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破空:民族主义救不了北京奥运

西藏事件之后,北京奥运火炬传递,沿途受到抗议,全世界瞩目。此时此刻,部分中国人“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在国内,有人倡议抵制法国货,并聚众到法国公司家乐福门口示威;在国外,有人抗议西方媒体CNN、BBC等,并在西方各城市邀集华人示威。

人民币持续升值,其后果之一,就是不断削弱中国对外资的吸引力。此时此刻,抵制外国货,到外国驻华企业门口示威,无异于恐吓外资外企,对危机不断的中国经济,只能是雪上加霜。毕竟,能源短缺、物价飞涨、股票暴跌、房地产泡沫化、污染加剧、天象异常,等等,对中国经济,已经构成重重威胁。

说CNN评论员是“辱华”,应该说他是“辱共”,其实,连“辱共”都谈不上,是共产党自取其辱,CNN评论员不过是道出了共产党的真面目。中共两次抗议CNN,要求后者道歉,最后终于道出要害,中共挑明:CNN“企图挑拨中国人民与政府的关系。”

中共抗议CNN,不惜“杀鸡用牛刀”,由中共外交部出面,与一家外国新闻机构对垒交涉,此举,把一个“中国政府”,矮化到何等地步?“中国政府”谴责CNN,却不让中国人拥有看CNN的权利;既然中国人连CNN的“辱华”言论都没有机会领教,又如何谈得上义愤和抗议?

部分海外华人抗议CNN,指控后者“不实报道”;令人不解的却是,中国“人民日报”、“新华社”等官方媒体,充斥无数“不实报道”,这部分华人,缘何从未抗议?况且,针对西藏事件,西方媒体零星出错,中共新闻封锁,岂能没有责任?这部分华人,缘何又不抗议?

部分华人抗议CNN,只能在海外举行,却不能在中国本土操办。已经证明:中国人,反而是在中国本土,自己的祖国,被剥夺了集会游行示威等民主权利;中国人,反而是在国外,才能享受到这等民主权利。这一事件,反而突显中西巨大落差。

野蛮与文明的壁垒,何其分明!

年仅20岁的留美中国女学生王千源,试图调和汉藏冲突,让汉人与藏人对话,就被人打成“汉奸”、“卖国贼”。给王千源扣上“汉奸”和“卖国贼”帽子的那些人,等于认定王千源帮了“外国人”和“外国”;换言之,这些人,把藏人视为“外国人”、把西藏视为“外国”,不由自主地,他们本身就已经犯下“汉奸罪”和“卖国罪”;由此推论,恰恰是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汉奸”和“卖国贼”。

由于逻辑的混乱,对西方或西方媒体的相关指控,不论是来自中共当局,还是来自中国愤青,几乎都等于是在指控他们自己。比如,就部分中国人抵制法国货一事,中共外交部发言人声称:“中国民众表达对法国的意见和情绪是事出有因的,法国需要深思和反思。希望法国能够倾听中国人民的声音。”

只要换两个名词,这句话就变成:“西藏民众表达对中共的意见和情绪是事出有因的,中共需要深思和反思。希望中共能够倾听西藏人民的声音。”稍具常识的人都知道,后面这句话,才更真实,也更有意义。

又比如,由中国个别网民创作的歌曲《做人别太CNN》,据说广为传播。其实,只要将其中的CNN变成CCTV(中共中央电视台),歌词所表达的,就更精确而贴近现实:“CCTV信誓旦旦,一切真相都在里面。而我渐渐却发现,这竟是欺骗。不要以为重复千遍,谎话就会成箴言。何苦挖空心思,想要弄假成真。做人别太CCTV,你又怎么可能,让周杰伦变成李宇春?我宁愿你们,只是很傻很天真。”

抗议CNN的部分华人,据说最气不过该台评论员卡弗蒂的一句话:“我认为,在过去50年里,他们基本上一直是同样一帮暴民和匪徒。”(I think they’re basically the same bunch of goons and thugs they’ve been for the last 50 years)CNN澄清该台评论员所指,是中国政府,而非中国人民。

但部分中国人,竟以自己的所作所为,在“暴民和匪徒”的位置上对号入座:有人暴力恐吓王千源,有人对王父母在青岛的住所泼粪涂鸦;部分中国人在洛杉矶抗议CNN时,见有人(华人纪晓峰)支持CNN,便上前抢夺对方标语、折断对方旗杆;部分中国人在旧金山举行“反藏独”示威时,竟围殴现场反中共人士(华人郭平)。干出这等行径者,不是“暴民和匪徒”,又是何等人?

煽动极端民族主义情绪,看似对中共有利,可以转移西藏危机焦点,可以对抗国际上抵制北京奥运的呼声。所以,中共喉舌,为之造势。但中共细加掌握,一旦发现,这股民族主义情绪,可能失控而烧向中共本身时,就会立即降温喊停乃至弹压。表面上看来是“民间自发运动”,其实都在中共操控之中。这让人联想到清末义和团与清廷的关系,义和团以极端民族主义姿态,“扶清抗洋”,先遭清廷利用,后遭清廷剿灭。当代中国愤青,命运也大抵如此。

北京奥运举办在即,国际社会寄望,籍此改善中国人权,即便是国际上的“抵制派”,愿望也不过如此。中共当局,却以民族主义武器相对抗。北京奥运,注定在对立与冲突中登场。“中国形象”,注定再遭重创。民族主义,救不了北京奥运。

昝爱宗:关键时刻,汪洋先生能否容忍不同声音

“阳光少帅”汪洋先生一到广东,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是”解放思想”,要”不惜杀出一条血路来”,可自从5月5日南都周刊的长平先生被撤消副主编职务后,令我等看官不知道到底是汪洋是真心思想解放,还是广东保守力量在抵制思想解放,而且还占了上风,汪洋先生有点手足无措了?

对于长平关于西藏真相和民族主义情绪的言论,我认为这只是他个人的不同声音,即非《人民日报》社论一样的声音,也非乱咬一气的愤青分子的声音,我甚至可以称长平的声音为”第三种声音”,这样的声音恰恰是公民社会最常见的声音,也是最理性的声音,可为什么就这样一种声音,居然被北京一些人称为”造谣自由”,甚至用”文革语言”进行恶意中伤,这又是为什么呢?

思想解放,难道只是解放使用”文革”语言自由表达者的声音,而压制像长平这样的理性的不同声音?若是这样的解放思想,却是凸显了广东思想极端不解放,不能容忍不同声音,更是汪洋到广东工作以来广东思想界出现的一大败笔。

广东历来开全国风气之先,比如南方周末一纸风行,而南都则是意气风发,锐不可挡,南都周刊更是后期之秀,若初生牛犊……这些良好局面都离不开江艺平、程益中、喻华峰、长平等人的辛勤汗水。而全国读者的认可,网友的热捧,更是对南方报业包容不同声音的尊崇。

现在,若是南都周刊副主编长平仅仅是写了几篇理性文章,发表一些独立见解,就撤消报社副主编职务,却不是一个好的开头,而且还显得汪洋先生的”杀出一条血路来”有点胡说八道的味道了。

想当年,某个上面让南方周末的编辑、记者鄢烈山、曹西弘、沈颢三人离开,但报社还是包容了他们,继续启用他们,更包容了他们的不同声音。可现在,事过境迁,明显退步,难道南方报业思想解放还不如当年?南方周末当年的老总,今天的南方报业委员江艺平女士更应该站出来,支持长平,支持不同声音的表达自由,积极向上级有关部门动议长平只是不同声音,解放思想正是包容不同声音的代名词,是天赋人权,是思想解放的核心。

现在,我还看到,网络上往往有一种不好的信号,就是对一种声音特别追捧,对另外一种声音就压制,中伤,比如谁有不同意见就是汉奸,谁就是不爱国。但是,人若爱国,也不能这个爱法,爱国就是包容这个国家不同人士的不同声音,爱国就是以实际行动来倡导思想解放,爱国就是让我们每个人都能在这个国家享有言说自由的权利,爱国不是被迫,而是自由。如果一个公民,在自己的国家不能自由表达自己的不同声音,那么这个国家就有可能重演”文革”,重蹈覆辙,不幸加倍。

一句话,汪洋先生喊了半天思想解放,长平的不同声音却不被包容,这已经说明一切了。望汪洋先生深思。

容忍不同声音,本是一个常识社会最基本的常识,但愿汪洋的思想解放承诺不是一句空话。

傅国涌:往事:读林昭十四万言书

一、超越时代的思考

1968年4月29日,不到36周岁的北大学生右派林昭在上海被秘密枪杀。两天后,上海公安局人员上门向她母亲索取5分钱子弹费。1980年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重新判决她无罪。1981年,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宣布给她平反。

40年后,面对林昭的牺牲,世人不仅佩服她的勇气、壮烈和决绝,更惊讶她的思想。在整个民族几乎都停止了独立思考、陷入盲从、迷信和狂热的时代,她没有停止思考,哪怕镣铐加身,乃至没有纸和笔,她以血为墨,以白床单为纸,在红色的牢狱中写下了大量血书。现在,我们只能看到极不完整的一部分,她在其中提出的观点,她对时代和中国命运的思考,她使用的语言,都超越了同时代的人。她抛弃了当时无在不在的弥漫着火药味的斗争话语,找到了自己的话语方式,用自己的语言概括那个时代。更为难得的是,她的批判不是破坏性的,而是建设性的。她的同伴黄政回忆,1962年她在谈到广大农村饿死人时,就说人民公社不合国情、不合情理,应当及早解散,在农村实行耕者有其田;对于”割资本主义尾巴”,她提出应该允许私人开业经营,主张私人办厂成了她的罪名之一;她说要改变闭关锁国的政策,加强与世界的联系,包括引进外资,借外债加速经济和科技的发展。她还提出了地方自治、联邦制等设想。这些今天看起来寻常、而且有些已变成现实的想法,在当时的中国却无疑是一种空谷足音。

虽然她表示,作为一种权利,”那么天赋人权世人都拥有自己所应有的一份!谁也不比谁少即谁也不谁多!而是神圣的自卫权力本身便要求神圣的复仇权利!”但在她用血书写的那些传世文字中,她最终摆脱了简单的仇恨意识和你死我活的敌人思维——

“……我们反对什么那是很清楚的,可是我们到底要建立什么呢?要把自由的概念化为蓝图而具体地按着它去建设生活,可不是一件简单轻易的事情,特别是要在这样一个广大分散痼疾深沉的国家里来建设它,就更其复杂艰巨!……只要生活中还有人被奴役,则除了被奴役者不得自由,那奴役他人者同样不得自由!然则身受着暴政奴役切肤之痛再也不愿意作奴隶了的我们,是不是还要无视如此悲惨的教训,而把自己斗争的目的贬低到只是企望去作另一种形式的奴隶主呢?奴役,这是可以有时甚至还必需以暴力去摧毁的,但自由的性质决定了它不能够以暴力去建立,甚至都不能够以权力去建立!……”

她在观念上找到了新的出路,对自由、生活、政治都有了全新的认识。她说:”高尚的目的根本不需要更加不可能用卑鄙的方法去达成,只有卑鄙的目的才能够与卑鄙的方法相得益彰地’配套成龙’.”

她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她是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一步步走过来的,她也有过轻信、迷狂和个人崇拜,甚至不惜与家庭决裂。直到1957年之后,她才开始反省,开始追问,开始寻找,最终回归了良心,回归了人的本性,回归了生活本身。

1958年7月,当右派同学刘发清痛苦得吃不下饭时,她开导说,自己一开始也是吃不下、睡不着,还自杀,现在想通了:”这不单是我个人的命运问题,北大划了多少了个右派?全国有多少?””反右斗争还在全国进行,它的性质、它的意义、它的后果、它对我们国家、对历史有什么影响?对我们自己有什么教训?我现在还搞不清楚。但我要认真思考,找寻答案……”她吞安眠药自杀获救后,又想到北海公园投湖自尽,”躺在一张椅子上想了一夜,弄明白了许多道理。”在1957年5月在北大鸣放时,她并无右派言论,只是在张元勋他们遭到围攻时,挺身说了几句公道话,与此同时,她参加了学生刊物《红楼》开除张元勋的签名。最后,她未能幸免右派的命运。她在写给妹妹的信中说:”当我加冕成为’右派’后,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体会我的心情的,我认为我热爱党的程度是压倒一切的,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与之相比拟。我不能忍受它对我的误解,而且误解得那样深。”她不顾自己的处境,为大跃进等原因造成的饥荒、大量饿死人的悲剧忧心如焚,和一些志同道合的青年右派一起办了油印刊物《星火》,坚持说出真相,并给领导人写信提建议,力图以微弱的力量阻止悲剧的蔓延,因此以”反革命”罪被捕入狱。她通往1968年4月29日的路就此开始。

二、做一个人,不做一张牌

自从1960年入狱之后,林昭对自己的处境并不是缺乏清醒的认识,她在写给《人民日报》编辑部的长信中:”我很知道反抗者在我们的制度下意味着什么,而走反抗者的道路在我们的制度下又将遇到些什么?”对于自己的结局,她早有预感,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在1963年曾写下这样一段话:”民间本在传说死刑犯受枪弹费自己出钱,而一颗子弹价值一毛几分,我就自费购买了也没关系,只要给人一个死法……能把血流在光天化日之下众人眼目之前亦云不幸之幸矣!林昭的血都是一点点一滴滴洒在无人看见的阴暗角落里的!”1966年,她对前来探监的张元勋说:”顶多也就是死!他们杀机已定,哀求之与痛斥之,其结果完全相同!” 1968年,当她被折磨得只剩下不到70磅,大咯血,最后一次被送进监狱医院时,那个对她暗中怀有同情的医生悄悄说:”唉,你又何苦呢?”她则轻声答以:”宁为玉碎。”

她热爱生,但她只能做为一个人活着,她有个说法,祖先已从猴子变成人,”我这不肖子孙无论如何断难再从人变为猴子”.她不愿意任人摆布而苟全,也就是不愿意变成人家手里的一张牌。她曾对审讯者说过在狱中做的一个怪梦:”一个变戏法的魔术家跳上跳下,不断对我挥舞着魔棍,并指着一个木框子叫道:’进去,进去!变我的一张牌——我正缺一张黑桃皇后!’但我叫得比他更响:’我是个人,知道吧?不是谁手里的一张牌!黑桃皇后!你让我当金花菜老K,我也不干!'” “我是个人”,这是她的底线,不容突破,不可妥协。她在忍无可忍、多少镣铐加身的情况下,对狱警发出的最严厉的责问也是:”你们究竟是不是人!?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作为一个女性,尤其天性即有着爱美之心的女性,一个有着强烈的求真渴望又才华勃发的女性,她的思想掘进之路,自我反思之路,在许多方面是借助直觉,借助感知的,正如她在1957年5月22日那个晚上站出来为受围攻的北大同学辩护,不是什么理性计算的结果。她反省自己少年时代的政治追求,”其出发点也只是热烈的感性而并不如一些政客似地是冷酷的理性”,或者是”青年的激情而非政客的理性”.

她在狱中说自己的思想和方法等都逐渐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东西,但她同时说:”我不曾理性地去考虑和制订它们:这与其说是由于政治上的幼稚和不成熟,毋宁说是由于青春代刚毅热烈的气质!虽然这二者也许不可分开。过去对着人们我也不止一次坦然承认:这个青年反抗者所作的诸般战斗行动大都源于直觉——感性,而不是源于理性。理性在我只不过是或用以检验、反省以至理解感性的决定罢了。理性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加深感性,然而绝对无法代替感性!”

“我只凭感性与直觉行事:是非之间无他途,不成功即成仁;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大义所在不惜身命,头颅可抛、热血可洒,他何足计?!是故从也不去跟作游戏似地横拟一种方案,竖排一个可能——只知为公大义,不知机会主义!”

这几段自白十分重要,对于我们理解林昭最后的道路和抉择简直就是一把钥匙。她从来无意做政治家,也做不了那种政治家。她被秘密枪杀前,曾几次在狱中自杀未遂,其中一次是1964年2月5日因不堪凌辱吞药皂求死,急救过来,狱方责怪她:”你也是搞政治的,怎就没有点政治家风度?”她回答:”可惜林昭不是政客”,”本来不懂啥子政治,到了被逼无奈撞进这滩不是人下的浑水,初志仍不过是凭着书生本色的一领青衫一腔热血。……要作个有’风度’的’政治家’或者干脆地说:作个专门玩儿利害的冷酷的政客,自认不仅完全不是料坯更毫无培养前途!”

1962年,她保释在外,右派同学羊华荣前来看她,同游苏州拙政园,她表示面对当时饿死那么多人的局面,决心为自由民主而斗争。羊劝说她:”你具有诗人的气质,不具有政治家的气质,诗人讲真情,政治家讲假意,你太真,不宜搞政治,否则必然会吃亏。”我感到,这番话是知人之论。确实,她只是一个诗人,一个具有诗人气质的思想者,在本质的意义上,她并不想搞政治,她只想做一个真正的人。

她致死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她的不认错,多位同学都提到,”反右以后,她死不认错,她是北大惟一不认错的”.入狱之后,”有人对她说:你只要承认一句自己错了,就可放你出去。她回答道:’不,我没有错,决不向邪恶低头。”她母亲劝她”孩子,你就认个错吧,不然,他们会杀死你的。”他回答:”我怎么能认错!认错就是投降,认错就是叛变,我没有错!”

她自述:”……林昭这份难移的该死的本性就是这样!——遇到外来的侵犯镇压之类,首先想着的永远只是反抗而不是其他什么!””不怕你们把林昭磨成了粉,我的每一粒骨头渣儿都还只是一颗反抗的种子!”狱中人们都说她”有那么股子劲儿”,她自称这不过是”一股子书生气”,也就是她自己说的”感性”,这是她全部的力量源泉之一,本是也是一个人身上最可宝贵的东西之一。对她来说,与生活本身的感受相比,一切理论、学说、主义都是次要的。监狱方面越是想制服她这个”黄毛丫头”,她就越是不服,她称之为一场”制服”与”反制服”的斗争,这成为她致死的直接原因。对于”那么一股子劲儿”,她曾这样评说:”更正确地说或许应该称之为斗争性罢?想当初这个年青的叛逆者早就向自己的同时代人——战友们说过:犹如’与打击者以打击’这著名的口号一样,我们的行动准则应该是:与斗争者以斗争!只要斗争尚在继续,只要我们一息尚存!而且在我认为这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气可鼓而不可泄,只要这股子’劲儿’存在,不论是处在看来如何优劣悬殊众寡不敌、乃至几同束手的局面之下,人们也仍旧可以找到进行斗争的各种方式以及策略——合法、非法、非法中的合法或合法中的非法,等等。”

这大致上可以解释她在狱中为什么不肯低头。

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林昭谴责狱方先是想通过酷刑等手段想使她”失志”,而她坚持”匹夫不能夺志”.此计不成,又企图使她”失节”,她为此痛切地慨叹”天意弄人”——”这个大义所在一往无前的青年反抗者偏偏是个女子!……已不幸青衫热血误此身,更不幸天教生为女儿身”.

因为这个”女儿身”,她的反抗就显得更为悲壮,更为惨烈。她并不是不知道这是鸡蛋碰石头,在当时的环境下尤其如此,1958年到1959年,和她相恋的甘粹劝她:”鸡蛋碰石头,会粉身碎骨的。”她的回答是:”宁愿粉身碎骨我也要坚持斗争,如果上千万个鸡蛋去碰撞这个石头,始终会在这块石头上碰撞出一个坑。”

1962年,她在保外期间为什么要给北大校长陆平写信?她在狱中为什么要一而再地给上海市长、给《人民日报》写信,哪怕没有笔她也要用自己的血来写?不是因为她幻想会有什么结果,她解释说:”我确知我的呼喊不会有任何回声……然而林昭必须对自己的一切行为包括语言负责!有了这封给北大校长的信介于其中,将来编起文集来,从’思想日记’到’我们是无罪的!’,再到’我呼吁,我控诉!’,这其间的一贯脉络就极其分明而一望可知,而且这年青人完全占着个’理’字!……没理都是你们的!有理都是林昭的。这个年青反抗者不仅处在有利于占理的地位上,而且行事凡百皆先求得占理!理直则气壮!三人抬不过’理’字儿!有理且能打得太公,况其余乎!”她引用了许多与”理”有关的谚语:”四方招,八方理。””吃了谷米,须讲道理。””有理没理,出在众人嘴里!”

她明知对方不会和她讲理,但她还是要把理讲出来,不断地讲理,到最后还是讲理。她不是简单地用鸡蛋去碰石头,她要在石头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她对审讯者说:”利害可以商榷,是非断难模糊!””一切皆可引相对论。唯是与非断断不能二一添作五。””是非之间绝无任何调和折衷的余地”.所以她只能选择向死而生。她骄傲地宣称自己作为反抗者所持的态度”相当光明磊落、甚至允称俯仰无愧!——可对世人,可质天日!”

她一次次地说自己集”坚定与幼稚”于一身,”幼稚的年青人其基本一面还只是坚定”,自称这是她”固有的政治特征”,她的坚定和幼稚不可分割地融合在一起,在这里,幼稚只是相对于世故、成熟的世故而言,她永远也不可能走到那一步,这不仅是她的性格所决定,也是她的认识所决定的。她的自我评价还有一点就是多次提及的”坚决和诚恳”,”我的诚恳不容误解,因为我的坚决不容怀疑……在我说来:坚决是产生诚恳的前提。”

“作为反抗者的林昭有一点是自谓可告俯仰无愧的!’凌霜劲节千钧义’,迷惑、挫折至于力不能支那是另回事,至少至少战友决不能背离,犹如战斗决不能背弃。假若不是因为执着于这一点,则我是也大可坐在一边,甚至根本无需乎走入反抗者的行列,诚如人们所言——我也承认:即使自从反右以来,对于林昭,为人的门尽管关闭,为狗的门却一直是敞开着的!”

但她接着说:”然而我不能!”她的抉择已不是单纯的”节”和”义”所能解释,而只能在她的观念上寻找答案,如她自己说的,”政治思想的坚定一面也就是根源于此:靠观念。”她曾

自述所有的判断源自”个人对于祖国政治现实之比较清醒、冷静、客观而且公正的估价”,以及”对于人类世界文明公义的确定的认识与深切的信任”。

四、回归人性

在一个个人崇拜甚嚣尘上的造神时代,她却借用”同时代中的一位闯将”的话说:”生殖器崇拜的图腾时代在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早已成为陈迹了!我们不承认世间有任何与众不同的’神圣’的脑袋即如不承认有任何与众不同的神圣的卵袋!”这句话即使今天读来也很经典。在1957年以后的11年中,她之所以一步步能在观念上攀得更高,走得更远,甚至把同时代其他人都甩在了后面,关键还是因为她人性中最真实、最柔软、最美好的一面从来没有磨灭,并在严酷的现实中被激活、被唤醒,她向往人的生活的愿望决定了不能苟且、不能屈从,也就是她所说的宁可玉碎,不愿瓦全。加上她天性中对自由的追求和她认死理的气质,这些合在一起决定了她的命运。

她几次说:”因为这一份该死的’人性’正就是造成林昭本身之悲剧的根本原因!””作为林昭的个人悲剧那是也只好归咎于我所怀抱之这一份该死的人性了。”她的全部追求包括她的牺牲,归根结底,可以说都根源于她的人性,这一点,我们可以在她的生活、诗和她的基督教信仰中找到答案。

不了解这一切,就无法理解她的宁为玉碎,她这样选择不是因为否定生活,恰恰相反,是因为她太珍视生活、太珍爱生活了。她之所以反抗到底完全基于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她说自己反抗的全部根据只是一条天人共许的铁则:”被践踏的公义必须得到伸张!这也就是我常爱提说的生活之价值观的基本内容之一部分。”她憎恶与人的生活相对立的一切,她在送给一位同学的照片背面题了8个字:”什么是美?生活本身。”她理解的生活不是一个空洞的不着边际的名词,而是有着美好而充实的内容,在她的同学、友人的记忆中,她是一个很懂得生活并且会享受生活的人,一个有着丰富情感的人,她爱喝酒,爱吃,在狱中她给母亲的信中还能一口气开出几十种不同吃法的食物来,她喜欢跳舞,会随便采摘野花戴在头上,她会自己动手裁剪衣服……她对生活一直保持着美好的感觉。她在狱中送给张元勋的小礼物是用糖纸做的帆船。狱警说她用糖纸编了许多艺术品,种类很多,全监狱都知道。小小的帆船在胡杰《寻找林昭的灵魂》纪录片的特写镜头中被放大,成为一个美丽而伤心的象征。它表示,即使在镣铐加身,高墙重围,随时面临被虐杀的日夜里,林昭的心灵依然那么纯净,她对人间的爱,她对生活的向往,都在小小的帆船中定格。

五、思想源头

从林昭的家世、成长历程来看,她深受母亲许宪民的影响,而她母亲又深受她大舅许金元——一位1927年”四一二”事变中被杀的早期共产党人影响,她妹妹说她身上有”家传的政治基因”.她多次讲到自己幼受庭训,其中之一”就是必须对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从来不怕担负自己应负之责。她在读中学时就参加了左倾的”大众读书会”和”大地图书馆”,类似中共的外围组织,读过马列的书和毛泽东的《论联合政府》、《新民主主义论》等手抄本。1948年暑假,她甚至做过三天地下党员,只是因为对秘密工作原则缺乏认识,失去了组织关系,为此懊悔多年。她满怀希望地迎来1949年,一心上进,为此不要上大学,不惜跳窗从家里出逃,还曾无中生有地揭发过母亲。

那么,最终使她超越那个时代的思想资源和精神源头又在哪里?

她读过《扬州十日记》,深刻地觉察到民族的悲剧”仍不过是历史之一贯性的延续”,”几名清兵就可以赶着一大群中国人去宰杀,——像赶猪羊似地驱叱而行;到了地方喝令跪下便一齐跪下,听待人家拿着刀从前排逐一杀起而竟俯首帖耳得没有一个敢动!唉!中国人!中国人!!中国人啊!!!是故当读着辛亥革命先驱者陈天华的《警世钟》、《猛回头》,秋瑾的遗诗以及林觉民《与妻书》等时,这个未失赤子之心的年青人不知多少热泪如注、纵横狂流沾湿篇幅!”她由衷地景仰这些近代史上的这些杀身成仁的先行者,并自觉地接续她们的精神脉络,这是她重要的精神源头之一。但仅有这种资源,她只能走向以暴易暴的反抗之路。

这个时候,她身上另一种秋瑾等前驱所没有的新因素就被激活了,那是她早年就读的教会学校给她的基督教滋养,她在那里受洗进教。基督教给了她内心的光亮和力量,使她流自己的血,却不想以血还血,而只是以自我牺牲的方式守护她深爱的一切。即使对于向她直接施暴的人,她心中也没有产生你死我活的念头。她一再地提到良心这个概念,按良心行事,她说自己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迷途重归的基督徒的良心”.1949年,她从景海女中毕业后,曾离开基督的怀抱。成为右派后,她开始逐渐回归,右派同学羊华荣回忆,”有次谈到基督教时,她说:你不要贬低上帝,我信奉基督教。”1958年到1959年,她在人民大学资料室监督劳动时,每个星期天,她几乎都要带恋人甘粹到北京王府井大教堂做礼拜,给毫无宗教知识的甘粹讲圣经故事。甘粹认为:”她从小信的是在上帝面前是人人平等,反右是不平等的,不公平的。她为了这个不公平,她出来替他们说话。她在大辩论的时候,站起来替右派说话。”她自称是”一个奉着十字架作战的自由志士”,她在狱中追思被刺杀的美国总统肯尼迪时写道;”作为基督门徒我们各人诚实的灵魂无论何时永远共同呼吸、居住而活跃在基督的爱里。”她泰然表示:”……而假如上帝需要我成为一个自觉的殉道者,我也只会发自衷心地感激施赐与我这样一份光荣!”很显然,她把自己当作一个殉道者,在信仰中获得升华。

当然,她还有一个受过英国教育、”沾上了威斯敏斯特的民主气息”的父亲,一个了解世界文明、具备西方宪政知识,在国民党时代有过从政经历,清廉耿直、洁身自好的父亲。父亲彭国彦希望她成为班昭那样的人,给她取名”令昭”.然而,多年以来,父亲在她心目中只是个引以为羞的”反动官僚”,直到她成为右派,回到家中后,才与父亲有了更多的交流,她对父亲产生了愧疚、亲情和敬仰。她第一次入狱后,她父亲选择了自杀。1962年,同学羊华荣见到保释中的她,发现她头上戴了朵小白花,问她为谁戴孝,她说是父亲。”我说:过去你不愿提你的父亲,现在怎么成了孝女,他只是笑笑。”

父女之间的这些交流在她身上开始生根。她入狱后,曾对医生说:”我父亲曾对我讲,利用青年人的纯真热情搞政治是最残酷的。……历史将宣告我无罪。”

在单独囚禁的小囚牢里,她用自己的血在墙上画了父亲的灵位,而且用血一点点精心地装饰,经常祷告,获取力量。她说自己”多少沾染了一些政治气味加以熏陶了一点宗教气质——怀抱了一点基督精神”,这里说的”政治气味”中应该包含了她父亲呼吸过的西方宪政气味,她对西方文明国家产生了强烈的倾慕之情。

另一个不能忽略的思想资源,就是北大传统对她的影响,1954年,他以江苏省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入北大中文系新闻专业,深受古典文学教授游国恩的赏识,建议她改为文学专业。因为她的文学才华,她成为北大校刊、《北大诗刊》和《红楼》杂志的编辑、编委,在北大度过了愉快的三年。她曾写过一诗《沿着五四的道路》:”北大的老钟,它曾在我们的时代的交响乐章里,奏了一支烈焰狂飙般的激情奏鸣曲……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蔡元培、李大钊这些北大先驱在她心目中有着沉甸甸的份量。她在成为右派、自杀获救后,愤怒地质问:”当年蔡元培先生在北大任校长时,曾慨然向北洋军阀政府去保释’五四’被捕的学生,现在他们却把学生送进去,良知何在?天理何在?”她在1962年暂时出狱期间给北大校长写信,无非也是要重申北大传统。

在1957年的风暴来临前,她在北大《红楼》杂志第三期发表过一篇纪念李大钊殉难三十周年的文章,引用了这位北大师长1919年写下的两段话:

“禁止思想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思想有超越一切的力量。监狱,刑罚,苦痛,贫困,乃至死杀,这些东西都不能钳制思想,束缚思想,禁止思想。……你要禁止他,他的力量便跟着你的禁止越发强大,你怎么禁止他、制抑他、绝灭他、摧残他,他便怎样生存、发展、传播、滋荣……”

“真正的解放,不是央求人家,’网开三面’地把我们解放出来,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抗拒冲决,使他们不得不任我们自己解放自己。不是仰赖那权威的恩典,给我们把身上的铁锁解开;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把他打破,从那黑暗的牢狱中,打出一道光明来!”

这些话曾引起她深深的共鸣。我相信,这些思想资源也化入了林昭年轻的血液之中,转换成她自己的东西。后面这一段,她成为右派后还曾抄在日记里,从她最后的抉择来看,她走的无疑也正是这样一条自我解放之路。身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李大钊属于北大这个精神谱系,他追求的思想自由,正是北大最珍贵、最重要的传统之一。林昭无疑也属于这个精神谱系的,而且是这个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1957年春天,在纪念李大钊被杀30年时,林昭曾写下这段话:

“鲁迅先生说:路是人走出来的。但如果没有第一个,也便没有后来的,也仍然没有路。而那第一个遵着遥远的火光,走进没有路的地方去,直到倒下去,还以自己的鲜血为后来者划出了道路的人,将永远、永远为我们所崇敬。只要这条路存在一日,走在路上的后来者,便再也不会忘记他的姓名!”

没料到11后,她自己成了倒下的”那第一个”.整整40年后,我们同样可以用这番话来纪念她。

胡  平:中国大饥荒研究的奠基之作—-推荐丁抒先生《人祸》

今年,2008年,是中国大饥荒50周年。从1958年到1961年,在中国发生了人类有史以来死人最多的一场大饥荒。上海大学教授金辉指出:”仅仅中国农村的非正常死亡人数,就可能达到四千零四十万。”纵观中国历史,1949年中共上台执政之前的二千一百二十九年中,”共发生二百零三次死亡万人以上的重大气候灾害,死亡了二千九百九十一万多人”。而毛泽东一个大跃进,饿死的人就至少相当于二千多年间因自然灾害而死的全部人数的总和。三年大饥荒,过去中共官方称之为”三年自然灾害”,然而中央气象局的统计材料显示,那三年的中国气候实际上是很正常的。并没有出现严重的自然灾害。大饥荒不是天灾而是人祸。1962年初,中国刚刚走出三年大饥荒的深渊,国家主席刘少奇对即将赴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的李葆华说:”回去以后,把前三年的历史写本书,如果勇敢些,就把它编剧演。再勇敢些,就立碑传给后代。”

这里,我向大家介绍一本关于大饥荒的书,书名是《人祸》,作者是旅美学者丁抒先生,由香港九十年代杂志社于1991年出版,是有关中国大饥荒的第一部专著,堪称中国大饥荒研究的奠基之作。后来,作者又对此书做了增订再版。作者从合作化运动讲起,讲到大跃进,大炼钢铁,人民公社,吹牛皮放卫星大刮共产风;再讲到庐山会议反右倾,变本加厉,最后讲到六二年七千人大会。作者下了很大功夫,收集了几乎当时一切可以收集到的资料,并予以细心的归纳整理,以夹叙夹议的方式,既描述了这场大饥荒的状况,又分析了它的成因与后果。每一个想认真了解和深入研究大饥荒这段历史的人,都不应该错过《人祸》这本书。

正如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迪亚.森指出的那样:”人类的饥荒史的一个重要的事实是,没有一次大饥荒发生在有民主的政府和出版自由的国家。饥荒发生在古代的王国,发生在当代的专制社会,发生在原始部落,发生在现代技术官僚独裁的国家,发生在帝国主义统治的殖民地经济,发生在一党专制的新兴独裁国家。但是,那些独立的、实行定期选举的、有反对党发出批评声音的、允许报纸自由报道的、和能够对政府决策正确性提出质疑的没有实行书报检查的国家,从来没有一个发生过饥荒。”

我们知道,共产党开大会发布公告,总爱说什么”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但事实上,共产党却往往是从错误走向更大的错误,从罪恶走向更大的罪恶。毫无疑问,毛泽东是大饥荒的罪魁祸首。然而直到今天仍然有人为毛泽东辩护,说毛泽东搞大跃进人民公社是什么”好心办坏事”。是的,李志绥也说过:”毛一再号召’讲真话’。即使在今日,我对共产党的梦想早已全然幻灭之时,我仍认为如果毛在’大跃进’初期便完全了解真相,他可能会及时制止那场大灾难。”当然了。我也这么认为。天下没有一个统治者乐於自己国家的经济走向崩溃,正如同没有一个统帅乐於自己的军队打败仗。可是,一旦纠正错误可能会影响到自己至尊无上的权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完全相信毛是真心实意地想了解真相。谁说暴君不喜欢听真话呢?他只是不喜欢讲真话的人。所以暴君常常分不清真话假话,所以暴君常常被谎言所包围。我同样相信毛是愿意纠正自己错误的,只要这种纠正无损於自己的英明形象。然而,除非事态恶化到无法掩饰的地步,毛才有可能完全了解真相;此时再出面制止已经谈不上”及时”,那势必会损害到自己不容挑战的权威。在这种情况下,暴君宁可将错就错,甚而变本加厉。暴君尤其不能容忍别人先於自己指出错误纠正错误,因为那在暴君看来便有谋反夺权的重大嫌疑。五九年庐山会议就是明证。尽管说到後来(六一年六二年),毛不得不作出让步,那么他从此便对那些比自己正确的同僚怀下了不可原谅的忌恨。在很大程度上,毛发动文革正是为了对当年的退让进行报复。无怪乎彭德怀、刘少奇会成为文革中在劫难逃的牺牲者。

著名的自由主义思想家哈耶克早就指出,在极权统治下,往往是最坏者当政。因为极权主义的理念本身就是错误的,当共产党用强力推行它那套理念时,势必导致惨重的失败;这样,共产党就面临又一次选择:要么,它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这就必然导致一党专政的瓦解。要么,它强词夺理,文过饰非,以错为错,甚至变本加厉,用更大的错误去掩盖先前的错误,用更大的罪恶去保护先前的罪恶。毛泽东和中共所做之事,纵然说在一开始还可能有好心办坏事的成分,那么很显然,越到后来,好心的成分越少,越到后来,越是坏心办坏事。

由此可见,唯有结束共产党一党专制,我们才能从根本上结束这些错误与罪恶。这就是我们在大饥荒50年后应该得出的结论。

王  丹:不要忽视另外一种中国的声音

藏区的骚乱和镇压事件发生后,由于官方长期选择性教育的影响,在奥运精神和爱国主义旗帜的召唤下,中国大陆和海外华人中都发生拥护中国政府的示威游行。不过,将这种声音视为目前中国唯一的声音未必准确,它甚至不一定是主流声音。

不可否认,在藏区骚乱和镇压事件发生之初,整个中国社会几乎只剩下官方的公开标准语调,近年来自由主义思想启蒙的成果在现实震撼面前,顿时陷入了“政治不正确”的话语困境,以至于在一段时间内,理性的声音近乎失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在《南方都市报》专栏作家长平先生有关文章和王力雄、刘晓波等独立知识分子《关于处理西藏局势的12点意见》发表之后,民间、尤其是网络世界上,以民主价值和自由主义观点理解并阐释西藏问题的声音逐渐放大了音量。包括一些不具有政治异议身份的公众人物,比如白岩松,韩寒等人也对极端的民族主义狂热表示了反对。

另外,由于藏区骚乱和奥运火炬的全球传递及其引发的民族主义浪潮,在时间上正好遭遇国内物价上涨及股市暴跌,来自民生的压力,也在冲淡非理性民族主义思潮蔓延的可能。于是,目前的中国民间及网络舆论便形成一个奇怪的现象:一方面,爱国主义情绪控制下的许多民众挥舞国旗上街抵制总部位于法国的家乐福超市;另一方面,许多民众因为对政府的经济决策不满,而将这种不满情绪转移到政治领域,对于胡锦涛、温家宝的批评乃至谩骂也成为近期中国舆论领域非常值得关注的现象。综合来看,中国社会很少出现目前这样的观点分裂,但是这种分裂,其实也是社会舆论走向多元的表现。

当然,由于政治控制的缘故,不信任政府的一方的声音较难引起注意,但熟悉中国网络特点的人士分析,如果没有网络监控和顾虑,很难说哪一方的声音更大。另外,相对于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中国社会大多数成员并未发言,但沉默并不表明他们没有自己的观点。现在,政府和民间显然都有人意识到,过于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很可能会走向其反面,甚至给政府本身带来困扰。于是,中国政府出现了相互矛盾的做法,一方面,媒体仍在沿用传统做法鼓动民族主义情绪,另一方面又千方百计地试图为群众的民族主义情绪降温。

其实,这种矛盾体现了中国政府的普遍困境所在。来自支持和怀疑的两方都在增加对政府的压力,而缺乏选票基础的政权将发现即使其支持者也未必可靠。在日益多元化的社会中,想单一地依靠操弄民族主义这一种方式来建立并且巩固自己的合法性,只能是自找麻烦。

陈破空:中日关系:北京一厢情愿

今年,是中日签署“和平友好条约”30周年。30年前,当时的日本首相福田赳夫,即现任日本首相福田康夫的父亲,与中国签署了“和平友好条约”。从那时起,日本向中国提供包括日元贷款等形式的经济援助,支持中国发展经济。30年来,中日双边贸易增长了40倍。到去年,中国已经成为日本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双边经贸额达到2366亿美元。

福田内阁深知,与中国不断增长的双边贸易,是近年日本经济复苏的重要因素之一。继续提振日本经济,有助于提升日本民众对福田当局的支持率。眼下,在日本国内,福田康夫的民意支持度,下滑到只有18%。强化与中国的经济联系,是福田内阁的重要施政选项。

然而,在强化中日经济关系方面,福田内阁比小泉内阁说得多,却做得少。对华日元贷款几乎停止。与2006年相比,2007年,日本对中国的投资项目下降了24%,实际投资减少了25%。即便在经济领域,中日关系也面临风险。更何况,还有东海油气田之争。

事实上,中日经贸,几乎是中日关系的唯一纽带。在其他所有领域,都可谓困难重重、危机四伏。小泉时代,中日关系陷入谷底。小泉之后,北京急于改善中日关系,对先后上任的安倍和福田首相,极力拉拢,先后邀请两人访中,给予最高礼遇。

然而,中日关系恢复迟缓。许多时候,北京的急切,显得一厢情愿。北京曾向东京索求“战略伙伴关系”,遭到后者婉拒。北京改而提出“战略互惠关系”,不依不饶。今年5月,胡锦涛出访日本,被视为中共强化中日关系的重要步骤。

10年前,江泽民访日,因其横蛮的态度和举止,给日本民众留下恶劣印象。当被问到当今中国人权状况时,自以为聪明的江泽民,竟用半个世纪前日本侵华历史为自己作辩护,将现实与历史进行毫不相关的对比,日本舆论为之哗然。中日关系10年冰封,由此开始。江泽民日本之行,被国际上评为“国际公共关系中的灾难范例”。

今次,胡锦涛将自己的日本之行,定义为 “暖春之旅”,是有意避免重蹈江泽民之覆辙,并有意为中日关系加温。为此,胡锦涛还刻意避开日本侵华和靖国神社等“敏感问题”,强调“面对现实”。(尽管,160名日本国会议员刚刚集体参拜了靖国神社。)

然而,一系列刺激事件,不仅成为近期中日关系的严重困扰,也成为笼罩胡锦涛访日的巨大阴影。“中国制造”的“毒饺子”,为祸日本,中方百般狡辩,推尽责任,拒不道歉,以为“保全面子”,却令日本民众厌恶,日本进口中国食品同比下降了30%;中共血腥镇压西藏民众示威,以为是“自己的内部事务”,却激起包括日本在内的世界舆论的巨大愤慨;中共调动旅日华人为奥运火炬护驾,大张声势,五星红旗形成的红色旗海完全遮盖了奥运火炬,以为大扬“国威”,却引发日本民众极度反感。最新民意测验显示:超过半数的日本人希望,日本对中国外交,“要更强硬。”(30年前,中国还一度是日本民众“最喜欢的国家之一”。)

在所有这些话题中,西藏问题,成为中日关系的要害。胡锦涛访日行程被推迟,甚至几乎被取消。在日本民众和朝野舆论的压力下,福田内阁不得不直截了当地告知中南海:如果中共不立即开启与达赖喇嘛之间的和平对话,日方将无法接待胡锦涛的到访。

北京终于感到事态严重。于是,一改强硬姿态,大幅度让步,突然宣布要与达赖喇嘛“接触磋商”。对外宣布前,中共先行知会日本和美国两国政府,向后两者“示好”。随即,中共展开与达赖喇嘛特使的“友好对话”,并破例高调报道,首次尊称“达赖”为“达赖喇嘛”。当然,明眼人都能识破,中共与达赖喇嘛“对话”,不过是故作姿态,又一次应付危机的缓兵之计,不大可能有什么实质“成果”。

与此同时,中共全力压制国内“爱国示威”,一度慷慨激昂的“爱国愤青”们,果然落得个义和团的下场:先被利用,后遭围剿。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胡锦涛终于踏上访日行程,但能否达成“暖春之旅”的目标,却是极大的未知数。

以往,中共领导人出访东亚,往往把日韩行程放在一起,即,访问日本前后,也会顺带访问韩国。这一回,却是罕见的例外。原因在于,中韩关系恶化。新任韩国总统李明博原本就反感中共(也反感北朝鲜),刚刚上任,就发生北京镇压西藏事件,令首尔愈加反感;尤其,在奥运火炬传递期间,中共驻韩使馆组织旅韩华人大规模上街,并制造中国留韩学生公然围殴韩国公民的暴力事件,震惊韩国。中韩关系,跌至谷底。中韩关系急剧恶化,也成为中共急于改善中日关系的动因之一。

三笔会就作家周远志被拘发表声明

又一中国作家被拘:周远志被捕使系狱作家达40人
 
(纽约—多伦多—斯德哥尔摩2008年5月6日讯)独立中文笔会会员、作家周远志因其写作被拘留,可能面临“煽动颠覆”的审判。这一发展是笔会称为“中国在北京奥运会前对言论自由正进行打击的又一令人不安的显示”。
 
周远志自5月3日一直被拘禁。根据笔会信息,周远志及其太太被湖北省钟祥市国家安全局的警察带走后,其太太被释放软禁,而周以涉嫌“煽动颠覆”——一项在中国对付作家的罪名被正式拘留。5月6日打到他家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电话恐怕已被切断。
 
现年47岁的周远志是一位自由作家,在香港已出版两本书,并在海外中文杂志和网站上,以多个笔名共发表500多篇作品,包括政论文、报道、散文和短篇小说。他的许多文章是抨击社会问题和官员腐败。
 
周远志于1988年毕业于中南财经大学,此后成为税务官员。1992年,他向美国之音投稿被国家安全警察截住后,被解除钟祥市税务局城区分局副局长的职务,并被开除中共党籍。
 
美国笔会、加拿大笔会和独立中文笔会,属于国际笔会在全世界的145个分会。国际笔会致力推进世界各地作家间的友谊和理性合作,为言论自由奋斗,代表世界文学的良知。2007年12月10日,三笔会启动了“我们为言论自由准备好了”的奥运会倒计时行动,抗议中国监禁至少40名作家和新闻工作者,寻求终止在该国的互联网审查以及对自由写作的其它限制。更多信息请参阅:www.pen.orgwww.pencanada.cawww.chinesepen.org
 
联系人:
加拿大笔会伊莎贝尔·哈里(Isobel Harry),(416) 703-8448 ext. 22,
[email protected]
美国笔会拉里·赛姆斯(Larry Siems),(212) 334-1660 ext. 111,
[email protected]
独立中文笔会张裕,+46-8-50022792,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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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 IMMEDIATE RELEASE
For more information contact: 
Larry Siems, PEN American Center, (212) 334-1660 ext. 105, [email protected]
Isobel Harry, PEN Canada, (416) 703-8448 ext. 22, [email protected]
Yu Zhang, Independent Chinese PEN Center, +46-8-50022792, [email protected]
 

Another Chinese Writer Detained
Arrest of Zhou Yuanzhi brings number of imprisoned writers to 40
 
New York, Toronto, Stockholm, May 6, 2008—Zhou Yuanzhi, a writer and member of the Independent Chinese PEN Center, has been detained in connection with his writings and could face trial for inciting subversion, a development PEN called “another troublesome indication that a crackdown on freedom of expression is underway in China ahead of the Beijing Olympic Games.”
 
Zhou Yuanzhi has been in custody since May 3, 2008.  According to PEN’s sources, Zhou and his wife were taken away by the police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Bureau of Zhongxiang City, Hubei Province. His wife was released and placed under house arrest. Zhou is still in custody, and has been formally detained on suspicion of inciting subversion, a charge used against many writers in China. Calls to Zhous home remained unanswered as of May 6, provoking fears that his phone line has been cut.
 
Zhou Yuanzhi, aged 47, is a freelance writer who has published two books in Hong Kong, as well as over 500 pieces of writing under several pen names in overseas Chinese magazines and on overseas Web sites, and have included political commentaries, reportages, essays and short stories. Many of his articles have been critiques on social issues and official corruption.
 
Zhou graduated from the 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in 1988 and then became a taxation official. In 1992, after an article he contributed to Voice of America was censored by the National Security police, he was dismissed from his post as deputy chief of the Downtown Branch of Taxation Bureau of Zhongxiang City and expelled from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PEN American Center, PEN Canada, and the Independent Chinese PEN Center are among the 145 worldwide centers of International PEN, an organization that works to promote friendship and intellectual co-operation among writers everywhere, to fight for freedom of expression, and represent the conscience of world literature. On December 10, 2007, the centers launched We Are Ready for Freedom of Expression, an Olympic countdown campaign to protest Chinas imprisonment of at least 40 writers and journalists and to seek an end to internet censorship and other restrictions on the freedom to write in that country. For more information, please visit www.pen.org/china2008, www.pencanada.ca, and www.chinesepen.org.
 

景凯旋:传奇年代的“终结”

当代文学提出的问题始终是,生活的本质是什么?文学的本质又是什么?正是在这点上,我们有理由怀疑新时期以来小说的价值,倒不是因为它们太过于贴近政治,而是因为它们远没有写出生活的真相。

新时期文学肇始于1977年,以刘心武的《班主任》为发轫作,但标志却是1978年卢新华的《伤痕》。今天看来,它实际上只是一个粗浅的感伤故事,缺乏细密的生活质地。然而就是这种描写政治歧视的主题,引发了全社会的同情,导致“伤痕文学”问世,如张洁的《森林里来的孩子》、陈建功的《飘逝的花头巾》、韩少功的《月兰》、郑义的《枫》、古华的《爬满青藤的木屋》、陈世旭的《小镇上的将军》。这些作品大都是揭露文革中造反派的残忍和群众的愚昧,目的在拨乱反正惩恶扬善。时代是沉重的又是慷慨的,它把过往一切年代的传奇要素都提供给了人们:坏人当道,好人落难,悲欢离合,善战胜恶。

后来,“伤痕文学”显露出来的底子实在太薄,作家们大都是初登文坛的新手,多年的文学教条和封闭隔绝,造成他们的作品激情有余而底蕴不足。情节多半是概念化的,缺少性格的刻画、细节的描写和心灵经验的重构。几年以后,一位作者回忆当初编辑对其作品的删改,仍然感到懊悔:“我对那个时代特别憎恨,但我却用笔赞扬了它。”[1]这番话倒是有力地印证了福柯的说法:在权力的操作下?熏言说主体并非话语的依据,而是被话语所塑造的对象。

一些青年作者,如王安忆、徐乃建、史铁生、孔捷生、陈村、梁晓声等,则着力描写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知青生活。这些人成为作家大都在返回城市之后,一当他们发现自己既不属于农村又不属于城市,遂产生了强烈的怀旧之情(如史铁生《我遥远的清平湾》)。青春、爱情和革命的迷惘,借着上山下乡的经验,获得了一种时代的成长美学。而一些作者则试图表现知青的理想主义,成为九十年代“青春无悔”的先声。张承志《北方的河》被誉为表现了一代人的精神历程,作品里没有什么情节,只有一种激情,那个黄土高原上徒步行走的主人公,毋宁说是陷入了文革中那种对大地的着魔状态,在满篇“母亲”和“青春”的召唤下,“张开双臂朝着莽莽的巨川奔去”。然而,在许多读者眼里,这样的激情是不真实的。作者越是豪情满怀,就越是看不清周围的世界和自我,越是成为红卫兵历史的空洞而虚妄的回声。

当一批年龄在五十上下的右派作家重返文坛,小说的创作似乎又进了一步。这些作家大都曾经磨难,如今重执牛耳,痛定思痛,在描写文革的劫难外,还写到历次的政治运动,形成从历史纵深去探讨文革悲剧的“反思文学”,如王蒙《布礼》、《蝴蝶》,张贤亮《牧马人》,陆文夫《井》,张弦《记忆》,方之《内奸》,高晓生《陈焕生上城》,鲁彦周《天云山传奇》等。个别作品甚至还触及劳改营的生活,展示出这个社会最严酷的一面。然而,缺乏自我意识恰恰是“反思文学”的特征,比起“伤痕文学”的平民化,这些作家的公共角色意识更强,常常已经走到真实的面前,却又掉头往回走。丛维熙被称为“大墙文学”的代表作家,他的一部作品中的右派主人公因为所爱的女人曾试图偷越国境,被他看成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失贞,与之毅然分手。作者编造这样的情节,是想让他的落难主人公成为政治正确的英雄,通过一种“贞操”的男权话语,表现出对权力的感恩。张贤亮的《绿化树》中,劳改犯人的饥饿感觉写得十分真实,但让人困惑的是,主人公最后竟通过学习《资本论》,尤其是通过一个村妇圣洁的爱情,不但使他的食和欲得到满足,更使他经历了一番灵魂改造,从此成为一个马列主义者。有这么一段苦难的经历,作者本可从中发掘出很有力度的主题,但他却把它写成了一部充满诗意的现代传奇,历经磨难的才子最终获得佳人的青睐,落了个政治和爱情二美双收的结局。作者要把几十年的苦难合理化、崇高化,至少是犯了一个“时代错误”。

王蒙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多是右派或高干,对他来说,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的“布礼”永远是纯洁的,后来的受难都是为了祖国和人民,并借人物的话?熏发明了“亲娘也会打孩子,但孩子从来也不记恨母亲”(《布礼》)的理论。在《蝴蝶》中,一个颇有良知的高级干部,经历了文革的被迫害之后,幡然醒悟到自己也曾是一个迫害者,倒不是由于轮回果报,而是由于权力者忘记了人民。根据王友琴的一篇文章,《蝴蝶》中那个高干的前妻海云,其原型是北京某中学的一个教师,被打成右派后被迫离婚,后在文革中受尽折磨上吊自杀。小说没有描写原型被迫害的真实细节,对她的死也是一笔带过。事实上,作者未能讲述死者的故事,我们所听到的也不是她要讲述的故事。错过了这样一个用加缪的话来说“承受历史”的人物,而着眼在“创造历史”的老干部身上,也就失去了真实生活中的悲剧要素——不可理喻的灾难,变成一部反官僚主义的作品。就这个主题而言,它甚至还不如作者早期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后者至少还有一种压抑的情绪,而不是这种在内心里完成的光明结局。

在此之前,在大学校园和一些文学小圈子里,已经出现了一些民间刊物。这其中,《今天》的成就和影响尤为显著。为它撰稿的是一些青年诗人,像北岛的《回答》、《一切》,顾城的诗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都曾传诵一时,代表了迷惘一代的情绪。他们不再相信过去的一切,而要去追求未来的某种东西。《今天》也发表小说,这些作品不再从社会的角度,而是从个人的角度去描写社会,尤其喜欢通过残疾和死亡之类不寻常的题材去寻求个人价值。他们与上述作家的不同,在于从集体浪漫主义转向个人浪漫主义。舒婷的《教堂里的琴声》,写一个酷爱音乐的老音乐家,在那个年代靠偷偷弹钢琴维持着生存意志。史铁生的《没有太阳的角落》,则是写三个残疾青年同时爱上了一个可爱的女孩,一种无望的爱,充满温情和善良。尽管他们对个人价值的肯定已经脱离了主流意识形态,但从现代人的眼光看,感伤、唯美和夸张的抒情,原本就是一种浪漫的迷思。他们所缺乏的,仍然是那种写出事物本来面目的能力。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随着理论界文化热的兴起,“寻根文学”开始把目光投向传统文化,想要从中发现过去与现在之间的某些联系,同时也拉开与直接现实的距离。然而,在我看来,文革的发生既非由于传统文化的延续,也非由于传统文化的中断,而是一种新文化的结果,因而寻根文学最终也只能是一种新的传奇。在韩少功的《爸爸爸》中,仇恨和无知的氛围有洪荒般的野蛮,渗透于历史的全部。有评论家称,小说揭示了中国文化中缺少“理性的自觉”[2].然而,离开了历史生活的真切描述,挖掘传统文化的非理性,果真能解释中国近百年来受制于西方历史理性的过程吗?阿城的《棋王》则试图表明,真正的传统文化一直存在于世俗社会,古今没有任何政治力量能够摧毁它:一个古老民族在大地上繁衍不息的秘密。叙述者最终通过世俗的复归大彻大悟,达到一种“道”的境界。但在日常生活的残酷表面之下,去发现平静与和谐,一种当下的永恒,却又让人不免疑惑,我们到底曾活过一个什么年代?

此外,莫言、张炜的小说也都写到过去年代的政治斗争,历史被寓言化了,大量残酷和恐怖的情景,衬着奇异的民俗风情,被作者一路写下来,铺展得淋漓刺激。这些故事大都把乡村作为背景,为的是重新发现民间。生活不再是一连串由历史规律决定的事件,而是呈现出的欲望、本真、原始、荒诞和宿命。批评家黄子平曾指出,文革前的革命历史小说,已经颇有点传统英雄演义的味道,一个个梁山泊似的强盗,被阶级斗争的话语所收编,一步步失去了阳刚之气。革命乌托邦的破灭,使得作家们痛感中国人“种的退化”。在他们的小说中,强盗们又一次反出江湖,通过暴力与性,在原乡神话中颠覆着官方叙事。家族的恩怨情仇,高粱地的旖旎风光,四处觅尸的野狗,还有疯傻人的神奇预言,都是为了表现历史的不可理喻。但这种颠覆终究是同质的颠覆,一旦作家们摆脱了政治的影响,随即又陷入更浪漫的乡愁,用民族的神话来取代阶级的神话。黄子平曾谈到样板戏对土匪话语的处理,说它“承续了文化传统中对越轨的江湖世界的想像与满足”[3],这话也可以移评于此。这样的民间从来就不存在,因此新的拯救也只能是作家的想像。对读者来说,阅读乡村的趣味是在它的抒情背景,江湖儿女的故事更有返真归璞的神奇,要从其中发现历史和现实的底蕴,真正深刻的人性,未免把作者的向壁虚构太当回事了。

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回到三四十年代,甚而回到遥远的古代,这种文化寻根的结果,便是重新发现了世俗。如果说阿城关注的还是世俗精神,那么贾平凹、冯骥才则是对物化的世俗文化有着特殊偏好。《三寸金莲》兴致盎然地描写女人的小脚故事,明显带有一种自然主义的态度,后来作者自承对此“越揣摩越觉得其深奥”[4],寻根至此,已经近乎旧式文人的狎邪。就寻根小说而言,问题还在于对文化的展示,如果小说的冲突只是外在的、文化的,而不是内在的、人性的,那它就谈不上深刻,也谈不上生存的真相。小说归根结底是表现人类的,在文学中宣扬文化,从来都是第三世界的话语,无论其描写如何生动,它也终究是一种民族国家寓言,不能提升我们自己的生存认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余华《活着》在肯定的意义上,一语道出了此种文化的实质,“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中国文化中一直存在着一种对苦难的消解功能,那就是活在当下的人生态度。这确是一种快乐的哲学,但这种哲学也从来没有上升为人的水平。经历了这番浪漫的寻根,作家们到底还是回到了现实的合理化。

同时期被称为“现代派小说”的作家们,指责文化寻根是“玩物丧志”。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徐星的《无主题变奏》,借鉴西方作家笔下的反叛形象,写当代青年的骚动不安,行为张扬,不承认有任何值得为之奋斗的人生目标。以刘索拉而论,她的人物大多是未来的艺术家,总是来往于一个个高级的处所,生活太痛快了,所以就产生了痛苦,要不时露出瞧不起物欲的脾气。但我们还是不明白?熏 这种个人反叛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在一个没有约束的地方,而要去反抗某种约束。即使在自由的环境,生命与现实的冲突,依然会使真正的艺术家感到痛苦。因此,她小说中人物的反叛,其实是撒娇。作家们获得了更多的表达的权利,那些情节和人物的恣睢?熏 却让人感到自由也是一种特权。

随着西方现代小说的大量译介,作家们开始从中借鉴新的叙事模式,如果仅就那个时期的作品而言,大抵都有迹可寻。马原、残雪、格非、余华和苏童等人的“先锋小说”,以一种新的方法写作,他们的题材依旧是暴力、疯癫与性,只是刻意表现孤独的自我,或者是无我,表现个人与社会的疏离,文本与现实的疏离,代表了一种现代派风格。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不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小说成为语言和文本的实验,最终是要解构“人”的存在。如在格非的《风琴》中有一个这样的情节,男人看到妻子被日本人挑去衣裤,露出裸体,竟使他感到压抑不住的兴奋。这种随心所欲的写作,故意模糊语词含义的意图,正是索尔仁尼琴所说的“对新奇的无休止的迷恋”,也是大多数先锋派作家的共同追求:摧毁长期以来被人们普遍接受的艺术规范,在一张白纸上实现自我的突围。

五四新文学曾从西方转向俄罗斯,当代文学又从俄罗斯重新转向西方。然而,先锋小说只是对西方文学的模仿,作家们试图跨越真实的界限,不是为了更深刻地捕捉真实世界,而是为了愈益远离它,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都缺少真正的感受。另外一些作家,如汪曾祺、贾平凹和阿城,则倾向于从传统中吸取语汇(他们的写作,被认为是重新发现了沈从文的意义。但在我看来,沈从文最好的作品并不是他那些凄婉的乡村牧歌,而是《丈夫》,如一个老作家所言,那里面有着“伟大的俄罗斯的悲哀”[5])。传统语言的节奏和韵律,经过前人千百年的经典写作,已经成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它最适合的书写内容便是闲情逸致,所以他们的作品往往有一种陈腐的文人气,精致的散文式的画面,缺少更大的现代精神内容。对于这种“玩文学”(包括玩语言),最尖锐的声音还是来自批评界,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一次讨论会上,一位批评家就曾直言中国作家缺乏对“苦难的敏感”。

在某种意义上,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大量文学读者的离去,实际上是一种无言的拒绝:这样的小说里已不再有他们想要寻找的东西。

作家们再次遭遇前所未有的尴尬。他们的作品,严肃的读者觉得不真实,通俗的读者又嫌不浪漫。等到九十年代市场经济出现,大众文化迅速成为主流。人们更加不关心作家们在写些什么,他们可以收看电视上的各种娱乐节目,跟朋友去听流行音乐,跳迪斯科或贴面舞。小说仍有人在看,但已不再有真正的读者。市场上长销不衰的是琼瑶的言情和金庸的武侠,一切时代男人和女人的传奇故事,都可以在那里面找到,极大地满足人们对生活的虚幻感。这时期大陆通俗文学的代表是王朔,他的故事都是写一些不太正经的普通人,终日干些无伤大雅的坏事。简单的人物,缺乏逻辑的戏剧性场面。他成功在不怕故作伤感和随心所欲的驾驭人物和情节,更在把历来神圣的东西轻轻地调侃一下,满足了大众既想越轨又想平安无事的心理。有人指责王朔的痞性,那是误解,其实他的人物都是很纯情的,无论爱情或友谊都有平民的高尚,作品中找不到任何真实的社会背景和冲突,因而是一种通俗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结合。这样的作品,可以在社会矛盾尖锐的时刻,提供一点宣泄的渠道,又不触犯体制,反能起到社会稳定的作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王朔参与制作的《渴望》,将文革演绎成一幕悲欢离合、嫌贫爱富的通俗剧,在中央电视台连播,极大地缓解了社会的紧张,便是新时代里话语策略的一次成功转换。

文学与市场的结合,使现实的人分裂成两半。对于身处优越的作家们,写痛苦不真实,写幸福又不文学,作家们失去了现实感,却以为至少还能把握历史。王朔的成功,促使许多作家转向大众,与通俗文学暗通款曲。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再次成为热门题材,王安忆的《长恨歌》写一个女人错过一生中好几次爱,永远在不幸中踽踽而行,是那种非常精致的浮华疲惫。苏童的《妻妾成群》则是一个旧时大家庭的故事,冲突在争风吃醋的妻妾们之间展开。这些故事都发生在作家们出生之前很久,写的是陈旧的主题和情节。几十年的文学,兜了一个圈子,又从革命浪漫主义回归世俗浪漫主义,这令人想到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传奇作家张爱玲,甚至想到张恨水、林语堂。仿佛是似曾相识的故事又被重新演绎一次,仿佛中国几十年来什么都没有发生。通俗文学的实质在于没有自我意识,不从人物身上体验人生,因而形不成作家的个人世界。傅雷曾批评张爱玲的作品“既没有真正的欢畅,也没有刻骨的悲哀”,但张爱玲毕竟还有某种人生苍凉的况味,这些作家又有什么呢?在现代社会,这样的故事是要有点新的质地的,然而没有,因此它们看上去就像摆在现代超市里的一套折旧家具。

张爱玲后来漂流海外,作品也转向写实,已超越她一贯的饮食男女生活感悟,弥漫着一种生之悲悯。在《海上花》译后记中,张爱玲谈到“伤痕文学”,曾说了这么一句:“仿佛我们没有过去,至少过去没有小说。”她认为,当代中国文学中断了好的写实传统。其实何止是“伤痕文学”,新时期以来的小说全都是如此。多年来浪漫主义的观念已被纳入一种政治文化的价值体系,渗透到作家们最深层的意识之中,一旦这体系的外部脱落,露出来的便是这么一个传奇的架子。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发生的人文精神争论,起因便是大众文化的冲击。作家当中,王蒙是支持大众文化的代表,在他看来,左的政治文化仍是最大威胁,而反理想、反英雄的世俗化恰是对左的否定。张承志、张炜则是支持人文精神的代表,在他们眼里,大众文化就是商业化和鄙俗化,不具任何终极关怀的意义。一方要逃避崇高,一方要反对媚俗。然而,这场争论虽然针锋相对,却又都言不及义。对于什么是文学,争论双方都不可能给出一个真正的答案。因为他们各执的两端,正是加缪所说的宣传品与奢侈品——文学逼仄之路两边的深渊。九十年代以后文学界相安无事,真正的原因便在于此。相较而言,倒是不反对大众文化的作家写出了较近真实的作品。作为罗素的信徒,王小波在他的杂文里强调了思想自由。小说《黄金时代》讲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一对男女知青的性爱,以一种苏格拉底式的故作无知,向那个禁欲年代挑战。只是拿身体的浪漫来反抗情感的浪漫,得付出代价,作品的荒谬感缺少更深刻的内涵,便是代价之一。

更加年轻一代的作家是不会关注这场争论的。他们大都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后,对文革的集体记忆比较淡漠,文坛上无休止的主义之争,更是让他们不屑一顾。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自我中心的一代,受过良好的教育,常在作品中表现个人的记忆和存在,要从自为的物化的都市生活中发掘出原乡诗意。这一点,从他们的作品题目中也可以看出来,如朱文的《我爱美元》、何顿的《生活无罪》、张旻的《自己的故事》、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陈染的《私人生活》等。在写作上他们已从宏大叙事转向私人叙事,从民族国家话语转向个人话语。主人公往往是作者自我的体现者,世界因他们的感觉而存在。比如,同是女性作者,王安忆在反男权中心文化的同时,还不忘记把它上升为反西方霸权文化的政治高度,而林白、陈染的作品则代表了一种纯粹女性主义写作,通过身体政治性的阐释(比如对女人手淫、同性恋的直言不讳),向男权意识发起挑战。但作家们将“私人自我”从“公共自我”中分离出来,用以对抗集体主义意识,使得九十年代以来日益尖锐的社会与思想矛盾在其作品中全都付之阙如,却又吊诡地失去了我们称之为“现实感”的东西。他们的作品难以使我们产生恒久的感动,因为对生命的世界而言,无论现代人将群体还是个体视作一切价值的基础,都同样是不可信的。

而对于现有的文学秩序,年轻作家们确乎已急于表现出“断裂”的姿态,在他们看来,鲁迅的创作太过于社会化,也太过于现实化,已经成为阻碍今天创作自由的“石头”。还有的作家则是从另一个方面指责鲁迅,比如冯骥才近年就曾用时髦的西方后殖民主义话语,指责鲁迅的国民性批判是拾传教士的牙慧,为西方文化侵略张目。时移世异,中国的传奇作家们终于可以向启蒙复仇了。

启蒙运动的开创者曾提倡人的文学,反对非人的文学。如今,全民的审美品位再一次降到人的水准以下。人们不再迷信思想,而是迷信身体。在这种情况下,欲望成为小说的唯一道德。继女性主义作家以后,一批更加大胆的“美女作家”登场,卫慧、棉棉等人的作品,突破情欲与道德的临界状态,将身体与政治的关系转变为身体与物欲的关系。她们的芳照被贴在封面上,她们的写作被称为是“用下半身写作”,以招摇过市的情色风靡一时。这些作品大都属于半自传体小说,没完没了地写手淫、同性恋和吸毒,而不追求任何社会文化意义或艺术目的。就文学而言,性题材本身并非就一定是坏小说,决定作品的好坏其实还在作者对性的态度,与世界文学史上那些优秀的作品不同,这些作品表现的不再是欲望的虚无,而是欲望的充实。然而,道德仍然不是这些作品的真正问题,这些作品的真正问题在于美学虚幻,编造出一个人欲横流且又自我实现的现实世界,没有任何人生的阻碍。她们的出现,使得文坛再次被划分为“严肃作家”和商业作家。“严肃作家”们指责美女作家堕落淫荡,无可救药,但却显得言不由衷。他们当然并不真的以为在今天,文学对社会的道德影响仍然巨大,也不是因为美女作家完全没有艺术目的,或没有将性描写上升为一种政治文化(比如女权主义)。他们恼怒,是因为他们从中看到了自己,就像张爱玲说的:“有美的身体,以身体悦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悦人,其实也没有多大分别。”说到底,这种“下半身写作”难道不是从来就没依托过一个真实价值的当代传奇的逻辑发展?

“严肃作家”们早已高扬起欲望的旗帜,像发现真理一样宣称“欲望比性格更能代表一个人的存在价值”(余华语)。在先锋派、新生代和女性主义小说中,肉体作为一种虚幻的颠覆力量,被不厌其烦地使用。即使那些偏重民族叙事的作家,也把肉欲视作过去时代的核心经验。因此,就身体写作而言,“严肃作家”与美女作家并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前者叙述的是别人的性欲,后者叙述的是自己的性欲。在陈忠实《白鹿原》、阿来《尘埃落定》等描述前现代社会的浪漫故事中,欲望成为历史的解读物,或者被历史所解读。这与其说是出于生活的逻辑,不如说是出于市场的逻辑。既然中国作家们以前就未曾找到过反抗精神教条的力量,那么今天他们的价值缺失就是很自然的事。而且因为他们采用的是民族叙事,所以更加缺少个人的体验。构成冲突的人物的阶级性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人性和民族性。以前万恶的、卖国的豪绅土司变得有情有义,至少在民族大义上,他们是无愧于心的爱国者。真正的敌人依然存在(尽管这往往被作为背景),但已经不再以阶级来划线,而是以民族来划线。这种历史阐释的视点,与过去阶级斗争年代和新时期初期的小说一样,仍然是主流话语的操作和体现。然而,只要稍微观察一下我们周围就会发现,在民族主义话语高扬的同时,当代人的自我危机都在变得更加深重。

经历了几年的沉寂,先锋派作家纷纷转型,相继推出他们的新作。莫言的《檀香刑》依旧沉溺于久远年代里残酷的诗意,书中对酷刑的展示多出于想像。看多了他的作品,就觉得处处露出伪民俗的痕迹。但我认为,要写出人性的恶,是不需要任何虚构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已经表明,在这一点上,精神的展示要比器物的展示更加真切。格非的《人面桃花》在精致纤巧的叙事中向传统回归,作品的弊病在内容贫乏做作,处处袭用旧式小说的语句,还让土匪与人质在雅舍里吟诗作对。评论界对此一致叫好,好像读者不知道文学史上有过鸳鸯蝴蝶派作品,这只能说明当代文学界已经完全丧失了现实感和审美品位。余华的《兄弟》再次写到文革,夸张鄙俗的性欲构成了全篇的主干情节,欲望导致文革中的家庭灾难,又导致患难兄弟在新时期反目,最终造成人亡欲尽的悲剧。作者想对文革和新时期做出马尔卡斯式的百年阐释:一个自为的世俗社会突然遭遇到历史。在作者的心里,依然保留着对“活着”本身的品赏,小说中反复言及李光头偷窥女人下体的情节,便是为了阐释这一点。然而,毫无顾忌地展现欲望并不表明作者获得了内心的自由。由于精神被限制在肉体之内,作品缺乏更高的人生观照,成为一个白纸上的悲剧。艺术的法则从来都是,从永恒的角度去领会现实,而不是相反。如果让欲望主宰我们的心灵,我们看到的将永远不过是欲望的幻象。

中国当代小说一直存在着两个突出的特征:政治和传奇,二者其实都深深植根于源远流长的古代文学传统。虽然我们在实际生活中从来都不是那么天真,但对于文学却持有一种非常浪漫主义的看法,唯有在小说中我们可以逃避现实,抚慰人生。对于中国作家来说,其实问题还在于,传统和现代文化缺乏一种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它造成了中国人为活着而活着的心理。不是活在真实之中,而是活在当下,并以此去想像这个世界。这种文化心理上的结构性缺陷,使得大多数中国作家不能超越自身,发现和描写生活的真相,甚至在处理苦难的题材时,他们也往往会将它写成一个奇特的故事。然而,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一部当代中国小说史,缺少的从来都不是传奇,而是生命的写实。

注释:
    〔1〕Leung,Laifong, Morning Sun: Interviews with Chinese Writers of the Lost Generation(Armonk, New York, London: England: M. E. Sharpe, 1994)一书中对陈建功的采访。
    〔2〕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第十六章第二节,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3〕黄子平:《革命·历史·小说》第四章,牛津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4〕《不忘历史,冯骥才图文书〈三寸金莲〉》,载《京华时报》2004年3月4日。
    〔5〕黄永玉:《太阳下的风景·沈从文与我》,三联书店1998年版。

外界关注南都周刊副总编长平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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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中国南方都市报系的南都周刊新闻工作者长平被免职的消息,引起了外界关心中国新闻自由现状人士的密切关注。有观察人士说,中国为了筹办奥运会应最大限度地展示宽容和开放。

*有消息称长平被免职*

设在美国的新闻网博讯网星期一发出消息说,“中国南方都市报系的南都周刊副总编长平被撤职”。报导说,长平本名张平,曾任南方周末新闻部主任。

报导说,长平4月上旬曾发表有关西藏问题的文章,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遭到其他媒体和网民的围剿。北京晚报发表署名文峰的作者评论,对长平进行了猛烈抨击,一时引起许多读者的关注。报导说,相信这次长平被撤职,同他发表的“非主流异类”文章有关。

记者给南都周刊打电话,一位工作人员证实,长平今天没来办公室上班,但是,再多的具体情况,他表示无可奉告。

星期二的南华早报报导,南都报系副总编江艺平说,这个消息完全是无稽之谈。南华早报援引江艺平的话说,“张平是很不错的资深记者,他的工作和职务,并没有因为他写的那些文章而受到影响”。

*昝爱宗:同事证实消息准确*

浙江新闻工作者昝爱宗
浙江新闻工作者昝爱宗

不过,中国浙江的新闻工作者昝爱宗得知这个消息后,同南都报系的朋友联系,长平的同事证实,长平去职的消息的确不是空穴来风:“就是长平的同事,昨天给我发信息,说长平昨天被免职了,刚宣布的。因为这都是南都周刊的人、长平的同事说的,我想应是非常准确的。”

在香港,资深新闻工作者和研究人士周兵说,南都报业集团一贯比较开放,对自己的记者编辑也许会冷处理,过一阵子,再把他们调回来:“南都集团的一贯传统是,免职后,过两天后再启用他。他们内部的保护机制是这样,自己的编辑、记者,因为专业上的问题出了事情,上面批下来就免职,免职后再调回来。他们最后的善后处理还是比较宽容的。”

南都前副总经理喻华峰、原副总编辑程益中、社务委员李英民等人,都因为“经济方面”出事而被撤职。其中喻华峰被判刑8年,李英民被判刑6年。程益中免于刑事起诉获得释放。

*分析:一切为了奥运*

浙江新闻工作者昝爱宗说,南方都市报业集团可能是奉了宣传部门的指令,想把长平调离第一线,又不愿意对外声张,主要还是为了奥运会。

他说:“有可能他们不想声张这个事情。因为奥运会前,任何一个事情如果被炒作起来,可能会变成一个导火索。”

香港媒体研究工作者周兵也认为,当局采取比较低调的做法,也是因为奥运会即将举行的原因。

他说:“我一直建议,举办奥运会要开成宽容的奥运会,显示出一种自信和博大胸怀。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而在哪个地方建一座楼,还在其次。对世界来说,中国应在人权、自由、民主方面,给世界展现一种新的面貌。这是最大的‘经济’成果。”

周兵说,外界都知道中国的经济发展,都知道中国高楼林立,但如果在政治方面能展现出一种宽容,则更显示出了中国筹办奥运的最大成果。不应让一些“支流”出来,干扰了整个奥运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