到了中国人的意识之中──对这种可恶的意识,中华民族一直都没有进行过认真的、系统的、深刻的清理,更没有进行过反思。

正是由於这些原因的叠加,就使人们的意识、思维、视野、语言、习俗、行为等都仍然受到专制文化的指导、约束、规矩。

这样的指导、约束、规矩所导至的后果有多重,其中至关紧要的有二:A、深受专制之苦之害的老百姓对专制采取默认的态度,支持甚至拥护的态度──脱离苦难的希望,吃饱穿暖的希望,获得权益的希望,社会实现公平、公正的希望等等,全都系在专制者的身上──过去是“真命天子”、“明君”,后来是“人民的大救星”、“红太阳”,“第×代革命领导人”……;B、专制能够从容自如地通过掌控了国家大权的人物,借旗还魂、借壳上市。

不言而喻,这二者所具有的作用是:定乾坤──这正是使专制得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周而复始地反复存活,生发,生长的基本条件,就象土、水、空气,酶、养料、蛹。

每一个专制的所谓不同仅在於:专制者的姓名不同,所打的“天”字旗号的颜色不同:“为天下苍生”的圣言在不同时代表述的具体用语不同;残民、造孽的程度不同!

恰好就在我的思考有了明晰的答案──当然,尚停留、存储在大脑中时,与晓云谈专制文化的电话及紧接着写出了谈这个题目的第一封书信,则正好成了促使我将思考的成果提早付诸於笔墨,书写成文章的契机。

由思考到成文,实际上是一个再次寻求史据,再次思考、推敲的过程──对此,就无需多言了。

在此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思考、贯通直到获得答案的过程中,我还得益两个有力的武器──A、历史方面的知识及留存在历史典籍中的珍贵史料;B、中、外许多历史大师、思想大师的研究成果给予我的教益、启迪。

可以这样说,没有第一个武器,我无法完成思考中的古今勾连、贯通及立据、立论。

如果没有这样一些大师──早在明、清时期就具有了能洞悉专制制度、专制帝王实乃中国社会最大恶源之慧眼的黄宗羲、顾炎武、袁崇道、黄甄等大师的着述:“五。四”运动的主将陈独秀先生等对专制文化入木三分的剖析;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等对文化研究的丰硕成果;为美国的独立、民主建立了不朽功勋的杰弗逊等思想大师的义簿云天的自由、民主、人权的伟大思想……的启发,我不可能在思考中拨雾释疑,透霾解惑,获得最终的答案。

令人十分遗憾的是,在自称已经实行了“真民主”的大陆,既使是黄宗羲、顾炎武、袁崇道、黄甄……,陈独秀等中国本土大师的抨击专制罪孽的言论,揭露专制黑暗本质的着述,仍然象封建时代一样,在主流思想阵地中难有存身之地;在大陆众多身披着“代表最先进文化发展方向”的七彩圣衣的文化、思想、艺术界大腕中,有不少仍同封建时代的文人一样,所热衷的依然是对专制皇帝的歌颂,对专制制度、专制文化的褒赞,对上述这些大师的思想,则施以冷眼,不俏一顾──诚愿这样的局面,在大陆能早日结束!诚愿中华民族之芸芸众生,能早日受教、受益於这些大师的真知灼见、光辉思想!

在我的这札书信有幸付梓之时──亦即,我制作的“砖”将要抛出之际,特向八年多来一直都在支持、鼓励、帮助我,使我在既无名又无利可言的思考、探索的路上,忍苦涩抗孤寂,坚持不懈的妻子、女儿等亲人,彭、赵、王、李、吴、张、杨、周、冯等朋友,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罗深

 

2008年10月15日

写於美国达拉斯

(《专制文化下的中国》,明镜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