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站起来的精神—-我看《零八宪章》之二

《零八宪章》让人振奋之一是它的呈现形式。如人们所说,《零八宪章》的内容多是常识,并无新创,但是国内300多名著名知识人在这份”胆大包天”的文献签署,则意义深远。《零八宪章》的重要意义是否定中共一党极权,提出重建共和的理念与纲领。其表明:中国知识人走出 “党”的控制,开始作为一个独立阶层,承担社会的良知和责任;公共知识者群体出现,知识和权力的分立之势开始形成,而这是现代文明的一重要特点。六十年来,中国优秀知识个人始终存在,从林昭、顾准、遇罗克到杨晓凯;但是知识者作为群体、一个社会阶层,则被极权彻底摧毁和奴化了。毛时代,他们是统治者任意宰割侮辱的技能工具;近三十年,他们是权力的附庸。在极权制度下,知识阶级所应独立担当的承继道统、社会道义,引导良知,建设文明的功能泯灭了。这中国数千年文明极为羞耻的一页。

一些人认为中国当代知识人的命运反右是转折。实际是,在反右之前,中共就已经完成了对知识人的暴力征服和奴化。首先是土改,这场运动消灭了乡绅阶级,仅杀戮者不下于百万,余活者作为阶级敌人,连累数代为贱民。而乡绅阶级是中国传统文明的主要承担者,其被消灭,中国的文明就断了根。乡绅阶级在中国传统文明中,有几重功能。一、领导乡村自治社会;二、维护儒教礼教制度;三、教化乡民;四、向国家输送士;五、保存文化。由于经济落后,中国农村只有乡绅阶级有文化,中国的士也多出于乡绅家庭,有的乡绅本身就有科举功名,甚至是退隐的官员。消灭乡绅阶级,也就消灭了中国农村的文明承付者,大批的农村知识人在土改中作为地主阶级被消灭。而且经过土改,城市中受过现在教育的知识人也失去了退路。传统上,退隐有分立权力,保存文化传承的功能,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土改对于中国文明和知识人的影响,人们至今尚未注意,实而土改决定了”新中国”的性质以及它之后的道路。

土改未完,镇反就已经开始,这场运动,至少又杀了百万。当时公安部统计是杀71.2万,关押130万,管制120万。其中相当数量的不赞成中共的知识人遭杀戮,具体数字无法统计;而大批被镇压的国民政府军政人员也多有知识人,他们实是国家受过正规教育的精英。1948年,中共公布43国民党战犯,其中有不少是著名的知识人,如翁文灏、王云五、朱家骅、顾维钧、曾琦、张君劢等。土改、镇反两场大屠杀让中国知识阶级魂飞魄散。1951年秋至1952年秋,中共趁热打铁,展开”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也就是对全体知识人集体洗脑。杨绛的小说《洗澡》对之作了记述。批斗、唾骂、交待、认罪、揭发、殴打、监禁、乃至自杀,在这场运动中已是普遍之事。至此,中国知识阶级的大脑漂白脊梁折断,他们”自觉自愿”地俯地认罪,辱骂自己,向党效忠。今天,人们批评他们的软弱和”丑态”,但是我们应该看到人性的有限,烈士只能是个别的,而于普遍人性是做不到的。当残暴超过一定的界限,”人”即被摧毁。我们对人的道德要求只能在人性的有限范畴之内,超此就走向非人性的一边。我们需要同情毛时代的知识人,历史给予我们的教训是要杜绝极权,有效地制约权力,良知必需独立于权力。

有关反右,人们已经讲述了很多,这里不多重复了,我只是提示一下:大多数右派确属冤枉,他们实是响应党的号召,帮助党进步的;五十万右派中真反党的没几个。毛之所以敢翻手为云,作弄天下知识人,是因为他已将他们操于掌股之中。他说”阳谋”,是蔑视对手。消灭一种宗教,就是杀尽其教士;毁灭一种文明,就是毁掉它的知识阶级。自新中国后,毛始终就未曾停止过整肃知识人,运动一个接一个,直至文革。加之,公有化、户籍制度、人属单位、闭关国境、控制言论…..,更有群众监督专政。如此严酷的统治下,不要说良知,个人尊严、人格也丧失殆尽,知识人被改造得怯懦、委琐、麻木、自卑自贱。毛极权留给知识人的伤害及精神、人格上的残障,将长久地遗传下去。毛后 ,中国放弃阶级斗争,转而发展经济是大进步,但是依然有镇压民主墙、清污、反自由化,乃至六四的杀戮,至今中国依然控制教育和媒体、封锁网络、治罪自由言论、逮捕作家。

 二

八十年代是思想解放时期,许多人提及眼睛发亮。当时中国思想的开放、 进步是相对毛统治而言,但是如果我们在历史和世界横纵比较一下,就会悲哀。八十年代思想文化上的意义,在于共产意识瓦解,人们走出党的意识控制,对之反叛,并重新睁开了眼看现实。至于其思想文化上的建树,则甚可怜。远的不说,比较一下中国三、四十年代的知识界,就道德、学识、教养、胆识、承担、人格、成就,五十年代以来的知识人大为逊色,可谓残缺不全,即使是老一代也被打断了脊骨,其显示中国文明的极大倒退。八九运动,本应由知识阶级主导,但是他们未能承担此责,只能由年青学生抛洒热血。今天我们反省”八九”,其有种种不足,但是根本所在是知识阶级缺场,他们未能站出来承担使命,履行领导之责。这说明,经过毛三十年,中国知识阶级已无能担当国家、社会之重任,他们肩负的承继道统,领导良知,维护文明的功能消失了。虽然有了十年的思想解放,但是他们仍然不能站立,仍然屈膝在权力之下。”六四”后,知识界没有几个人站出来谴责暴行,相反大多数知识人在本单位表态,拥护政府平暴,虽然是违心、敷衍,暴政之下可解可谅,但这是要付代价的,即亵渎了死者,抛弃了道义和尊严,结果是青年们的热血、爱国精神、自由理想、公义、责任统统没有了价值。难怪之后二十年,中国青年成为世界上,最”实际”最没理想精神最黯然的青年。怎么能责怪他们呢?如果公然的屠戮也得到全体人民的”拥护”,那么还有什么值得持守?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九十年代后,中国整个社会道德沦丧、无公义,腐败、造假、黑化与之是有关系的,是放弃道义的结果。所有的历史都不会平白地经历。

文革后,巴金老人写了《真话集》,他是有良知的,但是对”六四”杀戮一声不吭。我们不苛求这位残烛老人,但是他显现了中国知识阶级的卑微状态。极权统治对知识人的毁坏将是长久的,其中断了民族良知与道义的延续,我们的国家与民族已没有一个稳定的阶层或集团能够承继道统,引领良知,担负文明之责。 “八九”是青年学生挑大梁;”六四”后,为鲜血承担道义责任的是一群丧失去儿女的母亲,幸亏有她们,这场死难尚有血色。想一想,一场屠杀之后,由一群孤零苍老的母亲们来承担民族道义之责,这是很悲哀也很苍凉的事。中国的文明中断了,道义只有回到了母性才重新升起。在此重要历史事件中,中国文明”士”的传统在哪?”士”之阶层在哪?显然,它们在几十年的极权统治下被消灭了。知识者由祭司演化而来,文明中他们的角色责任就是传承道统担负良知,特别是在非宗教的中国。传统中国文明中,士一向承担此责。但是,1949年之后,中国知识阶级被彻底摧毁了,其已不能再承付文明之责任。而一个国家、社会没有道义的制约,只能任权力和本能欲望双重野蛮纵横驰骋。

“八九”后,邓加速经济开发,尽量淡化政治,让人们遗忘”六四”。知识阶级不再是”党”整肃的对象,而是对之笼络、收买,大幅度改善他们的处境,提高他们的待遇,并鼓励他们入党做官,进入统治集团,分享权力和利益。党既需要他们的知识技能,也需要他们名号影响,收拢人心,稳定社会。知识人可凭借他们的技能,发挥才干专长,最大地获取财富和名望。但是他们在政治上要服从党,顺从政权,不得分立、发表异议。这和满人入关后,对汉族士的策略差不多。不同的是,满清承继了中国文明的道统与制度,但中共一套乃是文明的异端。无论如何,九十年代以来,这是当代中国知识人的”黄金时期”,只要他们拥护党,顺从权力,不发表异议,即可海阔鱼跃。从整体而言,这一时期,中国知识人接受党的笼络,获得了利益,他们可以尽心于自己的专业,谋取个人发展。他们吸取数十年之教训,不问政事,勿管他人,举世皆浑我亦混。作为个人,他们可以如此选择,但是作为国家和社会则没有了文明之监管。西方国家中的个人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维护公义和原则是个人主义中一项重要的内容,其体现人格的健全与完整。但是,到了中国,个人主义就成了自己主义,这是人的社会权利被剥夺的结果,是人格的欠缺的萎缩状态。如果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在中国传统文明中是士的角色责任; 而九十年代后,知识人”唯己”则是六十年来极权统治摧残的结果。人可以不在意他人,但是不能没有是非。一个落后的国家,公民意识尚未普及,知识人负有更多的道义责任,乃是当然的。否则就是文明出了毛病。

 三

当代中国知识人,作为一个阶级沦落瘫痪了,但是他们之中始终存在优秀个人,舍身求义,忍辱负重,坚韧不屈。远的不说,”六四”当日,杨宪益接受BBC采访,愤然谴责中国政府血腥屠杀;丁子霖二十年来,带领天安门母亲群体,记录死难,索求正义;胡石根大意凛然,筹备公开纪念六四;李海收集”六四”入狱名单;高智晟为法论功辩护;胡佳为艾滋病者呼吁;陈光诚谴责计生残害妇女;黄琦创建天网;杨继绳著述《墓碑》;胡杰摄制《林昭传》、四君子徐伟、杨子立、张宏海、靳海科建立新青年学会,探索救国救民之真理……,还有包遵信、刘晓波、张祖桦、徐友渔、茅以轼、余杰、崔卫平、张鸣、江棋生、张林、吕耿松、师涛、力虹、黄金秋、滕彪、李和平、郭飞雄、艾未未等等。伴随中国的开放发展,特别是互联网的普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知识人站出来承担国家与社会的道义,律师、作家、记者、学人、经济家、科技者、自由撰稿人,他们作为公共人物,发出独立的声音,为道义说话,维护社会公益。极权制度下的中国,终于有了公开的主持公道,抵制极权的力量和声音。尽管他们是少数,但显示了良知,也显示了未来公民社会的新气象。

我在先已经强调《零八宪章》是一份完整的重建共和的纲领,它是革命性的,其诉求是废除一党专制制度,建立宪政国家,全面实施民主制度。尽管宪政民主是常识,中国人为之奋斗已有一百多年,但是坦然完整开诚布公言之天下,在中共六十年的极权统治中乃是首次。这是中国良知对中共一党极权的政治宣言,直面否定中共半个多世纪的极权制度,重新举起宪政民主的旗帜。

《零八宪章》首批300多著名知识人签署,标志良知个人聚为群体,他们分立于权力,抵制极权,自觉地担当起国家良知与道义之责。如果说,之前知识人对极权的抵抗尚是分散的,缺少共同的明确理念,那么《零八宪章》则将他们聚合起来,有了重建国家的共同理想。《零八宪章》的出现标志中国知识人反对派的形成,也标志知识阶级跨出了极权的控制,走向独立。中国知识阶级不再屈从权力,他们站立起来,为全民举起了重建共和的旗帜。 于此,他们恢复了知识者的文明身份。

极权统治的特点之一,就是操控意识形态,其不仅代表权力,也代表真理和道义,甚至代表上帝,由此建立它统治的绝对性。但是权力本身是危险的。首先,权力的后面是暴力,如果没有制约,就会为所欲为,奴役国家、社会和民众。再,权力是由人来行使的,而人性有欠缺,”己”是中心,如果没有制约,公权就会私化。还有,权力是物性的实际的,主要面对的是现实,因此所有的权力都是功利与机会主义的;如果没有制约,人群共生与保持延续的道义、信念、规则就将被权力吞噬消灭。因此,权力不能同时操纵意识,更不能代表真理和道义;反之,它要接受舆论、道义和规则的制约。权力、财富、舆论,三元分立制约,是现代文明的显著特点。因此,知识阶级的独立很重要,可以使他们真正担当起道义的传承和责任,这是制衡权力与财富的一个保障。《零八宪章》之联署,是中国后极权统治下,公义与公论对权力抵抗和反制。虽然它不是社会运动,但是争回了权力所窃据的道义命名权,道义不再属于权力,而归属天下之正名。《零八宪章》昭告天下,中共政权一党独裁,是非法的。这就是中共对《零八宪章》恐惧的原因。

极权统治建立于人们对它的恐惧之上,因此极权一定需要暴力制造恐怖。中共统治的成功,就是它成功地制造了暴力恐怖,使人们对之恐惧。有恐惧,人们才有对它”自觉”地拥护和顺从。六十年来,中国知识人彻底被中共暴力所征服,囚于恐惧的阴影中。《零八宪章》的一大意义,就是知识人终于走出了恐惧。首先,这应该感谢六十年来的志士仁人,感谢他们抵抗极权的良知和勇气,他们为此遭受的苦难和抛洒的热血,从林昭到民主墙到六四、到今天仍关押狱中的异议者。中国的自由空间是经过数代人的奋争而逐步扩大的,他们为《零八宪章》准备了条件。但是《零八宪章》还是迈出了关键的一步,它是知识界一个大范围的集体行为,特别是有众多的体制内的知识人参加,它表征中国知识阶级开始走出对中共权力的恐惧。刘晓波在发起此事件前便做好了准备,准备为了公众的自由而交出自己的自由。刘晓波、张祖桦被传讯关押后,《零八宪章》的发布、签署工作没有停止,继续进行。沙叶新、张祖桦、江棋生、刘军宁、贺卫方等国内数十知识人发表声明”我们和刘晓波不可分割”,大义凛然地说:”我们与晓波先生一同签署这份宪章,是共同分享对于当下中国现实问题的认识以及所感受到的紧迫,分享我们对于祖国前途命运的责任感,分享我们民族前仆后继、孜孜以求自由平等的共同理想。……我们每一个人都随时准备承担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每一个签署人都坚持,我们的信念不会熄灭、宪章的精神也不会熄灭。”徐友渔发表文章”我为什么在《零八宪章》上签名”说:”我在零八宪章上签了名,这是一个公民理性的、负责的决定,这个决定一旦作出,任何威胁、警告、惩罚都不能改变,不论它们表现为赤裸裸的暴力,还是以国家和法律的名义。”” 这是一场真正的爱国者与反对国家的人的较量,有人想把中国的合法公民变成唯唯诺诺、俯首帖耳的臣民,妄图强加给他们可怕的、莫须有的罪名,有人要把祖国忠诚的儿女打成国家的敌人。”中共在全国范围内对《零八宪章》的签署者进行了传讯和威胁,但是没有人退出签署,反而签署人在增加,从知识者到普通的市民、工人、农民、访民。这些非常让人欣慰,它们表示半个多世纪以来,知识阶级被极权所踏倒,屈辱沦落的精神和人格站立了起来,恢复了他们的尊严。中国的民主宪政的道路将是漫长而艰难的,但是中国知识阶级独立自由的精神已经站立起来,一个国家的民主宪政的理想已经在大地上飘扬。

 

近代以来,中国面临的是由古老的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变,宪政民主制度是现代社会的运作形式,无法回避。中共欲以极权方式,快速进入现代社会,结果给国家与民族带来了深重灾难。近30年,中国经济快速发展,但社会危机加重,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现代社会多元、开放、激烈竞争、高速运转,因此它需要公正的秩序、高度的平衡制约、稳定而能应变调节的机制,这些正是民主宪政的制度性功能。而极权制度是高度封闭、简单、僵化的政治机制,完全不能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中国经济高速发展,而又坚持极权制度,必然造成社会剧烈分裂。谁都清楚,包括中共自身,中国当下的制度无法支持社会正常运转,这也就是中国社会日益黑化危机加重的原因。如此下去,中国必然走向崩溃,因为社会运动与治理机制两项相悖。

中国能否实现民主宪政制度,一个成熟的承接中国传统又经有西方现代文明训练的知识阶级至关重要。制度即秩序,一种文明的秩序,需要一个有力量的负责任的经受文明训练的阶层来组建和监管。反对中共极权是一回事,建立民主宪政是另一回事。建立民主宪政必须结束极权制度,但是前者不等于后者。无论中国发生怎样的革命或变革,没有一个成熟的遵循良知的知识阶级,中国的民主宪政将无法实现。无疑,在中国真正实现民主宪政将是长久而艰困的路程,而中国知识阶级走出极权的控制,独立出来,举起民主宪政的旗帜则是中国的一大进步。《零八宪章》的呈现–即使它被镇压,是良知对极权的一个胜利,中国在民主宪政的道路上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2009年2月于伊萨卡

葛剑雄:学术界从没将文氏当成什么大师

自从李辉公开质疑文怀沙先生三方面的情况以来,也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除了个别无聊的谩骂外,大致不外乎两点:一是文怀沙先生的确是“国学大师”,应该充分尊重,不应在枝节上苛求。一是即使文氏虚报了10岁,也已年近九旬;劳教的事即使是实,也过了那么多年;何必公开质疑?进而怀疑李辉的动机,或者称之为文人圈的利益之争,互相攻击。

不过我认为凡事先有事实,才能评价。既然李辉对三方面的事实公开提出疑问,并且在文怀沙先生方面作出回应后仍然坚持,并详细说明了质疑的经过,补充了不少细节,那么文先生方面及关心此事的人就该明确真相,用事实来说话。

或者有人认为其中多数属个人隐私,不宜公开,更不应在媒体追究。如果对一名普通人或一般情况下固然应该如此,可是文怀沙先生却是近年来一位被称为“国学大师”的公众人物,尽管文先生声明他从未自称“国学大师”,但一些媒体将他称为“国学大师”已有多年,往往他本人也在场,有的就用之于他的“著作”或讲演,为什么从未辞谢或拒绝呢?一般人的年龄完全可以不向公众公布,但文氏的年龄事关他的履历,如他几岁当教授,几岁发表著作,是构成“国学大师”的因素之一,也是用以自誉并为人赞叹的养身之道的证明。如果李辉所揭是实,那么有些辉煌纪录就不复存在,养身之道的效果多少也要打些折扣。

又如文氏与章太炎、鲁迅的关系。本来与交游广泛并曾设帐授徒、开课演讲的名人有各种形式的关系的人不计其数,心仪或“私淑”者更不需要任何证据,到了一定的岁数回忆往事会出现误差或矛盾。但这两项对文氏却非同一般,一是这位当今的“国学大师”与公认的国学大师之间究竟有无薪火传承的关系,一是他是否属鲁迅研究专家、他对鲁迅旧体诗的注释是否属“开山之作”。如果这些都不过是信口开河,那么“国学大师”的基石岂不是又抽去了两块吗?

就是文氏曾被劳教的往事,本来也不必再提,更不应该再公开。但一旦自称因右派而获罪,且在“文革”中写“藏头诗”反对江青,这也成了文氏“国学大师”的政治色彩和道德水准。要不公布他“文革”前就已劳教,江青下台后才恢复解除,并且从未关入秦城监狱的事实,这两点如何澄清?“反右”已过去50余年,而且当时还有“内定”的说法,如文氏或此事的炮制者胡搅蛮缠,难免真相莫辨。所谓“藏头诗”事件的当事人江青和王洪文都已死去,更是死无对证。我想,李辉揭露这一事实也是出于无奈,否则就只能听任文氏以“反江青”英雄与前右派欺世盗名。稍懂历史的人一定知道,即使改朝换代,前朝的罪犯也不尽属无辜蒙冤,更不都是本朝功臣。去年在一篇文章中得知,一位晚年得大名的文化名人“文革”前曾被判刑,但在他去世后家属还不同意提及此事,原来他是因伪造粮票而入狱的。如果这位名人也自吹曾受政治迫害,大概他如何利用美术才能伪造粮票的事早已见诸媒体了。要是文氏近年来不提及这段往事,要是对文氏的吹捧不突出他如何“风流”,今天李辉就要为千夫所指了。

至于文怀沙先生是否“国学大师”,其实根本不成问题,因为国学界或学术界从来没有将文氏当成什么“大师”,连同人也没有被承认过。我习史学30余年,在随侍先师季龙(谭其骧)先生的十余年中几乎遍识史学界前辈先进,从未有人提及文氏。现在看到文学界、楚辞学界、鲁迅研究、史学界诸公的说法,也说明文氏在这些领域毫无影响。文氏所编《四部文明》,据说字数过亿,足以纠《四库全书》之偏。且不说学术界至今未有肯定评价,就算真的超越《四库》,文氏的作用是乾隆还是纪昀呢?即使起了纪昀的作用,当初纪昀能凭编《四库》当“国学大师”吗?国内正在编纂的《中华大典》字数达7亿,主编中有任继愈、戴逸、程千帆(已故)、席泽宗(院士,已故)等,更有数十位各学科的著名专家,从来没有哪一位因此而被称为“国学大师”或什么“大师”。当然,确有人为文氏称“国学大师”而不遗余力,被文氏称为“500年一遇”的奇才崔某就是其中之一。但崔某自称或被称为“艺术家”,显然还没有评价国学的资格,什么时候他被国学界认可了,再来评“国学大师”不迟。

总之,对文怀沙先生如何评价,应该采取什么态度,都应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但文先生年事已高,也确有过人之处,公众和媒体应予适度尊重。李辉已表示不再发表新的意见,只要文先生方面保持沉默,事实就已得到澄清,大家不应深究。喜爱文先生书法作品的人不妨继续喜爱,愿意出大价钱买的人可以照买,说不定将来会升值发财。作为一位精力过人、健康超常、经历丰富、有一定文化水平的老人,文先生可以继续服务社会,也不妨自娱自乐。

但无论如何,李辉的质疑是及时的。这给了文先生及其拥戴者一个辩白的机会,也使公众得以在文先生健在时知道真相,而不至于在他身后聚讼纷纭。 

(作者系复旦大学教授)

国学大师与政治枭雄过招

章太炎身后,其入室弟子、“弃医从文”的鲁迅先生,称他为“有学问的革命家”(见《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鲁迅身后,笔者的授业恩师、北京大学名教授陈平原先生,称他为“有学问的思想家”(见《当年游侠人》)。

这里要讲的,是民初洪宪变制前后袁世凯“攘夺国柄,以遂私图”,章太炎气愤不过,主动打上门去,和政坛枭雄挥起老拳的一段风云岁月——章太炎被袁世凯幽禁北京二年多,至袁死后方才重获自由。具体时间的起止,是从1913年8月到1916年6月。

民国建元伊始,章太炎未始不曾对袁稍有好感,这好感很大程度来源于章与孙(中山)、黄(兴)此前几度交恶,且对这两位的任事能力颇有月旦,所谓“孙君长于议论,此盖元老之才,不应屈之以任职事”,甚至责备南京政府“任用非人,便佞在位,私鬻国产,侵牟万民(这里具体影射的是汉冶萍公司抵押日本借款事),一党专制,惟务阿谀”,亦看不惯“共和初政,少年横欲推致极端”,执政躁进,更因为“南府昏缪,自翦羽翼,不任燮伐,假手袁氏,势自然也”——光复领袖陶成章被陈其美暗杀无疑是此时章太炎支持北都的一个重要促成因素。

然而令太炎也未曾料到的是,“袁公就职岁余,渐恣肆”,民国首任总统包括其属下办事越来越无法无天。显然,不习惯“在约法中讨生活”的老官僚袁世凯与新体制兼不成熟的共和国之间,终于有了无法化约的矛盾。而这是身为光复领袖、民国元老(章太炎与吴稚晖、蔡元培、于右任等人被南京政府“册封”为“四老”)、自身学养厚植与思想深邃精悍都当世无匹的太炎先生所无法忍受与听之任之的。他要“时危挺剑入长安,流血先争五步看”。要知道,一生低首顾亭林(明季遗民大儒)的章太炎本身就是追求“行止合一”的行动派,一个很不甘于“仅垂空文”的实干家。

在《太炎先生自定年谱》中,章自述民国元年曾到武昌,闻说湖北人特重张之洞,“以为人才、军实皆张氏所遗,以为倡义资也”。章从武昌回来后进京见到袁世凯言及此事。不料袁竟“愤然曰:”南皮竖儒,今犹为人引重耶?‘“,又不依不饶”数张过咎数端“,认为”部练陆军及遣学生出洋,皆己所建,明无与南皮“,这番自我炫耀行为竟然喋喋不休”剧谈至三刻顷“。无疑章太炎这一见之下对袁世凯相当失望:

余始虽审袁公雄猜,犹谓非卞急者;及闻其排诋张之洞,独念曰:“死者尚忌之,况于生人!褊浅若是,盖无足观矣。”

“卞急”、“褊浅”,这样的政治性格恰恰是太炎不喜欢的,他之排孙斥黄,未始不与此标准相关。他于民国人物独推年轻的宋教仁以为“堪为宰辅”,欣赏的就是宋“智略有余而小心谨慎,能知政事大体”,很对章的脾气。饶是如此,书生气长的太炎先生总算以大局为重,此后仍多次上书大总统袁世凯商榷国是。

1913年8月11日章太炎冒危进入京师,起因在欲领导共和党实行反袁活动(时章太炎为共和党副理事长,有领导党务的责任),“要与诸志士同出患难,为中夏留一线光明”(《致伯中书》十一)。章氏原本自许特高,“余本光复前驱,中华民国由我创造(按,国名为章提议拟定),不忍其覆亡,故来相识”,所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而根据时人的亲历追忆来看,似乎太炎这次入京本身,其实是袁或者其手下有意策划的一次骗局:

太炎先生居沪,常发表反袁文字,报章轰载,袁恨而畏之。鄂人陈某献策,谓彼有法致太炎于北京。

民国建元、袁氏当国以后,由日返沪的章太炎的确不断发表政论文字,诸如《致袁世凯商榷官制电一》(1912年2月)、《论国民捐之弊》(1912年6月)、《内阁进退论》(1912年6月)、《新纪元星期报发刊词》(1912年9月)等。虽持论清刚、高瞻远瞩,却直言不讳乃至指手划脚,正犯袁氏独裁专权的用人大忌。1913年5月9日《顺天时报》刊出的信函继续苦口婆心谓“大总统苦心经营,推倒清室,功不在黎、黄下,乃为宵人所误”、“何苦保佞谀之禄位,随一己之令名”,同月14日《致袁世凯》电可就指名道姓将梁士诒、陈宦、段芝贵、赵秉钧目为“四凶”必欲去之而后快。1913年7月3日《致伯中书》更鲜明表态“项城不去中国必亡”。这话虽非公开意见,7月17日的《宣言书》可是宣告了统一政府“政以贿成,厉行暗杀,贼害勋良,借外力以制同胞,远贤智而近馋佞”的大过,如上“四凶”而外,更增加王赓、陈汉第、陆建章构成七害,均视为“当戮者”。总之,这个运行仅仅一年的北京政府“恶逾夏癸,罪倍商辛”,较之曾令太炎痛恨的“南京政府”又下一筹。太炎一管大笔,雄深雅健、嬉笑怒骂,十分动人心魄,百年以后读来还让人为之悚然惕然,追念不已。这些言论如钉板上,掷地有声,怎么能怪将袁氏集团面对太炎的存在感到坐卧不安呢?

这个负责出谋划策“赚”太炎入觳的所谓“鄂人陈某”,随即与共和党员郑、胡(疑即胡培德)等商量,言目前党势孤危,需请太炎来京主持党务,来后不久自然即将其幽闭。据说此后“携黎(元洪)入京”、将其软禁瀛台也是“陈实主谋”。

几事上下勾连,推而断之,“鄂人陈某”很可能就是袁氏集团此时的智囊人物陈宦。陈宦(1869—1939)是湖北安陆人,1911—1912年为黎元洪幕僚,1912年入京后大受袁世凯信赖。1913年护法战争袁世凯能够击败反对他的各路诸侯,基本统一中国,其中湖北、江苏的平定陈宦出力最大。1915年2月袁为统一大西南与两广,特派陈往任四川总督、掌军政大权,行前并让“皇太子”袁克定与他结拜兄弟。后陈宦于1916年5月22日在四川宣布独立反袁。据说这是置已经风雨飘摇的袁氏帝国于死地的最后致命一击。《民国文献》记载:“陈自袁氏无能为,猝响应义师,通电暴袁罪恶,视倡义诸将领语气殆有过焉。电末有袁逆密以巨款三千万汇存英伦,将逃亡计等语。时袁忧危成疾,阅电大忿,凄然而起日:”人心大变,乃至是耶!‘言已,呃逆气喘,病加剧……人谓陈琳之檄可以愈头风,陈宦一电,则不啻袁之催命符。“袁实在没有想到他陈宦也会反对自己。

其实太炎与陈宦两人之间的梁子,在民元初相见即已结下,断陈宦趁机公报私仇也说得过去。据说太炎曾一口断定陈宦“此中国第一等人物,然他日亡民国者,必此人也”,陈宦自然又恨又怕——当然还有佩服,甚至不乏“得意”。二十多年以后,1936年太炎病逝江南,和他同岁而生、晚死三年的陈宦当时在北京严守出处颇受清贫,闻讯亲制挽联寄往苏州:“囊括大典,整齐百年,否岁值龙蛇,千载修名君比郑;人号三国,国推一老,抗颜承议论,世间北海亦知刘。”这简直是将太炎与自己视作知音了。

写作《洪宪纪事诗》的刘成禺也是湖北人,这次章太炎幽居北京期间,刘“自癸丑至丙辰,追随先生,始终其事”,算有半师之分。关于“湖北人”问题,章、刘两人之间曾有风趣的讨论。刘自述1913年在上海曾力阻太炎北上,谓共和党“党员志趣复杂,保无有以先生为饵者。先生虽笃信鄂人,鄂人亦未尽可信”。但太炎以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立意要进京。1914年刘成禺在化石桥共和党部再次见到已经困住无奈的章太炎。章一见刘,即说:“你湖北人设计卖我。”刘分辩说在沪我曾劝过你不可尽信鄂人嘛。太炎于是持杆大拍:“你不卖我!”

国学大师遇见政坛枭雄,习惯掰手腕的自然不允许讲道理,太炎几乎马上陷入被软禁的处境,“戒严副司令陆建章以宪兵守门,余不得出”(《太炎先生自订年谱》)。但太炎自述过于简劲,似乎还有一点夸张的成分,或者说有以偏概全的嫌疑。实际情况是,当时太炎被幽禁之处凡数变:其一为共和党总部期间;其二为龙泉寺期间;其三为徐医生本司寓所;其四为钱粮胡同期间,中间似乎还短暂幽居过兵备处。

共和党党部期间,尚可自由活动,不过每逢乘马车出门,“宪兵跃登车前后夹卫之”,太炎初未留意何以如此护卫隆重。此举再三复见,方才大疑,一旦询出实情,太炎“乃大怒,操杖逐之,宪兵逃”,并告诉共和党干事吴宗慈:“袁狗被吾逐去矣。”实际上呢?宪兵则“易便服来”,不敢招惹太炎却去找“组织”(党部)谈判,说是“奉上命来,保护章先生,虽触怒不敢怠”,改成便衣打扮,混在“司阍室中”,监护行为由地上转入地下。“组织”当然惹不起总统,唯独“不令先生知耳”。

太炎憋在党部斗室当中,穷极无聊,惟日与三数党员穷侃,“上天下地,无所不谈”:

谈话既穷,继以狂饮,醉则怒骂,甚或于窗壁遍书袁贼字以泄愤。或掘树书袁贼,埋而焚之,大呼“袁贼烧死矣”。骂倦则作书自遣,大篆小楷行草,堆置案头,日若干纸。

老是如此郁闷总不是办法,“穷愁抑郁既以伤生,纵酒谩骂尤非长局”。何况黎元洪又托人带话来,说袁世凯对章太炎“尚具善意,但不欲其出京及发表任何文字耳”。闷得实在无法,“同人劝以讲学自娱”,于是有国学讲习所之设。

讲学的地点就在共和党总部所在地化石桥(在西城区,正阳门今之和平门之内),讲室设在会议厅大楼,听讲情形很是动人:

报名者沓至。袁氏私人受命来监察者,亦侧讲筵,讲授科目为经学、史学、玄学、子学,每科编讲义。党内此类书籍无多,先生亦不令向外间购借,便便腹笥,取之有余。讲学时绝无政治上感情,不惟专诚学子听之忘倦,即袁氏之私人无不心服,忘其来意矣。

如此景象,真是黄巾亦拜郑康成了。日后疑古学派的开山大师顾颉刚,就在此时见识了太炎风范,不过那时他还是个信古的后生小子。当然,此时章太炎如果欲与在京诸弟子商办讲学性质的“弘文馆”(相当于现在的研究院),“当(钱)玄同等以马车迎章往西城石老娘胡同钱宅与恂(玄同兄长)面谈此事”,依然“军警及侦探多人乘自行车簇拥于车之前后左右云”——也许已经换穿便衣免得触怒太炎?

虽然讲学此举并非毫无忌讳,但“若并此不为,则了无生趣矣”(1913年12月7日太炎家书),不过持续了不到二月,虽然“听者得意”,太炎却生倦意。这就有了太炎欲离京返沪、未能成行而翌日找上门去,就此发生了最为后世传说艳称的太炎抗暴之举:1914年1月7日,“以大勋章为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垢袁世凯之包藏祸心”。在吴宗慈的记载中,这一天的形态更加生动细腻。出京不成临时住在扶桑馆(东单牌楼之日本旅馆)的章太炎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根据侍应生报告,原来“先生一人,服蓝布长衫,手羽扇,悬勋位章,雇街车前往”。吴等人赶紧追踪而至,亲眼见识了如下一幕壮举:

先生兀坐招待室候电话。顷之,梁士诒来招待,方致词,先生曰:“吾见袁世凯,宁见汝耶!”梁默然去,旋又一秘书来,谓总统适冗,请稍待,久之无耗。先生怒,击毁招待室器物几尽。至下午五时许,陆建章昂然入,鞠躬向先生曰:“总统有要公,劳久候,殊歉。今遣某迎先生入见。”先生熟视有顷,随陆出,登马车,车出东辕门,先生唶曰:“见总统胡不入新华门?”陆笑对曰:“总统憩居仁堂,出东辕门,经后门,进福泽门,车可直达,免步行耳。”

真真“君子可欺之以方”!此举当然也是骗局,章太炎进一步失去自由,被送往龙泉寺幽禁。不过,根据章太炎致吴炳湘的信函推论,则章入龙泉寺似乎是1月21日的事。则此前十几天,也许是被临时关押在军备处。

陆建章是袁氏政府的执法处处长、宪兵副司令。龙泉寺坐落在北京西山凤凰岭的山脚下,太炎被关在偏院,“屋五间,整而丽”。尽管袁世凯明令陆建章,只要“不越雷池一步”,就“待遇殊优,不得非礼”,但太炎的脾气无疑更大了:“焦怒异常,以杖扫击器物,并欲焚其屋”。陆建章办事“维谨”,风度相当好,你生气我不生气,“饬监守者慎防而已”。这回秀才遇见的兵,一并连讲理的机会都没有了,于是“先生无奈,宣言绝食”。

按,1903年太炎在上海因“《苏报》案”入狱,就曾一度绝食,意欲成为谢枋得、刘宗周那样的“饿死之故鬼”,这次绝食为第二次,日后移居钱粮胡同太炎还将进行第三次绝食。秀才被兵逼急了的时候,往往只能选择跟自己的身板过不去,千古如斯,可以浩叹。但袁世凯仿佛比后世统治者还略懂“斯文不堕”的要义,看章太炎一连饿了好几天,有些紧张起来,询问周围谁能劝太炎进食。这时日后著名的日伪汉奸王揖唐挺身而出,跑到龙泉寺循循善诱:袁世凯要杀一章太炎,并不困难,如今幽而不杀,非不能杀、是不敢杀,“袁氏之奸,等于阿瞒(曹操),先生之名,过于正平(祢衡),所以不敢者,不愿千秋万世后蒙杀士之名”,如果你自己饿死,则正中袁之下怀,徒然亲痛仇快,于己何益?王本来算是太炎学生,也是知师莫若徒,一番劝说,果然令太炎“瞿然而起,趣以食进”。王揖唐固然舌底莲花,道理得失讲得娓娓动听,其实平心而论,袁世凯不能杀章太炎的真正原因,排除爱才的心理之外(袁氏那代政客,多少还存心厚道,且是念过几本古书的人,即使自己只能“办事”不讲“学问”,却还打心眼里知道学问的高下轻重,文化的清冽尊贵),更因为太炎“国学大师”的威名在兹,门生弟子遍布天下,他袁某当然不敢冒这个大不韪:如果逼死太炎,肯定千夫所指。

据说太炎刚被禁在龙泉寺的第二天,风流潇洒、温文尔雅的“皇二子”袁克文,奉父命亲来庙中,给太炎送来锦缎被褥。孰料太炎并不领情,知道那个从窗隙窥探而未敢谋面的来客是袁家少爷寒云公子,即用燃烧的烟头在被褥上烧出许多洞洞,喝令“将去”——拿走!

当时的北平人曾经纷纷传言,太炎乘车入龙泉寺,袁政府以杀人不眨眼著称的陆建章骑马前驱。有人因此揶揄,陆建章却说:“太炎先生,不可得罪,用处甚大。他日太炎一篇文章,可少用数师兵马。”陆又曾告人:“太炎先生,今之郑康成(按,即古文经学的泰山北斗、汉代郑玄)也。黄巾过郑公乡,尚且避之。予奉极峰命令,无论先生性情如何乖谬,必敬让之,否则是黄巾之不若也。”据说袁世凯曾经亲自交代陆建章保护章太炎的“八项注意”,可谓“尊师重道”,毕恭毕敬,值得全部摘录:

  (一)饮食起居用款多少不计;
  (二)说经讲学文字,不禁传钞。关于时局文字,不得外传,设法销毁;
  (三)毁物骂人,听其自便,毁后再购,骂则听之;
  (四)出入人等,严禁挑拨之徒;
  (五)何人与彼最善而不妨碍政府者,任其来往;
  (六)早晚必派人巡视,恐出意外;
  (七)求见者必持许可证;
  (八)保护全权完全交汝。

大概太炎的脾气实在太大,经常“怒不可遏”,且又拒绝吃饭,陆建章也实在受不了,因见其与住在本司胡同的医生徐某“语气甚洽”,每当大发脾气的时候,徐至必可“片言商兑,意气胥平”。陆建章乃主动劝说袁世凯:将太炎移驾到徐医生家继续实行监禁。说来有趣,此时太炎之所以与徐姓医生颇为友好,一个主要原因当然是太炎喜爱中医、通博医理、能述各种医书精要因而与“能明医理”的徐医“相得益彰”。按,太炎早年政治失望之时,一度曾有“弃文从医”的愿望,“生民之厄,每在末造,傅青主以故国遗民,常借斯道护持品庶,如仆无似。亭林、夏峰之业,近已绝望,亦欲从青主后矣。哲学家谓乱离之士,率多厌世观念,遂流为吐纳导引一派,岂不信哉!”(见1902年4月章太炎从日本致吴保初书)。晚年在苏州隐居,更经常为人开方布药,“临床”一把。不过一般拿到“章氏药方”的人都不敢按方抓药,毕竟害怕国学大师悬壶济世也一如他投身政治,只会“纸上谈兵”!但章、徐交好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居然是饮食问题。据说太炎平生最喜以花生米佐酒,尤其喜欢湖北花豆夹油炒的。住在化石桥共和党总部的时候,太炎饮酒佐以花生,往往边去花生蒂边说“杀了袁皇帝头”,自己还乐不可支。而这位徐医生为了取得太炎好感,居然搜集了油、盐、糖、酱各种风味的花生米讨太炎欢喜,难怪太炎“与徐最得”。

但令书夯太炎未曾想到的是,这位徐姓医生本来就是当时京师警察总监吴炳湘的亲信,据说于中还克扣过袁世凯专批给太炎的生活费(高等囚粮)。总而言之是“嗣后话不投机”了,太炎遂又有租住(月费五十四元)钱粮胡同“凶宅”之举。后来,太炎长女来京侍父,正是在这个地方自胫而死。

钱粮胡同房屋轩敞,上房七开间,厢房五开间,太炎自住之外,仆役厨师共有十几个人,都是警察厅派来的,服务、监视“双轨制”运行,倒也相安无事。太炎亦有自定的稀奇的“齐家”之规定。他要求全体名仆实监的听差对自己须称“大人”、对来宾亦称“大人”或“老爷”;又令初一、十五听差须向本“大人”行叩首大礼以贺朔望,“如敢故违,轻则罚跪,重则罚钱”。钱玄同曾好奇地询问自己的老师何用此例。太炎的回答是:北京乃帝制余孽,不配使用“先生”这样的民国文明称谓,故还他一个“大人、老爷”的糊涂世界耳。

这时太炎最喜爱的大弟子黄侃正在北京大学任教,为常近本师问学方便,生性倜傥的黄索性搬来跟老师同住。黄侃一生好美食好美女,嘴刁得很,嫌太炎那个名为厨子实为警察的大师傅手艺太坏,每餐颇有不能下箸之苦(太炎则于饮食素不考究,厨子会蒸蛋糕蒸火腿他就很欢喜了)。于是黄侃遂撺掇老师辞退此人,另换了一个四川厨子。结果美味川菜没吃几天,那个警察被剥夺此肥差美差(因太炎于钱物从不知也不屑计量,任凭此辈于中渔利耳)后,大恚,于是搬弄是非捏造口舌,到底把黄侃撵走而后已。不料此举大大触怒太炎,于是又有第三次绝食之举。而这第三次绝食的打破,则归功于当时太炎年仅十几岁的三女儿忽然北上探望父亲,活泼可爱跳跃于前,“人伦至性,岂能无动”,为父的为了孩子,自然而然有了生存下去的本能欲望。恰好马叙伦趁机前来百般诱劝,就此复食。

章太炎被袁软禁北京长达三年期间,各种政论都被禁止刊布。目前传世的,有他气愤愤写过的《魏武帝颂》与《宋武帝颂》,以为袁世凯连曹操、桓温都不能攀比:“苟拟人之失伦,胡厚颜而无?”真是书呆特有的发泄途径与复仇方式!我们再不妨引征一段章太炎如何面对枪杆子讲道理的宏论。太炎迁入龙泉寺后,1914年1月23日有《致吴炳湘书》,解说自己何以赶走被派来担任仆役工作的四名警察:

长官命令,有合法不合法之分,有明发命令与暗中指使之异。制人迁居,违背约法,则悖逆也;不用明令,但下纸条,则私谋也。

卿等所为,无异于马贼绑票。自作不法,干犯常人。

吾生平虽有性气,苟以礼来,断无抗扞.若不合规则,违背约法之事而强以施行于我,则自有正当防卫。

1916年6月初,全国已经一片声讨、反旗遍插,袁世凯呕血不支,太炎本欲趁机逃走,又在车站被追回。6月6日袁死,16日方始警察撤走,25日太炎离京,7月1日回到阔别三年的上海。

尘埃落定之后,洪宪皇帝也早已撒手人寰,章太炎之于袁世凯,屡有公允之论。例如他对袁世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心胸气度,还颇追忆。也许是比照了袁氏之后军阀混战武夫当国,越发“一蟹不如一蟹”的政治环境有感而发吧。值得一提的是,被幽禁在北京的章太炎痛定思痛,当时对民初自身与孙中山之间的分歧颇有反思,大约也是从偏激的理想为现实的冲击之后的“理解之同情”:“孙公草创金陵,纲纪未具,政事小有凌乱,其于炳麟又有同义肺腑之亲,然犹奋笔弹射,无所回避。今之政事,视金陵何如?”

相传洪宪元旦,需要草定正位诏书的时候,袁氏集团有人出损招,说此诏非太炎草定不可。倒是袁世凯自己鲜明表态:“何必苦人所难!是速其死也!我不愿太炎为祢衡,我岂可为变相之黄祖乎?若此则太炎必为方孝孺矣!”——方孝孺即明初因为拒绝替明成祖朱棣赶走侄儿建文帝之后草定即位诏书而被刑割舌、灭十族的“读书种子”。这一幕读来,居然让笔者有些感动!最懂国学大师章太炎的,居然还是政坛枭雄袁世凯!尽管他俩彼此都跟对方“过不去”、别扭了一生一世:他关了他三年,他骂了他很久,却在这样的时刻有了“惺惺惜惺惺”的“温暖”,袁世凯不死章太炎,他的确比起三百年前那个丧灭斯文已极的独裁者更有人味和人性。难怪连刘成禺都要慨叹:“项城(袁)与朗斋(陆),能知先生文字,可转移天下,真苏子瞻语‘古之所有,今之所无’也。”

何止国学与大师,这样的枭雄与这样的政客,此后怕是“风流云散”!

瞧这些书痴

书名叫做《卡萨诺瓦是个书痴》,一个听上去有些含混不容易定位的题目,而“关于写作、销售和阅读的真知与奇谈”这样一个副题,看上去也略略泛酸。尽管它始终围绕的是有关书的话题。可实际上,这绝非是一本正襟危坐谈论写作的书,起码是不必正襟危坐阅读。虽然在洋夷蛮种的历史上也不乏烧书的劣迹,但如同我们焚书之余也一向有敬惜字纸的传统一样,在那边,书也是受到尊敬爱惜的。所以《天演论》作者的孙子,一位也叫做赫胥黎的人说:对人类最好的研究就是书籍。

说这些当然并非否认该书的学术水准,书作者的学术态度是无庸置疑的。如何将一个有意义——姑且不论其意义的定语如何确认——的题目,从学术角度阐释得有趣,无疑是一个问题。这里之所以用了有意义而没有说有趣,是因为在一个号称剧烈奔跑的年代,已经不敢轻易放言书是有趣的了。这也是前述之所以成为问题的一个缘故。另外的缘故则是,学术的阐述,起码在我们这里是难得有趣的。学术是严肃的,所以基本可以理解其所携带的无趣,或许是一种下意识的选择。然而早有前贤说过,将最复杂的事情用浅白的语言表述出来,是最难的。所以,除了治学态度之外,板滞的面孔所象征的学术之严肃云云,除了故作高深以为炫技从而达到一种垄断之外,实在就是不得已的藏拙罢了。毕竟,学术并非先天就不具备可读性。

据说会读书的人判断一本书时,习惯的招牌动作是先浏览一下目录罗列的章节题目。仅就这本书而言,其中不但有类似《与书籍有关的修养》《包罗万象的图书馆》这样打开一看不免平淡的题目,以及《罗格尔。克雷普尔的水产店》《关于编辑错误的四大误区》这样令人感觉有些游离含混的章节,当然更有《拙劣的致谢》《最容易被偷的书》这样一见便欲痛读的标题。不过,假如一旦真的翻开来,便会像梁山头领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时往往口滑一样,不再顾念题目如何而不由自主收不住脚地一路看下去。因为不论题目上透露出的对眼球吸引力的程度如何,里面的内容,其实都很精彩,果然包含许多真知和奇谈,更有仿佛大暴雨前急于搬家的蚁群一般层出不穷的妙语横生。看来这本书的作者在起标题时,并不着意烘托所谓看点,或者,他着意的是另外的不为我们所习惯的看点吧。

书中要紧的是作者的叙述口吻,并不为了急于吸引你而陡起峰值,故作惊人之语,而是从容不迫,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可一旦读将进去,就会不知不觉不由自主地陷入彀中,一页页追踪下去。我想,这便是它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的缘故吧。

最好玩的是,作者把作家和写作这些在大众视野中一贯以为高尚的人和事,从半空中拽下来,放平到焦燥或者湿漉漉的地面上。譬如他指出,有一个军团那么多的全职作家都因为没钱结不了婚,除非他们的配偶有个好工作。

作者甚至不厌其烦地罗列出为了讨生活,作家们所从事的各种各样的工作:牧师、家庭教师、督学、除虫人、消防员、焊锅匠、石油公司经理、银行职员、股票经纪人、建筑师、药剂师、码头工人、卡车司机、间谍、广告人、裁缝、保险经纪人、内科大夫、牙医,卷笔刀推销员、商船船员、矿工、农夫、劫匪、丧葬事物管理员、验尸官……

当然,这些五花八门的工作,可以解释为成就大事业者必须的磨难,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而现实的困境则是,“一个作家的问题是当他献身于这种最为光荣的事业的时候,他还得养活自己。因此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他得找点儿别的路子来养活自己”(第57页)。过去我们知道,为了保障马克思写作《资本论》,恩格斯不得不放下自己的研究去做生意。这样被迫的情形,也大量发生在许多作家身上,譬如在为大众所熟知的作家中,除了做家教的勃朗特三姐妹外,著名的“垮掉的一代”作家威廉。巴勒斯担任过驱虫人,干过码头工人的是杰克。伦敦,做过卡车司机的是阿瑟。米勒,亨利。米勒当过裁缝,内科大夫里有柯南。道尔和契诃夫,卷笔刀推销员则是写了26部“人猿泰山”系列小说的埃德加。莱斯。巴勒斯。也唯其如此,维吉尼亚。伍尔夫才说,她觉得从她那个坠马而死的姑妈那里继承的遗产使她获得每年五百英镑的收入,比为妇女争取立法委员的选举权可重要多了。

尽管如此,据说在“你退休以后要干什么”这个问题的最常见的回答中,排在第二位的就是“写一本书”,仅次于“多打高尔夫”(第48页)。这让人想起了西塞罗说的话:“世风日下,小孩子都不听大人话了,每个人都在写书。”看来,成为作家的梦想,是一个具有世界意义的问题。

正如作者总结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只有很少的作家拥有非常出色的成就,而他们的收入极大地影响了统计数据(第49页),他们之外的大多数,则“只是干活儿拿薪水的工人,他们的工钱包括版税以及免费拿到几本样书,还有,想多要几本的话,有打折购买的特权”。严峻的事实是,“18世纪没有足够的阅读供作家谋生,而20世纪则有太多的东西可供阅读以致作家无法谋生”。所以,“没本事养活自己”可以作为对心甘情愿挣扎于纯文学写作的作家的定义。而一位卖文为生的博士更宣称:要不是为了钱,只有笨蛋才会去写作(第46页)。

中国的作家往往不肯承认自己为钱而写作,害怕显得自己不够高尚,与普通百姓混为一谈。其实,正如作者所说,金钱始终是作者们最终极的创作动因,我们应该高兴地承认。不管作家们承认与否,这的确是个不争的事实。

这本书透露了作家们的若干趣闻。譬如,蒲柏创作的时候要在旁边放上一箱烂水果,那种腐烂的气味可以激发他的灵感;法国推理小说作家乔吉斯。西默农一个月就用蝇头小字写出了一部小型的长篇小说,卓别林问他为什么把字写这么小,他回答说:“这样手腕子可以少费点劲儿”;每当有人送来一本书,达尔文就会用刀子把书脊切开,连着封面、封底一起拆下来,然后把拆散的书页放到一个盒子里。

这本书还有另外一些令人感兴趣的信息。譬如,热衷于保持语言纯洁性的法国,其文盲的百分比是工业国家平均值的两倍。法国人花在宠物身上的钱是他们花在书籍上的两倍。而1994年美国家庭花在阅读上的钱(平均165美元)不到他们花在个人护理用品(397美元)上的一半。这样的信息,或许可以让整日喟叹阅读状况江河日下的人松口气:人心不古,哪儿都一样。至于富豪们用精装书堆在家里装点门面,也不是咱的专利。英国的桂冠诗人罗伯特。骚塞早就说了,书籍是有钱人的家具。特别让我们感觉欣慰的是书中还特意提到了著名的王朔老师(第84页),是在说起一些以高产而被誉为写作牲口的作家时提到的。

当然,将作家和写作从半空中拽下来,放平到焦燥或者湿漉漉的地面上,不过是向世人揭示作家和写作的本来面目。正如马瑟尔。普劳斯特说的,一个对书籍有着高超见解的人,同时也是对之施与善意嘲笑的人。而这本书的作者更以为,研究书籍、读物以及人类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太把他们当回事儿。

文中许多精彩的地方,除了可以方便像周作人以及本文这样的大量“文抄”征引,也不乏花前月下酒足饭饱等场景中的谈资。只是有个前提,听者得是对阅读感兴趣,至少不厌弃的人。

至于被用作书名的那个人,请允许我再抄一次:卡萨诺瓦有一份多才多艺的人生简历:基督教会学校受的教育,会拉小提琴,当过兵,神秘主义者,外交官,戏剧制作人,善于跳舞,多次蹲监狱,当过演员、丝绸厂商、骗子、间谍、政治评论家,还有,哦,作家。……写作正如女人一样,在他的丰富多彩的人生中无处不在。一个威尼斯警察在报告中说他“以文人之名”四处招摇。

这位仁兄的简历再次印证作家谋生形式多样性,还弥补了若干空缺。此外,他还是个风流韵事制造者,据说其主要经济来源是女性资助,用书中的话说,“他尊重女性,而不是利用她们,她们也都以爱来回报他”。他用法语撰写的回忆录,追述一生亲历的各种风流韵事,成为当时全欧洲的畅销书,他的姓氏也成为风流浪子的代名词。然而,这一切并不影响他是个狂热的书痴。“书籍就像瑞士军刀一样,为喜爱与它们互动的人们提供无穷的创造性和启发性”,风流浪子也不例外。

尽管作者说“书籍出售的有效期和酸奶差不多”,但真正的好书不会变成酸奶。这本书便是。

文怀沙作回应李辉再发问:与章太炎关系仍说不清

文怀沙究竟是99岁还是88岁?是不是国学大师章太炎的弟子、鲁迅的师弟?“国学大师”、“楚辞泰斗”的名号有无水分?当年是因“政治问题”入狱还是因为“流氓罪”被收监?……

著名传记作家、《人民日报》资深记者李辉2月18日在《北京晚报》发表文章,向文怀沙提出质疑。一文惊起千层浪,究竟是谁在“造假”,究竟是谁欺骗了民众的信任,一时间争论不休。

19日,当记者向李辉抛出“何时开始关注起文怀沙、又因何生出质疑”这个问题时,李辉表示,自己的观点和态度在《质疑》一文中都已说明,如果文怀沙亲自做出回应,才会再披露一些背后的详情。“该写的我都写了,将整个事情公之于众,其实我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李辉说。

20日,文怀沙终于在凤凰网作出简短回答。记者再次联系李辉,李辉表示,文怀沙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质疑。

21日,该网站又播出了文怀沙的答记者问视频,回应李辉提出的“三宗罪”。对应此视频,昨晚,李辉第一时间给本报发来了他的质疑新篇《答复文怀沙先生的“视频谈话”》。全文如下:

再质疑一:我从未见过文怀沙

文怀沙先生在视频谈话中说与我认识,接受过我的采访。他说:“事先这个记者从前认识过,就是在鸡年过去,狗年来的时候,他让我就狗年谈一谈我的看法。我就想到三句话,第一句话放狗屁,第二句话是狗放屁,第三句话放屁狗,这位记者大概都记下来了。……”在“视频谈话”中,文怀沙先生说完这几句话之后,该网站记者接了一句:“我们能看到相关的文章。”

这一点,我必须首先澄清。我在此郑重声明:我从来没有见过文怀沙,更没有采访过他,无论是狗年或者鸡年。那么,请告诉我,我到底在何时、何处采访过文怀沙先生?网站记者所说的我“李辉”所写的“相关文章”,发表在何时何处?希望能将你们所称的“相关文章”公之于众,这样才会让人信服这不是文怀沙先生又一次信口说出的随意编造。

我很不解,在答复我的质疑时,文怀沙先生为何非要编造这样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穿插其中,似乎巧妙,但除了可以引出“放屁狗”之类的话之外,并不能为他的回应增加一些真诚的底气与力量。

再质疑二:他仍未说明真实年龄

明显的一点是,文怀沙先生的谈话并未正面回应我的质疑。我所提出的疑点中,真实年龄、入狱原因,是真相求证,非道德评判,本是两个最简单、最容易回答的问题,可是,在他的“视频谈话”中仍是云里雾里,难见真相。他这样说:“现在有两个说法,一个说法是99岁,一个说法是88岁。我告诉你88岁也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岁数,就算是小的,总而言之是老了。那么还有一些关于风流韵事,这是很可笑的,现在到了88岁的话,到医院一检查,根本不可能,想去风流都不可能。”这就是他的回答吗?我只是想明确地知道,你到底生于哪年多少岁?你到底为何入狱?

关于具体出生时间,文怀沙先生还对着镜头这样宣读他的“启事”:“‘我诞生于忧患频连的己酉腊月初五,就是阳历的1910年1月15日’,其他的分歧的说话,都有它的原因的。为什么那个时候又编一个什么年龄,是有分歧,无缝不下蛆,我这里有很多缝子。”以自己手书一纸启事,就能确认对他真实年龄的质疑吗?若此法可行,世上众人都可根据需要,随意确认一个日期写一则声明即可达到目的。当然不行,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问题。

不过,他在谈话中倒是坦承道“无缝不下蛆,我这里有很多缝子”,虽然他这是为了像大谈“放屁狗”一样提到“蛆”,以此来表现这位“国学大师”的“其言也善”,但毕竟在闪烁其词中,我们还是看到了追究其人生履历真相的空间与必要。

其实,要证明自己1910年出生还是1921年出生非常容易,将自己的履历说得更具体、更明确即可。姑且以1910年出生为准,那么,在1950年之前的三十九年间,重要年份的具体事宜,如在哪里上什么中学、大学,后来又在哪个学校任教,任期多少,居住何地等,似应有明确说法。

可是,在文怀沙的年表中,所见到的大多为语焉不详的记录。如,1919年(9岁)——1928年(18岁)之间的记录为空白。1928年记录为“受聘担任国立女子师范学院教授、后任上海剧专教授”。这里,没有说是哪里的女子师范学院。不知文先生是否还记得该学院的地点、校长是谁。如能确认,查阅该校教职员的历史记录应不难。至于所写“后任上海剧专教授”,又是在哪一年?

再质疑三:与章太炎关系仍说不清

文怀沙先生在这次的视频谈话中,谈到了他与章太炎的关系。该网站记者问他如何看待我对他是章太炎弟子的质疑,他明确对记者说“我从来没有说我是”。可是,在过去接受某重要电视台的访谈中,他与主持人是如此对答的:

主持人:文老,我能冒昧地问一下,您的学历吗?

文怀沙:我是研究生学历的这样一个学历,我也没有学位。

主持人:那您是大学毕业,然后是研究生学历,是吧?有毕业证书什么的吗?

文怀沙:我有好老师,我曾经有一个很阔的老师,听过这个老师的课,就是章太炎先生。

主持人:啊,章太炎先生是您的老师。

文怀沙:我听过他讲课。

主持人:那同学也不是一般的同学吧。

文怀沙:我不敢说章太炎是我的老师。我私淑太炎,受业章门。章太炎有很多学生,我属于次的学生,好的学生像鲁迅等。

主持人:那您跟鲁迅是同学吗?

文怀沙:不是,他是早期,我是晚期。

上述对话,虽仍为似是而非的风格,但有一点说得十分清楚,文怀沙先生自称他与鲁迅是章太炎的“早期”、“晚期”同学。所以我的质疑,并非空穴来风,无中生有。

但这次在“视频谈话”时,文怀沙先生关于此事的表述有了变化:“这种事也可以谈一下,我很年轻的时候,20多岁的时候,太炎先生在苏州锦帆路搞了一个叫国学讲习所,我去看了章先生。他是1936年死的,这是1935年的事情。后来在上海办了一个学校,叫‘太炎文学院’,是章太炎先生的夫人召集了很多章门弟子,办这个学校,这个学校我在那里呆过,叫太炎文学院。”

一段可供人仔细琢磨的谈话。 “我去看了章先生”、“这个学校我在那里呆过”,他用“看了”和“呆过”的表述,那么,“看了”和“呆过”,是上学还是其他?他明确说是1935年前往苏州,按照前面年表记载,自称1910年出生的他,在1928年他18岁时已经担任教授,那么,7年之后的1935年,25岁的他在“太炎文学院”呆着时,究竟是当学生还是做什么?

就是这段新的“视频谈话”,让我对文先生的真实年龄和履历,又有了进一步质疑的理由。

因此,如前几日一样,我期待着文怀沙先生有更为明确、更为真诚可信的答疑。这既是对自己的历史负责,也是对社会公众负责。

另外,他在“视频谈话”中,还提到与家人讨论过是否使用“法律维权”的问题,我想,这当然要等文先生有了明确举动后再予以回应。

李辉写于2009年2月22日,北京

李辉的三声质疑

2月18日,李辉于《北京晚报》发表《李辉质疑文怀沙一文》,对文怀沙提出了三点质疑。

第一,1910年出生,还是1921年出生?在这些年的采访中,文怀沙始终自称“九旬老翁”,在其公开年表中,他的出生时间为“1910年1月”,但经过李辉的考证,文怀沙的真实出生时间可能是“1921年”,他本人虚报近一轮之多。

按李辉的判断,文怀沙主动让自己“老一点”是为了虚构早年的传奇经历。文怀沙自称章太炎是其老师,他在劳教记录中写道“1941年上海太炎文学院肄业。”章太炎于1936年去世,他当时才15岁,文怀沙入学时,章太炎早已去世。让自己年长一点,这才说得通。

第二,为何入狱?鄙视江青还是亵渎妇女?文怀沙在“文革”期间遭受多年牢狱之灾,其罪名无非是“右派”、鄙视江青等,李辉查阅史料发现,他的罪名定为“诈骗、流氓罪”(其罪详情为:自50年代起冒充文化部顾问,称与周恩来、陈毅很熟,与毛主席谈过话,以此猥亵、奸污妇女十余人。)。先是判处劳教一年,1964年5月正式拘留,后长期在天津茶淀农场劳教,劳教号码:23900.他从来没有关押在秦城监狱,直至1980年4月解除劳改。没有听说他的劳教是冤假错案而得到平反,但他的年表如今却写为:“1978年,在胡耀邦的亲自过问下被释放。”

第三,文怀沙真是国学大师吗?“寻遍图书馆和网上旧书店,难见一本他的学术专著,故只好放弃研究他的学问的念头。”李辉在文中写道。而文怀沙最主要的学术成就是50年代整理出版的《屈原集》以及随后陆续出版的《九歌今释》等。

文怀沙的二次回应

李辉的指陈当然需要验证,文怀沙如何回应?记者也多次拨打了文怀沙的电话,均是关机状态。文怀沙助理李之柔接受采访时委婉表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拒绝对此发表看法。”

事发两日之后,一直拒绝回应的文怀沙终于坐不住了。20日晚上9时,凤凰网贴出当天下午文怀沙接受其专访时的手书启事,声明“但求无愧我心”,算作对“炮轰事件”的首次回应。全文共200余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诞生于忧患频连之己酉腊月初五,即阳历一九一零年一月十五日,其它歧说,俱不足信。后世史家当以此为据,无劳辨析,此哀言也;亦善言也。自揆平生碌碌,泰半荒度。堪留赠后贤及我不认识之子孙,已公开刊布者有:“正清和”三十三字真经及《四部文明》二百卷(约近一亿四千万言)。知我,罪我,有书为证,乌足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如是而已。

21日,凤凰网又播出了文怀沙站出来对于三点质疑作出回应的视频。他表示,如果李辉来找他沟通的话,“我会和他沟通,我想我有这个雅量。”

李辉婉拒采访 称文怀沙回应了再批露具体细节

《三疑点诘问真实年龄及其他——李辉质疑文怀沙》一文在《北京晚报》上发表后,作者李辉随即被推到了风暴中心,记者昨日(19日)联系上他时,他不愿多言,只是表示,该写的自己都写了,如果文怀沙本人回应,自己才会披露更多细节。

昨日,本报记者几经周折,通过李辉的复旦同学才联系上了他。面对家乡媒体采访,身为学者兼记者的李辉婉言道:“这个时候非常敏感,我多说了不合适,希望能够体谅。”《质疑》一文的发表,让人多少感觉有点突兀,对于记者“何时开始关注起文怀沙、又因何生出质疑”的提问,李辉表示,自己的观点和态度在《质疑》一文中都已说明,如果文怀沙亲自做出回应,才会再披露一些背后的详情。“该写的我都写了,将整个事情公之于众,其实我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李辉说。

昨日,网上首次出现一篇回应文章——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创作中心专职创作员崔自默的博文《替文怀沙回应<北京晚报>》。李辉表示自己已经看过该文,但不做任何评论。

博文中有一段提到文怀沙回忆李辉“在上个狗年采访过我。我提出‘狗放屁,放狗屁,放屁狗’几个概念:‘狗放屁’是自然现象;‘放狗屁’是指责人的不当行为;而‘放屁狗’则很可怜,不会看门,只会专业地放屁。”对此,李辉断然否认:“我从来都没有采访过他。”

阿  森:看《凤凰》台, 评《凤凰》人

此文能给凤凰卫视老板刘长乐“居士”作为给员工加薪的依据,本人将不胜荣幸。

香港凤凰卫视对于华人,特别是海外华人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人力、财人、物力百倍于它的中央电视台CCTV.有人说凤凰台是中央二台,此说法对但不准确,据查,凡能有能力接受到凤凰台的地方,一般也以该台为首选,原因无他,凤凰台常常变脸,好看。而CCTV六十年不变,BORING(乏味),六十年,再美丽的花都成狗屎了。

看凤凰台,评凤凰人,作为一个普通的观众,闲来无事, 吃饱了撑的,根据自已的立场、偏好以及本人道德底线和艺术审美来评判主持人,评判不分先后,水准不论高低。说好的,未必真好,说差的,那绝对是差的。只是希望看了不舒服的人别来打官司、找麻烦,求求您, 和谐社会就不用再折腾了。

陈晓楠。在凤凰台美女如云的地方,她可能算不上美女,甚至你看完她的节目后不知道她当天穿了什么款色的衣裳,唯一能让你记住的是她的眼神,她很真实。2003年由她独挑大梁的《冷暖人生》,每一集都是一个震撼,她采访的对象不是最穷的,但肯定是穷的;不是最苦的,但肯定是苦的;不是最倒霉的,肯定是倒霉的。这些人就在我们身边平凡人,平凡的故事,她一直让主人公在叙说,从不煽情,有时说得观众泪水涮涮下来,她却含着泪水(从不掉下来),把主题引向更深的层次,把握节奏,知晓分寸,永远恰到好处,她实在是我喜欢的主持人之一,她主持的911事件、伊拉克战争也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影响,学鲁豫的一句习惯语:真好。

曾子墨。总感觉她是一个很有钱的大富豪家中的公主,无论从她的举手投足都显示高贵、时尚、知性与清纯。她从华尔街来,应该拎个LV包参加上流社会的派对才对。可她不, 与陈晓楠一样,眼光永远朝下,看着社会最低层,尤其是公共群体事件,揭露弊风,关注弱势群体,颇有菩萨心肠。《社会能见度》一定是中国政府不太喜欢的一个栏目,她让观众看到一个与CCTV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些涉及到制度根本的问题、事件都敢去查、去问、去评论。曾子墨体形弱小,与庞大的官僚机构相比,不堪一击,有时候还真替她捏把汗。中央领导经常劳师袭远,装模作样,兴师动众下基层调研,象真的一样。其实不如坐在家中,看看这两个小女人主持的节目,中国的现状就了解大半了。

阮次山。想到他老人家就点恶心,想吐。第一眼见他就觉得像汉奸, 事实证明,人的第一印象往往非常准确。刨去政治观点不说,阮老师业务上真的很成问题,舌头好象中过风,中文结结巴巴,英文更是词不达意,从许多被访者的表情判断,眼前这位老兄不知在说什么。要命的是老人家经常问一些只有一种答案的问题,如:怎样看待中X两国人民的伟大友谊?阮次山是凤凰卫视唯一对中国只说好话,不说坏话,对美国台湾不说好话,只说坏话的甲级一等马屁评沦员,有些评伦即便在中央党校讲堂上都要被吹口哨的。阮老师阅历不少,世面也大,但总觉得象在唐人街混混,天天盼着祖国亲人,但又不愿回国的爱国侨领。有兴趣可以把2004年3月19日,20日坐在主播台的录像拿来看看,这么大年纪马上恨不得冲到台湾去,代表十三亿中国人民扒下陈水扁衣服说,两颗子弹是假的。这不是没水平,而是正常水平的时候实在不多。

王鲁湘。凡看到他所有节目,坚决不转台。他太有才了,一点小东西都能吹成一个大牛,但决不是瞎吹,有根有据,有来有去,有条有理,无论风俗、地理、历史、考古、美学、哲学、政治、经济等等,样样拿得起,件件放得下,他主持的《文化大观园》和《世纪大讲堂》都见功力,每位佳宾都显示王鲁湘的选择讲题上具有独到眼光。记得有一次讲到北京风水,中轴线上该不该放一具尸体?我服了,不是服他的理论,而是服他的胆量。他用他少有的激情在做节目,影响观众,引导观众,看他节目,有时会热血沸腾,真是见鬼了。

吴小莉。也算个官了,在凤凰也是说话算话的人物,她的《小莉看世界》〉,以及现在《神州问答》都是不错的精心大作,看得出是做了很多预案的。吴小莉恐怕是凤凰台中结识中国高官最多的人了,自从朱镕基能直呼出“吴小莉”大名以后, 行情大涨, 高官以见小莉为荣, 谈得也大多为宇宙之间的事, 诗为证: 挑眉眠嘴话世界, 谈笑风声扭圪坤。不过身为副台长的她, 却常常做在主播台上报新闻, 这活在凤凰算苦差使, 起草摸黑, 少有人能干长, 能干长的, 都是几个老实人。吴小莉绝对有新闻的敏捷, 但在大势上不免入俗, 如访问向巴平措, 简直就在替谁吊书袋, 背书是新闻人员的大忌,也算没职业道德的表现,再过几年, 哪天有空, 小莉姐把所有访问过的高官名单罗例一下, 她会发现, 恐怕有一半的人会在监狱里, 剩下的也快被 “双规”了。

何亮亮。中国大地升起五星红旗的时候出生出, 号称共和国的同龄人。好事、坏事都碰上了。 第一次看见他主持的《时事亮亮点》的片头,“叮”得一声,真有点 “八角楼的灯光”的味道。何亮亮绝对聪明人,道德底线,基本价值观肯定没问题,只是有时逢场作戏,言不由衷,台前幕后恐怕是两个人。他是凤凰的优秀评论员,但只针对国际事务,或有关中国的国际事务比较客观公正,但一涉及到国内敏感的公共事件,立刻转调,永远与CCTV保持一致,难有独到之处。何亮亮是好人,坐这位不容易,有口饭吃比什么都重要,而吃饱就有人权,这点大家都懂。

邱震海。时事评论员,属甲级二等,当然比他好的还有一个。震海兄有三快:反映快,切入本质快,语速快,难得的新闻人材。《震海听风录》基本把握了新闻事件的脉博,全球随时连线给观众极大的视野,几方不同意见的人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上,这给看惯只能有一种意见的中国人带来了新鲜。但是我还是想说说震海兄的坏话,自从你去了北韩,喝了万景台的圣水, 再朝金太阳献花一鞠躬后,估计每晚也要和 “慈父”讲讲心里话了,打那以后,眼放凶光,所有节目开始向左转,对金家皇朝也是赞扬有嘉,特别在一些敏感争执的场合,你总是引导左派略占上风,不知出于自愿,还是无奈?总之,今天的震海不是早期的震海, 节目有点“涩”,过去的“层次论”有点不灵了,可惜。

李傲。“傲”应改“嗷”,犬类,不在评论之例。

刘芳。经常给凤凰美女打分,刘芳的分不知不觉由低分变成了最高分。打高分的原因不仅是美貌,而是睿智。记得刚进台时连正眼都不敢看镜头的弱女子,但几年下来,身上的特质慢慢显现,她主持的《财经正前方》极有深度,她对世界经济的判断,基本没有偏差,这点与另一位财经主持人曾静漪相仿,起点高,品味也高。美女刘芳天生与娱乐圈无缘,她在时评这个男人世界中决不多让,不在他们之下,她好象也来之万恶之源的华尔街,可她东西文化拿捏特别好,一个能了解西方的中国女孩。注意!刘芳不笑时比笑更漂亮。

吕宁思。他的水平在凤凰属于差的。记得凤凰有位老臣曾说过:手插在袋里还没下岗回家的人,是最有本事的人。吕宁思的专栏《总编辑室》没有新意,也不好看,大杂烩,与他本人一样,无特色,无趣。09年,这个专栏翻了花样,新丁卢琛(音质一流)加入,吕是沾光,略有加分,只是水平就这点,很难长进,卢琛成了主角。去年克林姆林宫易主,吕在主播台作同声翻译,什么叫受罪?这就是受罪。吕的俄文功底大概是大熊猫说英语水平(熊猫一直是中国的著名外交家),实在不敢恭维,这在三年前俄罗斯北奥塞梯别斯兰小学人质事件采访中已经看出来,在翻梅得韦捷夫新总统讲话时,吕不是在翻译,而是前言不搭后语的瞎猜,瞎蒙,把观众玩得不轻。

胡一虎。《一虎一席谈》,有话大家谈。一虎的节目一向有人气,赚的掌声最多。一虎谈得大都为时事重要和社会关注的话题,一虎是聪明人,打擦边球是他的拿手好戏,中国百姓恨左比恨右更堪,一虎当然心中有数,他打着左灯向右拐,一虎生于台湾,却成了大陆 “捣浆糊”的高手, 这和凤凰的特殊地位,大陆人民渴望听到真话,以政府中较开明官员共同认可,才构成这档节目之精采。《一虎一席谈》09年还将继续生根大陆,但要有思想准备,一旦失足,误踩红线,第一个枪毙的就是你。这个节目应该说有改进的地方,每次嘉宾不易过多,四人足矣,两人亦可,让嘉宾和观众把话说完说透,避免草草收兵的感觉。

许戈挥。节目越做越不好看, 《名人面对面》分明是对观众定位发生偏差。她总想走高挡风雅路线,许本人我觉得是非常高挡和风雅的,访问对象多为两岸三地明星,这群大多为一夜暴红的无脑水货,少有思想,(可能是我的偏见)所有访谈没有一例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没见一个谈出点象样东西,把这些明星放在娱乐八卜新闻中巳属抬举,可许戈挥象真的一样和这些人扯风啊、雨啊,还经常睁大眼晴作SURPRISE ( 吃惊 ) 状,见到每人几乎都要问:最感动、最难忘、最深刻、最激动、最……是哪一件事?巳为人母,靠青春吃饭的年代过去了,来点有深度的好不好。

梁文道。如果能见到他,先摸摸他的光头,然后当胸给他一拳,太爱他了。文道兄无疑是凤凰台长得最不怎么样的家伙,但最可爱的人也非他莫属。喜欢他的原因很简单, 他脑子、嘴巴、行动几乎一致,人格不分裂,极具正义感,永远冷眼看世界。《开卷八分钟》,说实话,走马灯式的主持人没有一个人读得比他更好,关健是他把书读懂了,读透了。文道兄的读书本事在《文道非常道》中同样发挥的淋漓尽致,无论题材、观点、神聊,决不低俗,绝对上品。文道兄,如有一天能和老兄在西洋菜街边大排挡搓上一顿廉价小酒,说说胡话,实为人生一大快事!不知能否赏脸。

马鼎盛。业余军事发烧友,从伊战烧到今天,巳烧成一个地道的大军阀。和那副司令董家耀一搭一挡,坐在那个空空的观察室里,什么第一岛链,第二岛链的,说得像真的一样,每次看完他们的节目,心中发毛,就觉得明天就要扔炸弹。也好,常敲警钟,帝国亡我之心不死,和谐社会来之不易。“严重”喜欢老马和家耀,他们的节目实际上很好看,吹得有鼻有眼,侃得有方有向,老马一贯说书方式的主持风格让他加分不少,这把年纪,天天舞刀弄枪,保持火气大大的也不容易。

陈鲁豫。号称中国奥伯拉。在号称的同时不知真得是不是?我不看好《鲁豫有约》,从过去一星期一期,到现在一星期五期,从过去被访一人,到现在同时被访五人、十人,或者更多。显然鲁豫想创造一个世界之最,但这个之最只是量的堆积,垃圾量的堆积,质量一天不如一天,整个有约充满虚假,假问,假答,假笑,假哭,假感动,假高潮。被访者像流水线上的产品,贴上一张鲁豫的标签就算包装过了。好多次看她主持节目她本人都显得无精打采,火柴棒的腿,一根压一根,泛泛而问,一个连激情都缺乏的人,还想感染观众?建议鲁豫回家休息一年,你太累了,好好躺在床上,想想这个节目怎么走下去。

沈星。漂亮,养眼,能干,接下来就看她嫁给谁了。

窦文涛。活宝,大活宝。看上去白面书生,有时也显得苦大仇深。知道他在新社会里吃了不少旧社会的苦,经常一付铁路边捡媒渣长大的样子,好象也是象民工扒火车到深圳,然后跳海到香港。文涛兄是凤凰一个异数,在这每人外语顶呱呱的群体中,不懂外语的他,干得比谁都好。《锵锵三人行》,《文涛拍案》,人气很高,赚得满堂彩。总结文涛同志成功有两点。一,把别人当人;二,把自已不当人。节目中对弱势群体的关注和从不在节目中指手画脚,指点江山,一付IQ在正常时也过不了50的样子, 两个字,谦虚;三个字,太谦虚;四个字,绝对谦虚。其实成功不难,你只要用心去做,并装有小百姓,那么,怎么做都不会败。

陈文茜。一个更年时段,没有丈夫,与几只大狗(性别不详)同居,整天骂人的女人。民进党能在台湾混八年,应该有当年民进党文宣部主任陈文茜那张三寸不烂嘴的巨大功劳,革命成功后,没人请她去做官,立刻变脸做了叛徒,现在主要工作就是365天,天天骂陈水扁。这是一门台湾新兴学科,《骂扁学》,盯住阿扁一举一动,一分一秒,台湾许多名嘴乐此不彼,为此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有人甚至要为此要奋斗终身了,凤凰另位男主持,叛徒赵少康(早年叛变国民党,导致两千年大选惨败)也是高手一位。问题是:观众不烦,你老板刘长乐烦不烦?所有的节目居然只有一个话题,骂陈水扁。台湾虽小,但值得你们关注的事情还有许多,除阿扁外,还有2300万台湾人的民生,福址,未来可以谈。嘉宾又请嘉宾,个个都是《骂扁学》的专家、高手,有位一叫就到,名叫兰萱的立委,连眼黑都转不到中间,天天瞪着斗鸡眼胡扯,好端端的黄金时段让这俩个人给糟蹋了。

程鹤麟。凤凰卫视如果要成立曲艺团的话,强烈推荐他为香港国语相声演员。相声在国内终于被一些著名相声演员成功演成歌颂剧了,要多没味道有多没味道,很多人转业客串小品,也有人去做县委书记去了。陈的语言幽默,辛辣,喜欢相声的人从他身上能找到乐子,找到一些久违的东西,《事事辨论会》主持的有声有色,他走的是又灰又专的道路,喜欢在夹缝中生存的华人很是受用。

周瑛琪。只有一句话能形容她:神采飞扬。从小在西方接受教育,英文、中文都如此之好,我们生活在海外就知道这有多难,如果出考题:请答 “阮次山”的反意词,正确答案“周瑛琪”。她做过许多节目,代过所有栏目的班,奇怪的是所有节目她都做得非常好,有的甚至超过原栏目主持人,《大剧院,零距离》给了她更大的空间,她身上的潜质很大,可塑性很强,亲和力又好,能找这样的人做视觉媒体,是观众的福气。

杨锦麟。叫声老杨辛苦了。一直不明白老杨吃什么东西搞得中气那么足,取取经,十全大补,还是八味地黄?天天这个报读得确实好,信息量大,左中右都有,《天天杨言》讲得很是中肯,自己写的,还是别人代劳?08年底金融风暴,高层表示不裁员,不减薪,但是老杨做得确实好,很多人靠看《有报天天读》过日子,读了几年,火了几年,老板工资不涨,也应该在杨老师加班费上动动脑筋,意思意思。最近老杨开避新栏目,出去走透透,咱们观众跟着老杨,得益不少。值得和杨老师商榷的是台湾问题,00年,04年台湾大选,中间还有多次去台湾,你夹人群中,搞得像潜伏去台的第五纵队,混在人群中鬼鬼的。你对台湾的否定远大于肯定,杨老师,请把手放在胸口上,台湾人民玩了二十年,代价不小,台湾的民主到底值不值钱,台湾的自由份量到底有多重,你是聪明人,不会掂不出来吧。

石齐平。隆重推出凤凰卫视甲级一等的时事评论员。如有机会当面见一定鞠躬,恭恭敬敬叫声“老师”。石老师脑子一直这么清醒,知识面广,不带任何情绪色彩,点评次次到位,而且话语极为简短。一个好的评论员不需要有把死的说成活的口才,关健是准确,对事件的判断综合敏感度。石老师两岸三地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他的高起点,高视野,他的财经见解可以给中国领导人上上课,他的政治见解亦可作为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参数。09年他开了一个新栏目《石评财经》,风格略变,但舞台更大了,绝对是同类时评中最有深度的,反过来,凤凰能供的起这么大一个菩萨,可见庙也不小。不知朱文辉是不是石齐平的学生?下一个看好的就是他。

不再评了,还有许多出色的人物,如吕邱露微,萨文,姜声扬,谢亚芳,杨娟,杨舒,简福疆,卢宇光,严明, 尉迟等等,总之,凤凰是成功的,成功的原因是因为有了凤凰这群人,加上有了半天工作,半天学佛的老板,这半天,面壁打坐,什么都不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给了凤凰一定的空间,一定的包容。有了包容,就有了精彩。

CCTV听说也要作改革了, 刘长乐老板不乏是你们一个榜样,中宣部党老板不要整天盯着,放一半时间给自已思过,给别人多一点空间,多一点包容。CCTV和凤凰卫视一样能集聚人才,能出彩的不会比凤凰少,只是一条条规定,一条条纪律,一条条说不清道不明的潜规则,把他们都变成了在观众面前,没有思想,没有个性,可怜巴巴,只会念稿子的提线木偶。

给猴子腾块地方,才能翻出漂亮的斤头。

2009年2月14日

荒  原:胡适说“不要信共产党那一套”

北平将要“解放”,国共双方都在“抢救”北平的文物和名人。毛对胡适的学生、明史专家吴晗说:如果胡适留在北京,可以让他做北平图书馆的馆长。吴面胡言其事,胡­对吴说:“不要信共产党那一套”,决然登机南去。

在共朝自以为得意的吴含,后来在毛氏的政治整肃中头发被薅光,肋骨被打碎,而后竟不知所终,至今无人可晓—-师徒二人对共氏的认识和最后的结局之壤别,真让­人扼腕。

至于更多的在国难之际身怀救国梦而投奔“革命圣地”的热血青年和归附共产信仰的知识人,一旦遇到毛氏这个“山沟沟里的马列主义”式小知识分子的知识思想碰撞乃至­个人嫉妒时,一如明代和尚遇到朱无璋般,文人们的命运和前途,就只能随着毛氏暴政下的权力手腕的挥动而起伏难料朝不保夕了……

抗前期,共党不顾民族危亡,接收苏俄密令,甘做其子孙党,行异教以祸华,于中国腹地江西另立“苏维埃”国家,与国民政府争锋并对国民大开杀戮,使日倭乘虚而入,将­本要向北而进的日俄战火引向中国,行分裂中国、武装保卫苏俄之实。

在裂国失败后的北逃途中,天天高喊“团结抗日,一致对外,一家人不打一家人”的口号,自己却反离日倭方向远遁西北傍俄图存。抗战中兴,则将兵锋让于国军,自己退守敌后乘乱扩军,使抗日变成一­个坐收渔利自我壮大的策略和过程,等到抗战结束,便如饿虎下山般,与疲精力尽的国军争夺江山。

战后猛唱“反独裁、求民主”的高调,引来无数爱国人的共鸣和一时之心,同时以有违人伦的所谓“人民战争”(实为人海战争和人肉战争)不顾战士之死活地强行攻城掠地,乃得天下。

再次“文化大革命”,竟欲重建毛式皇权于中国,神化自我,与刘邦、朱元彰、洪秀全之草莽无异。

远追其建朝的过程,实是用中国农民的血汗和尸体堆积而就的过程,是“一将成功万骨枯”的真实写照。在其“打土豪、分田地”的承诺下,农民跟着它出生入死,到头来­多数农民仅仅在所谓“胜利”之初、江山未稳之际得到一份土地,但还没有来得及将土地养肥,刚刚到手的土地便又它被以某种“改造、合作”的名义掠去了…..
推翻了国民党半专制半民主的政权,换来的是更加专制的神权,名曰“人民政府”,实是“一党江山”。

“土改”成为他利用农民打天下的手段,一如他在文革初期利用红卫兵与造反派为他冲锋陷阵,一旦大功告成,便兔死狗烹”。中国农民在建立“新中国”这场翻天覆地的王­朝更迭游戏中,扮演了一个与传统起义农民毫无差别的角色,做了别人的垫脚石和进身阶,最后不仅没有分得胜利的一杯羹,反而又一次被新奴隶主无情地踩在脚下,成为­新王朝世代不得翻身的新农奴。

当初,又有多少国军将士听从了共氏宣传而反戈一击归顺红朝,到头来处境之悲凉,其中未被屠戮者即算幸运儿了—-君不见连其同甘共苦的战友和同道中人,尚难有­几个得以善终者,况“三姓家奴”乎?

“开国元勋的悲惨下场:国家主席刘少奇身上插着三根管子还要被批斗,死了连条短裤也没得穿;北京副市长刘仁镣铐双加,冬天穿不上衣服,活活在秦城狱中冻馁而亡;彭­德怀元帅一次被打断三根肋骨,也不准呻吟一声;贺龙被迫舔那倒在地板上的稀粥;说真话的遇罗克丧了命;坚持真理的张志新被割断喉管。”—-
对照蒋介石 看看毛泽东  新西方不败 于 11/05/2008  [清水论坛]

说到底,美其名曰的“解放”,实是一个政治攻略,一个奴役再造的过程,“解放”之始,也是更专制、更黑暗的历史的开端。其手段之残忍,心境之厚黑,权谋之阴暗,­古今中外绝无仅有。对中国社会之破坏,从思想、文化、科技到各类人等之生存,空前绝后,概莫能外。

谎言现实

以上种种不规范的“阴阳”手段加其恶毒与厚黑,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不但没有弱化迹象,更被其后世子孙们“与时俱进”地发扬光大了。辅以近年以国富民穷为代价而­积累的改革财富,对内强化高压整治,对外纵横捭阖,虽无天下雄才,却做着继续愚弄世人的美梦,欲图再次完成毛太祖没有完成的世界霸业,何其不自知!

“三个代表,和谐社会,科学发展观”……等皆是对其传统共产教义理论的发挥和应用,但在现代科技和人文概念的影响和冲击面前,这一切显得幼稚和拙劣,早已­为世人所不耻。

现如今因荒唐误国昏庸无道不得人心而危机四伏之时,一边迫于国际国内压力虚伪地高喊民主和人权,极尽表演做戏之能事,一边却在暗中打压追求自由和权利的人们,在­表面的强势中尽显其内心的空虚、自卑和胆怯。

为了保证其想像中的“万世江山”不变色,在动荡的08年过后,又面临更严竣的难以预测的09年。

内外交困的双重压力,使其不得不祭出一套套的救亡之策,但又一个个如镜花水月般的飘渺。

1、中央四万亿和地方十八万亿的经济刺激拉动计划。09新年央地各级政府,同时面临收入减少和开支增大的双困局面,此情此景,习惯于挥霍和奢侈的“人民公仆”们,­连现有的行政体系运作支出尚难维持,再新设名目,无疑于雪上加霜,钱从何来?

2、在国际上充当世界经济的救世主。这是央府在各种国际场合频频发出的豪言壮语,但自顾不睱的国内危局,如何强弃自身之难而解救它人?

3 、在众多的警民对话中,除了威胁打压,还不时对那些弱势的民主人进行空口承诺,施以某种暂时的利益或是空泛的荣华富贵,进行拉笼收买和统战离间,这种许诺当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你若一旦认为这是合理的等价交换并接受,在不远的将来它们得到了想要的“稳定”之后,再下来就是对这些只看重眼前利益之人进行秋后算帐,毫不留情地施以清洗和整­肃…..

不论这种交换是否合理,在任何国家中这种“两面人”的行为,对正反哪方来说,皆是为人不耻的,下场多是悲惨的,更有何况你面对的是一个从不讲信用,连自己的“同­志、兄弟”都视为粪土的极端教派呢?

4 、对农民和农民工的帮扶,其恩惠最终能泽及几何,尚不得而知。但这同样是在面对2500万无目的随处流动的农民工可能形成的种种隐形危胁下推出的无奈妥协,一切­来自于现实压力而非自愿的良心发现,要不然何必等到现在这种不确定的变化莫测之际才现出“菩萨”之身,早前何在?

近来忽然以“自家人”面目冒出来的总工会,是一个出来为党安抚加镇压农民工的“黑打手”,表面上代表农民工利益,以便于让农民工降低警惕,实则能拉则拉,不能拉­则打—-从其“防止敌对势力渗透到农民工队伍中”的讲话,就可看出内在端猊。

远离谎言,自强自救

共党是以欺骗和和谎言立足起家的现代宗教,“以革命的阴阳两手来对抗反革命的阴阳两手”是其精神法宝。为掩盖其宗教性质,总是时时打着现代政党的旗帜出现,但其­内部一切行事过程不仅宗教色彩浓厚,还更兼有早期江湖黑道的魅影和山林盗匪的响马积习。

共运漫延,中国成为马列主义的最大受害国。鉴于中国传统社会中以农民为绝大多数,中国农民则是共产党政权的最大盲从者更是最大受害群体。

新时代的中国农民工也同样是中国的新兴产业工人,除去阶级属性的“农民”二字,与传统产业工人有何区别?所以,做为“无产阶级先锋队和领导阶级”的农民工来说,­自己的命远应该自己把握,交给别人永远是不可靠的。

值此中国社会历史面临重大改变的关键时刻,当代中国农民工做为中国传统农民的后代和传统产业工人经过升华的新兴一族,在可能沦为“现代流民”的艰难境遇时,要认­清自己被历史和民族所赋于的伟大责任,勇于承担民族再造的重担,为中国的明天再做一次惊天动地的无私奉献,则必将会成为标柄千古之举。

至于在农民工“自醒、自强”运动和国人的“新启蒙”运动将要风起云涌展开之时,对所有不论是警员还是“全总”还是“妇联”还是什么协会团体等以假慈善真方官面目­出现的伪组织来套近乎拉关系探真伪者,皆要对其阴暗险恶的言论和行为提高警惕,远离赤化和谎言,用胡适的那句话来对付之,即:“不相信共产党那一套”!

2009.2.21.

张鸣:就怕贪官有文化

反腐败战线有好消息了,卫生部专家说,“人越腐败,死的越块。”专家不是在诅咒腐败者早死,宣扬因果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据说,这种说法有科学根据,根据就是凡腐败者,心理压力都大,因此容易致病。专家还列举了巴西的一份调查,说明贪官比清官更容易得不治之症。只是,专家最后举的一个例子,却让人感觉这种说法,至少在中国,并不那么准确。专家说,他给“某位被‘双规’的高层官员看病,几个月前他还红光满面,很健康。可这时,他面容消瘦,精神不振,判若两人。”(2月18日,羊城晚报)

当然,但凡知法违法者,总会有些心理压力,压力大,容易不健康,因此早死,当然可能。但是在中国,这种事情也许就不一定。专家所举的中国例子,只能说,腐败而且被抓住的人,才更可能早死,因为那位高层官员,双规前还“红光满面,很健康”嘛,不健康的原因,似乎应该是被捉,而不是贪腐。

事实上,在现实世界里,像专家所举的这样的事例是很多的。翻开一些贪腐官员的案卷,我们都会发现,贪官在没有被揭露之前,其实大多吃的好,睡的好,每日里神气活现,红光满面,心理有压力,感到紧张的情况,仅仅在刚开始作案的时候,时间一长,不仅胃口越来越大,而且胆子也越来越大,心理反倒没什么压力了。再次感到有压力,紧张害怕,惶惶不可终日,那是在被抓了以后,所谓生病乃至早死,也大多发生在出事之后。

为什么偏偏我们的天地里有这样的贪官,难道说,我们这块土地上的人心理素质特好,盛产脸皮特厚,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或者说,我们反腐败的力度还不够,贪腐者被抓的可能性太小?其实都不是。现在每年一个省市,各级检察机关,监察机关,处理的腐败案件数以千计,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每年会有这么多的贪官落马。中国人也是人,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表明,中国的心理素质超群,只要法律还在,惩治腐败的行动还在继续,贪腐,都会有心理压力的。

但是,在中国的特殊环境,由于某些地方,某些部门存在着特别的官场文化,这种文化,可以释放和转移贪腐造成的压力。首先,不可讳言,我们某些地区和部门,的确存在着买官卖官的现象,在这些地方,做官就成为一种投资行为,买官者,将本求利,收回投资,获得盈利,是当务之急,贪腐就像生意,无非是多挣钱,快挣钱,一本万利,只要利益足够大,获利的冲动和喜悦,自然会压倒犯法的恐惧。就像在商海里冲浪一样,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上绞架也无所谓了。

其次,贪腐者如果官做的足够大,为了便于作案,往往会刻意营造一种贪腐的小气候,在这个小气候里做官,若要保持清廉,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甚至可能先被人诬陷成了贪官,在政治斗争中率先落马,即使为了自保,也干净不了。所以,凡是有这样小气候的官场,一露馅,往往就是窝案,一个单位大小官员没一个干净的。当然,在没有被揭露之前,这样的官场,由于大家都一样,你黑,他也不白,自然心理压力就小得多。

人们都说,不怕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我们也可以说,不怕贪官,就怕贪官有文化,这个文化,不是平常说文化水平的文化,而是官场的一种特殊的文化。反贪腐,首先要反掉这种文化。

邵建:进步何以成为中国人的世纪梦魇

今年二月是达尔文诞辰200周年,世界不少地方都在纪念这个伟大的人物。中国人知道达尔文,端赖严复。1895年,是严复翻译赫胥黎的《天演论》传播了达尔文的思想。但严复的翻译,根据斯宾塞,将自然演化的原理引入人类社会,形成了所谓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其逻辑为“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严复用它来刺激国人的自强。《天演论》出版后产生了持久的影响。若干年后,胡适名字中的“适”即胡适的哥哥据此而起,而鲁迅和他的朋友则能够大段背诵《天演论》。

从《天演论》开始,中国百年来的历史,可以用题目上的三个词一以贯之,而且是递进。天演即进化,严复的表述是“且演且进,来者方将”。在达尔文那里,自然的演化,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从其插图的“生命之树”看,物种在亿万年的演化中,是向不同的方向伸展,这是一个多元的演变空间。东汉《释名》曰“演,延也,言蔓延而广也。”但,将演化同为进化,就有问题潜伏其中。《说文》对“进”的解释是“进,登也”,它的繁体本义(進)乃指鸟脚向前而不能退后,因此,进的通常理解就是“前进”。前进是有方向的,也是有目的的(目标在远方)。如果比喻,它或可以像梯子一样向上,或可以像跑道一样向前。无论向上还是向前,进化一词已经悄悄地将演化的不同方向线性为一个方向了。这是隐患。

严复因其文化保守在新文化运动中已经成了没有影响的遗老,但,身不在影在,是他的进化思想如此深刻地左右着新文化。只不过这个“进化”已经被移步换形为“进步”。百十年来,主宰中国知识界的思想观念何其纷繁,各种主义像走马灯一样,轮番把中国当作试验场。但,各种思潮较量下来,只有“进步”观念独占百年之鳌。即使五四后选择的社会主义,也是因为它比个人本位的自由主义更进步的缘故。

新文化中的胡适、陈独秀等,俱把演化视同为进步。陈独秀的《敬告青年》如此,胡适的《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亦如此。胡适声称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如周秦有周秦的文学,汉魏有汉魏的文学,后代文学便是前代文学的进化(进步)。其实,文学的演化完全不同于进步(汉赋较诗经进步在哪里)。文学演化没有方向,不同方向上的文学生长既无可比性,亦无进步可言。但,新文化的进步逻辑不独文学,更延伸到文学以外的社会与历史。本来,历史由人的生活构成,生活本身是多元的,因而历史的方向也是多元的。但,进步却把历史归拢为一个方向,多元由此变为一元。这一元以进步为合法性排斥他元,由此形成进步的强制乃至专制(比如,农业集体化被视为进步,就不允许农业个体化的存在)。在进步论的作用下,历史成了直线,好像为了奔赴某种主义而存在。向前即进步,和它不同,不是落后就是反动。新文化所以激烈反传统,就是因为在线性的意义上,它是落后和衰退,需要劣汰。进步论因其优胜而不容其他,从而导致以进步为其表征的一元论,而一元论与专制则一墙之隔。

激进是进步的加速度。严复虽然为古老的中国输入了进化论,但他本人在社会主张上,并非激进主义者。1905年在英伦,严复和孙中山有过一次对话。严复认为“以中国民品之劣,民智之卑,即有改革,害之除于甲者将见于乙,泯于丙者将发之于丁。为今之计,惟急从教育上着手,庶几逐渐更新乎。”但,孙中山要完成自己的功业,答“俟河之清,人寿几何”。把一个渐进的过程人为地缩短,冀图毕其功于一役,而且是以暴力革命的方式,这就是20世纪的激进主义。孙中山的革命党以这种方式推翻了满清,但,事功如何,鲁迅早期作品多有反映。它不过是更换了权力,社会中的一切依然照样。然而,鲁迅自己也是一个激进主义者,当胡适汲取法俄革命的教训,主张“分长寸进”的社会改良时,鲁迅对年轻人的教导是“改革最快的还是火与剑”。火与剑得到的只能是剑与火。从进化、进步到激进,一路狂飙,20世纪的历史按照进步者所指定的方向,最快地进入了“时间开始了”的“新世纪”。

这些年来,国人对激进颇有反思,但更需要反思的是进步(进步乃激进之母)。进步原是国人的世纪之梦,结果成了梦魇。伴随进化、进步到激进的,不意是从君权、威权到极权。此中教训,殊为深痛。然,进步演发于进化,严复为其始作俑。严先生号为西学第一人,天演又为西学第一部。不知此书播下的是龙种,还是跳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