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中国的希望与危险(下)——由汶川、瓮安看中国当代极权制度

一个国家的权力、政治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甚至可以革命;但是社会和文化则由漫长时间积蓄而成——自然生成,因此它们不可骤变,而只能依自身吸收、扬弃、调整,彻底改变就是摧毁文明,因为人不能创造时间,不能将漫长时间的经验积蓄在一瞬间制造出来。人的存在主要依靠世代经验的储备与记忆,所谓新文明、新社会、新文化均属虚妄。在人类的文明史上,权力争夺和政治斗争都受到高度限制,不让其超越范畴。中国历史数千年,朝代更迭,宫廷权争不断,但是其社会和文化则是不变的。辛亥革命赶走了皇帝,改革了国体,但是并未涉及社会和中国文化。可以说,如果没有俄国的渗透、没有日本的入侵,或二者只有其一,中华民国都会完成变革,日益成长,成为健全的现代民主国家,如今日之台湾。“五四”新文化是文化自身的运动,而不是国家强制的。当时与新文化并在的还有旧文化,激进、保守、中间共存,北大有陈独秀,但也有辜幸鸿、梁漱溟,上世纪前半叶是中国又一次百家争鸣的时代。由于文化分立于政权,即有充分的空间与活力,扬弃、吸收、融汇,在文明的冲突中完成它的调整更新。胡适的成长与成熟就是证明,他的道路就是中西文明融汇之流,至于三、四十年代由他所代表的一大批“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已经成为中国文化中坚。 政治是重要的,但也是危险的,对其必须高度制约,何况是革命。但中共革命则要改天换地,不仅革社会的命,也革经济、文化的命,而且它是暴力的,胁迫全民参与,在新中国“反革命罪”是首罪,可处死。明此一条,就清楚此革命之暴虐,破坏之惨烈。
 
中国在毛时代即已破坏到底,中国当下的问题多多,而根子是在毛时代结下的。枪杆子、笔杆子,这是毛统治国家的两手,前者是暴力恐怖,后者是强制性洗脑意识灌输。苏联极权统治主要是依靠国家暴力,但是毛极权更残暴,其统治除了依靠国家暴力之外,还启动了民众暴力——群众专政。毛的统治将暴力恐怖推到极致,不仅是国家暴力直接强制人,而且发动群众施暴,没有民众暴力,中共的破坏和清洗是不可能如此彻底的。由土改到文革,毛运动都是这种双向暴力,这是中国极权远残酷于苏联、东欧的原因。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阶级斗争是纲,纲举目张”……,这些无非是强调使用暴力制造恐怖,暴力和恐怖是毛操纵国家的纲。毛时代,暴力不仅合法化,而且神圣化。“毛泽东思想”是对全民强制灌输的国家意识,其有宗教性,而它的核心就是“阶级斗争”。毛倡导雷锋精神,但是雷锋精神有一条“对敌人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而在这个国家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敌人,包括孩子写错个字。这就是 “为人民服务”的底牌。红卫兵是最好的事例,他们是毛泽东思想教育出来的果实。
 
的确,中共革命彻底改变了中国社会,也彻底改变了中国民族,但是趋于文明的反向。毛在,有他的暴力威胁,共产意识是强制灌输的精神信仰,有宗教性,其对人和社会有道德的约束功能。有共产意识的伪宗教,人们也还暂且沉浸于共产虚幻。但是毛死,共产意识随之瓦解,几十年破坏的废墟便显露出来。自八十年代,社会主义瓦解,中国呈现丛林原则,人性的黑暗、野蛮无遮拦地全盘浮现,特别是权力,由于没有了最高领袖的威慑,他们按照权力的大小对全民资产和国家资源进行赤裸的抢劫。
 
但是较毛时代,改革后的中国毕竟是进步了。腐败强于暴政,权贵经济强于阶级斗争,分配不均强于食不果腹。首先,中国走出了共产虚幻,回到了的真实,尽管腐败;再,中共放弃了阶级斗争,人们的经济利益之争取代了普遍的政治迫害;经济发展,虽然分配不公,但是大多数人的生活还是得到了提高;有了自由经济和私有财产,人们在一定程度上走出了权力的控制;中国由封闭状态,向世界敞开了门窗。这些是进步,但是中国社会是处于丛林状态,无规则、无秩序、无公正、无道义、权力唯上。
 
后极权社会,是极权制度走向瓦解的时期。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是极权仍然控制社会,但已经日趋势弱,而另一方面,则是社会的日益腐败。极权制度就是消灭社会的原本有机构成,以暴力强制建立以中央权力为绝对操纵的一体秩序。由于极权制度在建立过程中,已经将文明因素消灭殆尽,因此腐败一旦开始便日益为甚,不可抑制。于极权制度,权力越扩张,便要将文明消灭得越彻底;而文明被消灭得越彻底,腐败也必将越彻底,二者是一致的。中国当下的腐败程度和毛的极权程度正相呼应。我们不要忘记,由毛到胡,这是一种政权,一种制度,它们的变化是极权制度的建立、强势,到衰落、瓦解的过程。

如果中国现政权没有主动的变革,同时又抑制民间文明力量的生长,那么中国社会就只有一个趋向——全面腐败。但是对于一个社会,腐败的程度是有极限的,超越极限就是社会的崩溃。瓮安事件即是证明。腐败是权力对公众的“合法”掠夺和侵害,弱肉强食是其内在原则。但是,当腐败将公义吞噬,规则也就瓦解,暴力成为人们维护生存的最后手段,这就是社会的崩溃。

毛三十年,对中国最大的破坏是对人的毁坏:1、毛大规模的清洗、杀戮,消灭了中国民族的精英阶层,各领域凡优秀者非死即残。这导致民族素质大幅下降,失去文明的方向。2、不断的政治运动、阶级斗争,整个民族置于恐怖统治之下,人们心怀恐惧、仇恨,人格怯懦、猥琐、黑暗。而挑动民众彼此的斗争,使人们彼此敌意、猜忌,内心阴暗,失去人与人的友善和信任,人的共生、互助的良性关系转为敌对。阶级斗争改变了中国民族的人性,导向人与人为敌,尚斗,背善向恶。3、“新中国”对国民的经济掠夺超过了极限,不说没收私有财产,不说大跃进饿死了过千万农民,至七十年代末,中国百分之七十的人尚填不饱肚子。毛三十年,全民赤贫,在求生线上挣扎。这使人性降落到动物的求生本能。人不仅卑贱,而同时又变得贪婪。八十年代后,中国人对于财富无节制的贪婪,是不正常的,是毛时代高度贫困的反向。中国官吏近乎疯狂的贪婪和财富掠夺,表明中国全部的人文价值、意义都已经死亡,钱是唯一的。4、毛说“人民高于一切”,而实际是将人民作为奴隶。不要说言论、思想、结社、游行、罢工、选举、被选举,就是他们所说的生存权,人民也被掠夺到生存线以下。权力的奴役、人的社会权利的被剥夺,导致中国人的社会人格丧失、自私怯懦、屈从恐惧于权力。极权统治塑造中国民族的奴性人格。5、洗脑、共产意识强制灌输,中断了传统文化,也中断了与世界文明的联系,使人丧失文明的记忆,思想单一、偏执,失去思考能力,人性也高度贫乏。而共产意识一旦瓦解,由于人已经丧失文明的记忆,也即刻丧失精神的支撑,堕入人性野蛮之本能。
 
毛过世30余年了,中国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毛的30年培育了几代人,也就人们所说的他们是狼奶喂大的。我们千万不要低估几十年来人的毁坏,人所经历的会成为存在的经验传递给未来,中国有关“人”的毁坏至少需要半个世纪以上才可能恢复。如果再过30年,中国的文明状况能恢复到满清,那就是幸运。我们可以比较一下今天大陆人与台湾人的差异,可以看到大陆“人”的破坏是何等的严重。不要说西方,比较一下中国人所瞧不起的藏人、穆斯林,也不难看到当今我们自己的野蛮状态。遗憾的是,我们对之不以为然。
 
“人之出性本善”不是真理,但是人生于世需要安全,需要群体共生,因此善也就是人类存在之本。此次汶川地震,让我们看到中国人和社会蕴含的大善大爱,超乎人们的想象。但是又为什么艾女士所说的另一面呢?中国社会恶黑得超乎常态。我们需要看到,中国的善是被压抑着的。人性的善恶本是平衡的,但因为中国恶黑得超乎常态,因为善被压抑,那么在汶川地震的“突发”事件中,人们才偶然有个裂口将缺失压抑的善淋漓地释放。汶川地震中的大善正显示 中国日常社会的恶黑和善的被压制。瓮安事件、杨佳事件(杨佳事件的严重性,不在事件本身,而是事件发生后,民众普遍赞许的舆论),也反映了中国社会恶黑及人的被压制状态,只是表现为暴力。
 
文明也好、社会也好,它们都有自身的生命,对所遭受的损伤,有调节和修复的机能。毛后,民主墙运动、八十年代的文化热潮、八九民运,这些都是文明及社会在毁坏之后,所发生的自身重建与修整。对于中国文明,这本是非常珍贵的,但是它们遭到权力的镇压。人性的恢复、善的实现也是需要空间和权利的。帮助艾滋病患者,维护其的权益,是善举,但是政府将民间艾滋病工作者和组织当作敌人,监视打压。在中国种种民间组织(NGO),政府都将之视为敌人,不仅独立“工会”“农会”不允许,连民间环保组织也被列于“反华”、“敌对势力”之列,人权组织更不用说了。现代社会规模庞大,它必须依靠无数的民间组织保障其活力和健康,它们是善的实施,没有它们,社会或为极权牢笼,或成黑社会。而中共为了垄断权力,扼杀民间组织,其实这也就是扼杀社会的健康和善。宗教于人性和社会事关重大,是鼓励向善的主要力量,但是中共要控制民众,因此打压迫害宗教信仰,比如对家庭教会、法轮功。善于社会的普遍实现是公正原则,而中共操纵司法,垄断新闻、出版,不允许为公正说话。在中国,人权律师是危险的职业,他们可以被随意逮捕、判刑。律师尚如此,他人可想而知。中共垄断国家,堵死社会通道,将所有异议者打为敌人,那么它也就是扼杀社会的健康力量和生机,断送中国建立健全的现代社会制度之希望。社会有如生命 ,它的秩序与机制是自身的生长出来的,是人们共生经验的不断选择,而不是来于权力的强制。强制意味扼杀社会,结果是社会的死亡。毛三十年的极权统治彻底毁坏了中国社会和文明,而今天中共垄断国家,不将民众的社会权利归还予民,那就是扼止中国社会的康复与重建。
 
有个现象我们需要注意,全世界的大学生多倾向理想主义,无论发达的西方还是落后的非洲,唯独中国的大学生尚个人利益。中国大学生的精神状态是不健康的,不是年青人的状态,显示他们对未来对国家与社会的沮丧与放弃。大学的重要意义之一是培养社会精英,特别是在落后的国家。但是中国的优秀青年为什么会放弃对未来、国家、社会的希望与责任呢?“八九”,中国大学生何其光彩,而今为何如此颓丧?“八九”学运,是文革后经过十年的思考、孕育,中国新的健康的社会力量,他们反腐败反极权,要求自由、民主、社会进步,虽然他们还幼稚,但是珍贵的,是中国的希望,建设的力量。但是,他们遭到了屠杀。的确,“六四”的屠杀“有效”,人民再次被恐惧所征服,连优秀青年也放弃未来,不再关心国家与社会。对比前后,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共权力是如何扼杀中国的希望与未来,抑制民族健康力量的生长。
 
 “六四”后,中共为了转移民众的政治视线,“网开一面”,鼓励人们“闷头赚钱”。一时间“全民下海”,向金钱挺进,关心国家、社会是“愚蠢”。需要指出,这正是中共权力所希望的,是他们有意的引导。一方面是杀戮和监狱的威慑,一方面是金钱的诱惑,他们要让全民族忘记“六四”,弃绝公正,远离政治,以稳固他们的政权。为此,他们不惜将整个国家民族推向腐败和黑化。的确,他们又成功了。人们 “闷头挣钱”,不再过问政事。但是,抢得利益的永远是少数。当人们不过问政事,放弃道义,社会丧失公正,那么就是纵容权力为所欲为,纵容腐败、黑恶。权力就此大肆掠夺,当人们明白过来,他们对国家资源和全民财富已瓜分完毕,留给大众的是工人下岗、农民失地、居民被强迁。“全民下海”最终变成了对全民的掠夺,及全社会的黑化。事实教育我们,社会需要建立公正规则,权力必须受到监督和制约,民众需要关注国家与社会。
 

中共总是宣传稳定压倒一切,如果没有“党”,中国就将天下大乱。确实,如果中共即刻垮台,中国将大乱,因为眼下中国尚没有一支力量——成熟的政治集团,来接管国家。这是现实,但绝不是好事,其说明中国民族没有了调节、转变的机能,其被割除了,整个国家被绑架在中共极权的一根线绳上,其一旦或朽或断,整个国家也就完结。这如同恐怖团伙劫持人质。四九年之后,毛杀绝了异己;而毛之后,中共扼止异己的力量生长,将他们扼杀在萌芽状态。极权制度的危险在于以单一权力取代社会,社会丧失了变通、调整机能,而此权力一旦发生问题,就是全社会的崩溃。极权有集中之效率,但以扼杀社会为代价,因此极权制度总是短命的、一次性的,中心权力一旦动摇,就是末日。
 
在这里,我还要说明一点,即使当下有“党”掌控国家,但如果没有政治改革,中国也还是要走向崩溃和大乱。稳定的社会依靠内在的自身秩序惯性运行,政府只起监管调节作用,任何成熟而稳定的社会都建立于自治之基础,包括传统的专制社会。而极权统治打碎社会自身秩序,以权力统控一切,但随着毛过世,共产意识瓦解,加之改革开放,中国中心权力消弱、分化,而民众也不再接受极权统治。而且,毛后中共已经没有了共同意识,他们已经成为利益团伙,更甚的是他们的贪婪和腐败已无节制,哪怕仅仅是为了他们共同的长远利益。官吏们都看到,这是最后的关口,多抢一把是一把。但是,一个社会的腐败是有极限的,腐败侵蚀社会公共规则,而当其严重到将公共规则瓦解,即是普遍的暴力。既然社会无公正,人们也没有正当途径寻求公正,就只有诉诸暴力。
 
瓮川、杨佳事件显示了中国社会已处于危险之境:1、人们普遍不满,对现政权怀有敌意;2、民间蕴含充分的暴力;3、社会无法律保障;4、民众处于无组织状态;5、社会黑化,无道义无公正,普遍腐败,恶势力膨胀;6、地方权力、司法、公安黑社会化;7、中央失去对地方权力的掌控;8、民心期望闹事。社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任何偶然的事件都可能导致整个社会的崩溃。
 
陈西著文说:“如果瓮安是一个国家,6.28事件就标志着这个国家的人民举行了一次‘巴黎公社革命’。人民击败了暴政的工具警察,占据了警察局,攻陷了政府机关和专政党的办公大楼,成功夺取政权数小时之久。权力又一次回到人民之手。但是,瓮安人民的夺权行为与共产党政府一样,是经过暴力的方式夺回来的。瓮安人是否会像共产党一样,回归历史传统,‘打倒暴政实施暴政’就不得而知。”如果说瓮安事件是区域的,那么人们普遍为杨佳叫好则反映了大众民心。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同情杨佳的人达72%。“官方定义的‘歹徒’或‘暴徒’,法律定义中的‘杀人嫌犯’,却在民意中变成‘大侠’或‘草根英雄’, 为杨佳叫好的网络波涛异常汹涌,有人呼吁为杨母亲募捐,为大侠树碑立传,多个版本的杨佳‘列传’遍布网络。”(刘晓波“官权的暴力统治与杨佳的暴力复仇”)中共政权应该感谢现代高科技军事手段,如果是冷兵器时代,或者是中国上世纪初,他们也早就被推翻了。现今中共的统治既不依靠法律制度,也不依靠民众的拥护,而仅仅是现代化的专制手段,统治到了这一步也就可悲了,是民族之不幸。
 
共产极权制度反文明反人性,违背时代潮流,它的完结乃是历史必然。固然,中共实行了改革开放,有了经济的巨大进步,但是它要继续坚持极权制度,而这是死路。自由经济与极权制度南辕北辙。自由经济需要自由竞争,同时需要法律保障,但是极权制度恰恰在于经济运行要依靠权力,法律也要服从权力,这就形成中国的畸形权贵经济,权力肆意掠夺,社会的全面腐败,而最终结果就是瓮川事件。而且,中共造虐太多,可谓罪恶滔天, “中共”这个词本身就是社会的最大不稳定因素,人怨天愤。即使人民接受一个威权政权管制国家,也不会是它。中共已丧失了国民的认同,它退出历史舞台是一定的,所差是早晚和方式。人们不怀疑中共政权会完结,但担忧它完之后,中国将如何?
 
如果中共对国家和民族尚还有责任感,就是它退出历史之时不带来灾难,不使国家、民族与之俱毁。这就是在它尚有的时间内,逐步将权力归还于民,特别是开放言论,给民间予空间,让民间团体和反对派的成长,起码是让中国的自由度恢复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其实,这也就是解放社会,恢复社会的生机,让社会被压制的组构力量自然生长。人性、社会本身都有修复、建设的机能,善蕴含于人的生命力之中。此次汶川地震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民间蕴含的巨大的建设的力量:向善、公义、秩序、奉献、自治、团结等等。这些是自发的,而不是来与政府,它说明中国民众有能力建设一个好国家好社会。但是这种积极的民间力量一向被权力所压制。汶川、瓮安是中国民力的两种呈现方式,是将之引向前者,还是逼向后者?前者是中国的希望,而后者是灾难。
 
中共集团有他们的利益,我们无法决定他们的选择。而作为民间,我们需要顽强地持守,最大限度地抵制权力,维护民权,争取民间力量生长的空间,只有民间的力量充分强大,权力才可能退让。汶川抗震,让我们看到中国民间蕴含的积极能量,这是中国的希望。能否将之引导为中国社会的建设力量,乃是中国命运的关键。但是,瓮安、杨佳事件也提醒我们,中国社会的黑化十分严重,它促使中国暴力倾向的增长,三十年的经济改革已走到极限,中国界临一个危险关口,一场大规模的暴力在孕育之中。可以预计,奥运之后,政府的镇压会增长,类似瓮安、杨佳的事件也会增长。为此,民间反对派要维护民权争取民权,但仍然需要坚持理性和非暴力。在政府和民间暴力倾向双重增长中,坚持理性、非暴力将会有特别的困难,但是也有特别之意义。
 
历史的进程常常是盲目,特别是中国作为一个极权国家,无序可循,而且又如此脆弱,它的未来不可预知,一件偶然的小事也会导致全社会的灾难。这正是极权政治的危险。但是立于良知,我们不乐观,但也不放弃,只能向好的方向去努力。
 
 2008年7月至8月   于伊萨卡

黄粱:一甲子的“雪”(诗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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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国涌:段祺瑞庐山谈国事

“三一八”惨案的发生,死了那么多青年学生和无辜市民,不管背景有多么复杂,开枪杀人,段祺瑞身为执政,永远都难辞 其咎。不到一个月,他就在政变中黯然下台。这位“北洋之虎”从此离开权力舞台,闲居天津,以下围棋、读佛经打发光阴,很少出门。有人说,他这是闭门思过。 “三一八”确实成了他一生抹不去的一个污点,“九一八”之后,在日本人的利诱威胁面前,他却经受住了考验,保住了晚节。

1931年11月,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与他多次接触,要提供500万活动经费支持他出关,去东北建立傀儡政权“满洲 国”,因为他拒绝了,日本人才盯上溥仪。他以行动证明自己是个有骨气、有操守的中国人。所以,当他1933年1月20日飘然南下时,《大公报》专门发表一 篇社评《送段芝泉先生南行》,对他评价很好,称他此行是举国团结的新象征。这一年他已69岁。

对段祺瑞这样一个重要的在野领袖留在北方,蒋介石始终不放心,担心他被日本人挟持,因此派交通银行董事长钱永铭带亲 笔信前往天津,劝说他“南下颐养”。他表示如果自己南下对国事有益,随时可以动身。当他到达南京时,蒋命少将以上军人戎装严整渡江到浦口车站,自己则在下 关码头迎接,执弟子礼甚恭。

1934年春天,段祺瑞在上海患了很严重的胃出血。这年夏天,江南大热,蒋介石安排他上庐山避暑。每天早晨,他先作禅课,然后用茶点,午前睡一会,再吃午饭,然后下棋、看书作为消遣。到庐山采访的《大公报》记者王芸生,得知他在山上,岂能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

王芸生第一次见到70岁的段氏,穿着蓝绸长衫,面容瘦削,精神却是很好,耳朵虽有点重听,应答毫无迟钝。略为寒暄之 后,王即转入正题,问他对国事的感想。他回答说:治国之道很简单,“维持人民,提倡商业”八个字而已。看现在的政令,那一件不是剥削人民的?商业情形,入 超年年增加,而平津一带的商店多少家关门,不关门的也多赔累不堪。这样下去,国那能好?他说自己给蒋介石回信时写了一首诗,他还背得出来:

“忧乐与好恶,原尽与民同。三章法定汉,民足国不穷。兴邦用顺守,世民竟全功。提倡兴百业,四海扬仁风。”

大致意思也就是他上面说的八个字。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如何耳。他觉得现在的政府是议论多而效果少。他接着说:“现 在中国无第一等人才,二等人才也很少,蒋先生是站在二等边上的。就治军论,蒋先生当然是个人才。”说起蒋历时数年,将兵数十万,没能将江西的红军肃清,他 感叹“中国事之难为可知”。王写《赣行杂记》时,这一节就以《合肥座上论人才》为题。就在他毫无顾忌地议论蒋介石只是“二等边上”的人才时,蒋派人送来了 一篮故乡浙江奉化的桃子,他很开心,要大家尝尝。吃了水多味美的奉化桃,他继续说:“中国事,坏在一般人的我见太深”,汪精卫去上海看他时,他当面就说: “现在不是讲吾的时候了!”他笑着对王说:“现在不讲‘吾’的,除了‘吾’还有谁?”又说:“治国如防水,大堤一决,就难再防堵了。”这些心得,无疑是他 一生经验的总结。即便如今看来,也值得人们仔细斟酌。

年轻的王芸生因为在国难当头之际编《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而名声鹊起。段祺瑞说“已看过,很好。”此时离“七七事 变”引发全面抗战还有三年,问及“中日关系将推演至何种地步?”他回答:“这话很难说。中国本无亡国之理,而目前的情形,却向亡国之途以趋。中国吃亏在 ‘大’字上,日本却得力于‘小’与‘穷’。中国惟其大,故一切不在乎;日本惟其小与穷,故拼命苦干。日人的妄念太重,当然有碰钉子的那一天。不过中国人若 长此泄沓,前途实难乐观。”此次谈话虽只有三十分钟,内容却不少。王告辞出来,回望段氏的住处,转眼已在云雾笼罩之中。1936年11月2日,段祺瑞在上 海病故。

胡发云:林昭,我们如何爱你

总觉得有许多话要说。

总觉得有许多话可说。

动起笔来,才知道我能使用的词语是如此拮据。

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特别是每一个男人,都已经无力对你说什么了。

曾经四处找寻你的照片,特别想看一看,一个杨柳依依的江南女子受难后的眼神,孤寂中的苍凉,抑或在地狱中,圣徒一般绝然的剪影,甚至枪响之前对这个不可理喻的疯狂世界最后的一瞥——从前,许多人犯在被执刑之前都要留下一张照片的,刺客,强盗,战犯,义和拳抑或是方志敏,李大钊……但是,没有,都没有。他们把你销毁得如此绝净,甚至尸骨无存。我想他们不是因为恐惧,他们当时已经是如此的自信——一次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革命,即将在他们手中实现了。他们只是一种仇恨,轻蔑与忽略。像猫将老鼠玩耍够了然后连皮毛一起吃掉。连对国家主席他们都是这样的。

你的模样,在1957那个邪恶的暗夜里就被吞噬了。从此只留下你青春的脸。你天真的,探询的,或烂漫的,热情的眼睛,不意间,它成为了人世间最凌厉的镜子。

其实,在那个暗夜之前,你什么也没有做过。你对那个年轻的“共和国”只有炽热的单恋。你16岁就加入了共产党,上了城防司令部的黑名单,因为没有和其他同志一起撤离,你和党组织断了关系,这件事成为你深深的悔痛,你决心“一定要争取再次入党。”为了一个让人迷醉的理想,你甚至对妈妈发出了“生不往来,死不吊孝。”的毒誓。你进入共产党办的苏南新闻专科学校,你参加土改,努力将自己那一颗温情脉脉的心磨砺得像钢铁一样硬,你以江苏省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大,你像百灵鸟一样歌唱着领袖歌唱着党。如果没有那个暗夜,没有那一次兀然陷落,你的满腹才情你的热烈与执着,足以让你成为红色中国最炫目的歌者。

其实,在那个暗夜之前,你什么也没有做过。几个发出了异声的同学遭到了围攻和羞辱。你完全可以悄然离去,或做一个黑暗中的旁观者、匿名的呼应者,许许多多的人都是这样在做,很长很长的时间——甚至直到今天人们也都是这样在做,是一种什么样的不可思议的力量,突然间斩断了你与红色乌托邦之间的那根看似牢不可破的链环,让你在众人狂欢之中兀然跳上那张饭桌,一瞬间,你的声音让大海的喧嚣变成静谧:“今天晚上的会是什么会?是演讲会还是斗争会?斗争会是谈不上的,因为今天不需要斗争。我们不是号召党外人提意见吗?人家不提,还要一次一次地动员人家提。人家提了,怎么又勃然大怒了呢?”一个令人恐惧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反问:“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你是公检法吗?还是便衣密探?我可以告诉你,没关系。武松杀了人还写杀人者打虎武松也,何况我还没杀人。你记下来,我叫林昭。林,双木之林;昭,刀在口上之日!”

在那个暗夜之前,你并不是他们的目标物,你甚至还不同意某些右派的观点并与之商榷。在这山雨欲来之时,你可以比别人更早地选择安全,你已经得到了不祥的信息。但是,你内心深处那一粒小小的种子,一粒被强大的革命意识形态压到万山之下的种子,在这一刻突然开花——那就是尊严与良知。你甚至不忍看到别人的尊严遭到亵渎,不忍看别人的良知湮灭。

一位北大右派陈爱文回忆说:几乎所有的右派都检讨了。我知道的惟一一个不肯检讨的,就是林昭。她不仅不检讨,还在会上公开顶撞。有人对她说:“你是什么观点,讲出来。”她回答说:“我的观点很简单,就是人人要平等,自由,和睦,和蔼,不要这样咬人!”

就这样,一个如此朴素的、近乎于妇人之见的常识,轰毁了无数宏大话语构建起来的红色乌托邦的万丈岩壁。

这几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从此刻起,你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许许多多的人都检讨了,认罪了,你的尊严拒绝了这样一种唾面自干的酷刑。许许多多的人终于活下来了,你的高贵选择了宁为玉碎的死亡。几乎全部的人都禁声或自宫了,你一直歌唱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我们没有历史。每一代都是断代。于是,我们世世代代不得不重复黑暗,蒙昧,屈辱和恶。

在比监狱更加严密的铁壁重围之中,一个注定要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圣女之死,没有一丝丝消息传出来,哪怕如晨星夜露如蛛丝马迹。

1968年4月29日那一声枪响,除了刽子手,谁都没有听见。那一天我刚过19岁生日不久,正和一支中学生的文艺宣传队在荆楚大地上巡回演出,名曰抓革命,促生产,支援春耕打胜仗。

我们唱伟大领袖的诗词“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我们不知道你有一首应和的诗“只应社稷公黎庶,那许山河私帝王”。我们跳《大海航行靠舵手》,我们不知道你正在用生命舞蹈:“起来啊!抛弃那些圣书神语,砸烂所有的偶像和香灯,把它们踩在脚下,向奥林比斯,索还作一个自由人的命运!” 我们演奏《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不知道,在一间中世纪般的黑屋里,一滴滴血从你脉管中涌出,然后被你用手指,发卡和牙刷柄绘成黎明前的晨曦。

尽管我们也有疑惑,也有动摇,也有青春的迷惘与梦想,但是那个巨大的、也曾经使你激动得颤栗的乌托邦理想,依然是我们心中的阳光。我们不知道此时此刻,发生了一件中国历史上最令人伤痛的黑暗事件,而那真正的一缕曙色却在你心里,它随你而去了。

我们没有历史,每一代都是断代。就像今天,那些十九岁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出生的时候,天安门广场上也有那样的枪响一样。

翻开当年的日记,1968年4月29日,我正在以三袁名世的公安县演出。在那些个四处奔波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会写下这样一些字来:“早晨排练,晚上步行七八里路为贫下中农演出。后又冒雨步行回家。雨密,路滑,天黑……大家争抬着乐器道具,像红军长征一样——一次好的锻炼。”“这些天来,我记住了你们。台下,那些淳厚,诚挚,渴望的眼睛,一些经常看到的熟悉的面孔,那一阵阵真诚的笑声,我记住了你们。你们把茶水送到我们手里,把饭菜送上舞台。一些普通的、但是丰富的家常便饭,是你们的一片赤心。风里,雨里,我们坚持演出。云天是幕,稻场作台,就这样,我们一次又一次战斗着,唱啊,跳啊,胜过了城里的舞台。”“晚上在沙市人民剧院演出。起风了,沙市一片风涛。夜色里,顶着风沙返营,像远征队风尘仆仆地凯旋归来。这种战斗生活大家是比较喜欢的,比风平浪静好。夜深了,窗外依旧一片树涛……”“清晨6时到了洪湖。晚上大家讨论,是继续下去,还是返汉的问题。争论激烈。看来大家思想比较混乱,有些情绪。我坚持演下去。人民需要我们。”“连日阴雨,哪儿也不能去。田野是一片翠绿的世界,我们就像困在一座碧湖中的孤岛上了。今天算是休息了一天,不能再休息了。下一步可能是荆州,生活不紧张啊,努力学习!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窗外,风声,雨声。屋里,人声,书声。”

……

读着这些整整四十年前的日记,我想起了你在苏南新闻专科学校时,到农村参加土改,也写下过这样的文字,它们竟是那样的相似。你那时刚好也是19岁。19岁的花样年华,美丽,单纯,热情洋溢,又是多么容易冲动容易受骗。

你在写给好友倪竟雄的信中说道“土改,谁都知道,是巩固祖国的一个重要环节,我们的岗位是战斗岗位,这样一想,工作不努力,怎么对得起党和人民。”“现在我真是一无所求,就是对家庭的感情也淡多了。我心中只有一颗红星,我知道我在这里,他(毛泽东)却在北京或莫斯科,每一想起他,我便感到激动。”

工作队将地主放在冬天的水缸里,冻得彻夜嚎叫。你把这称为“冷酷的痛快”,你说“对地主的仇恨是这样,对爱国主义也一样。这种爱与恨,也同样是我前进的力量。当我看到了志愿军的英勇战斗的故事,从纸上的战云中探出头来,望一望窗外的恬静美丽的春天的田野,我就更加重一些对工作的责任心。这样的祖国,决不能让它受难。”……

这样一段五彩缤纷的革命童话,是如何在不意间与人性,尊严,自由,道义,真诚与爱——与这些最简单最朴素的原则之间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一瞬间,让一切都崩塌了?从土改到反右,短短的数年之后,那炫目的童话变成黑色的梦魇?它死死地缠住你,压住你,嗜咬你,从此开始了焚心煮骨的11年炼狱之难并最终使你涅槃,羽化为一只浴火的凤凰。

一场漫长又深重的灵与肉的酷刑,是怎样落在了一个柔弱秀丽的女子身上呢?最后,以那样撼人心魄的姿态,倒在了二十世纪那一次最无耻最残暴的密杀中。

我知道天底下古今中外的许多女杰,是在天下人敬仰的目光中踏上不归路的。便是常常拿来与你相比的秋瑾,她也深知“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她也能看见自己倒下的第二天,全国的报纸便会让她重新复活并永远存在下去。而你,死去四十年后,林昭这两个字依然如瘟疫一样被躲避着。

秋瑾在绝命诗中说道:“痛同胞之醉梦犹昏”,对于六十年之后的林昭,已该是“痛同胞之醉梦犹疯”了。

还有那位我们曾经熟悉得像自家亲人一样的红色经典人物江姐——江竹筠。在那个“最恐怖的魔窟”渣滓洞集中营里,她还能和战友们一起学习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一起联欢,一起追悼死去的难友,还能为自己为之献身的共和国绣一面五星红旗,在最后的时刻,她还能从容地穿上她那身美丽的蓝旗袍套上那件鲜红的毛衣并将自己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然后在众人如海深情中唱一首《不要用眼泪告别》……

你是从打着点滴的病床上被带去刑场的,一伙带枪的男人冲进来,大义凛然地对你说,:你的末日到了!你要求换一件衣服,被拒绝,然后“像老鹰抓小鸡似的”被抓走。没有送行人,没有歌声,更没有眼泪。这是千百年来,这个男人的世界对一个女人——一个从未使用过暴力的知识女性犯下的最下流的暴行。在此之前,他们还曾唆使女犯人剥光你的衣物,供他们围观取乐。

于是你承担了双重的黑暗与悲苦。暴政的黑暗与人心的黑暗,被魔鬼戕害的悲苦与被大众抛弃的悲苦。我想,哪怕让你带镣长街行,慷慨唱悲歌,那些路人与观者,只会给你唾沫和辱骂。郊外的一次秘密处决,实在是对你最后的一次恩惠。

在荆楚乡下,写下了那些让人怜爱的青春文字十年之后,也就是在你蒙难十年之后,我也成为一名“现行反革命分子”。这种亚瑟式的痛苦,让一代又一代的青年男女受尽折磨。

我们没有历史,每一代都是断代。每一代都如此孤独。没有人,也没有可能,将前人血的思考血的教训传递下来,没有谁像捷克作家伏契克那样在走向绞刑架的时刻含着温暖的泪喊一声:“善良的人们啊,我爱你们。可是你们要警惕!”

当我读到你在受难中给恋人写下的那首歌时,我都觉得那是你写给我的,或是我写给你的:“在暴风雨的夜里我怀念着你,窗外是夜,怒吼的风,淋漓的雨滴,但是我的心那,飞出去寻找你……”

就在你遇难十周年的时刻,我也在囚禁中写下了一首给恋人的歌,当年那张歌谱还在,已经泛黄,变脆,被我贴在一张硬纸上,歌名是《鸽子,你在哪里?》:“鸽子,我的鸽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穿过茫茫的云雨,我追寻你的踪迹。晨雾消散了你在哪里游弋?暴雨袭来了你在哪里躲避?晚霞烧红了你在哪里歌唱?月亮升起了你在哪里栖息?啊,我的鸽子,我的鸽子,愿你的心灵更加美丽,愿你的翅膀更加有力,在这辽阔的世界上,你永远永远飞翔在我的心里。”落款是1978年4月。

我比你幸运,如果说你刚好活在一段最黑暗的岁月,十年后已是他们的强弩之末了。更重要的是,当我走出大墙,我的鸽子已飞停在我的肩头,磨难让我收获了人世间最珍贵的爱情,直至永远。我曾想过,哪怕在那一刻我倒下了,我也会微笑而去。在我走出大墙之前,我偷跑出来为我们自己举行了一场秘密的婚礼,我们在那天拍下的婚照上写下了几个字“大墙后面的微笑”,我们发自内心地微笑,骄傲地微笑。有了这样的微笑,此生足矣。

后来,我读到你在上海提篮桥监狱里,用血写下的那一段话,我的心在揪痛——难道需要我们每一代青年都要用这种锥心刺骨的方式发出同样的呼喊吗?如果说,我们在1966就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我们会如何?还会在天安门广场上山呼万岁哭得昏死过去然后在1968那个阴冷的冬季背上沉重的行囊,踏上一条被遗弃的漫漫旅程?还会在那个严酷的夏天将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师们折磨得死去活来然后在十多年之后拖家带口、艰难地再一次踏上求学之路?还会高唱“誓将反动派一扫光”“解放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最后才发现全世界留下了为数不多的满目疮痍之地其中就有我们的祖国……

这是一段杜鹃啼血的文字:“这怎么不是血呢?阴险地利用我们的天真,幼稚,正直,利用着我们的善良,单纯的心与热烈激烈的气质,欲以煽动加以驱使。而当我们比较成长了一些,关始警觉到现实的荒谬残酷,开始要求我们应有的民主权利时,就遭到空前未有的惨痛无己的迫害与折磨和镇压。怎么不是血呢?我们的青春、爱情、友谊、学业、事业、抱负、理想、幸福、自由,我们之生活的一切,这人的一切,几乎被摧残殆尽地葬送在这污秽不堪罪恶极权制度的恐怖统治之下。这怎么不是血呢?”

我是这样的喜爱你的文字,喜爱你那些才情具佳浑然天成的诗词,包括你信口拈来的即兴之作。又是这样地喜爱你的言谈你的风采。如果说1957之后漫长的黑暗中还有一个人可以称之为诗人的话,那么这顶挂冠要戴在你的头上。所有伤害过你侮辱过你的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暴殄天物而负罪终身。

写到这里,我想说,林昭,叫我们怎能不爱你,又叫我们如何能爱你?你让一个时代蒙羞,你让所有的中国人蒙羞,特别是让其中的男人蒙羞,因为你曾经的存在,这个民族再也不能纯洁而明朗地微笑。

除非有一天,你重新站立在广场上,公园里。让我们指着那一座白色的雕像对孩子们说,因为她,我们那一段最黑暗的岁月,还保存着一星光亮。

看古装武侠片,那些孤胆女杰,在最危难的时刻总是有侠士相救,哪怕死去,也有一副温暖又伤感的怀抱让她安眠,苍白的脸上有男儿的泪珠在滴落。在所有的年代里,牺牲者都有一种最后的幸福,她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哪怕是在走向断头台的途中,她看得到人们景仰的目光。这一切,你都没有,你最后的日子,陪伴着你的,是一群机器一样冰凉的男人还有一群跟随他们身后狂欢的女人和女犯人,他们和她们都以折磨你为乐事。除此以外,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与你无关。

仗剑行天下的侠士时代过去了,公民的时代没有到来。江湖崩溃了,朝廷却依然在。于是,你注定要孑然独行,你注定比任何时代的女杰要承受更加深重的不幸,永远不可奢望有谁来救你,哪怕给你最后的一丝关爱与温暖,给你最后的一拥。

从未名湖畔那春风柳絮般的朦胧情愫,到提篮桥监狱接待室那长歌当哭的生死一别,你短短的青春岁月中,有过涟漪初动般的三五次或隐或显的恋情或友情。我知道,你这样丰富又敏感的女性,内心该有多少春江奔涌或春雨润泽的爱意,就是这样花鸟虫草都该有的天然权利,也被一次次残忍地剥夺或错落了。除了时代的专横与冷酷,被恐惧与罪感摧毁了的男人,再也无力拥抱这天地之尤物古今之大爱。

当九死一生终于活到了可以回首往事的岁月,几位当年与你有过交往的男人已经白发苍苍,但他们依然还有少年的怅惘在,却再也不能给你什么了。

沈泽宜——那首引来血光之灾的诗《是时候了》作者之一。5.19之夜的目标物,林昭跳上饭桌为之一呼并从此改变了自己人生轨迹的北大同窗,数十年后他说:整个反右派已经到了尾声,几百个右派已经打出来了,我到南校门外的海淀的小店吃早点,一撩开门帘看过去,林昭在那吃饭,周围都是北大学生,之间没 法说话,她抬起头看我一眼,我也看了她一眼,就这样漠漠的对视了一下,这就是永别。绝对没想到这是最后此生的诀别。

甘粹——林昭被打成右派后,发配到人民大学书报资料室劳动改造,在那里与之相识相恋。他后来说:组织上就找我谈话,说你们俩两个右派不能谈恋爱……越不准我们谈恋爱,她的性格,我的性格俺们越谈给你看,俺们有意识的手拉着手,那个时候挎着,在那个时代跟现在不一样,男的女的挎着在人民大学校园里走着给他们看……我去办(结婚申请报告)的时候,得到一句什么话呢?党总支书记说:你们两个右派还结什么婚啊!所以这样肯定咱们不可能结婚,没办法他不批嘛。

刘发清——当年常在林昭面前“自惭形秽”的一位来自粤东山区的放牛娃,在大西北劳改时快要饿死的时候,收到过林昭寄来的35斤全国粮票的北大同窗。多年后说:我当了右派以后,仿佛从云端掉入地狱的无底深渊里,沉浸在忧愁与仟悔之中,受到最大限度的孤立……我伤心,我惆怅,我悔恨,我嚎啕大哭,我咬过自己的手指,揪过自己的头发, 陷入无穷痛苦中而不能自拔。一天下午5时左右,我低头走着,校门边突然有人低声喝道:“右派分子刘发清到哪里去?”我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林昭笑吟吟地站在面前。“别开玩笑了,我想回校去。”我愁眉苦脸地回答。林昭突然提高声调,“回去做什么?去吃晚饭?” “不……我近来几乎吃不下饭。何况现在时间还早,饭厅没有开门呢。”我望见她明亮的眼睛里含着几分讽刺的表情,茫然和尴尬地回答。 “走!我们到外面吃顿饭去。我请客。”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我不饿,不想吃。”

“哼!饭要吃,而且要吃饱。你不饿?也罢,那你也得陪我去。”

她好像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狼一样的眼睛”,便转身跟着她走去。我们从饭馆出来,已日薄黄昏。夕阳的余辉染起了北大校园,玫瑰色的彩霞在西山上炽烈地燃烧着,远处暮霭苍茫,微风轻轻吹拂,白杨树叶沙沙作响。北京夏日炎热开始退去,夜晚特有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爽凉快开始降临。林昭忽然停下脚步,说:“喂,我们逛逛颐和园去吧。”这里去颐和园只有两站路,乘公共汽车只需5分钱。 傍晚时分,颐和园游人很少,昆明湖的万顷碧波,万寿山的曲径的清幽静寂,奇花异木的浓郁芳香——啊,多么富有诗情画意!这正是游园休憩的好时光。我犹豫了一会儿,却说:“算了,时间不早,我们还是回校吧!”我之所以不去颐和园不是我的一切美感都泯灭了,也不仅完全是逃避“瓜田李下”之嫌的闲言碎语,而是害怕被怀疑在一块搞什么秘密“阴谋活动”,从而在即将分离之前招来不必要的甚至令人难以逆料的后果。林昭望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进入校门以后,我们各自分开走了……我离开北京时没有向她辞行。没有料到,此行竟成永诀!

佚名的狱医——这位狱医是那个黑暗的洞窟中为数不多的默默同情着林昭的人。他多次为住院的林昭诊疗。有一次林昭大咯血来诊,她已瘦得不到七十磅,他快认不出来了。他曾悄悄地对她说:“唉,你又何苦呢!”林昭轻轻回答说:“宁为玉碎。”

他回忆了林昭被枪决之日,从医院被抓走的情景。当天上午几个武装人员直冲入病房,把正在吊葡萄糖的林昭从病床上强行拉起,并叫道:“死不悔改的反革命,你的末日到了!”林昭从容不迫地要求换件衣服,也被拒绝,随即被老鹰抓小鸡似地将她架走,她走时对护士说:“请向×医生告别。”此时,×医生正在林昭病房隔壁,“不敢出来,浑身发抖”。他对彭令范说,当了一辈子狱医,还没见过这样把病人抓走行刑的。

张元勋——那个历史性的5.19之夜,林昭曾为之辩护过的北大刊物《红楼》编辑部同仁,在他和沈泽宜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刻,林昭在那张饭桌上大声说:“就以张元勋说吧,他不是党员,连个团员也不是,他写了那么一首诗,就值得这些人这么恼怒、群起而攻之吗?”

1966年5月,张元勋出狱,以未婚夫的名义到上海提篮桥监狱见到了林昭。他是最后一个见到林昭的北大故人。一场注定是生离死别的老友相聚,在浓得化不开的悲怆豪迈和痛楚中很快就要过去了。

张元勋回忆说:……分别的时间快到了,这真是“见时难别亦难”了!此时,林昭向我说:“你过来,到我这边来。”她站起来向我招手,要我从案子的这边走到那边。靠近她,我迟疑了。这时,那位管教干部又表现了理解与关怀,主动向我说:“可以!可以!你可以过去。”我于是绕过案子坐在林昭的对面,确确实实是促膝而谈。林昭在沉思中,终于说:“赠给你一首诗。”于是她轻声地吟诵,韵圆而铿锵:“篮桥井台共笑之,天涯幽阻最忧思。旧游飘零音情断,感君凛然忘生死。犹记海淀冬别夜,吞声九载逝如斯。朝日不终风和雨,轮回再觅剪烛时。”她慢慢地、一句一词地边念边讲。她说:“诗言志!此刻已无暇去太多地推敲声病,只是为了给终古留下真情与碧血,死且速朽,而我魂不散!……如果有一天允许说话,不要忘记告诉活着的人们:有一个林昭因为太爱他们而被他们杀掉!我最恨的是欺骗,后来终于明白,我们是真的受骗了!几十万人受骗了。”她在捧着的那个旧布兜里搜找,最后取出一件似是纸片的东西递给我……是用包装糖块的透明纸折叠成比韭叶还窄的纸条编结而成的一只帆船。我顺手摘下衣袋里的英雄金笔,递给她,并说:“送给你吧。”她接到手中,欣喜地赏玩,但她忽然看见笔上刻着的“抓革命,促生产”六个字,立即改容,不再欣喜,顺手一掷,钢笔被扔到案子上,她说:“我不要。‘”

……

这是我读到的大圣大哲大勇大慧的林昭在36年生命中,被记录下来的数次与情感相关的场面。我多么期望那个激情如火的诗人能在那个小饭店里当着众人的面走到林昭身边,坦然坐下,抚住林昭纤弱的手说一声:你是一首真正的诗;我多么期望那位与林昭落难相恋的人,在一个狂风暴雨之夜,与这个柔情似水的女子有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婚礼——不再祈求那一张婚纸;我多么期望刘发清在那个傍晚能与林昭并肩漫步昆明湖畔直到月照中天;我多么期望那位良知未泯的狱医在听到林昭最后的告别声从隔壁的病房冲出来,与这位即将离世的女性执手相望用最后的温情与敬重送她上路;我多么期望那位以巨大勇气与深厚情怀顶着一个未婚夫名义去探望林昭的男人,在永诀之际将林昭紧紧拥入怀中,在她的耳边告诉她,天上相见!在狱警的拉扯推搡中也向林昭大声回赠一首诀别诗……让一个受尽二十世纪最深重苦难的女子,带着最后的温暖与爱远行。

没有,没有,这一切期望与梦幻都没有出现。没有一个更强大的男性臂膀能够围护着她让她纵情一哭,让她所有的小女儿委屈与伤痛随泪水奔涌而出,将满腔的积怨孤愤一洗而尽。

红色中国的万里江山,注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撼天动地的大戏剧!没有一个可以与林昭演对手戏的男主角出现。这才是一种真正的悲剧。

1968年4月29日那一声枪响,让林昭永远留在了36岁。哦,你美丽又孤独的林昭。

你是上帝偶然遗落在这块土地上的孩子。邪恶与怯懦把你钉在了十字架上,你从此得以永生。

2008年4月23日林昭遇难40周年前夕于武昌关东

李昌玉:奥运谢幕与尿毒症患者小何

举世盛赞的奥运已经落幕,中国以51块金牌获得冠军,人口也在十亿以上的印度却只获得一块金牌,好在是零的突破,也足可聊以自慰。因此,借用一个古人的比喻表述,可以说中国捧得熊掌,印度逮了一条鱼。

也是孟夫子的话,鱼和熊掌难以兼得。印度虽然只捞到一条鱼,可是他们却拥有全民免费医疗,而中国虽然获得熊掌,却还有若干亿老百姓享受不到医疗保障。要鱼,还是要熊掌,将仍然是一个困扰中国人民和政府的两难问题。

对此我是有感而发。

非常遗憾,如此热闹的奥运,我从头到尾没有看完过一次电视节目,原因是我的老伴王复珍因为心肾衰竭(2004年心梗做了支架植入、2005年肾癌切除了右肾和半个左肾)住院,其间又不断发作心绞痛,有一次晕厥几乎猝倒,再说,我也是一个肺癌术后患者,年龄已经75了,所以尽管一位尽心尽力的保姆每天陪护她20小时,但是我除了照顾她之外,还要做许多后勤工作,实在是无力旁骛,心驰神飞,悠游自得地欣赏奥运了。

22日,在我老伴的病室里,住进来了一位尿毒症患者小何。她是水浒的故乡鄄城县农民。她已经在当地被诊断为尿毒症。治疗尿毒症最为可靠的手段就是做血液透析。做血液透析要在手臂上做一个瘘管。这个手术当地医院做不好。她在当地治疗已经东挪西借花了两万多元,没有见到一点效果,所以就奔到省城大医院来做,住进了山东大学第二医院肾内科病房。

39岁的小何有一个11岁的女儿和一个5岁的儿子。陪她来的有她的丈夫和弟弟,都是农民,依靠在外打工,挣点小钱贴补家用。从他们拉拉塌塌的衣着和拘拘谨谨的举止,可以看出是长期生存在社会底层的弱势人群。他们带了两千元上路,本以为绰绰有余,岂不知,第二天,23日,做完手术,接到账单,只剩下80元钱了。因为押金不足,手术前的某些必要检查,如心电图就没有做。小何手术后,疼痛难忍,第一个昼夜就是在极度的疼痛中熬过来的。24日中午,小何挨过了疼痛关,他们就嚷嚷着要回去,因为没有钱了。我劝他们道:你们好远跑来做手术,现在刚刚止血收口就走,如果路上挤着碰着,让刀口受伤,岂不是前功尽弃?你们起码也要住两三天走,如果有困难,我帮助一点。但是他们执意要走,医生也不让走。钱,钱,钱,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

说句心里话,我真希望他们快走,越快越好。这一家三口人,住进病房以后,我们实在受不了。第一是他们的大声喧哗我们受不了。他们不管什么时间都是旁若无人的高八度谈话,也许因为他们是水浒人的后代,说话的嗓音特别粗厚,所以更加使人难以忍受。你是住在病房里,不能因为你们的抱怨,埋怨,后悔,而不顾别人的休息呀!第二是他们太不讲起码的卫生。这间病房是新装修的,有一个洗脸盆。守着我的55岁的保姆,男人就冲着洗脸盆小便,倾倒女人的便盆。他们把吃不了的东西也往洗脸盆里倒。他们三口人都是随地吐痰,呕吐。第三是他们的臭脚丫子味浑身的汗臭味也让我的老伴受不了。如此等等,我们只希望他们快走,越快越好。

我当然知道这是我没有劳动人民的立场思想感情的表现。对劳动人民还心存歧视。不过好在我毕竟当过右派,思想经过改造,在农村长达25年,还能够理解他们,同情他们。而我从农村进城也有二十几年了,享受了现代文明给与的恩赐,可是怎么也难以想到我们的底层农民的生活、习俗、气质,还停留在遥远遥远的地平线上,和四十年前一摸一样。他们成了城市文明的边缘人。他们出生于文革初期,四十年了,中国社会突飞猛进的高速发展已经令全世界的政要富豪瞠目结舌,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我们的农民还生活在前现代前文明时代。这两位男人,据说在外打工,看他们的衣着举止,大概也只是出卖苦力,处在社会最底层,每个月好能挣个千把块钱而已,所以他们也不懂得现代人生活的起码规矩,走进医院大楼,竟然不知道卫生间、不知道不要随地呕吐。

治疗小何的尿毒症,现在已经没有技术困难,但是需要钱,也就是拿钱买命。既然这样,这个小何的病怎么能治呢?据他们说,他们鄄城县实行了医保,可以报销40%的医疗费,但只能在县内治疗才能报销。这次到省城治疗就不能报销。尿毒症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血液透析,全国定价一律,每次是400元,最多的病人是一个月透析12次,还要外加相应的治疗。以此计算,每年的治疗费要5—10万元。以5万元报销40%计算,小何的丈夫哪里挣得出这笔天文数字一般的医疗费?退一步说,即使报销90%,像我们享受公费医疗的一样,他也承受不起。

他们挨到了25日中午,也就是小何手术满两昼夜之后,一家三口人束手无策,唉声叹气。小何在这两天当中不断地痛哭,撕心裂肺地哭泣,放声地咒骂,用水浒人,用农民的语言,血淋淋地赤裸裸地骂,用所有最难出口的粗话脏话,句句夹带男人的女人的那个玩意,骂得痛快淋漓,骂得狗血淋头,那种撒泼劲,叫人想到了水浒中那个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只是这时我才觉得她有一点水浒人的豪气爽气。她后悔来做这个手术,但是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舍不得。她见人就说,要卖孩子治病,把男孩卖掉治病,给10万块钱就卖。

我和老伴商量了一下,当时身上只有八百块钱,全部掏给了他们。小何的丈夫,怯怯地收下了钱,马上交给了护士站。几位医生商量了一下,留他们实在没有必要,于是给他们开了一些口服药,可以服用两个月的药,共六百多元,余下的钱,他们可以乘车回去了。

小何要告诉我她家的电话。我说,你不要说了,也不要问我的电话。我只要问问你的姓。这样,我知道了她姓“何”。至于她的名字,我当然可以到护士那里查到,但是我想没有交代的必要了。正如医生对我说的:李老师,这种事情太多了。小何还能来做瘘管,还算是好的,有的人在门诊看过就走了。没有钱,怎么办?医院医生不是慈善机构,解决不了这些社会问题。

25日中午,也就是奥运结束的第二天,也是小何手术后48小时,他们带了一大包口服药,总算离开了医院。我看着他们含着苦笑的离开,我不敢在内心说一句祝福他们的话,因为对于小何,前途太渺茫了。她不像还有退休工资收入、还有儿女资助、还有公费医疗的我们,可以借助现代医疗手段,延长卑微的生命。她什么也没有,她只有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是我想,如果小何不来做这个瘘管,也许糊里糊涂地死去还要心安理得无所怨尤幸福得多,可是来到省城的这家大医院,看到有那么多的人安静地仰卧在病房里做着血液透析,看到她还有继续生存的希望,可是她,一个患有病毒症的农民,一个还有两个等待抚育成长的儿女的母亲,却因为没有治疗费,只能够回家等待死亡,那是多么大的煎熬和痛苦啊?她的父辈祖辈们就是为了创建一个合理的平等的社会打江山闹革命,可是如今的新社会仍然是城乡两重天!80年前,70年前,60年前,共产党就是靠启发贫苦农民的阶级觉悟把千仇万恨撒向地主资本家,现在当然是希望他们觉悟越低越好,越愚昧越好,越麻木越好!

在我看来小何和她的丈夫丝毫没有感觉到社会的公平正义是否有问题。这是可以令某些人欣慰的。

像小何这样的弱势群体,在中国还有好几个亿。他们当然不知道什么奥运,他们也不会知道如今世界上有许多许多国家的人民,不分阶级地位,都享受到免费医疗保障,连中国人印象中非常贫穷落后、对之敝屣不屑的印度人民也享受到国民免费医疗。

2007年3月11日在全国政协十届五次会议上巴德年委员代表9位委员联合发言,题目是《加快覆盖城乡居民医疗保健制度的建设及早解决‘看病贵、看病难’问题》 。巴德年说:“我代表长期工作在医药卫生战线上的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的9位院士委员作联合发言。建国以来,我国的卫生事业得到空前发展,许多传染病得以控制,性病被根绝,人均寿命、婴幼儿死亡率等指标都有了明显改善,曾被世界卫生组织(WHO)、世界银行等机构誉为发展中国家的典范,赞誉中国只用了世界上1%的卫生资源,解决了占世界人口22%的卫生保健问题。遗憾的是,时隔20年后,中国的医药卫生总体水平被WHO排在第144位,而卫生公平性竟被排在第188位,全世界倒数第4位。这与我国的大国地位、与我国飞跃发展的经济状况,以及与我国的国家性质相差甚远,医药卫生事业的严重滞后已成为我国社会发展的瓶颈。……90年代我国政府向世界宣布的‘到2000年人人享有卫生保障’的承诺,没有兑现。世界上无论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把卫生投入列入国家财政支出的重要科目,姑且不说发达国家用于医药卫生开支均占GDP的10%以上,就连巴西也为7.9%,印度为6.1%,赞比亚为5.8%,中国只为2.7%。而且,中国政府的卫生投入在整个医药卫生总支出的比例,也逐年减少。……多年来,我国某些部门以‘中国国情’为由,宣称中国不能走国外全民医疗的老路,要走一条自己的‘改革路’,走的结果是走到了第188位,走到了老百姓极不满意,并且无法承受的地步。”巴德年的呼吁看来还是起到作用,所以鄄城县现在农民可以享受到40%的“医保”待遇,可是对于像病毒症患者小何还是杯水车薪啊!

关于奥运和医疗的关系,网上议论颇多。百度贴吧-龙蛇演义上,w57422151说:“发达欧洲国家如英国,瑞典、瑞士、丹麦,都是全民免费医疗,一切费用国家全包。美国、日本等国实行医疗保险制度,但是对于退休老人、穷人,则是免费医疗。牛B如俄罗斯,只要是在俄国土地上的人,无论本国人外国人,一概免费医疗。 再看看第三世界穷国家,印度人口大国,竟然也敢施行全民免费医疗制度,古巴、巴西和智利实行全民免费医疗保健制度,全民普及基本卫生服务,人均期望寿命、婴儿死亡率、孕产妇死亡率等国民健康指标都位居世界前列。”花果山的星星说:“印度做的比较明智,只派了五十人。都是发展中国家,实在没必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搞体育。再者,我们的体育体制与绝大多数国家不同,我们都是专业运动员,从小练起,近百万记的专业运动员,占去了无数工作机会,要知道,它们接受的文化教育程度是很低的。……把这些钱用在改善民生质量之上不是更好? ”

我忽发奇想,如果举行一次国民公投,你是要中国的熊掌,还是要印度的鱼呢?小何的选择我想是不必询问的了。

(2008/8/28于山东大学附中)

张伟国:《动向》8月号编辑手记:到底是谁“崛起”了?

2008年的奥运是一个大舞台,因为是东道主,除了中国自己想要的荣耀,与它相关的所有问题:贫富差距、民族冲突、人道灾难、宗教迫害、环境污染……也都成为全球关注的热点。因此,各方面都借助这个舞台,争取最大的表演机会。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问题”不仅会更加热门,事实上也的的确确“崛起”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从本期特辑看到不同的视角。

然而,要为中国把脉,尤其要把准脉又谈何容易。固然,客观上中共几乎垄断了重要的信息资源,但主观上各位行家里手也有种种利益驱动,故观察中国常常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本期专题:纪念索尔仁尼琴,学习“严酷的民族经验:一句真话能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探讨了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给国家开药方”,评论家提出“俄罗斯的良心”索尔仁尼琴止步的终点,应该是“中国的良心”举步的起点。

尽管中共信誓旦旦要开一个“安全奥运”,又是调兵遣将、又是全民动员、又是把民工访民外地大学生等统统赶出京城,自以为布下天罗地网,结果仍百密一疏,奥运安全也不断失控,奥运开幕第二天就有外国游客(美国奥运运动员的亲属)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杀死杀伤,还说只是”偶发事件”。更不要说连日来,新疆喀什(东土耳其斯坦独立运动的策源地)、库车等地区接连发生针对边防武警和公安警察的攻击和炸弹爆炸事件,宣布了多年来中共的高压政策已经完全失败,凭借“北京奥运”的新闻效应,中国原本捂得严严实实的民族矛盾及其冲突,几乎一夕之间成了国际话题,难道取代美国成为恐怖攻击的目标就是“中国崛起”的标志?

京奥开幕前,北京当局划了三个地方说是专供示威,实际上演了一出”引蛇出洞”的把戏,申请示威的民众不是被劳教就是失踪得无影无踪,结果中 国人的人权问题、环境问题、中国人的冤屈自己不能讲、不能抗议,要外国人来讲,要让外国人来替中国人抗议?国人皆成”二等公民”。人们不禁要问:到底是谁“崛起”了?

中南海当年争办奥运的本意是要掩盖“六四”突显的合法性危机,而今操办奥运的各项举措非但有违初衷,甚至还加深了危机。可以预见的是,当理性的政治改革裹足不前,陷入合法性危机的中共就越来越难以自拔,结果就需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本期的【博文精粹】选刊了龚小夏博客(gongxiaoxia.blog.tianya.cn)的一段背景文字:(7月29日在白宫西客厅,布什)总统上来就问:我去中国,你们希望我跟胡锦涛主席转达什么样的意见?我的回答的梗概是:总统既然已经决定去看奥运,我也认为应该采取支持的态度。(总统插话:你也可以反对我。)我认为,美国与中国之间的交流有很大的空缺。美国人要了解中国,在美国有中国中央电视台的频道,大家可以随便看,包含各种意见的书籍和互联网也可以任意出版或者登陆。而中国人要了解美国,却缺少比较系统的途径,因此在中国人中间造成了许多对美国的政治、社会、文化的误解。总统是否能够利用这个机会,推动去建立这样一种交流的机制。既然美国人欢迎中国的机构来到这里宣传中国的制度与文化,美国的机构也应该在中国受到同等的对待。我认为,奥运是一个很好的推动开放的平台。

其实中美之间交流的这种不对称,恰恰是中共以“内外有别”为体,以“对外开发”为用之谋略的一个缩影。

附录:2008年8月号《动向》目录

【长短论】

京奥:中国崛起的“精神鸦片”?

【京华传真】

奥运期间五百万武装人员戒备下

全国百余地区游行申诉……争鸣记者罗冰

李长春四次引退请辞内情……争鸣记者 罗冰

百余省部级高官、中委被举报……穆木英

中央下令清查取缔社会团体……关捷

【小消息】

王瑞林建议废除官本位

沪党代表要求弹劾市政法委书记

江泽民减肥三招

深圳等地高官多千万富翁

徐光春爆粗

中纪委副书记钱包被窃

境外中资高层被训话

十万退休高干吸鸦片

高干不熟国歌歌词

公安流氓黑势力一家

大连公安争「放蛇」

农民土地再革命

粤省委食堂超低价 

十一省区电力紧缺 

沪监狱囚犯集体抗议

【特稿】

替北京奥运算命……(大陆)鲍彤

【神州内望】

2008年中国政治形势透析:
政治改革与“重建国家”……谢效茅

【官场了望】

奥运打造新的政治利益链条……萨豪恩

【权坛迷津】

“中华台北”改成“中国台北”之玄机……观耘闲人

【北京书简】

三娘教子……(大陆)方草

【特辑:京奥梦幻】

北京奥运之特色与水平……管见

凤凰升天 大限已至……(美国)朱学渊

京奥开幕式三阴影

——京奥实为恐怖大比赛……(大陆) 孙缩

政爆经危的京奥 ……林保华

北京奥运会不代表任何机遇……(美国)方觉

【奥运人权】

中共要奥运不要人权……(大陆)昝爱宗

京奥更摧残大陆信访……江河水

【专题:纪念索尔仁尼琴】

举世已无索仁兄……(美国)陈奎德

“良心”的启示

——纪念索尔仁尼琴逝世……虚舟

【众议院】

中共有一次卖国……任百棱

李伟光身上折射着现今世界的两种邪恶……常言

从“党天下”到“档天下”……曾涛 (标题请以此为准)

【星火燎原】

圣战开始了?

——“8·4袭警案”给王乐泉、张庆黎们上一课……鲁直人

是蚁穴还是漏斗?

——唐永明或是绝望股民……禾嘉雨

【谍海谲波】

谍影重重的北京奥运……周文思

【改革30年】

养人不如养猪

——中国计划生育政策30年……(大陆)刘军宁

丧事办成喜事,喜事办成丧事……(美国)李大立

【英伦飞鸿】

同一个世界 不同的梦想……(英国)胡少江

【香港焦点】

评立法会选举参选提名名单……张滔

奥马竞赛未开锣已泄气 ……黄伟国

【北美轶事】

中国的鸟巢和美国的鸟巢……(美国)程凯

中文媒体忽悠华人…… (加拿大)盛雪

【公关形象】

还不如党八股

——读胡锦涛记者招待会报道有感……(美国)程映虹

睁着眼说瞎话的中国政府发言人……周郎

【媒体脉动】

“既念逝者,行自念也”

——我看新京报刊载“伤者”……(大陆)子曰

美国报业面临衰退 炎炎夏日大刮秋风……(美国)高路

【网络健将】

“天沔苕”刘洪波……(大陆) 朱健国

【经世济民】

金融专制妨害民生

——中国大陆高利贷现象透析……(大陆)綦彦臣

【民运先驱】

羊子未了的心愿……郁申树

【史海钩沉】

残暴的政治斗筝与镇压

——从反右到文革到六四……(美国)杨力宇

困境中撰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信史……肖潇

【编辑者言】


【彩页】

封二:新疆:燎原之星火?

封底:老外代国人抗议的怪像

冉云飞:从公正对待杨佳开始

杨佳袭警已是天下昭然的事,正如赵牧兄所说“其结果可料,实际进展不知”。什么是结果可料?就是在目下死刑尚未废除的情形下,他连杀六警,伤及多人,这样的一个基本事实,就可以使他领得死刑。但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死得明白,死得一切尊重法律,无论从程序正义还是实质正义,都经得起考验。否则,用冤枉一个杀人犯的代价,来糟塌法律,实不明智。有人说,一个杀人犯我们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当然是说起来很痛快的事。但杀人犯就应该不配享有相当之尊重和公民之权利吗?在他犯法没有定案之前,均只能用犯罪嫌疑来处置他。而在处置他的过程中,也只有并且只能是法律才能裁决他,任何因其袭警而因情感和所谓的民愤极大,来判定他的罪行,都是另一种“杀人”,哪怕这个人是杀人犯。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杨佳的母亲已失踪多日,而警方未能向外界透露她接受调查的进一步细节。按中国法律,杨佳母亲有协助调查的义务,没有至亲免于互证其罪的豁免权。但问题在于杨佳母亲王丽(化名)协助警方调查,但警方没有将其软禁之权力。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警方似难逃此种嫌疑,知法并犯法,执法而枉法,此种中国公检法之恶习不除,必然带来更多的冲突。公安局的傲慢,法院的无理,检察院的滥行公诉,律师的无耻,公正的丧失,正是不少人如杨佳最终采取暴力的根本原因。中国的普通百姓善良克制,胆小懦弱,慎言谨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施用杀人八百,自损三千的事。杀人偿命这个基本判断,再没有文化的人,都是知道的。实在是看不到出头之日,看不到公正判决的希望,他们才会最终用命来赌博,这种“血酬定律”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拿来实施。

杨佳母亲至今为止没向外界公开过任何被调查的细节,传媒在这方面也没有足够的报道,使得杨佳的行暴活动,进一步因其母的冤情而使得整个社会同情,这一点正是公安局的傲慢与失策。本来有不少的人同情警察,但他们这样对待杨佳母亲,而不使信息公开,民众将同情就转向杨佳他们弱势一方,这对公正解决此案,同时让民众正确认识暴力活动甚至包括恐怖活动,极其不利。杨佳母亲受不公正对待如威胁如软禁,使得这个社会的相对统一的价值观正在撕裂,本来人们对恐怖活动有着自己清醒的认识,但由于警方对杨佳母亲不明智做法,而模糊了这样的基本认识,这使得民众对警察这个职业的恶感进一步加深,于社会的和谐有极大的不利。

最为不能容忍的是上海闸北公安局的律师谢有明,他身为受害当事人单位所聘律师,居然来强行代理杨佳的案子。利益相关而避嫌这样一个基本原则,他都不懂,或者说因公安局想从重从快解决杨佳案,而违犯职业操守来参与此案,成为杨佳的“辩护律师”,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在一个丛林社会,我们当然并不指望谢有明独善其身,但他这样明目张胆地违法以及违背基本职业操守,实在是比杨佳杀人还令人发指的行为。中国的法律就是被公检法和律师的违法所糟塌,而且这种糟塌是一种公然的蔑视公众智商和法律常识的行为。这种有害的影响,坏的榜样,无论怎样估计都不过份。如此这般地对待杨佳及其母亲,只会激起更多的杨佳出来采取近乎恐怖活动的暴力行为,最终整个社会为此埋单。如果判决不公,如不能公正对持杨佳及其母亲,上海闸北公安局和谢有明对整个中国社会的恶劣示范作用和影响,可谓有目共睹。如谓不信,将来有更多的警袭案发生,那么不仅应该怪罪于我们的司法不公,也应该怪上海闸北公安局和谢有明极坏的榜样作用。

要建设真正的和谐社会,要让民众看到司法的公正,请从公正对待杨佳及其母亲开始。一个能给犯罪嫌疑人(哪怕是犯人)以尊重以公正的司法判决,才是值得我们遵守的。对一个基本上没有异议的死刑犯,对一个近乎必死无疑的人,能公正判决,其意义不亚于一场微小的社会变革。请上海警方和谢有明学会尊重杨佳及其母亲,以给民众一个正确的期待,否则你们就是另外一种被缺席判决的“罪人”。

2008年8月27日7:17分于成都

綦彦臣:欧洲的清流与异端——索尔仁尼琴的宗教社会主义情结

依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历史尺度来衡量俄罗斯文学巨匠索尔仁尼琴,他是纯正的清流无疑。或者说,在将我们的传统视角与现代知识分子问题的理论相结合——来看待他,一位欧洲清流的形象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而一旦清流变为异端,则超乎了人至察与水至清的境界,迫使思想家们不得不理解宗教情怀的偏激。

相对于世俗的标准,宗教如无偏激的特征则不成其为宗教,尤其在俄罗斯这样宗教传统深厚且相对独立于欧陆的宗教国度更是如此。俄罗斯前总统、今总理普京无须掩盖自己的信仰,曾向东正教大主教献上了敬意;大主教则不吝神圣,把一支象征君权神授的权杖作为政治礼品回馈给普京。这些看起来有些滑稽的政教操练,恰说明了”俄罗斯特色”政治的内含。索尔仁尼琴也不例外,他是一位饱受东正教传统熏陶的文学家、思想者。因此,他近乎中国老庄哲学中”小国寡民”的反现代化思想,特别是反对城市化生活形式与西方自由主义精神,则是这方面的表现。索尔仁尼琴显然比普京要深刻得多。这不仅是他不需要世俗与神赐两方面的权力,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在思想旅程中接受了欧洲传统的宗教社会主义思想。不同于英国十六世纪莫尔的《乌托邦》,也不同于十七世纪意大利人康帕内拉的《太阳城》,更不同于与《太阳城》产生于同一世纪的德国人安德里亚的《基督城》,二十世纪的俄国人索尔仁尼琴并没有写出宗教社会主义方面的思想专着。但是,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否认索尔仁尼琴对三位先贤的继承,而不用考虑宗教社会主义在欧洲已经彻底沦为异端的事实。

从学术价值上讲,索尔仁尼琴并没有创新,更谈不上什么伟大,作为个体的人,一位思想者,他所选择的位置是理性的。换言之,没有清流的声誉与异端的姿态,他就没有作为思想者存在的意义。索尔仁尼琴所主张的反城市化与反西方化,正如《圣经》上的一句话那样——日光之下,并无新事(Thereisnothingunderthesun.《旧约??传道书1:9》)。仅依安德里亚《基督城》的思想体系来看,索尔仁尼琴就是一个重述者。比如说,前者主张集体领导的寡头政治,后者则主张”比共产主义更民主的专制”;再比如说,前者强制人民过圣洁的宗教生活(每天三次公共祷告),后者则斥西方自由主义为无神论。稍微不同的是:安德里亚离文艺复兴运动结束的时间比较近,秉持了尊重科学的传统,他设想的基督城里科技与信仰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而索尔仁尼琴虽未明言反对科技,但他对科技的一个必然结果即城市化抱有天然的反感。索尔仁尼琴是文艺复兴的反动,也是启蒙的反动,他所设计的俄罗斯的未来生活实在比他所反对的古拉格好不那里去。如果说,俄罗斯文化因为没有古拉格而不存在的话,那么索尔仁尼琴也会因俄罗斯没成为新的基督城而惆怅万分。

努力为全人类至少是思想者目力所及范围内的人群设计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是人类先知们的共同任务,也是希腊科学精神传承的结果。比如古希腊的色诺芬以家政论确立了经济学(作为科学)的基础,他设计的是一种模型化的生活方式。在安德里亚之后与索尔仁尼琴之前,德国经济学家屠能设计出了孤立国的农业与城市的关系图。正如我没有考证索尔仁尼琴是否研读过《乌托邦》、《太阳城》、《基督城》三种或其中一种(尤其《基督城》)那样,也无从考证索尔仁尼琴是否读过屠能的着作。但是,写下这篇本已多余的小文章的目的是,提醒中国的思想者们,尽可能地别把索尔仁尼琴简单地符号化。

有人赞赏索尔仁尼琴对暴政的道义反抗,我亦从之,但是把这种反抗等同于政治设计本身,则是一个巨大的不幸。因为索尔仁尼琴与他所反对的马克思、列宁并无本质区别,尤其在受宗教社会主义影响方面。此者尤足为戒!我们的自由主义阵营中,许多竭力批驳毛泽东的人本质上的思维方式与毛泽东并没区别。也许,这正是中国未来不需要索尔仁尼琴的真正原因之所在。有人赞赏索尔仁尼琴的民族主义”气节”,认为他对俄罗斯(东正教传统)的回归应该是许多自由主义者的”未来出路”.不幸的是,有这种主张的人几乎无一例外地忽视了欧洲的思想传统,尤其对宗教社会主义作为清流与异端的存在历史。

鉴于以上两点状况,所让人深忧的正是——学术的浅薄必然导致政治上的浮躁。之于俄罗斯本身,她的文学十分发达,却缺少哲学底蕴,前苏联”亡于哲学”即哲学营养的缺乏导致世界上第一个现实的共产主义乌托邦丧亡也就不足为怪。

当然,反对文艺复兴,尤其是反对启蒙,仍然是西方哲学里面一个异端的亮点,比如霍克海默与阿道尔诺坚持认为启蒙精神是人类自我毁灭的途径。没有人能拦住霍克海默与阿道尔诺,还有后来的索尔仁尼琴的自由的言说。而霍克海默警惕黄种人(即中国人)的褊狭与索尔仁尼琴对中国人的警惕,仅仅是一种巧合吗?

我无意讽刺在国内公开媒体上发表长文介绍、分析索尔仁尼琴思想的有影响的学者们,但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他们过多的叙事性描述充其量是在贩卖一本传记的内容提要,而与思想解析无关。那些言说者不乏自由主义的激情,但是靠那样的言说能够避免我们陷入新的乌托邦吗?能够让未来免于”亡于哲学”吗?能过让我们摆脱索尔仁尼琴的梦魇吗?

二00八年八月二十一日于绵逸书房

苏露锋:警惕“隐形世袭”引发社会危机

“隐形世袭”是对起点平等和规则平等原则的严重背离。其泛滥的恶果,是直接制造政治腐败、社会结构断层和社会阶层对立,从而带来社会稳定和秩序的严重危机

当代中国社会不平等现象的严重性已有目共睹。笔者对其根源的探究由来已久,得出的结论却让人震惊:社会的不平等主要是“隐形世袭”所造成。但笔者迟迟没有将这个结论付之笔端,怕自己的观察和思考过于片面——世袭是专制和等级社会的产物,怎么会出现在社会主义中国呢?但是,近日官方媒体的报道却有力地印证了这个结论。

据2004年7月30日《中国青年报》报道,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报告《当代中国社会流动》指出,从1949年到2001年,父亲的干部身份都是影响子女获得干部地位的最主要因素。父亲具有权力资本的那些人比一般人更易于成为干部。在控制了父亲受教育程度这个自变量的情况下,干部子女成为干部的机会,是非干部子女的2.1倍。

在传统的专制和等级社会,帝位、爵位等世代相传具有合法性,称作世袭制。目前存在着的权力(或利益)的获得途径与世袭制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国现行《宪法》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制度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根本制度。”既然国家根本大法规定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世袭在当今中国就没有合法性。但因制度性缺陷的存在,“世袭暗流”仍然涌动。不能冠冕堂皇地拿到桌面上来,便以“潜规则”方式存在着,大家心照不宣而已,笔者把这种现象称之为“隐形世袭”。

不能名正言顺,便“曲线救国”。不能直接把官位传给后辈,并不防碍父辈对后辈的“培养”和“扶持”。目前,一些在实权部门担任要职的,一般将子女安排在其权力所管辖的系统内。在宣传部的,子女则在或下属宣传部,或广电局,或报社,或电视台,或电台;在政法委的,子女则在或下级政法委,或法院,或检察院,或公安局;在政府部门的,子女则在或下级政府机关,或政府职能部门;在组织部的,子女选择的范围则可能更宽……也有一些城府深的人怕留下把柄,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没有将子女直接安排在本系统内,而是与在其他权力部门任职的人进行交换,将他人子女安排在本系统内,从而得以将自己的子女插在其他权力系统内。

当然,这种权力上的荫庇,不仅仅发生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报告《当代中国社会流动》上指出的父母与子女之间,还发生在兄弟之间、姐妹之间、兄妹之间、姐弟之间、同学之间以及其他亲友之间。因此,因裙带关系获得权力的人数的比例,要远远高于报告上披露的比例。一人飞升,仙及鸡犬。只要哪个先获得权力,便充分利用手中权力及影响力荫庇亲近之人,以帮助他们获得权力。即使因为各种原因没能进入权力圈的子弟,一般也会进入垄断或高收入行业,如电力、石油、电信等,从而得以衣食无忧。

这种“隐形世袭”现象在有些地方尤其显得触目惊心。据《新华每日电讯》2003年11月8日报道,湖北省涉田县广播电视局从1995年到2001年,全局人员由50余人猛增到240多人,其中绝大多数是本单位领导、部门领导和上级领导的亲属。如局长吴某的儿子,原副局长任某的妻子、女儿、儿媳,原副局长宋某的女儿,有线电视台台长王某的妻子,保卫科长马某的妻子。这些人只有初高中文化,有的只有小学文化。

社会上流传的两首民谣生动地展现了“隐形世袭”现象,一首是:“书记喊精简,儿女往内安;局长喊精简,外甥上了编;主任喊精简,妻妹往内转;秘书喊精简,哥们往里钻。饭锅大又大,加碗再加碗;一年复一年,超员又翻番;脂肪未曾减,更把肥膘添;精简又动员,大伙笑破天!”

另一首是:“父子室,夫妇科,外甥打水舅舅喝。孙子开车爷爷坐,亲家办公桌对桌。有利一条裙带裹,有油流满一口锅。”

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价值。正义的涵义具体体现在机会对每个社会成员平等,包括起点平等和规则平等。“隐形世袭”是对这两个平等原则的严重背离。

首先表现在起点不平等上。就像登山比赛一样,有的从山脚出发,有的则直接从山腰往上爬。那些权势人家的子弟,在成长过程中能够上好的学校,受到良好的教育,毕业后能够找一个好工作,甚至直接进入权力系统,为今后的发展早早打好基础。而那些普通家庭的子弟,没人提供这些优越的条件,不得不从最苦最累的活干起。正如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报告《当代中国社会流动》指出的,干部子女首次就业时成为干部的机会是非干部子女的1.75倍。特别是在1949年至1956年这个时段,如果“14岁时父亲的身份”是“干部”,那么,自己的第一次就业就成为干部的概率非常大,为“14岁时父亲身份”不是干部的那些人的2.65倍。

这个报告也表明,各阶层子女进入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的机会不同,父亲职业是干部、企业管理人员和企业主的人,最可能成为国家与社会管理者,这些人的子女100个人中约有7个成为国家与社会管理者。而工人家庭出身的人,100人中有1人进入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农民家庭出身的人,100人中不到1人进入这一阶层。在发展过程中,权势人家子弟在父辈的安排下在实权部门的关键职位上不停挪动,以便建立势力网,为以后占据要位打下权力根基。而绝大多数普通家庭的子弟付出十分努力才能得到社会的一分承认,有的甚至为了生存不得不低声下气,更莫侈谈进入权力圈。

笔者有一出身农村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离家很远的中学教书,那里工资待遇很低,常常入不敷出,一直郁郁不得志。他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日夜苦读,终于考上了法律硕士研究生。但他很快又犯愁了。他算了一笔细帐,如果读书,现在的工作肯定是没了,研究生毕业后又得重新找工作,现在失业人很多,两年后的情形也不会好多少,家里无权无势无关系,那时找工作倒成了大问题。而且读研究生共需费用4万多元,都得找亲友挪借。他就此事征求笔者的意见。笔者安慰他说,万一找不到工作,可以考律师当自由职业者。他说他曾有这打算,也就此事征求律师的意见,但这律师说,在中国当律师是一种悲哀,没靠山没关系不要当律师。笔者接触过不少律师,知道其中一些内幕,听了他的话,我无言以对。这个同学的命运,使我想起了另一个同学,他读高中时成绩很差,复读了三次才进了一个成人大学,毕业后顺利地进了政府机关,如今也俨然是个副局长。每次聚会同学都口上夸他有前途,他也自我感觉良好。但同学们都心知肚明他“有前途”的原因——他有一个在区政府当领导的老兄。

“隐形世袭”泛滥的恶果,就是直接制造政治腐败、社会结构断层和社会阶层对立,从而带来社会稳定和秩序的严重危机。在靠“隐形世袭”这种途径获得权力的人眼中,他们手中的权力并不是人民给的,而是父辈或其他有权人所赐。于是,当他们掌握权力后,并不是“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而是把权力当作荫庇自己或给予他权力者的子弟、谋取家族或小集团利益的工具,而且做起来心安理得。他们的后辈掌握权力后也如法炮制,从而形成家族政治或朋党政治的恶性循环。

而那些有知识、有能力的普通家庭子弟,如果因没有背景被排斥在体制之外,可能会滋生怨恨甚至仇恨心理,从而采取极端的报复行为,走上暴力犯罪道路。据《民主与法制》2004年2月号(下)报道,大学生崔殿军毕业后招聘到黑龙江省某市环保局工作。按规定,试用期合格即可转为正式职工。出身贫困家庭的崔殿军,为了给大家留下好印象以便转正,工作上积极努力,同事们有求必应。他还无偿为局长的女儿辅导功课。然而,他的努力最终还是付之东流。单位上仅有的两个转正指标给了两个领导的亲戚。崔殿军将全部怨气发泄在局长身上,淋汽油火烧局长后服毒自杀,造成两人陨命的惨剧。

不仅如此。随着被排斥在体制外的人越来越多,在体制外就会形成一个既无政治地位也无经济地位但有能力、有知识的特殊人群——民间精英群体。求生存求发展是人的天性,通过体制内的途径不能如愿,就会产生强烈的价值失落感,很可能会寻求体制外的极端方式。当这些民间精英达成某种共识时,就会对现存社会秩序提出严峻挑战。

美国政治哲学家罗尔斯认为,作为公平的正义,应符合两个正义原则:一是每个人对与其他人所拥有的最广泛的基本自由体系相容的类似自由体系都应有一种平等的权利;二是社会的和经济的不平等应这样安排,使它们被合理地期望适合于每一个人的利益,并且依系于地位和职务向所有人开放。

要避免社会秩序危机的发生,关键在于改革产生目前这种权力(或利益)获取途径的“潜规则”的制度,拆掉孕育“隐形世袭”的温床,使管理国家和社会事务的职务不是形式上而是真正地向所有人开放,让每个公民都有公平竞争、实现自身价值的宽阔舞台。

易明:浅议中国社会变革的现实力量

一、中国今天的问题不是个理论问题

1、一位睿智老人的真言

1998年12月底,我有幸陪同一位曾经在中共体制内影响过一个时代的改革老前辈在北海涠洲岛考察。登岛的当天晚上,我陪这位睿智的老前辈漫步于海边时,老前辈问了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问题――“今天中国社会的问题是个理论问题吗?”。当时我哑然无对。过了一会,那位老前辈语重心长地说:中国今天的问题不是个理论问题!中国今日探讨的一些前卫的社会问题,在一百多年前就提出了,并且当时已经作出过解答了,也就是说今天中国社会问题的理论探讨还没有超越于一百年前的思考,这是由于中国今天面临的社会问题仍然是一百前的社会问题。

中国今天的社会问题不是个理论问题!那么中国今天的社会问题应该是个什么问题?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们身处这个时代的人应该选择怎样的人生道路?这些当晚虽然没有得到前辈的直接指教,但是答案显然是清楚的。这是我们这个时代任何背负一份社会责任的人都不得不思考而作出抉择的问题。这也是一个终将影响我一生的问题。

2、统治集团宣示理念与民间追求目标的重叠

中国今天的问题不是个理论问题!这从中国今日社会出现的一系列现象也可以得到印证。

自从那次涠洲岛谈话十年后,中国社会今日出现了一种让人觉得困惑的现象――那就是统治集团宣示的理念与民间追求的目标居然出现许多重叠。

首先我们看看2002年12月4日,《胡锦涛在纪念宪法施行二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其中明确宣示:“任何组织或者个人都不得有超越宪法和法律的特权”,“党的各级组织和全体党员都要模范地遵守宪法,严格按照宪法办事,自觉地在宪法和法律范围内活动”。 这些简短的言词中,应该说反映出一些“依宪治国”的理念。

我们再看身为中国总理的温家宝先生在几次答记者问上的讲话:(2008年3月18日)公平正义就是要尊重每一个人,维护每一个人的合法权益,在自由平等的条件下,为每一个人创造全面发展的机会。如果说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是政府的天职,那么推动社会公平正义就是政府的良心。

(2007年3月16日)我最近这篇文章讲述了一个道理,就是社会主义民主与法制不是悖离的。我说民主、法制、自由、人权、平等、博爱,这不是资本主义所特有的,这是整个世界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共同形成的文明成果,也是人类共同追求的价值观。――我可以明确地说,社会主义民主归根结底是让人民当家作主,这就需要保证人民的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监督的权利;就是要创造一种条件,让人民监督和批评政府;就是要在平等、公正和自由的环境下,让每一个人都得到全面的发展;就是要充分发挥人的创造精神和独立思维的能力。

胡温这些讲话中所内涵的“依宪治国”理念及对民主、自由、人权、平等、博爱等普世价值的认识,应该说正是今天中国社会的发展方向,也是中国社会百年来民间不懈追求的目标。这种统治首领与民间目标的重叠,也注解出中国今天的社会问题不是个理论探讨的问题,也就是理论上的中国社会何去何从已经非常清楚。

3、目标与现实的背离

中国社会的问题已经不存在太多理论的争议,统治首领宣示的价值趋向与民间所追求的价值目标重叠,应该说中国社会发展不会有什么疑义了。然而,现实中我们却看到的是与这种价值目标完全相反的情况。那种《宪法》一再被践踏,宪法中关于公民权利的条款一再被虚置,公然违反宪法精神的“劳教制度”大行其道,为践行自己权利的公民一批批入狱,等等现象可谓触目惊心。这种现实与宣示目标的背离,再一次注解出中国理论探讨的错位,说明中国问题不是出在理论上,而是现实与理论的背离上。那么为什么理论的清楚没有换来现实行动的一致?是什么在左右中国现实的运行?而那些一致认同的价值理念为什么不能成为现实的真正指针?看来我们得寻找理论背后支配现实的因素。

中国今天社会普遍认同的价值准则不能成为社会现实行动的准则,统治集团所宣示的目标与现实行动的反向性说明这种目标只是他们口头不得不承认的价值,但支配统治行动的仍然是与宣示价值相反的东西。社会如何扭转这种行动与目标背离的形势?应该说决定性因素是推行目标的社会力量!也就是中国社会不是个理论问题,而是个现实力量的问题!

二、中国社会变革的现实力量

人类千万年的发展之所以能称其为发展,就在于人类形成了一些共同认同的价值准则,是这一些价值准则的积累,让人看到了进步、改善。人类发展到今天,人权、自由、尊严、民主、宪政、公平等等价值成为普遍衡量一个社会现代文明程度的标尺,那种动物性的物资满足程度,虽然依然成为人类必不可小的东西,但是随着人类技术提高,那已经日益退出现代文明考量的范畴。同时世界已经普遍认清一个社会的物资持久而平稳的改善最终取决于这个社会人权、自由、尊严、民主、宪政、公平价值落实的程度,而不是相反。所以人类社会实现人权、自由、尊严与民主、宪政、公平,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是人类不可跨越的价值准则,因而是普世的文明准则。人类只有遵循这个准则,才有共处的依据。任何抛开这些普世价值而企图特立独行、自封特色的行为,本质上都是想逃脱普世价值的束缚,而将个人或小团体意志凌驾世界文明之上,最终目的就是成全个人与小集团的私利与恶欲。

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普世文明准则已经成为世界的共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究竟该向哪个方向发展,已经如日月之昭昭。这种大道昭示的力量是人类任何个体与集团所无法回避,更无可左右的。这就是人间正道,世界潮流。这种力量的巨大与永恒就在于任何民族与国家绝不能因为其特殊性而逃避与背离,否则就必遭天谴,社会必然沦于动荡不宁、灾难频临的境地。

中国社会任何特殊性的强调总不能否定也是人类一部分的现实,除非那些标榜特殊的自诩是“非人”。问题是就算那些特殊到非人的人,毕竟不能否定中国广大民间社会中的普通大众的人类属性。所以中国遵循人类普世价值准则也是无可逃避的路径。正是在此规矩下,前面所言统治首领宣示价值趋向与民间目标追求才会重叠。而这种不得已的价值重叠,却在现实上表现出完全的背离,这就说明中国社会还没有形成主导普世价值实施的社会力量。那么今天中国社会有些什么促成普世价值实施的现实力量呢?大概而言,中国今天促成普世价值落实的现实力量有如下几方面。

1、马英久先生为代表的地区性宪政执政派力量

随着台湾再次政党轮替的顺利实现,台湾地区在融入现代文明社会,落实普世人类价值上,实现了一个质的飞跃。华人世界对普世文明准则的践行,昭示了华人是人类文明进步大潮的一分支,是积累人类文明准则的一分子。马英久先生所代表的台湾地区践行普世价值准则派成为华人社会现代文明的先行者。

应该说国民党曾经也走过喊普世价值口号,行独裁专制实际的时代,但是在台湾历经风雨,走过由执政到在野的过程后,国民党实现的政党合法化与执政合法化的质变,使一个非法的党,由一个非法掌握的政权(靠枪炮来抢夺),变成一个民选的合法的执政党,这种由非法到合法的过程,就是一个遵循普世文明价值的过程,是一个政党完全重生得救的过程。这个变迁意义之重大,将随历史延续而更显现出来。

马英久代表着华人世界实践人类普世价值的执政派力量,其对中华民族的昭示作用将青史永垂!同时这支力量将成为中华民族整体迈入现代文明的先头军!这支力量对中国社会根本性转型将起到日益重大的示范与促进作用!

但是这支力量要想肩负好参与中国社会转型的使命,必须坚守中华民族整体性大局观念,要有民族的使命感与危机感,中国社会整体性文明的转型是台湾地区长久和平、繁荣、发展的根本保证。否则台湾的文明将成为极权统治的忌恨,台湾危机将会与日俱增。

2、达赖喇嘛为代表的宗教信仰派力量

任何稍有国际社会常识的人都不敢否认达赖喇嘛在世界的影响力。那是一种人类对生命根本价值探究的认同,虽然表现于外在的信仰追求上,但达赖喇嘛的信仰给了世界活出生命真谛的见证。这种对生命终极价值追索的努力,从古至今就是人类推崇的对象。达赖喇嘛几十年不懈的努力,铸就了他在人类生命史上的价值。

作为一种在世俗社会中追求宗教信仰的代表性力量,达赖喇嘛已经用自己的行动向世界宣示了自己对信仰价值的忠诚。这种对信仰的追求与捍卫,是人类固有的权利,而这种信仰的需求却也广泛深藏在广大民众的心里。所以这种为信仰而奋斗的力量是恒久而巨大的,当达赖喇嘛成为华人世界为信仰而奋斗的化身时,社会为信仰而奋斗的群体就会在此结成认同,汇聚起力量。而信仰自由是现代文明世界的基本价值,所以达赖喇嘛事实上也是个实践现代文明价值的华人先行者。

达赖喇嘛宗教信仰派力量对中国今天社会转型也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3、公民社会宪政理性建设派力量

中国大陆在多年风雨如磐的岁月中,依然顽强地挺立着一批致力民间建设,践行普世价值,促进中国转型的力量,那就是公民社会宪政理性建设派力量。这支力量深刻认识中国社会现实,坚信普世文明价值准则,为普世价值在中国本土生根发芽而默默奉献、辛勤耕耘。

近年来随着中国维权运动的风起云涌,中国大陆宪政理性建设派力量一直为中国维权运动理性、持续、平稳、健康发展提供着精神资源,同时对维权运动的成果进行着社会积累,为中国社会根本性转型作着基础性准备工作。

这支力量保留着牵引人类前行的理想主义情怀,延续了人类固有的良知,也因为历史性原因而使他们中一批人直接继承着胡耀邦、赵紫阳那种历史责任与为人间大义而不计名利、勇敢无畏的牺牲精神,他们将人类普世价值结合中国现实集中概括为“新三民主张”:一、培育公民社会。宪政民主需要公民社会的支撑,犹如盖大厦需要一个结实的地基。故首先要重视培育公民社会,这里面要特别注重的是发展私有和民营经济,保护私有财产权利;壮大中产阶级;发展社会中间组织,逐步完成社会的组织化过程。二、启蒙公民意识。公民社会的主体是公民而非臣民,公民就得有现代公民意识。公民意识(民主的政治文化)主要包括权利意识、责任意识、民主意识、法制意识、宪政意识、纳税人意识等。这些意识的树立要靠启蒙。三、积累民主实践。民主意识的增强、民主资源的涵养、民主运动的推进、民主制度的创建均有赖于实践的累积。荀子《劝学》篇有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古训“行胜于言”。

这支力量是人类普世价值中国化的承载体,也是中国社会健康力量的聚合体。
 
4、中共体制内改良派力量

基于对人类固有天良的信赖,基于人类存在理性对历史潮流的认同,我始终对中共现政权体制中改革派力量的存在怀抱期待。虽然这种期待经常让我觉得是幻想,但历史的经验与世界文明转轨中的事实一再提醒我们不要放弃这种期待。

应该说最能直接而快速促进中国社会向文明世界转型的力量是中共体制中的掌权派,他们有着现实的社会资源,然而由于人性的罪恶与制度的孽障,常常使这些最能给人类进步带来事半功倍效果的人举足不前,甚至使他们成为历史前进的阻碍。尽管如此,让我们还是给人类的良知最后的复苏留点空间,让我们真诚期待那些最后能认同历史大潮的人。

中共体制内改良派力量最终能否出现,事实上将取决于民间力量成长的情况。中国民间力量的健康与强大将成为激活体制改良派的动力。当然中国社会最终转型可能还是需要这支力量作为标志性事物的出现。

作为有着沉重历史包袱的中国社会,要想实现平稳转型,以上四方面力量的默契与互相援助的自觉,在共同价值理念上的荣辱与共,与对中国社会责任的担当,决定着他们必须建立起针对专制极权的统一战线。这四支力量的配合优劣与否将对中国未来转型快慢起着决定性作用。

三、民间力量与领袖成长

中国目前已经出现的促成中国落实普世价值的力量有前面所提到的四个方面。在这四支必将促成中国文明转型的力量中,民间力量的健康成长,即宪政理性建设派力量成长,无疑是目前最重要的,也是中国社会目前最可依靠而最有可为的。那么如何更好促成这支力量健康成长呢?

追求普世价值的实现无疑是中国民间的主题,然而如何成长起一支能信任推动普世价值实现的力量,这就直接牵涉到民间应该建立起怎样的信任主体?根据现代自由主义的理念,原本追求个体权利的落实是不会依赖于外在主体的,但是在一个极权社会向现代民主社会转型的过程中,这种不需要依靠外在主体,或不需要结成现实理想主体,显然是不现实的,是不利于促成社会根本转型的,也就是不能回答中国问题不是个理论问题而是个什么问题的,也就不能最终解开中国之结!所以民间力量面对历史责任的自觉结队聚力,是走出中国困局的必然。

中国民间要实现自觉结队聚力,必须解决基本价值取向问题,即我们是要重新选择个毛泽东,还是期待选择个华盛顿的问题?今天如果将毛泽东与华盛顿摆到世人面前,供大家做出选择,相信绝大多数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华盛顿,因为历史已经极其鲜明地对二者的是非功过做出了回答。但是毛泽东与华盛顿究竟有何本质区别,可能并不是那么为人清楚,也就是今天人们知道毛泽东华盛顿之不同,但并不知他们何以不同。当然要列举他们的不同肯定有许多方面,但他们最根本不同在于对权力认识的不同,毛泽东沿袭着封建专制王权意识,视权力为私器,以拥有权力高过拥有生命,由此希望王权永续,虽然不一定续在自己的至亲之上,但也希望延续在自己意志执行者即信得过的人身上,而华盛顿却具有现代民主意识,视权力为公器,以拥有权力为一份对社会的责任,坚信权力根本是在民手中,自己不愿意,也通过权力设置,使权力不可能沦为某个血统与某脉意志的延续,使权力只能是天下意志的时代反映,是普世文明价值的凝聚体。在这样对权力意思的前提下,华盛顿对权力是提防、警惕,将权力视同人生的负累,只是迫于时代所需而勉力为之,因而决没有想法摄取权力的动机,并且他还尽可能地逃避权力。华盛顿这种对权力的态度奠定了他为美国开国与宪政之父的地位。

比较华盛顿与毛泽东对权力的态度,我们翻看中国历史,就会发现那累累白骨下的争权征战与分利杀伐,而很少看到那种功成而身退,弃权如草芥的高尚义举。难道华人血脉中就没有那种人类高尚的权力意识?现代胡耀邦、赵紫阳的最后甘愿放弃权位,甚至忍受囚牢生活的选择,鲍彤、朱厚泽、张炜、张祖桦等一批弃权择义的壮举,捍卫了我们这个民族面对权力依然保持圣洁与高尚的尊严。由此可见中国人也一样在权力与大义前有捍卫大义而轻视权力之士。也就是我们这个民族也是一样可以产生华盛顿的,是一样存在华盛顿的人格的。

所以今天中国民间要建立起自己的信任主体,必须选择那种敢于放弃权力的人作为肩负这个时代转型使命的领袖,而不是选择那种视权如命,为争权不择手段的人。这也是选择毛泽东还是华盛顿的根本区别所在。基于这样的权力价值认识,我们民间力量建设应该聚焦于那些经过权力考验的人,那些在大义前敢于放弃权力而甘愿承受苦难的人。这种人才是值得天下托付权力的人。对于那些为了权力而大言滔滔,轻诺狂抛的人,我们一定要保持一份警惕,因为半个多世纪的中国苦难,已经证明了那种为争权的承诺是靠不住的。

中国半个多世纪以来储存起了大量民间反对力量,但这些力量中哪种力量真正可以符合历史,那种人是可以担当起社会的责任,完成好历史的重托,将中国社会平稳健康地引向文明的领袖?这是很值得每个关心中国社会问题者认真思考的。

中国今天是个五千年历史的大转型时期,民间力量成长与民间领袖产生是相辅相成的,前面所讲中国社会变革的现实力量,我们看到前面两支力量因为领袖的产生而成熟,而后面两支力量却急需在社会变局到来前成长成熟。应该说中国今日广泛存在着民间变革的力量,这种民间不满与思变的普遍性情绪,可能人类历史上没有多少时候有如此强烈。在这种广泛思变的社会基础上,中国急需一支健康而理性的代表民间意志的力量。这支力量及其领袖的产生,可能将根本性的决定着中国转型时期的命运。

对此中国著名历史学家秦晖先生在《圣雄人格与和解进程》一文中针对南非危机转型时期领袖与团体力量有过精辟的论述:曾经有人声称现代政治不依靠英雄。的确,作为一种程序化、形式化与理性化操作的民主政治在其成熟时应该是不依靠英雄的。然而缔造这种制度的过程需要“英雄”吗?这就看我们怎么定义“英雄”了。如果是象曹操煮酒所论的那种“英雄”,那恐怕是靠不得的。而像曼德拉那样代表公平、正义的道德感召力的“圣雄”,则有之诚幸大焉。

“圣雄”们(无论其意识到与否)所推行的实际上是自由主义的事业。自由主义本是个低调的主义:它承认人人都有“自私”的权利――当然,这并不等于褒奖自私――以防止专制者“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黄宗羲语)。然而,在面对严酷压迫时人们如果各怀私心、一盘散沙,就无法冲破重压去实现自由事业。这就形成了一种悖论:“消极的”自由必须以积极的态度来争取,低调的制度必须用高调的人格来创立,为了实现一个承认人人都有“自私”权利的社会,必须付出无私的牺牲,为世俗自由主义而斗争的时代需要一种超越俗世的殉教精神。这就是圣雄的精神。

仅以此对秦晖先生的引文作为本文总结语。

2008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