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坤明:专干脏活的中宣部

自1949年以来,中宣部一直是名声最臭的机构之一。从中宣部官员的嘴里说出来的,全是官话、套话和瞎话,专干脏活。据《德国之声》披露,现任中宣部部长刘云山于今年7月31日在中宣部机关党员干部大会上发表讲话,其部分内容以“2008年不平凡经历的启示和思考”为题在最近一期《求是》杂志上发表,而专谈“思想宣传工作的意义”的最后一部分则尚未发表。刘云山整篇讲话,就是让人恶心、读了直想吐的官样文章。

针对刘云山的讲话,中国资深媒体人李大同在接受《德国之声》记者采访时说:“中共的宣传官员除了会说官话和套话,还会说什么?他们必须说这个,就是靠这个吃饭。”刘云山的讲话表明,自焦国标于2004年“讨伐中宣部”以来,这个衙门并没有丝毫的醒悟和长进。

刘云山在讲话中提到3月份西藏事件时,对当局治藏方针和路线没有任何反思,对藏人的和平抗争及官方的暴力打压只字不提,并继续刻意歪曲达赖喇嘛的政治诉求。他在提到汶川大地震时,绝口不谈因豆腐渣工程而造成数以千计的中小学生死亡的惨痛事实,绝口不谈死难孩子家长正义的维权问责。刘云山念念不忘的,是“舆论引导正确,利党利国利民;舆论引导错误,误党误国误民。能不能把宣传舆论工作抓在手上,关系人心向背,关系事业兴衰,关系党的执政地位。”

说白了,刘云山的心目中只有一个“党”字;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他掌管的中宣部就是要通过新闻管制和舆论控制来践踏国人的知情权和言论自由权,以维护中共垄断执政的一党专政制度。为此,中宣部动用雄厚的财力、物力和“五毛”式的文人,“按照中央部署”,集中力量在思想宣传战线上打大仗、硬仗。

仗怎么打?当然是通过所谓“主流媒体”——官方媒体来打。中共全国性的党报党刊是《人民日报》、《求是》、《光明日报》及新华社的《新华每日电讯》等,各省、各市、各县也都有自己的党报党刊。所谓的“宣传战役”打响后,这些个党报党刊卖不掉怎么办?中宣部令人恶心地下令:各单位用公费订阅。换句话说,就是搞强行摊派。

9月25日,上海市委宣传部会同邮政部门召开专门会议,强调按照中央和市委要求采取切实措施,公费订阅报刊,首先确保《人民日报》、《求是》杂志;没有完成《人民日报》、《求是》杂志收订任务的,不得用公费订阅其它报刊。

青海、浙江等省市也纷纷跟进,党报党刊摊派在全国范围内普遍展开,这种摊派甚至连贫困的村级组织和农村完全小学、幼儿园、私营宾馆也不放过。青海省委宣传部长曲青山提出,摊派党报是政治任务、政治责任,确保党报党刊发行工作稳中有升。浙江丽水市蓬都区教育局下发文件摊派报刊,要求学校(幼儿园)主要负责人亲自抓《人民日报》、《丽水日报》和《处州晚报》的征订工作,要求各校于10月20日前将党报党刊款交教育局办公室统一征订。

通过炮制官样文章和强行摊派,中宣部力图把“宣传舆论工作抓在手上”,从而确保“党的执政地位”。然而,中宣部为所欲为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中国社会正在发生重大变化。中国民众已经不再可以被任意愚弄和忽悠了,已经有了独立获取信息的渠道和让官方闻而生畏的独立思考能力。党报党刊被原封不动当作废纸卖掉的现象愈来愈普遍,中宣部的名声也愈来愈臭了。

张健:谁是丧权辱国者

辽宁省大连抚顺有一个苏军烈士陵园,其中共有一千六百多块墓碑、方尖碑和雕像,应是俄罗斯在境外最显赫的军坟,埋葬着近一万七千名俄军和苏军烈士,宏扬苏俄一百多年来的军威,为普京——梅德韦杰夫扩军备战、重振雄风的爱国主义作招魂幡。

最近,俄军提出要花钱修缮在中国旅顺的苏俄军烈士陵园,并且得到中国政府的支持。那么这些苏俄军人为什么如此尊严的安息在中华民族的土地上,他们是为中国民族的独立和解放而牺牲的吗?

首先这些人不是前苏联红军解放东北三省时期,与日本关东军作战牺牲的军人。历史上,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二日,一支苏联伞兵空降旅顺,坦克同时开进大连市区。当时已是美国原子弹炸平广岛半个月之后,也是日本天皇宣布投降一周了,几乎兵不血刃的苏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至少在旅顺没有几个苏联红军为解放中国人民阵亡。

其次旅顺苏军烈士陵园的1600余座造型各异的墓碑中,只有202座墓碑和中国有点关系。墓碑的主人都是苏军飞行员,牺牲时间都在1950年至1953年朝鲜战争期间,苏联空军最初驻守浪头机场,那里紧靠鸭绿江大桥,便于防空,但不利于保密,苏军停机坪严禁中朝人员接近。

由于当时前苏联避免和美国发生正面战争,令参加抗美援朝的志愿军的苏军飞行员穿中国军人的服装,而且为了防止暴露身份,苏军制定了多项保密措施,如将苏军飞机上的徽记抹掉,代之以中国军队的“八一”标记;禁止飞行员到美军控制区和海上作战,因为一旦迫降,极有可能被美军俘获;不准和中国人一起照相,也不准互送私人照片;任何时候都不允许在电台中讲俄语——每人发一张卡片,上面用俄语字母拼写了一些必要的中国话、朝鲜话。(此项命令因不适合作战需要,未能得到很好的执行。)

所以这些飞行员确切说是为朝鲜人民牺牲的,他们要么躺在苏联的土地上,要么躺在朝鲜的土地上,但是由于苏联对韩战舆论方面的顾忌,便将这些军人偷偷安葬在旅顺这个地方。

另外的一万多死尸埋在旅顺,这些军人是什么军人啊?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苏联红军,而是在1904-1905年间(清朝光绪三十年至三十一年),日本与沙皇俄国为了侵占中国东北和朝鲜,在中国东北的土地上进行了一场帝国主义战争。日俄战争期间,腐败至极的清政府无力约束交战双方,屈辱地宣布“局外中立”。中国东北是双方陆上交锋的战场,当地人民蒙受极大的灾难,生命财产遭到空前的浩劫。旅顺的工厂被炸毁,房屋被炸毁,就连寺庙也未能幸免。耕牛被抢走,粮食被抢光,流离失所的难民有几十万人。日、俄都强拉中国老百姓为他们运送弹药、服劳役,许多人冤死在两国侵略者的炮火之下,更有成批的中国平民被日俄双方当作“间谍”,惨遭杀害。这场战争不仅是对中国领土和主权的粗暴践踏,还使中国东北人民在战争中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和数万人身伤亡。

一九○五年战败的俄军,在旅顺口伤亡了五万人。这片陵园最早的墓穴是露兵的,日本人管俄兵叫露兵。他们打败了露兵却要将露兵掩埋在这里并且为之立碑,这不是一种悲悯而是另外一种炫耀或骄傲。

所以这里的多数的万人死尸是沙皇俄国侵略军的尸体,是蹂躏和杀戮中国土地平民的刽子手的尸体,还假以苏联红军墓,根本就是侵略者的葬身地,这些人没有资格安详躺窝在中华民族的土地上。

斯大林曾经贺电给旅顺的苏军,指明要为日俄战争中牺牲的俄军树碑立传。在中国和中国人的立场,不管是大清臣民、中华民国公民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对俄匪和日寇一视同仁,都是侵华的敌寇。为沙皇守旅顺战死的一万多俄军最多是苏俄的烈士,有什么资格在中华大地建什么陵园。出于尊重死者,他们应该迁移到自己祖国的土地上去。

而就这个问题,中国大陆政府似乎采取双重标准,日军在旅顺口战役中也被打死两万多官兵,于后来的日占时期在白玉山主峰修建了靖国神社(即蜡烛寺),六十年代才被捣毁。将日本人在旅顺建筑的纪念碑改为解放纪念碑,中国人不能容忍日本人参拜东京靖国神社,难道应该欢迎俄国政府的武装力量军事战争纪念中心之类的机构,堂而皇之地在中国领土上保留侵华俄军的陵园?这是对国家和民族的侮辱。

今天,在几乎所有前苏联统治过、占领过的东欧前共产国家和波罗的海独立的立陶宛等前苏联加盟共和国,都一致要求俄国将他们的代表侵略和镇压着的苏军遗体迁移回国。6月10号莫斯科市法院接纳“卡廷大屠杀”案的审理,承认斯大林在1940年杀害15000名波兰战俘军官的罪行,而俄国从来没有正式承认其历史上对中化民族的侵略罪行,因为他们至今没有归还沙皇俄国侵略中国的300多万平方公里的任何一寸土地,而是中国当局和俄国签署边境条约,永远放弃讨回这些土地的权利。没有能力要回来是实力的问题,放弃讨回的权利则是国格的问题。

假如蒙古人要在莫斯科兴建成吉思汗子孙的铁骑横扫俄罗斯大地而阵亡的将士陵园,法国人要在红场立一块拿破仑联军到此一游的碑,俄国人可以接受吗?就是中国到他们合法做生意劳动的公民都被他们殴打盘剥欺凌。历史上俄罗斯没有对中国有任何贡献,有的就是强盗般的掠夺,所以今天许多东北老人恨恶俄国毛子大于厌恶日本倭寇。

最近,中共政府又和日本签署共同开发东海油气田的协议,所谓邀请日本业者注资,共同分享石油资源,而在日本划定的中界线。说一千到一万,中国有实力和能力独立开发和建设开采油田,为什么邀请对手共同分羹呢,其实就是以自己一直坚持的主权换取眼前的利益。

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一直是中共鼓吹的,可是这个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是要在共产党的政治指挥棒大前提下运转的。在如上的事件中我没有看见中国爱国者有任何激烈的表达,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需要的就是一个气节,这个气节是有悠久历史和传统的,就是民族延续的精神,这种精神不是在人家自由土地上扯着脖子呼喊,托马斯·潘恩说爱国者的责任就是保护国家不受政府侵犯。我要说爱国者的责任就是保护国家人民不受专制政党的愚弄,一个负责的公民有胆识和勇气对这样的行为说不,才是真爱国者,而不是丧权辱国者。

艾未未:关于杨佳辩护律师翟建的若干问题

是杨佳的姨妈,而不是他的母亲,也不是他的父亲,今天接到了杨佳二审辩护律师翟建的电话,上海高院已经作出决定,二十号的宣判结果将是“维持原判。”

如果说杨佳案一度曾是不清晰和让人生疑的,现在看来却是从开始就是没有悬念,一切自始至终都是再也清楚不过的事情。

感谢上海市一审地方法院和二审的高院,感谢上海的一审谢大律师和二审的翟大律师,感谢上海司法部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司法鉴定中心,是你们在企图抹去耻辱的同时赞美了愚昧和暴力。告知了世界,什么是与生俱来的黑暗和荒诞,什么是为非作歹背信弃义,什么是真正的谎言和欺凌。人们会再一次记住你们的向全人类展示的胆小和懦弱,象记住一个说谎的窃贼一样记住你们的样子。

不要说没有给你们机会,你们还是最终创造了历史,一部近乎完整的不仁不义的历史。就像是忍耐和宽容并不能为善良的人带来好运和清白一样,诋毁公正的杀戮将同样不能为昏庸和独裁换来一天的平静。

一个大国,二十一世纪大国的公检法,不惜一切代价在众人面前遮掩事实,用尽手段扭曲公平和正当,欺凌一个二十岁的青年。这也实在是难能可贵。

又一次,缺少对宪法起码的尊重,蔑视公民的基本权利,背离司法公正的愿望,扰乱正常的法制程序。这样的审判是为了什么,审判了谁,这可会是杨佳所预料到的。

 

关于翟建律师的若干问题

先说翟建律师在杨佳案中的身份问题.

二审翟建当庭陈述他是杨佳委托的律师,不是上海市高院委托的律师。作为一个在上海混的大红大紫的“东方大律师”,且不提他的辩护水平有失基本职业水平和伦理,他却不只一次,在法庭和其他的公开场合表白自己的身份合法性。

可见此问题是涉及杨佳案公审程序公正的重要部分.也是杨佳案自始自终无法获得公平公正审理的重要构成因素,作为上海的律师,他没有愚蠢到不清楚此行为对他,对此案将带来的严重后果,以至不得不在多处,一再陈述其合法性.

应该说清楚的是,翟律师并不是如他所说那么清白,他的表现清楚表明了他不是在为扬佳辩护,而只是权力在杨佳案二审中巧设的一个木偶而已。可以理解的是,他在上海混事要吃上海这碗饭。在这个问题上他从来没有糊涂过,一分钟也没有。他只是做了他应该作的事。

上海法律援助中心为杨佳二审提供了若干律师,杨佳在限制自由选择权的情形下从中选择了翟建,不做回避的翟律师很清楚这一切是在怎样的前提下完成的。

为了使杨佳案“万无一失”获得满意的结果,权力将杨佳母亲“失踪”,一审谢律师却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即刻寻到杨母,之后将其联系方式封锁。致使至今无人知晓杨佳母亲的生存状态,更不要谈自由意志。

杨佳一审不服提出上诉后,上海司法为了挽回其审判程序违法之举,从表面应许了杨佳的换律师之请,选择范围是在上海法律援助中心的推荐之下,这仍然无法回避政府的影响,只是不是指定一个,而是多个,致使此案无法实现独立公正的审理。这是为什么,来自北京的熊烈锁、刘晓原、李劲松律师,在受到杨佳之父的委托后,均被拒之门外,无法获得为杨佳辩护的权力。多次赴沪,甚至无法见到杨佳一面。

这些是事实,翟律师如果还有一点做律师的道德,就不会再装傻。

再谈翟建的表现。

翟律师二审辩护中回避了杨佳案中的最致命的辩护元素,既案发的诱因。这同样也是上海公检法极力回避的问题。聪明过人的翟律师闭口不谈最让杨佳恼火的,提出二审上诉的最重要理由,既在一审中,法院拒绝接受辩方提出的七个警察出庭作证的要求。在这个问题上,法院与翟律师成功的取得了上海式的默契,成功的避免了正面交锋,彻底葬送了杨佳案取得突破的可能,走了一个人性缺失的过场。

其二,翟律师缄口不谈杨佳母亲的问题。杨佳母亲是杨佳案的重要证人,第一知情者。上海法院和翟律师都清楚,必须不择手段的将其排除在审判阶段外,封闭一切关于杨佳母亲的信息。以上二点,翟律师都轻松做到了。

关于做精神病鉴定,翟律师在表面上做了所谓“人格障碍”的辩护。翟律师应该知道,即使法院没有当庭驳回,此辩护如果成立,仍不可能作为杨佳免除刑事责任的依据。不难看出,用心良苦的翟律师本人才是真正具有“人格障碍”的人,不是间歇性,而是永久性的。

杨佳案的结果是清晰的,不是因为公平和正义的天理神圣显而易见。而是由于中国公检法体制和法律处境的绝望,这决不是谋求社会公正的法律。翟律师在此案中只是扮演了一个不道德,不光彩的角色,一个将他人的信任,生命权力,法律的尊严蔑视背叛的角色,这在中国并不鲜见。翟律师只是不必做了婊子,还惦记着牌坊的事。

翟建,又一个与杨佳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人。一个为了权力利益而不知廉耻丧失道德的垃圾,待在上海混着吧。

最后,翟逼你听清楚,我是艾未未。你若有种告我,因为我用人间最恶毒的字诅咒了你。杨佳的好歹,与你有关,你摆脱不了。我不是杨佳,我还可以等你。

附:

 

杨佳案将于下周一上午930公开宣判

杨佳父亲及姨妈今晚紧急乞求翟建律师

 

 http://www.bj580.com/html/yitongzixun/20081016/213.html

 

 

一、杨佳的姨妈王静荣赶赴上海参加13日的庭审返回北京后,曾给翟建律师发了一个内容如下的短信:

 

翟建律师您好,我已于咋天回北京,我在上海站等车时买了几份报纸,感觉报导与事实有些不符。因此我想请您复印一些材料,一是法官庭上念的所有证人的证言、证据,包括录音录像(光盘)、投诉信、鉴定结论。二是庭审的笔录。希望您能帮助我,复印后帮忙尽快寄过来。寄的地址:北京市海淀区莲花池东路31号中裕世纪大酒店A512室。再次谢谢您。王静荣

 

 

二、1016日下午505分左右,翟建律师给王静荣打来电话,告知王静荣“上海高院通知说杨佳案定于下周一上午9点半还是在第五法庭公开宣判”。王静荣问翟建律师“有没有收到发给他的这个短信”,翟建律师说“短信已经收到了,这个,再说吧”。

王静荣问下周一是不是就是维持原判啊?翟建律师说“基本就是这样,可能吧”。

 

 

三、16日晚,王静荣向李劲松律师通报了此事。

 

王静荣了解到了:

1、周一的宣判结果是裁定维持原判的话,之后肯定就是进入死刑复核阶段。

2、二审宣判后我们另再聘请北京律师在死刑复核阶段给杨佳提供法律帮助时,北京律师也必需见到二审法官在庭上念的所有证人的证言、证据,包括录音录像(光盘)、投诉信、鉴定结论及庭审的笔录等才能真正做到有针对性的准确判断和批评分析进而准确有效地提出相关死刑复核意见供最高人民法院参考。

3、要是翟建律师之前并没有去高院复印复制法官在庭上念的所有证人的证言、证据(包括录音录像光盘、投诉信、鉴定结论)及庭审的笔录等案件分析判断所必需资料的话,他就只有明天一个工作日可以到高院去把它们复印复制出来了。

否则,二审判决书一宣读完,翟建律师作为二审辩护律师的权利就结束了,翟建律师就也没有权利再去高院要求复印复制法官在庭上念的所有证人的证言、证据,包括录音录像(光盘)、投诉信、鉴定结论及庭审的笔录等了。

 

四、于是,杨佳的姨妈王静荣和杨佳的父亲杨福生分别于16日晚上10点左右赶紧再次给翟建律师发了内容如下的短信:

 

 

1、杨佳姨妈发给翟建律师的短信内容

 

翟建律师您好!

我是杨佳的姨妈王静荣。

真抱歉!

又来劳烦您了!

敬祈您海涵!

 

因为,

 

1、下周一的宣判结果是维持原判的话,之后肯定就是进入死刑复核阶段。

 

2、二审宣判后我们另再请求北京李劲松律师等在死刑复核阶段给杨佳提供法律帮助时,北京律师也确是必需见到二审法官在庭上念的所有证人的证言、证据(包括录音录像光盘、投诉信、鉴定结论)及庭审的笔录等才能真正做到有针对性的准确判断和批评分析进而准确细致地提出相关死刑复核意见供最高人民法院参考。

 

3、要是您之前并没有去高院复印复制法官在庭上念的所有证人的证言、证据(包括录音录像光盘、投诉信、鉴定结论)及庭审的笔录等案件分析判断所必需资料的话,就只有明天一个工作日可以到高院去把它们复印复制出来了。否则,二审判决书一宣读完,您和吉律师作为杨佳二审辩护律师的权利就结束了,就连您和吉律师也没有权利再去高院要求复印复制了。

 

因为,

如今也确实是,全中国十三亿人中,唯有您和吉律师才有权去高院复印复制。

 

所以,我只能在此深深地乞求您:

请您明天一定要帮助从百忙中抽空安排时间到上海高院去复印复制法官在庭上念的所有证人的证言、证据(包括录音录像光盘、投诉信、鉴定结论)及庭审的笔录等。

 

我并此再次乞求您:

帮助多复印复制一套法官在庭上念的所有证人的证言、证据(包括录音录像光盘、投诉信、鉴定结论)及庭审的笔录给我。

所需复印复制特快专递邮寄费用等我愿随时通过银行卡即刻打给您。

 

最后,

 

我先在此跪谢您了!

 

 

王静荣

 

 

 

2、杨佳父亲杨福生发给翟建律师的短信内容

 

 

翟建律师您好!

我是杨佳的父亲杨福生。

真抱歉!

又来劳烦您了!

敬祈您海涵!

 

因为,

 

1、下周一的宣判结果是维持原判的话,之后肯定就是进入死刑复核阶段。

 

2、二审宣判后我们另再请求北京李劲松律师等在死刑复核阶段给杨佳提供法律帮助时,北京律师也确是必需见到二审法官在庭上念的所有证人的证言、证据(包括录音录像光盘、投诉信、鉴定结论)及庭审的笔录等才能真正做到有针对性的准确判断和批评分析进而准确细致地提出相关死刑复核意见供最高人民法院参考。

 

3、要是您之前并没有去高院复印复制法官在庭上念的所有证人的证言、证据(包括录音录像光盘、投诉信、鉴定结论)及庭审的笔录等案件分析判断所必需资料的话,就只有明天一个工作日可以到高院去把它们复印复制出来了。否则,二审判决书一宣读完,您和吉律师作为杨佳二审辩护律师的权利就结束了,就连您和吉律师也没有权利再去高院要求复印复制了。

 

因为,

如今也确实是,全中国十三亿人中,唯有您和吉律师才有权去高院复印复制。

 

所以,我只能在此深深地乞求您:

请您明天一定要帮助从百忙中抽空安排时间到上海高院去复印复制法官在庭上念的所有证人的证言、证据(包括录音录像光盘、投诉信、鉴定结论)及庭审的笔录等。

 

我并此再次乞求您:

帮助多复印复制一套法官在庭上念的所有证人的证言、证据(包括录音录像光盘、投诉信、鉴定结论)及庭审的笔录给我。

所需复印复制特快专递邮寄费用等我愿随时通过银行卡即刻打给您。

 

最后,

 

我先在此跪谢您了!

 

 

杨福生

简昭惠:男人的优雅

假期里去了一趟京都和大阪,这季节既无樱花也无枫红.虽然秋天己到了很久,但阳光灿烂溪水明亮没有丝毫萧瑟之意。完全不似我自己抵埠初时的心情。

大凡旅行或有两种心情,一种观光,一种休闲.京都和大阪我己来过数次。虽说每一次都不算深入,但氛围却是熟悉的。只不过这次行囊里多了几本关于京都的描述和京都本地作家的着作……。 没有预设目地的心,却常常遇到些意料外的惊奇。

在旅馆的电视上看到小泉纯一郎,这位我一直蛮欣赏的日本政治家。他于2001年4月-2006年9月26日曾任日本首相。在他任期内曾不顾党内反对,强力推动邮政私有化改革,为此,不惜以自己的政治生命作赌注。在2005年大选中,小泉带领多年士气不振的自民党获得大胜,其政治生涯也达到了顶点.

小泉是日本近年少见可以任满卸职的最受欢迎首相。受欢迎程度,纵在06年卸任后,他仍高踞“下任首相人选”民调榜上前列。而他在九月25日证实,他决定退出日本政坛。对於小泉退出政坛的决定,许多他身边的追随者都感到吃惊.

望着电视上在镁光灯前小泉修长的身形与灰白相间的乱发。记不得自己在那位日本作家的着作中读到过描写大约五十几岁男人的银灰发,那可被称作“优雅”的“银灰发”据说对年轻的女性带着一种年轻男人所不具有的沧桑美感。因而散发出无比的吸引力。

小泉除了银灰发,据说有次拜访美国总统布什,并前往着名歌星猫王的故居,一边哼唱猫王的歌曲,一边展露他的吉他技术.喜欢穿POLO衫的小泉既有英国绅士的气质,爱听摇滚乐的小泉还不时令人有着内心深处似乎隐藏着某种叛逆激情的想像。

根据常听他的演讲的人转述,他演讲时常拿自己个人生活私事来开头,这让听众瞬间便有亲近感,然后再进入自己想说的政策,从简单、易懂的事开始说起,慢慢再进入较为艰深的主题,如果一开始便谈高档的话,则不论谁都会有排拒感,小泉易解的话已经先抓住人心,逐渐与他同调,然后受其感应,也就是和说话的人一起思考,这样的说话方式不但抓住选民,也掳获了一般主妇欧巴桑们的心。他喜欢穿的POLO衫那种宝蓝色,还被称为“小泉blue”!”呢。除了他在某些细节和品味上的个人魅力,小泉确实有别於日本传统那些一板一眼的政客。

以前小泉先生自然也到京都,曾说过:“我,最喜爱京都,其实最好不是因为选举而来,而是自己一个人来多好,四处到寺院巡礼,到史蹟参观等,等到秋天则到哲学之道游手闲荡一番最好!”

是啊,这儿有太多的幽径有待寻访.在《源氏物语》中,京都那被风吹散,美到令人战栗的枫红,据说象徵了源式无法实现的恋情和美梦。在红叶贺的宴会中,源式展露了翩翩舞姿。

在政坛上经历过风浪的小泉先生又有多少未曾实践的梦想呢?退出政坛的小泉先生此时此刻到底真正的潇洒,还是内心深处不免带着遗憾?

离开日本后我仍持续关注小泉先生的动态.据消息称他自卸任以来,基本上置身於政治纷争之外,专心於自己的爱好,比如看歌剧……

或许小泉先生另一处吸引我的地方,就在於他此时的那一种“离去的姿态”。

看一个人,尤其是男人。对於声名、权位、爱情、和攸关自己的利益……如何“得到”实在不是我评鑑的重点.下台时,分手前,当幕即将落下,转身离开前的姿态是不是很优雅?很潇洒 ?往往那才是决定终审的关鑑.

留在人们记忆中的是永远的眷恋?还是痛苦不堪的回忆?

那个“姿态”其实是最重要的。

艾  鸽:曲咏天下名胜:朝天子 人民英雄纪念碑

艾鸽曲咏天下名胜: 朝天子 人民英雄纪念碑(另两首)
 
带手拷无言,带脚镣闭眼,带魂进阴府亦等闲。
仰天长笑死神愚,竟收天下良贤。
孤寂断肠,忍抛泪眼,只恨爱难兑现。
情织如瀑布,心高赛雪莲,凭人格把这世道轻贱。

 
 
艾鸽曲咏天下名胜:故宫惊梦
(和赵岩元曲《喜春来过普天乐》)
  
    紫禁城宫堪奇迹,敢问天下谁之比?
    膜拜需作深呼吸。
    叹帝王,引来古今世袭迷。
    一些足踏灰, 一些臂高举。
    一些死而陪葬,一些活难舍弃。
    一些喜皇权,一些悲体制。
    一些只愁世道也有尽头,一些更盼近亲血水繁殖。
    一些僵尸解冻,一些活人不朽。谁知道这天下还有否真理?!
 

艾鸽曲咏天下名胜:朝天子 颐和园
  
     
   远阁,近阁,何处无闲色。
   鸥鹭不入卧云,昏鸦度荒泽。
   败垣苍苔,落叶秋客。
   唯见芳草欣欣,忐忑,忐忑。
   宵虫占断昼白。
  
   前朝村,今朝门。
   如烧夕阳西下空廊,松声謖謖,
   落叶深砌,远人咒悔歌。
   自古难断玉溪春,知为谁开荷禾河?
   云栈归雁逆流,不解梦寐时刻。
   悲戚尽,辉煌有来者。

丁学良:利益集团绑架国家政策

中国改革开放30年来,政治领域里最重要的进步就是逐步的制度化。它最突出的体现就是最高政治权力的交接越来越按照事先规定的程序进行,有一个大概的时间表。这就是说,中国的老百姓越来越肯定地知道,大概到哪一年,在开什么样的大会时,什么样的领导位子将会传给谁。

这种制度化虽然不是民主化,其历史意义却不能小看:这样的制度化不仅是1949年以后在共产党的体制下,在中国二千多年的历史上都是很重要的。因为中国历史上的基本状况就是:皇帝不能退休,因为皇帝是天子。他要么是在位子上一直坐到死,要么被人推翻、改朝换代。

从1990年代末以来,正因为有了最高权力交接的制度化,以及与此相关的重要会议的定期化(这也是制度化的一部分),就使得在中国社会里面,每逢新一届高层领导接班前后,或有什么重要的会议召开之前,公众就会有很多的期待。期待什么呢?期待有什么重要措施出来,期待即将出来的政策更加附合他们的利益;一句话,民众期待着“大动作”出台、改革开放政策有“大的突破”。

在中国的政治生活中,这已成为一种不断重复的期待。可惜,与这个不断重复的期待对应的,就是不断的失望。过去这些年来,每当高层有人事变动,中国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传言;等到权力的转移完成、新领导班子接任,或重要的会议结束了,大部分时候中国民众的大多数又相当失望。

这种现象折射了一个深刻的问题,即中国的民众对于每届新领导的政策创新的期望,大部分时候都太高,对重大的改革开放措施的出台都期待过高。期待过高的原因,是它们建立在一个根本的忽视上,即忽视了在改革开放的30年进程中,中国的政治和行政系统里面,已逐步形成了一些相对稳固的特殊利益集团。这些特殊利益集团一开始时,力量还不够大,对整个的改革开发大局势还看得不很清楚,但是时间长了,他们就看得越来越清楚了。如今,他们已经能非常清楚地知道在什么时候、在哪个部位上做什么和怎么做、讲什么和如何讲,才能使自己集团的特殊利益相对最大化。

我仍记得15年前,我一位在体制内做事的朋友说的一番话。我出国留学后第一次回国,聊天时这位朋友讲:“你出国快10年了,回来以后对中国问题的观察可能要换一副眼镜了。你出国时,还是改革开放初期,大的争论多是和意识形态相关,现在不同了,大家越来越搞清楚自己的实际利益在哪儿,所以现在的矛盾都是不同的特殊利益集团在搏斗,意识形态问题变得很次要。”

这句话现在回过头来看,真是一个非常清醒的明白人的观点。当然,现在有这种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但在1993年秋就有这样的看法,确实是判断准确。

我的这位朋友当年的判断是站在体制内经验的立场上获得的,如果我们从理论的角度分析,会有更深刻的启发。我在读博士时读过的书里,有几十本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其中一本,是美国马里兰大学讲座教授奥尔森(Mancur Olson)的 The Rise and Decline of Nations,《国家的兴起和衰落》,1982年出版。他这里用的“国家”不是state(国家政权),而是 nation,表达最符合我们中国人定义的国家,既包括政权,也包括人民。这本书出版两年后即获得美国政治学会的大奖,也吸引了诸多学者的关注和书评,其中就有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萨缪尔森,和以“寻租理论”而出名的经济学家 G.Tullock .

这本书的要点是,任何一个国家,只要有足够长时间的政治稳定,就会出现特殊利益集团,而且,它们会变得越来越明白、成熟、有技巧。然后它们就会对这个国家最重要的公共政策,国家的经济发展、社会发展、政治机器,尤其是行政和法律,会越来越知道该怎样操纵,懂得在操纵时怎样找到好的理由。由于他们的技巧越来越娴熟,因而获得的利益也就越来越持续、越多。最终慢慢导致这个国家的经济、社会、行政、法律等方面的体制、政策、组织,变成最符合特殊利益集团的安排,使得该国发展的新动力越来越被抑制,各个部门越来越僵化,这必然导致国家的衰落。

此书的案例非常丰富,包括英国、美国,以及二战前后的德国、日本。今天,如果把奥尔森的理论运用到对中国改革开放30年来某些大的方面的观察,也是非常契合的。

毛泽东时代从1949年到1977年,在中国很难找到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的特殊利益集团(有一个例外,以后再专文论及),因为毛不让国家体制稳定,过几年就搞一次运动。毛的运动伤害的人太多,必须否定,但客观地讲,这种没几年就翻天覆地大动荡一下,确实不易形成稳固的特殊利益集团。当然,有人会说毛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利益集团,但毛不是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的利益瓜分者,他是最高统治者,两码事。

从政治经济学的意义上讲,特殊利益集团只有在相当长的政治稳定性之下,才能慢慢形成巩固起来。中国进入邓小平时代,大的动荡越来越少,尤其是1989年风波以后,保持了20年的基本政治稳定,为利益集团的形成提供了大好气候。

任何一个在中国工作了一段时间的人,只要有一定的观察力,就会数出来有哪些特殊利益集团。比如说,在中国常听到水电系统是重要的利益集团,它强大到了不仅把中国的大江大河,而且连中等的江河,都圈过去了,建电站大坝,每个项目都有几亿、几十亿、几百亿元的资金。许多中国人也能讲出来谁是该利益集团最重要的代表,有前水电部长、前总理等,当然还有那些总是设法找到科学技术的“理由”来为该集团上项目论证的“专家”们。

此外,在这20年中新出现的房地产业,也是一个特殊利益集团;能在中国做房地产的都不是一般的人,因为土地资源非常稀缺,特别是在大城市。

更不要忽视,中国的计划生育系统也是一个特殊利益集团。中国的人口老化非常快,国内外很多学者测算,到了2030年,如果目前人口控制的趋势不变,中国的在职劳动力和退休人员之间的比例,会出现根本的转折点,上班人口支持不了退休人口的负担了。既然已从数据模型上测算出来,距离那个转折点也就是2030年,还有一代人的时间,那现在就应该对计划生育政策进行重大调整,乃至废除。国际上很多研究证明,一个社会要想长期有效地对生育实施控制,最文明的办法是大幅度推动免费的基础和中等教育,尤其是在农村和妇女中间——世界上凡受过中等或更高教育的妇女,就会自愿减少生育。这远比中国现在采取的强制手段好得多,后者导致了很多悲剧的发生。强制的人口控制,也导致了男女失衡。

但是,为什么在其他国家和地区被证明有效的以普及免费教育促进自愿节制生育的政策,没有被中国政府所接受?原因就是“计划生育”政策在过去几十年中,已经造成了一个特殊的利益集团——全国至少有几十万的干部,或者更多,就是靠着“计划生育”当官、掌控钱和权。

在中国,人们多半能讲出那些特殊利益集团之后,各自有哪些人脉?因为每个利益集团都不只需要在经济资源上运作,更重要的是要有政治上的保护。特殊利益集团必须是政治资源与商业资源的结合体。

今天中国的普通公民,哪怕对这些特殊利益集团再不满,也没有办法对付。而特殊利益集团绑架公共政策特别是国家的发展政策后所造成的负面结果,却是要全社会、尤其是弱势群体去买单。利益的大头是他们承包,而代价的大头却主要是普通民众承包。因此,在这样的格局下,每当高层领导换届、重要会议举行时,中国的公众就会对“出台新政策”、“推出好措施”有很高的期待,但这类期待往往很快就变成失望。

客观而言,特殊利益集团并非中国独有,这是进入工业化、商业化之后,人类社会普遍遇到的现象。在美国、西欧的体制下,也可以列举出一些利益集团,比如美国与石油有关的、与金融业相关的利益集团等。在美国的特殊利益集团中,被人们指责最多、主要是被美国的中左派咬着不放的,是军方-产业集团,这个利益集团总是渲染别国的军事力量在突飞猛进,对美国的安全提出了挑战。军产集团只有不断把针对美国的军事威胁讲得很大,才能在大饼中分到更多的份额。

我本人认定,在美国另一个大特殊利益集团是律师,该群体虽然没有军产集团显眼,但对美国社会潜移默化的影响更大。因为美国是一个法律至上的社会,这是它的长处,法律是如此重要,所以吸引了很多聪明人进入这个领域。当律师的也可以从政、从商,都有非常明显的优势。

虽然在美国、西欧也存在特殊利益集团,但它们的大环境体制与中国的非常不同。在美欧的体制下,那些利益集团虽然可以影响法规政策,却没法一手遮天。第一,没有哪个特殊利益集团可以长期操纵选举行政首脑的全过程,尽管会影响它。否则,我们就无法解释美欧的全国大选中,常有异军突起,比如目前的奥巴马,就是明显的例子。

第二,特殊利益集团也无法一手操纵全国议员的选举,尽管当中确有一部分是它们的游说者,但它们不可能把国会的两院操纵在手。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有关军产利益的政策辩论时,两边吵得翻天覆地,有利于军产利益的方案也会被否决。

第三,特殊利益集团也不可能一手操纵全国的媒体,尽管会影响其中的一部分。没有一个利益集团能在美欧的体制下,控制全国所有的重要媒体——公共政策辩论的平台和揭发官商勾结的战场。比如在美国,两位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得主,斯蒂格利兹和克鲁格曼,都把在主流媒体上批评小布什政府的内外政策,当成自己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要务,其批评的力度,连很多欧洲学者都觉得太猛烈了。

第四,美国和西欧也是全球化程度非常高的地方,始终处于激烈的国际竞争。无论从历史还是从理论看,一个介入高强度多方面国际竞争的国家,其利益集团时时会被迫作出妥协。

上述四种制约,使得美欧的特殊利益集团,并不能长期绑架国家的政策和发展战略,尽管会影响一时或一处。然而,这些制约条件在中国现有体制下,要么不存在,要么非常脆弱。这才是值得我们高度关注和担忧的理由。

中国的行政领导,不是经过公开透明的程序竞举出来的。中国的人大和政协委员也不是民选出来的,各级人大里面一半以上的委员都是现任的或刚退休的官员,这给特殊利益集团巩固自己的网络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同时,中国尽管有很多媒体在一些问题上能揭露部分真相,但在大部分时候和大部分重要问题上,受到全国一致的有效控制。

相对令人鼓舞的变化是,中国在这30年中的国际化趋势,比以前有了极明显的进步。在这个领域,有时会把特殊利益集团试图一手遮天的状况戳一个洞,露出一缕光线,甚至迫使它们在某个具体问题上不得不退让屈服一下,使中国社会的整体利益得以进步。比如,中国的卫生系统也是特殊利益集团,SARS“非典”出现初期还想一手遮天,结果是国际化的原因,它经由香港传到多国,才导致失责官员撤职、公开抗疫的良性局面。这次的三鹿奶粉也差不多,要不是新西兰总理让其驻北京的大使馆跟中国政府高层把事情戳破,隐瞒还可能延续下去。

所以,我强调的是,那些普遍存在于美欧的三个制衡因素,在中国要么不存在,要么很脆弱,惟有国际化还能发挥较大作用。

我们回头看一下相关的历史。在前苏联,最大的利益集团就是军产集团,它把国家的政策和发展战略绑架到什么程度,绝大多数苏联人并不清楚,甚至连戈尔巴乔夫一类,在没当上最高领导之前,也差不多。戈已当了好几年政治局委员了,都不知道苏联的实际军费是多少。一直到他当了总书记后,才看到实际的军费是官方公布数字的近4倍。而到那时他才知道,这个真的数字,只有总书记、总理、国防部长、计划委员会一把手才清楚,其他政治局委员都得不到真情。所以戈当了总书记后,就得出一个简单、清醒的结论:苏联必须终止和美国的新一轮军备竞赛,凭着苏联的经济实力再和美国搞下去,就会把国民经济完全拖垮。

从目前解密的资料可以看出,当年苏联军费为何能在那么长的和平时期保持那么高,基本原因就是特殊利益集团——用当事人的回忆录讲,他们控制了最高领导人的耳朵和眼睛——苏联没有自由媒体,也没有多党竞争,议会也不可能进行公开辩论,所以只有内部信息渠道,这个渠道是被军产利益集团所控制的。送到最高领导层耳朵和眼睛那里的信息,很多是夸张或伪造出来的,诱使高层在重要政策上,长期严重偏向军产集团。苏联的垮台有多种原因,但从1993年到现在解密出来的资料看,特殊的军产利益集团对国家发展政策的绑架,使其在军备竞赛路上全速奔跑多年,是垮台的一个基本原因。

当然,这完全不是说今天的中国和当年的苏联一样。但在中国的体制下,在相关制衡条件缺失的前提下,即使新一届领导人也想老百姓之所想,意欲有所作为,当他们接班之后,想推出一些有开创性的举措来使国家更良性发展,使政策更公平、更有利于国家民族的整体利益时,他们手中都不具备能够对付强大的利益集团、迫使其做出重大让步的权威。

毛泽东当然有这样的权威,所以他隔几年就翻天覆地来一下。毛之后,只有邓小平有类似的权威。我们再回顾一下,改革开放初期,只有邓才能让中国的军费控制在相对低的水平,并大幅度裁军。没有邓那样的权威,任何人都不可能迫使军队、军工做出那么大的让步,释放出更多的资源到中国的民生与经济发展中去。

1989年夏秋之后,邓越来越不过问具体的政策。那时候成长的利益集团,他也不怎么去干涉了。之后,这些利益集团慢慢地愈益强大。在未来这些年里,除非出现非常情况,使任何领导人用老办法都不能有效处理,只能推出非常手段来解决非常的挑战——只有到那时,新的、高度的权威才能形成,才能迫使特殊利益集团大大让步。

目前的中国高层确实有不同于过去的施政设想;再过若干年,中国的高层领导班子又要换届了。我觉得,现在的和下一届的领导人,即使他们内心里想做一些大动作的改革,但是因为他们尚不具备像1980年代初邓小平那样的权威,就没有办法迫使强大的利益集团做出大的让步。这将是未来很多年里的基本格局。

所以,要想使得中国不至于国家的发展政策、公共政策在太多的时候被特殊利益集团“绑架”得太过分,我们只有坚决稳步地推动中国进入更多方面的国际竞争,这才是比较实事求是的思路,比较现实的选择。

顾彬:《狼图腾》让我们想起希特勒时代

顾彬:《狼图腾》让我们想起希特勒时代

前两年,德国汉学家顾彬因一句“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而引起轩然大波,但他认为,这是国内媒体对他在德国的访谈断章取义的结果。这次为刚刚出版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中译本而来到上海的顾彬,明显变“圆滑”了,不再轻易骂人,这让蜂拥而来的国内媒体颇为失望。事实上,这个脸上沟壑纵横、看上去很忧郁的德国人,始终不曾改变自己的“立场”。

文/哈皮 图/木叶

见到顾彬,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新闻发布会的第二天。我第一句话就告诉他:“听说上海的媒体对你很失望。”他一如既往地眉头紧锁:“为什么?”“因为大家都等着你骂人,结果你什么都没说。”他闷闷不乐地说:“我没有骂过人,‘当代文学是垃圾’的话也不是我说的,是我的中国朋友们说的,他们问我为什么要写这个文学史,简直是在浪费时间。再说,我讨厌重复,以前说过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每次都说一样的,没意思。”

上海媒体此次为何倾巢出动?原因还是要追回到两年前。当时,《重庆晨报》某记者将顾彬在德国进行的访谈断章取义,用“当代文学是垃圾”作为标题刊出,着实热闹了一阵。作家圈、学术圈以及爱凑热闹的网民顿时分为两派,网民中有人力挺顾彬的批判性,赞他敢说真话,也有人说他是门外汉,不过哗众取宠。在一场网络混战之后,2007年,北京举办的世界汉学大会圆桌会议再起波澜。善饮的顾彬把1949年以前的文学比作五粮液、1949年以后的文学比作二锅头,引得北大的陈平原教授当场发难,直斥顾彬的评论太娱乐化,是为了迎合中国人“外来和尚会念经”的心态,认为他的观点根本不值得认真对待;接着,清华大学教授肖鹰又撰写多篇文章为顾彬辩护,批评了一些中国学者的“大国小民”心态。

无论如何,顾彬这次学乖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变“圆滑”了。“我太太现在禁止我接触中国记者。”“好的记者也不行?”“事实上我碰到的记者水平都不错。然而问题在于,这些记者写了不错的文章,但会有很差的记者把文章割断,专门从里面挑一些刺激的话另外拼成一篇文章。所以我太太觉得,最好什么文章都没有。不过我的校长要求我多见记者,这样可以替波恩大学做宣传。”“那你听太太的还是听校长的?”“嗯,这是我的矛盾。”

顾彬看着忧郁,其实还是挺有幽默感的。北岛曾经写过一篇讲顾彬的散文,文章题目取自顾彬的教授资格论文—《空山》。其中说到顾彬当年去北京图书馆查论文的补充资料,遇见了现在的太太张穗子。“一回生二回熟,这位平日目不斜视的德国准牧师直奔穗子办公室,兜里揣着两张《阿Q正传》的话剧票,惴惴然,到了也没敢把票掏出来,只好单独跟阿Q约会。人跟人的化学反应真是奇妙,酸碱中和——正好穗子话多,填补了顾彬那沉默的深渊。”

顾彬不爱笑,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总是给人阴郁、严肃的感觉,第一次见面会让人害怕。有一次他在课堂上说:“你们中国人太爱笑,就老有人问我为什么不笑,我告诉他,如果所有人都爱笑,这个世界就太没意思了。”他善于比较各文化的不同,去年在复旦文史研究院的开幕系列讲演上,他讲的题目是“中国不喜欢散步吗”,提到中国人的散步悠闲散漫,是为了在大自然中寻找内心的平静,而德国人的散步很快,总是在痛苦地思考形而上的问题,在脑子里进行激烈的哲学斗争。不知好歹跟顾彬散过步的人,大概都有类似的体验,走了十几分钟就很难跟上他的步伐。据说清华当年有个研究生自告奋勇陪他去爬山,结果半个小时就累趴下了,顾彬抱怨说:“我还得打电话叫人来救他。”

中国文人所追求的宁静致远、独善其身,大概是顾彬最受不了的地方。他对中国现当代作家说过的最重的话,就是他们“都有罪”。那些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没有受到冲击或者受了冲击而不敢反抗的作家,比如钱钟书、巴金、丁玲、沈从文等等,在他眼中“都有罪”,因为他们“没有承担起作为作家的社会责任”。在《 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中,写到阿城的时候,他引用了阿多诺的一句名言:一个在错误中的正确生活是不可能的。阿城的《棋王》描写的是“文革”中一位沉浸在围棋世界中的知青,这部作品无疑是中国当代最优秀的小说之一,顾彬却坦言读不下去。“我受不了那种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内心快乐的世界观。你知道,我们有过纳粹时代,很多知识分子在当时都是这种态度。对外面世界发生的一切,他们视而不见。”可能很多人会反对这样直白地站在德国立场上的批评,固执地要把“原罪”强加给中国文人,但正是清晰的立场,才能令文化差异凸显出来,令比较文学成为可能。文学史说到底也是一种立场,你选择哪些作家、哪些作品,给他们什么地位、如何分析作品,都是你的立场决定的。好比我们之前的现当代文学史书写郭沫若、鲁迅、巴金、茅盾,而夏志清偏偏要表彰张爱玲、沈从文、钱钟书。

撇开立场不说,顾彬的勤奋着实令中国学者汗颜。一些中国学者到了他这个年纪,声誉早已奠定,多数吃吃老本,哪里还会再辛苦著书立说。而顾彬几乎每天都要上课,每学期要看100多篇本科生、研究生的论文,除此之外还要写作、翻译、带孩子,没有时间,就只能少睡觉。“我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是顾彬常挂在嘴边的话。为了熬夜,他得准备点白酒,据说他只要一喝白酒就浑身来劲。

《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是十卷本《中国文学史》中最先翻译成中文的一卷。据说德文原版装祯异常精美,可以保存两百年,定价120欧元。相比之下,中文版的58元只是零头。于是顾彬开玩笑地说,以后他的德国学生都得去读中文版了。会不会翻译成英文?他对此很肯定:“美国人不会翻译我的书。他们一直批评我们德国人太喜欢思考形而上的问题,这些问题都太大了,永远没办法解决。他们批评得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我们就应该这样做。”

对话顾彬――中国当代作家的书随便增删都没问题

文/ 云也退 图/ 哈皮

顾彬在床上摊着好几种汉语词典和书稿,他的新作,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中译本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他夹杂着棕色的白发在脑门垂下一绺,说话声音低沉缓慢,不是因为采用非母语说话时需要字斟句酌的那种缓慢,我猜他说德文大概也就这速度。

在年过花甲以后,顾彬多说了两句,就被善造耸动消息的媒体“提拔”为讯问中国当代作家的德国“判官”,他似乎也因此而很配合地永远在前额紧锁眉头,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前一天他扬言说下午随时可能有学生来找他踢足球,但一定先照顾我,不过我还是把采访提前了一小时。

B=《外滩画报》G= 顾彬

国外的中国文学史作品也很成问题

B:你听到严搏非先生对你这本书的评价了吗?他觉得你所谈作家的范围太广了些,有一些很不入流的作家你都谈到了。

G:是吗?我觉得只会有人说我写得太少太简略,他这么讲倒让我吃一惊。

B:你前后写了多久呢?

G:我从1974年开始研究中国当代文学,收集了30年的资料,这本书我写了5年。

B:在我的印象里,我国的文学史写作一直是很教材化的。有些批评家认为它们总是专注于并片面拔高几个最重要的,对其他人的则简写之或干脆忽略,或用意识形态的观点去评价他们的成就。我自己的体会则是它同考试的形式结合得很紧密,其观点的写法都是直接针对背诵的。

G:我同意,我对现在的中国文学史写作也很不满意。但是应该公平地说,国外的中国文学史作品水平也很成问题。有两个澳大利亚人写的一本中国二十世纪文学史就让我非常不喜欢,跟辞典一样;哈佛大学的一位名教授出的一本,也是辞典式的。

B:我觉得你这本书的最大特点之一是把中国文学放在世界文学的格局内进行考察。比如你在写到上世纪20 年代的新文学时,会跟马里内蒂的未来主义宣言和巴那斯派作横向比较,会联系奥特加。加塞特的理论,就这点而言肯定是现有的教材所不能做到的。西方人的文学史常给我一种能打通年代隔阂的感觉,作者是一个在场的人,一直在他所描写的人物、事件、潮流、流派之中。我想问,你在书中是否还是保持之前的那种判断,即对1949年之前和1949年之后的文学之间作出一个有明确价值高低的评估?

G:有。1949年前的中国文学是属于世界的,而在1949年后,中国文学就只是中国的了,能够纳入世界范围内衡量的作品很少,比如老舍的《茶馆》,80年代以来北岛的诗歌,从某种意义上说,王蒙还有一些小说可以列入其中。此外女诗人如翟永明等,对我来说,朦胧诗派和后朦胧诗派都是可以属于世界的,因为几十年来中国诗歌生存状况变化不大,没怎么商品化,诗人没法靠写诗来挣大钱。

B:随便举个例子,你对《白鹿原》这样的小说怎么看呢?

G:我读过,我不喜欢,但这跟我自己的标准、我作为德国人的品位有关。中国作家喜欢讲故事,喜欢开辟很大的主题,国家、民族、人类,德国人现在很少写这些,相对而言,他们总是聚焦于一些比较小的东西。

中国当代作家太不知疲倦

B:去年我读上海译文社出的一本德国新生代小说家作品集《红桃J》,就很有体会。当时在北京还有一个活动,把两个国家的年轻作家请到一起对谈。德国作家的短篇小说都注重内心,描述场景时不满足于白描或精致入微的场景刻画,他们写了几段文字后就会转入想象、思辨,让人物退入其身后存在的一个很大的思想场地里面。

G:确实这是德国小说的特点。德国作家重视一个人的灵魂,他们的每一段描写都可能有形而上的暗示,有象征意义。举个例子说,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其中描写一个人的手,写得很长很长,你说一只手有那么重要吗?看到最后你才知道,原来这个主人公要倒霉了。

B:也就是说每一段描写都有象征和隐喻。

G:鲁迅的作品也是这样,《孔乙己》、《藤野先生》,每句话都进行很仔细的推敲,所以鲁迅的作品增一字减一字是不可能的,而中国当代作家的书你随便增删段落都没问题。好的作家应该知道语言是最重要的。

B:但在德国文学的范畴里,托马斯。曼是现在我最难读进去的作家了。

G:德国人也是这样,托马斯。曼的语言是精英的语言,句子很长,你要拿着词典去读他的书,很多德国读者都觉得艰难。而且他的世界观是从叔本华、尼采这里来的,如果你对德国哲学不熟悉的话,肯定看不懂。

B:你觉得对中国当代作家而言,他们的创作态度是否存在很大的问题?前年是世界杯年,余华跟媒体说,他今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看球。他也许是一句随口之语,但被媒体拿去放大了。

G:当时余华出了《兄弟》吧,我只是翻了一翻,是为市场写作的小说,对相关的报道也没有兴趣。余华和莫言都是当代中国最重要的作家,但他们的情况有些类似,他们都喜欢报道古怪的东西,当然可以用后现代主义的理论来肯定这种倾向,但作为德国人,我们都不太喜欢后现代主义。我们的标准跟中国作家的标准太不一样了,中国作家似乎爱写古怪的事、古怪的人,德国作家不会这样做。最近有位德国女作家发表了一篇小说,不长,照中国的标准也就是一个中篇的样子,书名是一种苹果的名字,内容就是写这种苹果的历史,但和她母亲的历史穿插着写,她没讲什么故事,但是语言非常美,德国评论界称之为“一本安静的书”,很纯净,没有什么很惊人的情节、很大的主题。中国人就很难接受这样的书,中国作家都喜欢写得很长很厚,而德国作家一天的写作通常不超过一页,所以现在德国小说都不长,通常100 多页,到200 来页已经算长的了,如果一本小说四五百页那基本上就是通俗文学,不能算严肃文学了。像莫言的书,在德国就是通俗读物。

B:余华早期的作品你也看过,我想最早的时候,他那种状写残酷的不动声色的白描手法肯定有很强的震撼力,但后来就有自我重复的嫌疑。你说的那种喜欢以奇闻轶事制胜的套路,当时可能也是来自对拉美作家的模仿。

G:我同意。中国当代作家最大的问题之一,我觉得是不知疲倦,写完了一本以后马上写第二本,每年都能出新作,莫言43天就能写成一本好几百页的小说。而德国小说家四五年写一本,托马斯。曼这样的作家,要写一本800页的小说至少需要800天,再修修改改,三年才能完成。

B:德国现当代小说家,中国读者心目中最伟大的人物如海因里希。伯尔,我读他的《女士和众生相》,故事很紧凑,每一句话都是经过反复思考写出的,每一句话都有讽刺,情节中的张力无处不在,我必须反复读一个段落才能把握住其中的精彩。别的任何国家的小说家可能都不会像他这样讲故事。

G:我很理解,伯尔是战后德国文学的中坚力量,是个伟大的道德家。但他有不少致命的缺点,比如说, 他的德文不好,甚至可以说相当差,现在德国还读他书的人已经不多了,有评论家提出,如果说他还有什么有意义的作品的话,就是他二战期间的书信。伯尔喜欢骂人,在五六十年代和官方势力的矛盾非常尖锐,当时的政界、宗教界和文学界之间普遍存在这种矛盾,不过现在已经没了,现在不管作家写什么,官方都不会干涉。

德国优秀作家一辈子不考虑市场

B:你这次来华,说话似乎比较温和,类似过去对《狼图腾》的批评我也没有听到,这种变化跟你要在中国出版文学史有关吗?你前两年对当代中国文学的一些言论,爱听的人还是很多的。

G:我有个原则,说过一句话不会重复。另外我也需要重新审视过去的一些观点,我必须看到德国当代文学里也有不少垃圾。我想通过一些活动来听听读者和学者以及作家的看法,我不喜欢说话,我喜欢沉默。但是在前两天我这本书的发布会上,学者都说很好,没有意见,记者们没看过书,都说提不出什么问题,出版社还请了一些作家,比如马原,但他们都没来,我的书中也提到过马原,不过是出现在注释里,可能令他不大开心。我一辈子都会保持尖锐,但我不希望别人把我看成敌人,因为我自己也写作,散文、诗歌、小说,我知道写作是一件非常艰难的工作。

B:那么王小波呢?

G:我读过,德国也翻译引进过。我为什么不大重视他的小说呢,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我个人不大喜欢把小说写得太抽象,有太多比喻性的东西,但德国年轻人确实是喜欢他的,所以跟年龄有关。

B:中国很多禁忌打破得太晚,率先打破禁忌的人往往会成为偶像。我想现在年轻读者对王小波的推崇多少有些娱乐化的性质,而当下的年轻一代作家,他们的名声的来源就更具商业性和娱乐性了。在德国有这种情况吗?

G:有过,但这股风气现在弱了很多。前些年有一批年轻作家发起过这类运动,好像是在媒体待过似的,用很直白的媒体语言写作,读起来就类似早晨起来喝杯咖啡去上课或者打球,中午吃饭,下午跟女朋友碰面,谈谈麦当娜的淫欲……他们写的小说只是报道,不是创造性的,不创造任何价值。他们曾经有很多读者,但现在已不是这样了。

B:在中国这类很随意的写作一直有相当不错的市场,在德国不是这样吗?

G:情况应该好一些,因为我们有一大批很优秀的诗人,有很好的评论家和作家。这些人不跟市场走,很多作家出本小说只印两三千册,诗人印一本诗集也就是四五百本,他们一辈子不考虑市场。

B:最近几年,中国作家出新作时的发布会,到场的记者大都没看过书,提问大而空泛,而那些已成名的作家,早已习惯参加这类活动,懒得多说什么,只求早早进入签售程序,排的队伍越长越好。德国的情况怎样?是否还保留有类似“作品朗读会”的传统?

G:德国没有发布会,德国作家出了一本新书,为他们忙碌的是书店和文学中心。基本上德国作家不跟记者、学者打交道,他们跟读者见面,很多书店都会组织这样的活动。每座城市都有文学中心,他们会组织朗读会、座谈会,给作者创造与读者交流的机会。

出色的编辑和书评人很重要

B:网络阅读对德国书店有影响吗?在网络上发表的作品要变成印刷品会很容易吗?

G:有,但不是说在网上看书,而是通过网络买书。在电脑上看书很难受的。至于在网络上发表的作品,德国还保持着老传统,就是强大的编辑程序,编辑部会全面考察你的语言,会修改你的错误,是否能形成印刷品完全要取决于编辑的判断。我所有的著作,包括这本《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都被仔细审读和修改过,当然编辑在修改时也会来找我讨论。

B:出版编辑的地位和水平比作者还高?在中国,许多畅销书的作者都发掘自网络,或者是一些知名的公众人物,出版社的利润要依靠这些人。其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混乱、错误、疏漏,需要编辑去帮他们一一纠正,这对编辑而言是很大的负担。

G:一般来说,德国出版编辑的语言文字能力如果不比作家高,至少跟他们一样。如果稿件质量不佳给编辑带来过重负担,出版社完全可以拒绝出版。他们不会在意作者的名气大小、社会地位高还是低。

B:那么德国出版社重视外国文学吗?比如《狼图腾》在国际书市上很受欢迎,是不是因为外国人对中国民族起源之类的问题感兴趣呢?

G:德国的书籍市场上70% 都是翻译作品,而在美国这个比例是5%.在德国,最受重视的一向都是历史类、政治类的书。但是《狼图腾》这本书,早就翻译成德文了,但一直拖着没有出,为什么?我跟我的同学、同事、学生看过这本书,体会都一样:它写的东西让我们想起希特勒的时代来。如果现在出版,一定会受到无数的攻击。不过,明年的法兰克福书展上中国是主宾国,届时会有几十本中国书同时在德国出版,评论家不可能把注意力集中到一本书上,如果《狼图腾》运气好,关于它的书评少一点,它还能留在市面上卖卖,否则,这本书在德国就彻底完蛋了。

B:书评人的意见会如此统一吗?

G:肯定的。没有人会对这一点视而不见,没有一篇书评会赞扬这本书。

B:我很关心在德国的书评人的生存状况。

G:我每天看书评,德国的各种媒体都刊登书评,有很多很出色的文章。每天看书评也帮助我写这本文学史,因为我能从书评中看到很多我从来没有看到的问题。德国的书评人可以靠写作为生的,因为大报小报每天都有书评,出版编辑自己写书评的情况不多,书评人都是独立的。好的评论家的文章,对书的销量有直接影响。

顾彬(Wolfgang Kubin)

德国汉学家、诗人、翻译家,波恩大学汉学系主任。1945年出生于德国北方的策勒(Celle),祖先世代都是农民。父亲是柏林人,母亲是维也纳人,因此他身上集聚了柏林人的刻板和维

也纳人的多愁善感。他本来的专业是神学,也一心想成为牧师,然而1967年读到著名诗人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翻译的李白诗歌时,他的心便被中国抒情诗所吸引,最终导致他放弃了福音神学。1974年,他到北京语言学院学习汉语,认识了鲁迅和其他中国现代作家的价值。他与诗人北岛、翟永明、欧阳江河等结为挚友,时刻关心当代作家的动向,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投身于汉学研究,就连尖锐的批评,也都是源于他对中国的爱。

冉云飞:纪念赵紫阳先生诞辰89周年

今天是赵紫阳先生诞辰89周年的生日,有些人并未有忘记他,臧克家那“有的人”也就免抄了。亲朋故旧不能完,是人情之常,忘了才不正常。像我这样八杆子打不着的普通老百姓,也要来凑一下纪念的“冷清”——热闹不必说是凑了,连这官方乃至民间都不准你纪念,何来热闹可言,所以是不折不扣的“冷清”以及强制性遗忘——为什么纪念的“冷清”我也要来凑上一凑呢?除了我有个爱烧冷灶的毛病外,那就是19年前他到天安门探望学生那一幕。前不久温家宝在美国接受采访时还略有颤动,似未能忘,沉思良久。也就是说,对民主与自由的热爱,让我要来凑这个“冷清”的诞辰纪念日的“冷清”。

我们这个国家的历史与文化,摆在那里,好的我就不说了,轮不着我来说,于是我也就常说些不好的。不好的太多,综贯起来,就是民众受奴役的历史太长,漫长的历史比较黑暗,糟糕的专制制度在其间起了很大的作用。但专制制度是谁创造的?是我们的祖先也包括我们自己,六十年来的不堪,不仅是政府官方为恶就能一言以蔽之的。就像连岳所说的一样,“我们都是体制”,好,我们与有荣焉;坏,我们有辱焉。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某种意义上讲,是我们集体选择接受奴役和专制制度这残酷的现实,不只是我们的奴性过重,而且我们把自己的脑袋长期无偿地租借给别人用,让别人无偿地没有条件地“代表”你,在自己的利益与尊严面前长久缺席。在利益与尊严面前,你越缺席得久,你的奴性和依附心理就越重,就越喜欢“大救星”这种比傻式的教育来给你猛灌小球藻,并从小球藻里吃出高级点心的味道。不特如此,有人还会用皇皇千万言来笺注小球藻和高级点心之间的传承关系,毛新宇要在他妈妈的大学里成立“毛泽东思想系”,所干的就是这种不朽的工作。

小球藻和观音土(观音或许与大救星之间有师承关系?),年轻的朋友或许不知道,所以不妨唠叨一下。通俗地说,小球藻就是人水培养出来的高级“营养品”,是这个大人祸中的食物替代品;而观音土则是一种土,吃了拉不出屎,你拉屎得使劲地掏,可惜这是时传祥也饿得没有力气了,只有自己欲死欲活地掏。小球藻和观音土都是时刻学习毛泽东思想后,官方发给民众的“高级点心”。这种高级点心不仅毛泽东思想的拥有者和冠名者毛泽东没有尝过,当时经历过的毛新宇的亲人也没有“福份”“与民同乐”,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不仅是毛泽东思想的指引,而且是毛泽东的直接传人,那是没有吃过小球藻和观音土这样的高级点心的。我建议毛新宇成立的“毛泽东思想系”不必上军训课,学生和老师都从吃小球藻和观音土这样的“高级点心”开始,一定能够深刻领会毛泽东思想的神髓。当然你是该系的创始人和领袖,所以你应该率先垂范,学好吃“小球藻”和“观音土”这一课,直到深刻领晤毛泽东思想万税!列位看官以为我用“毛泽东思想万税”是写错了,没写错。你的亲人被饿死、整死、打死、冤死,千家万户,家破人亡,难道不是为“毛泽东思想”上的税吗?这是真正的人头税!

我本人也没经历过这场自从有人类历史以来,在和平和风调雨顺的日子的大规模非正常死亡。但我的家人经历过,我们更多苦难的民众经历过,我的历史癖使对这些苦难的历史不敢或忘,甚至如魂附身。在1958至1962年这风调雨顺的四年里,在中国大地上,饿死3600万。算一算历史上任何一次的大饥荒死难人数,算一算历史任何一次残酷战争的死难人数,再来对比一下这1958至1962年发生的人间惨剧。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获奖者阿玛蒂亚·森说,一个民主社会或许可能穷,比如印度,但绝不会发生像中国这样惨绝人寰的大灾难,这一切源于诸种信息和言论的自由流通以及对市场经济这只无形之手的调节。像中国这种惨绝人寰的大灾难的发生,的确拜所有的信息被屏蔽之赐,也拜地方封疆大吏对容易污烂的“领袖”衷心崇拜所致。1958年至1962四年间饿死3600万人,难道不是毛泽东思想在武装着人民的头脑吗?至少从四九年后到毛泽东死之前哪一次离开过毛泽东思想的“指引”,而“指引”出这么多人间惨剧——清匪反霸之滥杀无辜、批胡风批胡适批红楼梦之破坏学术自由、批武训之破坏教育中立以及对私立教育的摧毁、反右之扼杀所有有不同声音的知识分子、五八社教之整未成年人、大炼钢铁之胡搞直接导致的大灾难、大跃进挺进共产主义之白日梦、全国毒打驱赶麻雀之闹剧、58至62惨绝人寰的非正常死亡、把整个城市青年当泥团玩放下去所搞的“上山下乡”、把农民像活牲口一样拴死在土地上做二等奴隶、以及到破坏力十足的“文化大革命”,等等——有哪一项不是拜“毛泽东思想”指引之赐?毛新宇的“毛泽东思想系”到底要研究哪一段惨绝人寰的历史与你爷爷“皇恩浩荡”之间的关系呢?

本来是纪念赵紫阳先生诞生89年的,写着写着似乎就写岔了道。其实也并不岔道,因为赵紫阳先生也当过领袖。本着连岳“我们都是体制”的精神,所以我也不能美化赵紫阳先生在这个没有真正政治竞争的舞台上的所作所为。我们希望客观地来评价他的功过是非,但八九年他的处理方式值得民众对他加以纪念,不管怎么说不杀人不开枪,主对话,这就是最应该记住的善举。我们纪念他的目的,就像我们曾经纪念过胡耀邦先生一样,不是为了领袖崇拜,不是认为出一个胡耀邦、出一个赵紫阳,中国的事就能搞掂。没有良好之制度约束,总统也是靠不住的,何况一党专制下的党的总书记?对于领袖,西人早有妙解,人之着装,领子和袖口亦即简称之“领袖”是最容易污烂的地方,着装者一定得打起十二万精神防止此处的污烂,而且领袖不仅要勤换勤洗 ——以美国为例,每四年选一次,最长只能当八年领袖,这便是领袖破烂玷污的极限——而且要防止领袖的大规模污烂。有制约的制度都还要时刻警惕领袖的污烂,何况没有制度约束的社会里,更要对领袖万分警惕。因为邓小平早就说过:一个好的制度使坏人无法干坏事,坏的制度使好人无法干好事(《邓小平文选》P333)。本着邓小平同志的“萎嗒”思想和指示,如果还相信什么大救星,还相信什么有什么救世主,还相信什么永不污烂的领袖让我们“颈痒”,那就是违背了邓小平同志的“萎嗒”教导。

我们因89而纪念赵先生89周年,愿他89周年与89年死难者的灵魂都得到安息。

2008年10月17日8:51分于成都

刘晓波:嗜血和失血并存的时代

以批判理论闻名的法兰克福学派,其最受关注的思想原创是对大众文化及文化工业的批判,已经被视为大众文化研究的理论基础,甚至有人断言,不读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批判理论,就无资格谈论工业时代的大众文化。

在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理论中,霍克海默的《现代艺术和大众文化》又被视为奠基之作。他认为,真正的艺术创作是人类精神的探险,既要具有超现实的精神品质或乌托邦性质,又要具有批判锋芒。它们引起人们的不安、痛苦、怀疑、反抗,唤起人类对自由的记忆。它们不是苦难时代的安慰,而是享乐时代的痉挛。从艺术形式的角度讲,真正的艺术应该是高度个人化的、无法重复的。

与真正的艺术相反,工业社会的大众文化不过是精神快餐和乐感消费,迎合着物质高度丰富的享乐时代,适应着工具化模式化的工业生产方式,使人的精神变得平面化或单面化,丧失了对真正艺术的欣赏能力。艺术不再是个人的独创,而是文化产业的批量制造,依赖于先进的技术和大工业模式。文化消费者只能接受大批量的标准化的文化产品。所以,现代资本主义文化的大众性、普及性与艺术创造的个人性和批判性毫无关系。换言之,资本主义制度自发地利用大众文化进行一体化的操纵。大众文化受到商品经济、市场交换的支配,变成了模式化的日常消费品。大众文化所培养的受众是一群趣味雷同、粗糙、低劣的同质人。

霍克海默说:“今天,幸福的笑容都带着狂热的面具,唯有狂热者忧郁的脸还保留着希望。”(P217)

技术创造的魔天大楼驱逐了上帝的天堂,技术的进步导致了人类心灵的普遍退化,灵魂的饥饿比胃的饥饿更残酷。故而,霍克海默说:“爱像饥饿一样是残酷的。”

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是极为激进的,凡是受到大众欢迎的文化产品,都是将导致人们的顺从,因而都被作为批判对象,甚至包括象陀思朵也夫斯基的小说、斯特拉文斯基的音乐以及一些存在主义的作品,都因其在某一方面或局部的妥协而受到阿多诺等人的批判。他们看重先锋艺术对现代社会的挑战,那种以荒诞形式表达的反叛和背离,直接指向无所不在的、无孔不入的、无形的操控和剥夺。比如贝克特的荒诞剧、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特别是卡夫卡的小说,在法兰克福学派看来就是反叛艺术的典范。卡夫卡以其极端的孤独和冷静,开掘出现代人被压抑被扭曲的存在境遇,现代社会的极权性质在《审判》、《城堡》等作品中得到了最具深度的象征性揭示。

启蒙主义的理想催生了现代社会背离其最初的发展目标,走向了个体自由、主体自治、多元发展的反面,先锋艺术对现代社会的挑战也最终被资本主义的商品化和市场化所同化,变成同质性的大众文化的一部分,迎合市场和大众趣味的媚俗代替了独立的不妥协的批判,平庸代替了尖锐,蛋糕代替了毒药,对标新立异的病态追求代替天才的独创,新奇和病态成为了一种新的大众时尚,成为一种模仿性的复制、拷贝,丧失了终极价值的关怀和对痛苦的记忆。快餐式的生活方式已经渗透进文化的每一环节,及时享乐,短期行为,明星崇拜,追逐时髦,一切都是瞬间的、复制的、易拉罐式的,解一时之渴,弃之若垃圾。人们在抛弃神启的形而上学的审美趣味的同时,并没有真正地摆脱形而上学的操纵,正如霍克海默所说:“口腔糖并不消灭形而上学,而就是形而上学。”

由这种大众的物质享受和文化消费构成的单面人是现代社会的主体,他们的世俗欲望使现代的消费社会患上了致命的癌症——一种喜气洋洋的灾难。富裕的生活、充分的享受、趣味的平均化、影视图象和大众明星添满了人们的闲暇……这一切都在窒息着人们的反思能力、怀疑精神和反抗冲动,使人的精神世界普遍地苍白化。不愿意独立思考,不愿意选择冒险的生活,对时尚和流行的盲目顺从,把现代社会变成了由可口可乐、流行音乐和肥皂剧组成的广场,平庸是它的唯一品质。在这种富裕的疾病中,人类失去了提升自己的生命质量、追求超越价值的冲动,失去了以怀疑和批判为起点的创造性和想象力。浮士德的精神探险变成了中产阶级的附庸风雅,堂。诘珂德的喜剧失去了内在的悲怆情调,耶稣的殉难精神再也不是生命的典范。

在极权主义盛行的战后,人类的智者和良知的痛苦,被一种对具体的物质目标的疯狂追逐所代替。卡夫卡之后,再也没有文学。仅仅为了商业的利益和经济的实惠,那些政治掮客宁愿闭上眼睛,无视极权政权对基本人权的践踏和剥夺。

对于在战后的富足中长大的一代人来说,苦难逐渐变成遥远的天方夜谭,至多引起几声感叹和廉价的眼泪。宗教的关怀、哲学的批判、艺术的叛逆以及骑士时代和灾难时代的种种英雄壮举,统统被喜气洋洋的享乐所吞没。现代人没有了幻想,而只有得到一台法拉利跑车的渺小心愿;不再被神的灵光照耀,只想仰望麦当娜漂亮的脸蛋和修长的大腿;不能容忍饥饿和瘟疫,却心安理得地接受各种名牌的阉割;再没有谦卑和敬畏,更谈不上为自己的堕落而忏悔和赎罪,而只有轻浮的高傲、廉价的悲伤、不负责任的放纵。失去了神的世界和不期待上帝的拯救,人世的黑暗和人的堕落就全无意义。

启蒙运动的最大成就、同时也是最大遗患,就是以数字的方法审判人的思维,数字化成为人类生存的最基本条件。所有不能计算的、不能被数字化处理的,都被排除在人的行为之外。在这个数字化的世界中,最悲惨的就是那些无法数字化的人的存在本身。信仰、灵魂、爱、痛苦,在本性上是抗拒数字化的,但在无力抗拒的环境中,只能扭曲自己,俯首贴耳了,成为工具性的存在。在此意义上,数字与权力是同义的,其哲学形式就是各种类型的实证主义。理性成为万能的工具,理性化的人成了制造一切工具的工具。所以,正是这种理性之光中有一种阴冷和淡漠,而这恰恰是现代野蛮或蒙昧的种子。人在支配自然的同时,人对人的支配也在同步增长。人在多大程度上征服了自然,也就在多大程度上驯服了人本身。对自然的征服是以人的奴化为前提、为代价的,现代极权主义把这种奴役推向了极端。

今天的中国,虽然离开了极权时代而进入了后极权时代,但奴役人的制度并没有完全离开;权力的暴虐性有所减弱,但权力的专横依旧;计划经济已被迫弃,但离现代资本主义仍然遥远;意识形态操控不再有效,但利益操控却无孔不入;革命文化已经远去,但大众文化变成新的麻醉剂,为骄横的权力带上一层温柔的面具,使奴才们可以向权力撒娇。

本来,中国人就是功利的、浅薄的、冷酷的,现今的一切向钱看更把中国变成了只有“经济人”的畸形社会,一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被实用和计算所主宰,没有共同承担苦难的心心相印,只是共同消费享乐的友谊。没有不计功利的爱,只有互为工具的利用。大家通常只在餐桌上嘻嘻哈哈,酒足饭饱后就形同路人。卡拉OK成了人们交际的主要空间,人与人之间的友谊变成了一种消谴,一种琐碎而甜得发腻的闲暇,友谊也像商品一样供人消费,甚至昔日的苦难也变成一种消费和闲暇的点缀。那些所谓的知青聚会和返乡寻根,至多是一种暴发户对自己贫乏过去的补偿,他们想衣锦还乡,是以加倍的炫耀向社会展示苦难的诱人美丽,一种类似丰乳霜的功能性装饰。

一边是贪婪的血盆大口,一边是苍白的灵魂。

当代中国正处在一个嗜血和失血并存的时代,我们的血液不再有血色,红只是一种生理现实,而不具有任何灵魂的色素。

1998年10月17日于大连教养院

2008年10月16日整理于北京家中

(《观察》2008年10月16日)

汉  心:“文明”就应当让人性有光照

文明是人类在应对各种自然与社会难题时熔炼出的精神救赎,是人的命运遭遇困境时生发的情感体贴和心灵共勉,也可以说,它在本质上都内涵着直抵人性深度的同心同德、相互珍惜,从而形成互利共荣的爱与协力。因此,就文明的属性而言,虽则有其生成环境或话语表达上的不同而出现某种差异,出现另类景观或别样的特质,如囿于观念(如极端权力或宗教意识形态)等误导而产生理解上的偏颇,或者因地域、族群和各自经验与情境的不同而表征某种文化与道德相对主义,从而造成彼时彼地正确与错误的定义和分野,但基于“天不变则道不变,道不变则德性不变”的客观事实,举凡文明所体现的基本精神都应当具有同一性,都应当具有“循天理至良知”,直抵人的意志、情感和心理层面的普遍关怀与大爱,比如都强调克己忍耐、悲悯苍生的主体自律,都反对侍强凌弱、祸己害人的丛林主义。

总之,无论何种文明,只要能够入住人心并在特定处境之中生根发芽,能得到共同体多数人的维护而且能够发扬光大,其成因中就一定有顺应天时地利的苍生顾恋和人性体恤,就必然有适于其各生态持续发育与繁荣的活性因子。因而便会自然形成适应其生长发育的光热水土,并且在机能上具有强烈的排异性。所以,它们本能地拒绝干预、抵制侵权,更是近乎顽固地抗拒着出于政治统辖的“国家社会主义”改造。基于文明本身的属性和社会功能,无论其依赖于何种不同的生发路径和历史传承,抑或囿于如何迥然相异的宗教、国家背景和主义观念,其无疑都要让人活出尊严、活出意义,活出置身天地之间应然的气派和风采。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就应当有对一切文明主体的尊重,就应该承认,凡是能够长期承传的社会关系和文化习俗,就都有其合理性,就一定有其值得肯定的文明内涵,且都蕴蓄着关于美和善的人性品质,从而让我们抱一份端肃与爱惜去检读那些曾经有过的人间情事。倘能如此,便可以从中品味到伦常人情内涵的悲欢离合,领略出人为的历史“塌陷”之处也有别样的世道风情。于是,我们便能透过冷硬的意识形态话语去触摸、去感受那些鲜活的人事,去叩问那些曾经被协迫、被改造,被羁押着参与“公共事务”,从而轮番演出一系列“荒诞主义”政治把戏的人物悲情。

基于这个维度,作家张宗铭先生所著反映中国“肃反”运动的系列长篇小说《女人和土匪》、《远山苍茫》等,无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而颇具开拓性的叙事文本,关于发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公共领域的暴力主义和血腥记忆,我们或许有过诸多历史学和社会学意义的审视与诠释,也不乏基于政治和策略考量,避重就轻“走过场”式的检讨和反思性文论,但通过艺术化描述并将个人和家庭的命运置诸宏大历史,进而全景式展开各色人等与中国一系列政治事件之间,诡异而颇富戏剧性的离合关系,张宗铭先生的文学努力应当具有某种先锋性特质和意义,至少,仅就个人的阅读经验而言,能真切到可以反刍历史的败坏之处,让人触摸那些罹难者灼热的心跳,从而领略到耽于杀伐的“政治江湖”之中,竟然也能留存着如许优美,如许烂漫的人性光亮,还真是荒疏太久了的感觉。或许,缘于作家本来就与那段并不“如烟往事”有亲近感,有直接的心理和情感体验,并置身于一系列乖谬而颇具反讽意味的情景之中,才使得其作为亲历者和叙述者,常常能以全新的视角引领读者逆向审视我们的历史,检索曾经有过而且至今依然铭心刻骨的带血影象。

回望家国沉冤喋血的历史!反思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或许,由于我们太迷信破旧立新的社会革命,太胶着于国家主导的“幸福”想象,并为此虚拟了一系列令人眩目,让人兴奋的主义和政治图景,因而才如此属意于高度组织化的国家主义整编改造,从而心甘情愿地领受威权主义的剥夺和“改造”, 还以为这样便可以问鼎江山庙堂,可以在“美丽新时代”当家作主。盖缘于此,我们才自动放弃了主体的认知和个人化的选择,让思想枯萎、让头脑简化,并长期沉湎于“诗性政治”预设的各种光荣与梦想,然后不念亲情、罔顾伦理,动辄在人与人之间设困局,搞内讧“挑起群众斗群众”。如此一路折腾、一路忍气吞声,让暴力和复仇的心性颐指气使、泛滥成灾。其结果是要么“播下龙种收获跳蚤”,将人性导向黑暗与罪恶的渊薮; 要么“等待戈多”而又一次次被戈多所嘲弄。正如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在检讨“纳粹主义”时所看到的那样,“所谓国家意志,民族主义等宏大主题,由于其语义指涉含混而且没有明确的主体,因此最容易被极权主义挟政治正确和国家光荣的目标,对公民实施合法性伤害,这种后果必然产生对个人的整合兼并,乃至精神和肉体上的消灭,其危险性在于它们都有一种简洁而内含丰富的表述,再加上言辞内在力量的煽惑鼓动,因而便可以随时转化为灾难性的行动”。

正是导源于人性都有伤害取乐的癖好,都蕴蓄着破坏性的本能并快意于暴力抒情。因此,当一种基于仇恨与宣泄的主义或目标凌驾于人们的头脑,并获得国家行政许可,那些平日里庸俗无聊的人们似乎在一夜之间,便都可以为了某个神圣的目标而不在乎等级贵贱和身份差别,以及和平社会中养成的秩序感和道德自律。这时候,所有人都仿佛一下子感觉到自己终于被国家重视起来,都可以因此而超越平凡而问鼎英雄的事业。于是,平常潜伏着的卑琐、畏怯,以及迫于法理和道德约束之下假扮的教养和端庄,似乎都可以转化成构陷异己、攻伐对手的壮举。这时,人性中平素压抑的破坏性元素就会被扩充、被激活,被明确而光荣的主题所召唤。不仅如此,还因为“热闹而喧嚣”的生活会让人觉得特别有意义,有引人注目的价值感, 如此, 即便是胡作非为、乘火打劫, 人们也会以为可以法不责众,可以淡出罪孽而无需顾虑良心追讨,更何况还有目标“正当性”的支持而享有司法豁免权。这既可以满足人们激情表达的需要,又能获得国家认可。这时候,任何形式的冒险蛮干都伴随着“成就感” 的催化而让人得意忘形,从而将人们集体绑定在国家意志主导的目标上。于是,杀戮不仅满足了人性喜欢呈强好胜的乐趣,同时还使庸常乏味的生活有了浪漫而又奔放的新鲜体验。所以,有学者指出:文治武功一旦有“集体主义”的“魅力”的支持,就必然会促使人们积极投身于社会化暴力事件而且有恃无恐。

面对一系列被历史强迫,被政治极端主义激发全民参与,并在相当长时期内导致中国社会深陷于相互倾轧,彼此寻仇的“残酷游戏”,导源于权力轮班引发的历史“坎陷”, 就政治层面而言,或许始作俑者仅仅站在所谓“讲政治”的高度,因而看不到(抑或不愿看到)基于权力斗争和政治“洗牌”必然对社会的伤害。综观那些高歌浪进的历史情景,对于习惯于阴攻阳伐在斗争中处于强势的“赢家”来说,或许,浴血政治彰显的破坏性抒情和革命英雄主义着实让人心花怒放,但狂飚突进的暴力渲泄之后留下的社会悲情又何止万千!那一次次对中国社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全面“整肃”所造成的伦理摧残自不待言,而长期性的暴力意识形态教育对人欲恶习的放纵和宽恕所造成的异化和误导,则足以给传统中国文明依存的精神血脉造成致命的硬伤!不过还好,张宗铭先生的文学叙事似乎不想太多触及那些“革命遗产”造成的恶劣影象,也不局限于对那些刺心扎眼的社会罪孽和人间苦情,作简单的政治与历史学疏理。因此,我们在他其几乎冷态,抑或不动声色的叙述之中很少看到作家激情澎湃地为受难者鸣冤叫屈;也没有流于一般的说故事或人物排序,从而展示深陷于权力恐怖主义之下的众生苦相和社会恶行, 而是直抵一个个明确鲜活的人性主体,彰显其丰润的内心和情感质地, 然后以细腻的笔触着力于其原生态的本相描述, 尽量不让险象环生的权力之争和政治病毒与其主人公有太多“交叉感染”。即便是处于权力中枢而且身份明确,因而其立场俨然应该毫不含糊的“大人物”鄢正甫等,一系列本来应当有革命家或革命追随者(如杨永春等)“纯洁性”特质的人物,他们尽管也有被协迫而不得以参与坑人、整人的“游戏”,但他们都似乎本能地抗拒着政治全能主义对其人间本相的篡改和整饬,以近乎冥顽的“排异功能”捍卫着其做人的基本伦理和道德自律,尽量将政治置于个人主体之外,从而以其戏剧化的“骑墙主义”哲学,着力于在天使的拯救与魔鬼的试探之间寻求平衡。

面对反智运动甚嚣尘上造成的人性大面积坍塌,作家以其孩童般的纯真一次次发问,我们何以总是耽于恶劣的想象虚构对手,!为何要无中生有制造人间情殇!是什么样的政治或主义一定要驱策同胞相煎、与人为敌!要将如此深重的历史悲情,宿命般郁结于那些与“宏大主题”毫不相干的伦常人物。他们可都是良民、顺民!都无意于问鼎公权,而且疏离于政治事务,但却又都难逃劫数而被围猎、被吞噬,被卷入汹汹而来的“权力火湖”而不能自拔!尽管他们和她们一路退让,一路忍气吞声且仅仅自足于饮食男女之间平安度日,但还是无法置身事外,无法摆脱权力暴戾主义咄咄逼人的协迫追讨,从而成为那个沉沦时代的一系列悲剧事件的承担者!透过作家文本讲述的陈年旧事,再一次走近那些似乎荒老的历史遗存,凝目于残存的瓦砾之间淡褪了的斑驳血痕,那些渐渐靠近的影象依然是那样亲切而且历历在目,我们随着作家一路铺陈讲解,似乎都能屡屡触及到作者倾情眷顾的人物富有质感的人性体温。他们和她们,如革命家鄢正甫,虽然被置于波云诡谲的权力中枢而且执一方牛耳,其投身政治变革的历史也不“纯洁”而且颇有反讽意味,但他却没有因此深陷于权谋江湖而修得圆融老道,从而异化为惯于上下棋手、见风使舵的冷血政客,而是介乎传统中国人基本伦理与政治原则之间保持某种平衡。因此,他总能处变不惊、气定神闲地游弋于人间与魔道纠结的临界点,从而以其过人的政治谋略,尽其所能地做到在“权力洗牌”上不作为“或少作为,将纷至沓来的”整肃“扩大化可能带来的人道灾难降到最低点。无论是基于统战意图与张云轩的互动”合作“,抑或是屈从于政治大局的”肃反“与张氏分化, 乃至不得以去逼迫,他都尽其所能地持守人伦常情,并力求让冷硬的权力”剑走偏锋“从而少伤或不伤及无辜。尤其在应对”双溪坪造反事件“如此具有重大影响,乃致可能伤筋动骨、惊动高层的”逆天大事“,其在息事宁人、”平叛镇反“上所表现出的从容淡定和运政能力,则是我们以往乃至当下的政治人物都难以望其项背的。也正是作者匠心独运并调度了一切与鄢正甫相关的各种元素如身份、处境、情感和意志等全方位填充组合,才使得这一轴心人物的政治作为与处世态度具有逻辑和常理上的亲切感和可信度。

对投诚将军张云轩,作家似乎一直避免将其政治化,并淡出他作为军人应有的英气和干练,而是着力于其文人优雅气质的渲染,以便突显中国传统书香人士含英咀华、怨而不怒的谦谦品格。尤其将军夫人唐维琦,作家似乎特别心有所仪,因此倾注了太多的柔情并用温婉调和的色素与笔法,再辅之以咏叹调与叙事曲相互配置的合弦调性,既融入了拉斐尔式古典主义端庄圣洁的慈祥仪态,又包涵了浪漫派超尘脱俗的诗性美,从而赋予其润泽而饱和的女性魅力,并将这种柔性与其家风遗脉、宗教信仰和知识内涵混装组合,全面而又饱含热情地展现其贤良淑德的品性,张扬其天使般晶莹的高贵气质。对于唐维琦,作者虽然也投以足够的同情与怜惜,并关注她作为将军夫人的特殊身份,从而以相当多的剧情描写她被权力系统围追堵截,被肃反扩大化轮番折腾的一系列暴烈事件,但作家更属意的是她作为基督徒的虔诚、忍耐和对真理的绝对顺服,以及那种植根于灵魂深处坚如磐石的圣洁品性,那种身临绝境也要“顶风”敬拜的信仰精神。如此的叙事和安排,不仅彰显了基督徒的绝对良善与渎神主义者的绝对专横之间在本质上的不兼容和冲突感,同时也塑造了唐维琦等这样一些虽然忍辱负重、屡遭逼迫,但却依然透着美好人性,并始终如一地实践着耶稣基督为人子祭献的精神,传递着普世之爱的“文明典范”。即使她们出于无奈而被抛掷于险情密布的历史岔口恶道,她们也依然顽强地挣扎着,抵制着反智主义对人类基本价值的侵害,坚韧地捍卫着做人的尊严和足够的教养,从而以其谦卑、善良和极致的忍耐,见证了圣洁的人类之爱,彰显了明媚的人性之光。作家之所以这样的组织与叙事,一方面不仅强化了唐维琦命运的悲剧气氛从而让人扼惋、让人长太息兮以掩涕,并给予人以椎心的悲悯之痛。同时还能由此指控极端主义人道伤害难逃其咎的历史罪愆;另一方面,也给予那些深陷苦难、备尝煎熬而几近绝望的人们一种盼望,一种直抵心灵深处的慰藉和救赎,从而为“土匪”刘礼靖、地主婆戴敏等这类被“铁定”不可宽恕、不能赦免,必须下地狱的“阶级敌人”一线生机和希望,为他们能够突出重围并最终在《远山苍茫》中“入伙”双溪坪,与草根英雄岑林山、干柴棍等,共同构建“另类的和谐世界”设置了逻辑上的可能性,从而使远避尘嚣的“双溪坪”与纷乱省城之间,无论在叙事结构和人物命运的关系上, 都形成了合情合理的有机连接。

我们在前文中在说过,任何人类文明形态,在本质上都内涵着直抵人性深度的同心同德和相互珍惜,都有符合其在特定环境之中生长、发育,相互依存的社会与自然伦理机制。因此,只要是人组建的社会,就应当顺服天理人道,回应人与万物生息交感的自然启示。从而追本溯源去洞察,去营造人与人,人与社会及自然关系的最佳结合状态。正是基于这一祈盼,作家才不想让人绝望,不想让权利屠场的幽魂魅影遮蔽人性对光明与美善的期待。或许,是基于作者内心的仁慈和“不忍”,因而一定要给在社会“肃反清场”中折腾得家败人亡、血本无归的落魄者留一条“退路”;抑或是举凡优秀的作家都得有源自苍生体贴的人道情怀,有为人寻找希望的理想规划,因而总是要给那些被各种社会罪孽推残致伤(如英国人亨利),被恶劣的卫道礼俗抛弃的“零余者”如阿彩们留点盼头,由此唤起他们活下去的信心和耐力。所以,在作者的事叙和艺术构想中,无论他们如何疲于世道倾轧,如何数度横遭劫难并一次次身陷绝境, 但作者都对之抱以深度的同情, 并着意“引领”他们逃出名利喧嚣的城市,远避浴血火拚的“主流文明”,从而一路走近“远山”,走入不惹红尘俗念的《远山苍茫》之中……。

至此,作家出于浪漫主义“规划”的人道救赎和美好愿景,在双溪坪便一幕幕展开,围绕着基督徒亨利与阿彩的恋爱传奇和婚姻生活,双溪坪“土著”岑林山、干柴棍、杨老金……,以及灵姑等,他们避居南国渺远深山,执守着与世无争的“惰性”与冥顽,或依天循命逐水草而居,或代代相传在林木深处养儿活女,由于得益于“造化”经年累月的涵养滋润,沐浴于天赐恩泽化育而成的风花水月,双溪坪人都是那样澄澈清白,那样灵秀而又蕴蓄着本真, 并一例透着少有的“土气”与野生性。由于远离尘缘俗道,因此他们都能心领神会并自足于天人合一、物我交融的陶醉与忘情,虽也有呈强斗狠得理不让人的纠结与纷争,但都能迅速化解而且一笑抿恩仇,即便是屡遭权灾匪患的无端侵犯和骚扰,双溪坪人也仿佛能得“神判” 和天助, 所以, 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逢凶化吉拒敌于寨门之外。这时候的双溪坪,英国传教士亨利的普世之爱与本土乡俗礼制(如神判等)之间,虽然由于文化观念上“陌路相逢”而有隔阂,有理解和对接上的困难和障碍,因而也曾有过几则戏剧化的对抗性情节,但因为双方都立足于尊重生命,懂得谦让和宽恕等,最后都能将矛盾化解并逐渐消除歧异而走向合作。如此一来的双溪坪,不仅成为各种受难者消灾避祸、颐养天年的世外桃源,也成了消解“外邦”仇恨和各种社会罪孽的人道乐土。正因为如此,则无论是被驱逐、被猎杀,从而试图负隅顽抗作困兽尤斗的旧官僚、旧军人,以及一切有伤害性劣迹的人(如土匪强盗),甚至连曾经被革命裹挟而弑父杀兄、手刃妇婴也不会心慈手软的“前土匪”阿松(刘礼靖)等,一干被暴力驱遣、被数十年噬血政治长期摧残,从而人格心性彻底病变的人物,也都得益于双溪坪人一以贯之的苍生顾恋和人性体恤,从而日渐恢复其人性弃恶向善的良知本相, 明白了彼此兼容、惺惺相惜的怜悯与关切! 总之, 透过发生在双溪坪的一系列有关“社会与人类文化学”事件的解读,我们似可以感觉到,在作家的人生取向和文学理念之中,人性在本质上没有善恶之别,文明没有孰优孰劣之分。只要我们都能心存敬畏,然后理解并承认客观上文明的多样性,从而突破狭隘的国家主义和意识形态决定论,消除“普世之爱” 光照人间、普渡苍生的精神与情感障碍。由此,我们便会少一些指令性、剥夺性的专横主张,多一些温和的交涉与对话,从而不排斥、不歧视,不居高临下对任何人进行“整肃和改造”。我们便能修得通情达理然后谦卑处世,学会宽容,并承认各自不同的文明形态都有价值、有意义,从而在理智与情感上肯定每一个人都具有其不可替代、不可篡改的唯一性。正是基于对普世价值的坚守,英国传教士亨利和草根英雄岑林山、土匪刘礼靖,以及革命家鄢正甫等, 虽然侧身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 但却能够在铁血政治大排序、大清洗的间隙, 寻一处清净世界合作演出“残酷时代”少有的人道主义温情剧,让苦难中国山民与“日不落帝国”有了一场文明的“对话”。如此, 无论是基于历史事实 ,抑或是作家的浪漫主义虚构,我们都愿意从作家演义的一系列双溪坪“人道救赎”事件之中,看到那些落荒而逃的主人公有这样一个归宿。这或许是耶稣基督与远东荒老“遗民”的一次旷野“约会”,是上帝之爱对中国“草根”人群的一次温情的眷顾,其中蕴蓄的文化意义和“精神元素,昭示了”文明冲突论“和极端意识形态的傲慢与偏见。至少,这当中隐含了一个不言而喻的事实:即”大爱无国界“。

二 0 0八年十月九日完稿于贵阳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