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波:劳教,早该被废除的恶法

 

改革开放以来,中共一直强调依法治国,还专门将每年的12月4日设立为全国法制日,意在对全国百姓进行普法教育。但是,中国仍然是一党独裁的国家,党主法制是不可回避的现实,从立法到司法的大权都掌握在执政党手中,公然把一党意志转化为立法的机构是中共人大,公然制定和维持违宪的恶法是政府各部门,公然干预司法的是中共政法委,公然有法不依、执法不严、甚至执法违法的人都是执法者。表面是推进法治,骨子里仍然是人治。所以,最应该接受普法教育的,不是普通公民,而是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政府以及大小官员们。

近年来,随着民众权利意识的觉醒和维权运动的高涨,每年的全国法制日都有民间的上访、请愿、上书和公开信,或争取法定权利,或要求废除恶法,或申诉个人冤案。这些发生在全国法制日的民间维权活动,尽管大都无法取得立竿见影的实际效果,但起码对中共官权形成了一定的民间压力,也是对中共官员的普法教育。

今年中国的12月4日的不同寻常在于,借助劳教制度实行五十年和全国法制日的契机,民间掀起了要求废除劳教制度的维权小高潮,最为引人注目的事件无疑是69人向全国人大和国务院提交了要求启动对劳动教养进行违宪审查、进而废止该制度的公民建议。这份公民建议的领衔者是经济学家茅于轼和法学者贺卫方,参与者大都是执业律师、法学家、教授和学者,也有维权人士、记者、工程师。著名法学家江平先生也曾以个人发言的方式,多次表达了废止劳教制度的意见。

当69人建议再次遭遇“墙里开花墙外红”的窘境之时,国内媒体终于为此发声了。一向开明的《南方周末》在12月6日发表了《法学界提请对劳教制度启动违宪审查》的报道,报道不仅介绍了这封公民上书的具体内容,而且引述江平先生的意见:“讨论劳教制度的核心问题是:对剥夺人身自由的裁决权应该给予谁,法院,还是警察?最近的现实还包括,劳动教养已经成为错案、冤案的温床和打击迫害上访、举报、维权公民的工具。”

这份公民建议书指出了劳教制度的四大违法之处和五大弊端,是此类公民上书中最为言简意赅、切中要害的文本。作为国务院行政法规的劳教制度,即便不谈它完全违背“联合国宪章”、“国际人权公约”等国际法,仅就中共人大制定的法律而言,它也违反了中国的根本大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违反了上位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立法法》(2000年实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1996年实施),是再明显不过的恶法,其臭名昭著早已有目共睹。

首先,这一恶法明显违法中共自己制定的《宪法》的相关规定。第五条第三款和第五款之规定:“一切法律、行政法规都不得同宪法相抵触。”“任何组织或者个人都不得有超越宪法和法律的特权。”第三十七条规定:“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任何公民非经人民检察院批准或者人民法院决定,并由公安机关执行,不受逮捕。禁止非法拘禁和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或者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

其次,这一恶法明显违反了2000年人大通过的《立法法》的相关规定。第八条规定:“对公民政治权利的剥夺,限制人身自由的强制措施和处罚,只能制定法律。”第九条规定:“本法第八条规定的事项尚未制定法律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及其常务委员会有权作出决定,授权国务院可以根据实际需要,对其中的部分事项先制定行政法规,但是有关犯罪和刑罚、对公民政治权利的剥夺和限制人身自由的强制措施和处罚、司法制度等事项除外。”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2000年6月8日国务院发出《关于贯彻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立法法”的通知》(国发(2000)11号),要求各地方人民政府和国务院各部门高度重视《立法法》的实施,切实做好各项实施工作,但是,国务院和各级地方政府并没有按照《立法法》的规定改革或废除明显违反《立法法》的劳教制度。

再次,这一恶法明显违反1996年通过的《行政处罚法》的相关规定。第九条规定:“限制人身自由的行政处罚,只能由法律设定。”第十条规定:“行政法规可以设定除限制人身自由以外的行政处罚。”第64条第2款规定:“本法公布前制定的法规和规章关于行政处罚的规定与本法不符合的,应当自本法公布之日起,依照本法规定予以修订,在1997年12月31日前修订完毕。”遗憾的是,在国务院规定的截至日期已经过了整整十年以后,劳动教养这一违法行政也没有按照国务院的要求得到修订。

从1957年8月3日中共公布《关于劳动教养问题的决定》开始,劳教制度的运行已经五十年了。这一制度的最初出台,主要是用于反右和肃反的政治需要。但是由于这一制度的统治成本极为低廉,非常有利于独裁者进行社会控制,于是,改革之初,毛时代的权宜之计变成了邓时代的正规制度。1979年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劳动教养问题的补充规定》,1982年1月21日国务院转发了公安部发布的《劳动教养试行办法》,劳教制度被再度激活并日趋制度化,劳教对象也由政治镇压扩大到普通违法行为;1992年8月18日司法部发布第21号令《劳动教养管理工作执法细则》,使劳教制度成为无所不包、随意性极大的剥夺人身自由的处罚措施。

关于劳动教养对象,《劳动教养试行办法》第十条规定:1,罪行轻微,不够刑事处分的反革命分子,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2,结伙杀人、抢劫、强奸、放火等犯罪团伙中,不够刑事处分的;3,有流氓、卖淫、盗窃、诈骗等违法犯罪行为,屡教不改,不够刑事处分的;4,聚众斗殴,寻衅滋事,煽动闹事等扰乱社会治安,不够刑事处分的;5,有工作岗位,长期拒绝劳动,破坏劳动纪律,而又不断无理取闹,扰乱生产秩序,工作秩序,科学教研秩序和生活秩序,不够刑事处分的。

显然,1982年再次激活的劳动教养制度,仍然延续了1957年的劳教决定,其第一功能是为了政治镇压的方便,其次才是针对其他类型的轻微犯罪。劳教制度实施五十年以来,仅据官方统计,先后就有超过350万人被劳教过。虽然,其中有多少人是政治劳教的受害者,官方不会公开具体数字,民间也无法掌握准确的量化数字,但自1999年镇压法轮功以来,全国起码有180多个劳教所关押了数以万计的法轮功学员;自2002年民间维权高涨以来,也有许多维权人士被送进劳教所(比如,2007年10月30日,帮助中石油及中石化下岗职工维权的重庆人士李国宏,就被河南濮阳中原油田公安分局以“聚众闹事”为由劳教一年半,现关押在濮阳黄埔劳教所)。所以,劳教制度已经成为中共政权肆意践踏人权的制度标本,也是压制信仰、表达、集会、结社等自由权利的最有效工具。

1996年10月8日,官方以“造谣、诽谤”和“扰乱社会治安”为由,判处我劳教三年。从被警察带出家门前往万寿路派出所,到听候北京市公安局人员宣读劳动教养决定书,至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整个过程只用了十几分钟。这就是中国特色的劳教,剥夺国民人身自由这么严重的惩罚,居然可以不经过逮捕、提审、起诉和审判,在十几分钟内搞定,极大地节省了践踏人权的成本。

我被劳教是政治原因,决定来自中共高层。而由于其他原因被劳教的人,大都是由派出所作最初决定,事实上也是最后决定。因为,被捕者是否教养和教养几年,派出所就可以自审、自判、自定,派出所把劳教决定上报分局、市局和劳动教养委员会,大都是例行盖章、走走过场而已。可以说,劳教制度是当今世界最野蛮的恶法,野蛮得那么轻率和荒唐。它无需经过任何法律程序就可以剥夺国民的人身自由权利,而且,在劳教的执行过程中,被劳教的人也被剥夺了所有的法律救济权利。

在中国这样的独裁国家,为了方便政治镇压而建立的劳教制度,以其世所罕见的低成本和高效,而被独裁政权及其专政机器所钟爱,特别适合进行大规模的政治镇压。1998年,江泽民政权承诺签署两大国际人权公约,废除劳教制度也准备列入1999年的人大议程。但是,由于江泽民政权决定取缔法轮功,为了大规模镇压的方便,不仅搁置了废止程序,而且强化了劳教制度。截至2007年年底,大量法轮功学员、异见人士、维权人士、上访者、民间基督教徒被送进劳教所。

然而,正是由于劳教制度的极端野蛮,它才早已招致国内外舆论的共同谴责,中国国内要求改革乃至废除的呼声不断高涨。从九十年代早期到今天,大陆民间一直要求废止这一恶法,曾多次就废除劳教制度上书或发表公开信;在国际上,自由国家的政府、议会与国际人权组织,也不断敦促中国政府废除这一恶法。九十年代后期,诸多体制内的法律人士、作家和学者也开始公开要求废止劳教制度,一些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也多次建议人大常委会废止劳教制度。

2003年春天,广东省的6位政协委员联名发起提案,质疑劳动教养制度违反宪法,提议对其进行违宪审查。同年10月30日,中国政法大学刑事法律研究中心召开了一次关于劳动教养问题的国际座谈会,邀请了中美双方专家、学者和教授与会。美国纽约大学法学院科恩教授,美国驻华大使馆法律顾问柏恩敬先生,福特基金会项目官员刘晓堤女士,中国法律与发展咨询有限公司汪庆华先生,中国政法大学陈光中教授、卞建林教授、宋英辉教授、曲新久教授、焦宏昌教授、王平教授、阮齐林教授、郑旭副教授,中国政法大学部分博士生等,参加了座谈会。与会者齐声呼吁:作为一种行政法规的劳动教养,在中国已经存在了近50年,目前,劳教制度遭到普遍的质疑和批评,要求改革乃至废弃的呼声越来越响,劳动教养问题已经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了。

2004年中共两会期间,借助“国家保障和尊重人权”入宪的契机,代表们提出改革劳教制度的议案多达13件。2005年,代替劳教制度的“违法行为矫治法”被列入全国人大常委会立法计划,两会过后的4月份,《违法行为矫治法草案》首次提请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尽管审议过程没有公布,2006年人大会议也没再提起。但是,2007年人大会议期间,废止劳教制度的议案再次大量出现,《违法行为矫治法草案》也再次列入全国人大常委会立法计划。

在“国家保障和尊重人权”已经写进宪法之后,对于中国的法治进步而言,用人大立法《违法行为矫治法草案》代替国务院行政法规的劳教制度,起码有三大好处:1,以废除劳教制度为突破口,让宪法的人权原则和国民权利条款成为相关司法改革的主导精神;2,通过法院审决来矫治轻微犯罪行为,微观上可以更好地维护当事人的正当权利,宏观上可以实质性地推进人权的制度化保障。3,废除劳教制度而代之以人大立法的规范,才能迈出中国法律与《公民权利与政治权利国际公约》接轨的切实一步。

正如茅于轼、贺卫方等人建议所言,“时值今日,进行违宪审查、废除劳动教养制度的条件都已经完全成熟。”

争取尽快废止劳教制度这一臭名昭著的恶法,不仅是中国人自己的大事,需要社会各界持续地向政权施压;这也是联合国和西方自由国家推动全球民主化的大事,是敦促中共改善中国人权现状的重要着力点。国内外力量应该联合起来、共同施压,争取早日废止这一恶法。《南方周末》在报道69人建议的结尾处,特别援引2003年三博士上书而引发全国舆论潮、最终导致废除收容遣送的先例,显然是希望此次公民建议再次引起国内外对中国劳教制度的高度关注,敦促中国政府加快废止这一恶法的进程。

2007年12月6日于北京家中(《观察》2007年12月7日)

程晓农:是谁导致了苏联解体?

 

一九九一年,苏共内的保守派发动了反改革的政变,因回应者寥寥无几、又不敌叶利钦的挑战而告失败。这场政变充分暴露了苏共保守派领导人的愚昧、无能和孤立,最终结束了苏共的政治生命,继而导致了苏联的解体和原苏联各共和国的独立。作为共产主义阵营的发源地和中坚的苏联,顷刻之间突然分崩离析,号称强大无比、党员达人口十分之一的苏共,竟然找不到多少支持者而迅速土崩瓦解,对全世界来说,这确实是一场完全出乎意料的世纪性变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苏联的解体和苏共的崩溃自然有其深刻的原因,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话语来说,就是有着“历史必然性”。如果没有一系列长期以来不断积累的导致苏联解体的条件,叶利钦和苏联的民主派是不可能“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地战胜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以及庞大的苏联党政军特系统,并建立起一个民主制度的。值得深思的是,这种结局为什么是历史之必然,在苏联解体这一历史过程中应当获得什么启示?

◇谁是罪魁祸首?

苏联正式的政治演变起自戈尔巴乔夫推行的“开放”和“改革”政策,前者指的不是经济上的对外开放,而是国内政治上的“开放”,“改革”则是指经济改革。

一种很典型的说法指戈尔巴乔夫是苏联解体、苏共崩溃的罪魁祸首,认为是他有意要葬送苏联和苏共。其中客气一些的说法,是批评他在政治改革问题上作了错误决策,不应当实行政治“开放”。还有一种说法则认为,苏联只搞政治改革、不搞经济改革,所以必然失败。言外之意是,如果只搞经济改革,不搞政治改革,就不会发生那样的结局。这两种说法显然都过于简单化,忽略了导致苏联政治演变的诸多国内、国际因素,而且,也带有很明显的从各自立场出发的政治意涵。

苏联解体、苏共垮台后,许多西方著名的苏联问题专家多次反思,坦率地承认,虽然他们十分了解苏联体制的根本弱点,但他们当中几乎没有人曾料到,一个昔日集权、强大的超级大国苏联,会在短短的几年内就彻底垮掉,而且事先似乎没有要垮台的任何征兆。

只有一个人,即卡特任总统时的国务卿布热津斯基,二十年前曾经预言,苏联的制度可能拖不过二十世纪,但是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会发生在九十年代,而不是更早或下一世纪。令许多苏联问题专家感到惭愧的是,他们过去几十年悉心研究苏联所建立起来的种种理论,都只能说明为什么苏联会保持稳定,却无法解释为什么苏联维持不下去了。

确实,戈尔巴乔夫是苏联“开放”和“改革”的主导者。那么,又是什么因素迫使戈尔巴乔夫推动“开放”和“改革”的呢?十年过去了,现在西方关于当年苏联解体原因的说法仍然莫衷一是。政治、历史、经济学、社会各个领域的学者,各有各的观察角度,其解释也各有千秋。

◇结束冷战却导致苏联东欧阵营的瓦解

有的西方专家认为,在冷战中与西方抗衡的失败,是苏联转而推动国内改革并默许东欧变革的重要因素。早在八十年代中期,苏联军方就很清楚地意识到,苏联的经济已经无法支撑新一代武器的研制和生产,因此军方不可能在冷战中保持与西方的均势,更不可能在冷战中取胜。所以,军方放弃了坚持冷战这一目标,谋求与西方的缓和。

苏联东欧阵营在冷战中的失败是两种制度较量的结果,实行计划经济体制的苏联在抗衡中渐渐露出败像的情况下,为了自救而放弃冷战。失去了冷战这个战略目标,苏联东欧阵营的向心力就大大削弱。对苏联来说,原来在冷战时期具有战略价值的东欧国家失去了其重要性,而这些国家日益落后的社会主义经济和它们对苏联的依赖,也变成了苏联沉重的经济包袱。结果,苏联改变了对东欧国家的一贯政策,开始鼓励东欧国家的变革,而对东欧各国反对变革、依赖苏联支持保护的保守派则越来越冷淡。面对东欧国家一九八九年的变革浪潮,苏联采取了一种不干预的默许态度,于是东欧各国的共产党政权就撑不下去了,最后被迫相继下台。

东欧国家的共产党政权本来就是苏联处心积虑地扶植起来的。“二战”期间,苏联通过共产国际,在莫斯科颇有战略眼光地培养了一批东欧各国的干部,制定了一整套夺取政权的方案,准备战后建立听命于苏联的政权。二战后期,东欧各国相继被苏联红军占领。苏联利用占领军的地位和权势,把以前培养的东欧各国的共产党人送回本国,或者是让他们加入当地的自由派政权,进而取得控制权,或者是资助、支持东欧共产党人建立亲苏的政治团体和政党,打击并逐渐取代本国的自由派势力,最后在东欧各国如愿以偿地先后建立了亲苏政权。

东欧各国战前实行的是市场经济制度,也有市民社会的传统,老百姓对社会主义制度并不怎么支持,二战结束时也从未发生过拥护共产党人的革命。这些国家的共产党政权和社会主义制度,是苏联强加给东欧各国老百姓的,在东欧各国缺乏足够的社会基础。因此,在东欧各国曾屡屡发生民众对共产党政权的大规模反抗:一九五三年在东德,一九五六年在匈牙利,一九六八年在捷克,一九五六年和一九七○年在波兰,都发生过民众的起义。当地的共产党政权每次都是在苏联的干预和援助下,把这些反抗残酷镇压下去的。

到了八十年代后期,苏联这座惟一的靠山悄悄往后撤了,东欧国家的共产党政权就无法独自抗拒国内长期被压制的自由民主要求,也不敢再残酷镇压民主运动。没有了苏联军事、政治、经济上的强力支持,哪个东欧共产党政权也承担不起对抗国际社会的后果。这样,东欧各国在国内普遍要求政治经济变革的压力下,就自然走上了政治民主化、经济市场化的道路。而东欧各国的政权相继“易帜”,又反过来形成了对苏联政治改革的巨大促进和压力,使苏联只能沿着民主化的方向不断向前移动,苏联的解体和苏共的崩溃实际上是这一过程不可避免的结果。

◇高福利拖垮了社会主义

八十年代苏联的经济状况不佳是人所共知的,不少学者往往只强调苏联计划经济体系的僵化、过度发展国防工业、民用工业技术水平落后等等,但很少有人注意到,苏联的全面福利制度和高福利、高消费水平也是苏联经济日益衰败的重要原因。

从赫鲁晓夫时代开始,苏联就不断提高社会主义福利的水平;到了勃列日涅夫时代,由于政府无法再乞灵于广泛的恐怖统治,在共产主义意识形态逐渐失去号召力、社会不满日益增加的情况下,只有“花钱买稳定”,用高福利来邀买人心,换取老百姓的政治服从。因此,到了七十年代末期,苏联民众的生活水平就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商品供应充足,物价低廉,大量分配新建住宅,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等耐用消费品迅速普及,老百姓的储蓄也不断增加,那时苏联人的购买力就几乎相当于今天中国人的购买力。

但是,这种高福利虽然是老百姓的福音,却是苏联经济的噩耗。因为,苏联低效率的经济基础实际上只能应付低收入、低消费,无力长期支撑这种高福利。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由于没有竞争压力,虽然提高了福利和教育水平,却并不会相应提高整个经济的劳动生产率,只不过促使更多的人转移到轻松干净的工作岗位上,造成白领岗位上大量冗员、工作纪律松懈,而蓝领岗位却严重缺员。所以,高福利时代越长,对苏联经济实力的消耗也越厉害。因此,到了八十年代后期,苏联已经债台高筑,再也供不起这样的高福利了。于是,商品短缺越来越严重,通货膨胀不断上升,经济增长停滞,经济情况明显恶化。

其实,在苏联实行重工业优先、低收入低消费政策的年代,经济并没有垮掉。只是因为从勃列日涅夫时代开始,连续实行了二十年的高福利,才使经济陷入绝境的。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想要既维持一个重工业、军事工业为重心的经济结构,又维持高福利,是力不能及的。然而,一旦为了国内政治的需要,不得不走上高福利的不归路,那么,或早或晚,国力“透支”就必然导致经济危机。

在勃列日涅夫统治的年代,“花钱买稳定”确实让党和老百姓“皆大欢喜、各得其所”,党不用担心社会不稳定,老百姓有轻松舒适的物质生活。可是,一个隐藏在背后的结果是,这一时期的高福利政策不光“吃”掉了斯大林、赫鲁晓夫时代留下的“老本”,还把戈尔巴乔夫时代的资源也提前“吃”掉了,是一种既“吃”祖宗饭、又“吃”子孙饭的政策。

其后患究竟如何,到戈尔巴乔夫时代才真正显现出来。戈尔巴乔夫实际上吃了勃列日涅夫的“哑巴亏”,“命”里注定是个悲剧式的人物。勃列日涅夫虽然是个昏庸无能之辈,到了任期的后半段,连在苏共代表大会上照着讲稿念,都念得错字连篇,可是他这个“媳妇”手中有“米”,轻轻松松地就把“家”维持下来了。戈尔巴乔夫这个“媳妇”倒是比前任们“巧”得多,可他的前任把“撒银子”、做“好人”的机会全用光了,留给他的只是堆积如山的债和得罪人的“差事”,新“媳妇”再“巧”,没有“米”也维持不住这个“家”。

◇在“苦头”和“甜头”之间的两难选择

八十年代,经济危机隐然露头之后,苏联社会中出现了一种对经济改革的幻觉,认为只要推行市场化改革,就可以很快过上发达社会的富裕生活。从这种幻觉的背后,可以看到一种对经济改革的实用主义和机会主义态度。然而,当时在苏联却很少有人提到,在苏联这种长期维持高福利、资源耗尽的背景下,推行经济改革其实是一种自救行动,其根本目的是提高效率、减少资源消耗、防止经济系统的进一步瓦解。这样的经济改革不会立竿见影地带来“甜头”,当然也很难让已经相当高的社会主义福利再上一层楼;相反,经济改革却可能在相当长的时期内给苏联民众带来“苦头”。

社会主义国家或迟或早都得搞经济改革,并不是因为市场经济比社会主义经济更有魅力,人们可以在两个制度里任意挑一个更喜欢的,或者可以像点菜那样,从两种经济制度里选一些合乎自己胃口的东西。其实,社会主义国家搞经济改革是迫不得已的,不改革就可能垮台。在这种情况下,只剩下一个市场经济可以选择,不管人们喜欢还是不喜欢,能够代替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只有市场经济,走市场经济的路实际上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而要建立一个真正的有效的市场经济制度,就不能再充分照顾人们在社会主义体制中得到的既得利益。所以,对社会主义国家的大部分老百姓来说,改造计划经济、走上市场经济的过程,并不是甜蜜的,而是痛苦的,会被迫放弃很多在社会主义制度里得到保护的既得利益,会面临激烈的竞争,很多人原来的社会经济地位可能保不住了,在相当一段时期里,生活水平不会上升反而可能下降。后来苏联东欧各国的经济转型过程都证明了这一点。

这种一代人为了经济改革而付出沉重代价的过程,可以说是“父债子还”。换言之,第一代人选择了社会主义道路,但并没有尝到社会主义高福利的“甜头”;第二或第三代人虽然没有政治自由,但是却享受了社会主义高福利,无论比上一代还是下一代都过得轻松舒适,但把子孙们赖以生存发展的资源“吃”光“用”尽了;第三或第四代人就不可能像他们的父辈那样幸运了,他们面临着不得不摆脱社会主义的艰巨使命,不但再尝不到多少高福利的“甜头”,相反,还不得不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在转型中得到的多半是“苦头”,自然,付出代价的这代人总是心有不甘的。

一般来说,苏联东欧国家的老百姓对改革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推行市场经济,往往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把社会主义制度当做“破衣烂履”,坦然弃之而后快;另一种是对市场化改革半心半意,对旧制度恋恋不舍,欲拒还迎。在东欧国家,由于社会主义制度是苏联用刺刀输入的,所以持前一种态度的人比较多。在苏联,则多数人持后一种态度,因为,亲身经历经济转型时代的人,多半属于第二到第四代,他们一方面对社会主义的高福利有深刻的记忆和相当程度的怀念,另一方面在情感上也不愿为了经济改革的成功而指责父辈,这就决定了他们那种对市场化的实用主义和机会主义态度。

许多俄国和西方的专家们认为,戈尔巴乔夫对经济改革半心半意,因此苏联的经济始终不见起色。其实,就算他对经济改革是全心全意的,苏联多年的高福利已经耗尽了资源,没有条件实行给“甜头”、没“苦头”的经济改革,只能进行有“苦头”、没“甜头”的改革。这样的“苦”政策只有斯大林、毛泽东才办得到,他们既拥有老百姓的崇拜,又挥动着专政的铁拳,提出什么政策,老百姓都只能认了。戈尔巴乔夫不过是个第四、第五代领导人,他的好几任前领导人早就已经没法用共产主义理想号召老百姓,而改用“花钱买稳定”的政策了,这是苏联东欧国家领导人维持统治的最后一招,只要用上一个时期,就休想再号召老百姓为了党和国家“吃糠咽菜、受苦受累”了。不管戈尔巴乔夫对经济改革是半心半意、还是全心全意,他面对经济困境,都只能“拧紧螺丝”,即强化劳动纪律、提高工作定额、开源节流。换句话讲,就是推行一种给“苦头”、没“甜头”的改革。谁来支持这样的经济改革呢?其实,戈尔巴乔夫的前任安德罗波夫就试图“拧紧螺丝”,各单位的负责人管不住自己的职工,政府就派克格勃在大街上拦截行人、检查身份,看是谁在工作时间跑去逛商店、买东西了,然后通知单位把人领回去,加强教育,其效果自然不佳。戈尔巴乔夫也试过“拧紧螺丝”,发动“禁酒运动”,想减少酗酒现象,提高劳动效率,同样也失败了。

由此可见,就算戈尔巴乔夫再坚决一些,“拧紧螺丝”式的经济改革也还是“曲高和寡”,不可能像有“甜头”、没“苦头”的经济改革那样受欢迎。这样就比较容易理解,为什么一九八八年戈尔巴乔夫决定推迟价格改革,改而加快政治改革。在社会主义国家,价格改革意味着消费品价格会大幅度上涨,戈尔巴乔夫手中没有资源,无法在价格改革时给老百姓大量涨工资,也无法给企业大量财政补贴以平抑物价,因此,这样的价格改革就只能是让老百姓“受苦”,必然会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弹。

◇政治“开放”政策的党内“同路人”

戈尔巴乔夫在经济改革方面虽不成功,但是他却成功地推动了政治“开放”,促进了新闻自由,基本上结束了政府对持不同政见者的压迫,允许组织各种政治团体,实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民主选举。

戈尔巴乔夫的政治改革深受知识分子的欢迎,但也可以想象得到,这场改革一定会遭到党内官僚体系的反对。戈尔巴乔夫自己就讲过,“中央委员会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反对我而且恨我”。他以苏共总书记的身份发动政治改革,似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举动,如果没有各方面的支持声援,是不可能成功的。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政治势力在支持戈尔巴乔夫呢?西方学者最近几年的研究发现,戈尔巴乔夫推动政治改革时,并没有与任何有组织的社会团体或政治势力建立同盟关系,换句话讲,看上去,戈尔巴乔夫似乎是个勇往直前的“孤家寡人”,没有什么强大而有组织的团体当他的后盾。

面对这样一个“孤家寡人”,为什么组织完善、运转良好、掌控一切的苏联党政官僚机器,未能成功地阻止戈尔巴乔夫的政治改革呢?苏联的各级官员在戈尔巴乔夫发动政治改革的时候,是什么态度呢?一些俄国和西方学者认为,在戈尔巴乔夫时代,苏联的政治演变并不完全是一场以戈尔巴乔夫为一方、以反改革的庞大官僚队伍为另一方的漫长的“拔河”,虽然在官僚机器内并没有多少戈尔巴乔夫的坚定支持者,但却有不少暗中准备拥抱市场民主制度的党内“叛逆者”。

通过研究大量的戈尔巴乔夫时代的文献,学者们发现,在苏联出现政治经济演变的时候,许多苏联的党政精英意识到,既然改革的大势已成,恐怕就到了放弃“沉船”、坐上“救生艇”、及时转移到市场民主制度这条“船”上去的时候了,这样,他们可能不仅保得住地位,甚至可能过得更好。所以,他们中的多数人不仅不愿意站出来顽强地捍卫苏联的集权专制制度直到最后一刻,相反,有些人却摇身一变直接成了民主派的成员,有些人则与民主派暗通款曲,更多的人则是明哲保身、静观待变。

这些苏联官僚们观察风向、做出“换船”决定的时间,大约是在一九八五至一九八八年之间。这一时期正是苏联民主派日趋活跃的阶段,官僚们的“骑墙”心态显然是有利于民主派的发展的。到了一九九○至一九九一年,俄罗斯各地的党政精英就进一步纷纷背离戈尔巴乔夫,而向叶利钦投诚,同时,大型国营企业的经理们也拒绝向苏联的中央政府纳税,而主动将税收缴给俄罗斯共和国政府。苏联官僚们叛离苏联、倒向俄罗斯共和国的举动,也是苏联瓦解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些官僚们的做法并不是一个有组织的行动,而是他们各人自发的选择。笔者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弃船现象”。

电影“泰坦尼克”号描写了沉船之前人性的种种善良与丑恶,无论是选择坦然赴死、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还是为了一线生机不择手段,并没有一个人想到要为挽救沉船奋斗到底的。如果一艘大船突然遇到船难时,乘客们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盼望避免沉没,寄希望于船员们;但是,如果船员们从船难的一开始就明白,沉船是不可避免的,因而放弃了救船行动,那么乘客们也只能弃船而去,或者随船赴难。

苏联也是“一艘庞大的船”,各级官僚就是它的“船员”。他们与“泰坦尼克”号船员的相同之处在于,都最了解“船况”,知道遇险的“船”还有没有存活的希望;而苏联党政官僚与“泰坦尼克”号船员们最大的区别在于“职业伦理”不同。通常,船员、民航机乘务员都受过严格的职业伦理训练,要求他们在机、船遇险时,让乘客们先走,自己必须留到最后。而执政的苏联共产党官僚的“职业伦理”却是不投机就爬不上去,几乎可以说,他们的个人政治生涯就是政治投机的过程,充满了观察政治风向、说空话假话、编造政绩、逢迎上级、吹牛拍马、打击同志、压制异己等等。他们中的多数并没有多少信仰,惟一关心的是个人的权势和地位,或许有时还会想到,要顺便为老百姓办一点事,以安慰良心。

尽管这些精英会天天唱“形势大好”的高调,但他们并不是傻瓜,无时无刻不在观察苏联共产党“这条大船”的状况。一旦发现“这条大船”病入膏肓、政权体系的稳定性值得怀疑后,他们政治投机的本性就会引导他们立刻准备后路。苏共政权要指望这样一批精英,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捍卫党的利益而牺牲,无疑是缘木求鱼。

在苏联民主化演进的过程中,苏联的许多党政官僚最关心的,不是如何与民主派作殊死斗争,而是如何抓住“弃船”的良机,如何找到“救生艇”,怎样在“新船”上把握机会恢复昔日之权势。他们比“旧船”上的“乘客”先上“救生艇”,还“顺手牵羊”,拿走“乘客”的部分财产,作为在“新船”上“发家的本钱”。

从民主化的发展过程来看,苏共官僚的“骑墙”态度和“换船”举动当然是个有利因素,否则民主化可能中途夭折,民主派成员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是,苏共官僚的“换船”举动,却注定了会使转型后的新制度带上旧官僚的深深痕迹,人们最后会无可奈何地发现,新制度下的“新”精英中的大多数,还是那些旧精英、熟面孔。而这些旧精英“转型”成为新精英的过程,恰恰就是腐败的温床。

◇苏联民间早期的独立声音

苏共夺取政权靠的是暴力革命,但是,苏共政权的瓦解却不是因为别人用同样的暴力手段推翻了它,而是因为它被自己的精英和老百姓抛弃了。但是,苏联的政治气候发展到让苏共党内精英都“动摇、叛变”,却主要是民主派施加压力的结果。而在苏联那样集权专制的体制内民主派又是如何生长起来的呢?这始终是人们很想了解的。苏联民主派的生长确实是一个曲折艰难的过程,但这并不是来自于少数人的一时冲动,而是有其深厚的社会基础和文化根源的。

从赫鲁晓夫时代开始,斯大林式的在全社会范围内实行的残暴恐怖统治就渐渐削弱、最后消失了,共产党在经济上实行了收买人心的手段,在政治上则采取怀柔政策。这种情况下,出现了共产党政权和老百姓互相装假的局面,就是老百姓不再相信共产党的意识形态了,但在表面上仍然装作信从的样子,而共产党政权明知老百姓是在装假,但却以老百姓的这种假装的信从为满足,双方谁也不去戳穿这层“窗户纸”。

原捷克剧作家哈维尔曾经举过一个所有苏联东欧国家的人都觉得非常典型的例子。在六十年代捷克的一个杂货店里,挂着一幅政治标语:“全世界工人们,团结起来!”店员挂这幅标语,并不是因为他相信工人们团结起来对他的生意有帮助,而是希望用这幅标语向人们表明他的态度,他愿意服从共产党的规矩,免得招来麻烦。老百姓在极权体制下的生活本能,就是必须习惯于在公开场合讲政治方面的假话,也正是这样的每日每时可以观察得到的行动,“巩固”着苏联共产党的政权。

但是,即使在这样的政治气氛中,也或早或晚会出现对苏联共产党的挑战,最初的这类挑战不是突然爆发的有组织的反对党示威,而是源自人们内心的讲真话的愿望。人的本性是喜欢真诚、讲真话的。可是在共产党体制里,人们却不得不每天“戴着假面具”上班,只有回到家里才能说一些真话;同时,在教育孩子的时候,一方面要求他们维持诚实的品德,另一方面又得教会他们必须在政治问题上善于说假话,应付当局,但又不能对当局的政治宣传信以为真,这实在是令家长们十分头痛的家庭教育。

苏联的专制体制导致了“厨房政治文化”的出现,就是人们白天在工作场所说了一天假话后,晚上亲朋好友围在厨房的餐桌旁(苏联人多数家庭没有专用的客厅,但厨房比较宽敞,成为亲友见面说话聊天的地方),议论批评时政,把平时在公开场合压在心底的真话讲出来,但要小心不让孩子参加。许多异议人士就是这样形成共识的,而许多青少年也因为偷听厨房里父辈们的政治议论,而逐渐形成了与官方宣传截然不同的观念。

这种“在公开场合活在谎言中、而私下场合才回归真正的自己”的社会生活方式,最令知识分子反感。所以,那些最具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出于对社会的责任,必然想要寻找到一种方式,把他们私下场合讨论的事实转变为公开场合的诚实表达。这些知识分子往往是作家、诗人、记者,他们不见得是有政治目的的活动家,只是想要让社会不至于被假话淹没,让深受人们欢迎的对真实现象的描述重见光明。

这样的知识分子往往利用官方控制的非政治宣传杂志,来发表一些描绘社会真相的作品,最早的此类作品讲的都是关于斯大林时代的种种黑暗现象,而最敢于发表此类作品的是文学杂志《新世界》。从六十年代开始,半地下的手抄出版物也陆续问世,在知识分子和部分民众中广为流传,其内容也更大胆。从法律上讲,这些活动都是苏联的宪法和法律允许的,但事实上苏联当局还设有许多违反宪法和法律的秘密管制规定,这些作品和出版物就通过挑战这些规定,而呼吁当局回归自己颁布的宪法和法律。

知识分子的独立声音主要出现在大、中型城市,它虽然只能在一小部分民众中传播,却赢得了读者的高度尊重和支持,而这种支持又鼓励了知识分子进一步发出更多的独立声音。当然,这些知识分子所关心的事情,与普通老百姓关心的日常生活有相当大的距离,因此,这些知识分子和他们的声音并没有直接转变成对老百姓的政治和社会动员,然而,其影响却是不可低估的。

因为,被苏联共产党政权封锁、掩盖的许多真相,逐渐被披露出来,越来越多的民众对苏联共产党的宣传从怀疑变成根本不再相信。而知识分子讲的真话越多,敢讲真话的人也就越多,真话就逐渐代替假话,讲真话的人也越来越赢得社会的敬重,以至于连一些共产党官僚也不得不迎合社会潮流,讲上几句真话,想以此来提高自己的威信。苏联共产党的社会基础就是这样被它自己的谎言和知识分子的真话动摇了的,当然,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漫长过程。

与知识分子的独立声音几乎同时出现的,还有从六十、七十年代开始在青年人中出现的相对独立的青年文化,包括流行音乐爱好者聚会、自发组织的体育俱乐部以及文学团体等等。这些活动的共同特征是,青年人不愿意重复官方宣传的价值观,也不想充当共青团的附庸,而要寻求自己的独立存在,表现自己的独立的社会价值。在这样的相对独立的青年文化中熏陶、成长的青年一代,成了拥护戈尔巴乔夫的政治开放政策的整整一、两代社会基础。

戈尔巴乔夫上台后,进一步开放新闻自由,报刊杂志陆续转向比较客观公正的报道,媒体上刊登出越来越多的、过去几十年来老百姓一直想知道而无从得知的真相。这就大大刺激了报刊的发行量,使得那些敢于脱掉令人憎恶的官方宣传外衣的报刊销路大增,而报刊之间争夺读者的竞争又进一步促进了新闻自由。

新闻自由出现后,苏联民众不但读到了许多人所共知、但官方以前一直严禁报道的史实,如苏联如何通过政治集中营关押、残酷迫害上千万政治犯,苏联强行推行农业集体化时如何遭到农民的反抗、最后数百万农民被夺走粮食而死于饥荒等。而且,不少在苏联民间从爷爷辈就悄悄地代代相传的政治秘闻都公开了。例如,列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如何从德国领取津贴、从事反对本国政府的活动,列宁如何镇压了参加过十月革命但后来反对布尔什维克政策的波罗的海舰队的数千水兵,列宁本人早年是如何染上梅毒、最后死于晚期梅毒下的痴呆症,二战期间苏联怎样谋杀了数千投奔苏联的波兰政府军军官(即苏联政府一向不肯承认的“卡廷森林案件”)等等。

苏共只能靠隐瞒真相来维持一时的社会服从,一旦历史被还原成真实后,老百姓怀着强烈的被欺骗了数代的愤慨,自然会转向支持、同情新诞生的民主派。

◇从民间社团组织到组建民主派政党

随着民间独立声音的增强,苏联在国际压力下签署了国际人权公约,以及戈尔巴乔夫上台后政治气氛的宽松,有组织的异议人士活动也日益活跃,出现了公民社会的前兆特征。一九八七年七月,在莫斯科建立了第一个公开的人权运动团体。这一年的十二月,这个团体组织了苏联历史上的首次人权问题国际讨论会,当局未能阻止会议的举行,却设法阻挠国外和国内的与会者到会,也不让会议组织者使用任何会场,结果会议的组织者只好把会议分散成多个家庭聚会,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仍然有四百位苏联公民和三十位外国与会者参加了讨论。

七十年代的独立青年文化运动也孕育出一系列志愿性民间社团,如环境保护团体,得到了许多科学家的支持;还有“国际和平”组织,它反对军备竞赛、主张国家之间的和平共处,著名的持不同政见者、核物理学家萨哈罗夫的反冷战、呼吁世界和平的声音,经常与青年人的“国际和平”组织相互呼应。这些民间社团都逐渐建立起它们在全国的联系网。当民主化的议题浮现出来后,这些民间社团就成了民主化运动的有力支持者。

除了人权运动和青年运动外,在人文和社会科学学者中间也出现了第三类民间社团。这些分散在各大学和研究所的学者,最初是自发开始研究一系列课题,试图在被官方正式禁止的研究课题中,发现俄国历史、民俗文化、宗教等方面的许多史实,恢复被官方长期扭曲的俄国历史和人物的真实面貌。他们通过非正式的讨论、聚会进行交流。一九八七年在莫斯科的中央经济数学研究所召开了一次研讨会,到会的经济学家、新闻学家、社会学家、以及政治学家等,自发地成立了一个“改革俱乐部”。它牵头组织了一些非正式的政治俱乐部的“交流和对话”,参与者有莫斯科大学历史系学生的“历史-政治俱乐部”、全苏社会政治记者俱乐部等。这样的活动把具有不同背景、分布各地的团体和个人联系到一起,讨论政治和经济改革问题。

从一九八七年秋季开始,“改革俱乐部”提出了一项被称为“纪念”的活动,在街上征集签名,要求政府彻底调查斯大林时代的非法镇压行径,并组织正式的死难者悼念活动。活动的组织者不顾官方的禁止,于一九八八年三月六日在莫斯科的十月广场组织了一场纪念被斯大林迫害致死者的游行,许多参加者被拘留,但很快又获释。活动组织者先后征集了三万个签名,到了一九八八年六月,戈尔巴乔夫在社会压力下,在苏共第十九次代表大会上宣布,正式采纳了“纪念被斯大林迫害致死者”的建议。

由于这次活动遍及苏联各地,需要产生有众望的代表人物,于是在活动参加者中进行了选举,推选出一些大家一致公认的代表人物,其中包括萨哈罗夫和索尔仁尼琴。这次非正式的选举是苏联七十年历史当中首次未受官方操纵的选举,是一次真正的民意检验。通过这次签名征集活动,活动组织者开始建立一个庞大的组织,名称就叫作“纪念”。到了一九八九年一月,当他们召开成员代表大会时,它已经拥有一百八十个分部、大约两万名积极分子。

虽然“纪念”这个在活动中自然诞生的民间团体有着相当强大的影响力,在一九八八至一九八九年官方的“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中,推出了不少候选人,事实上扮演着政治团体的角色,但它从未宣布自己是个反对党。

而率先公开唱起反对党角色的是“民主联盟”。“民主联盟”一九八八年五月召开了成立大会,来自十四个城市的一百五十位代表出席了会议,警察扰乱了会议,破坏了与会者开会的乡间别墅。但与会者仍然宣布,“民主联盟”是个“反对苏联极权体制的政治反对党,目标是推动这一体制的非暴力转型,并在人性、民主和多元化的基础上建立法治国家”。一九八八年七月二十九日,二十五个非正式团体聚会,宣布成立“莫斯科人民阵线”,主张推行激进的政治改革。

这些民主派政党的出现,打破了极权统治下不能动员民众、组织政党的神话,标志着苏联共产党垄断政治舞台的历史终结了,一个通向多元化、民主化的政治演变正式开始了。显然,这一局面的出现,是有其长期酝酿的社会基础和必要的政治松动气氛的。究竟哪个政党或团体代表着正确的方向,并不是个重要问题,因为局势在不断演变,各个团体内成员的看法和策略也在变化,民意更在变化,一切都是逐步发展中的。

过去十余年的俄国政治史证明,并不存在一个始终正确、惟一正确的政党或领导人。社会主义国家的老百姓历经数代的集权专制之后,在政治上首先需要学习的,是理解政治多元化和民主政治,而不能把国家和社会的希望从一个政党那里移过来、又简单地交给某个政党或领导人,指望新的执政者从此永远正确、保证自己一劳永逸地过上好日子。民主政治的特征就是通过连续不断的执政者与选民之间的互动,来防止政策偏离民众的需求。

◇悬而未解的结论

描绘一幅苏联专制集权体制瓦解的完整图景,本不是这短短的一篇文章所能完成的任务。笔者侧重介绍的,是一九九○年之前的一些历史背景,而一九九○年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事件,各国媒体有比较多的报道,就不在此赘述了。

写到这里,笔者还未直接回答本文标题中提出的问题,即“是谁导致了苏联解体”?但是,本文的每一节其实都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我想在最后补充的只是,搞垮苏联专制集权体制的,显然不是哪一个人。也许,还可以问这样一个问题,在苏联解体、苏共崩溃之前的两代人中,不管是有意、无意、出于什么动机,谁没有挖过这个体制的墙脚?

秋  风:没有私民社会,公民社会就是空中楼阁

 

启蒙者或许并不反对人具备美德,但他们过分乐观地坚信,单纯依靠个人理性的思考、觉悟乃至计算,再加上启蒙者的理性教育,人就可以具备私人生活中需要的私德,也可以形成认同自由民主价值的现代公民精神。他们对人、进而对公民有一种理想化、浪漫化的认知,当然也就觉得,不需要私人社会的中介,人就可以从每个人对所有人的战争的状态,直接通往完美的公民社会。

这是一个巨大的谬误。

经过学者的讨论及媒体的传播,人们已经熟悉了“公民社会”这个概念。诚然,公民社会乃是社会自治及民主治理的社会基础,中国要发展民主政治,自然有待于公民社会的健全发育。

不过,在中国,谈论任何一种来自西方的话语,都可能面临时空错位的尴尬。经历过二十世纪的巨大变迁之后,中国目前所处的情形可能是最为特殊的。当人们热烈谈论“公民”社会时,很容易忘记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事实:我们根本就缺乏一个健全的私人社会或者说“私民”社会。恰恰是由于“私民”社会在过去一个多世纪一步一步走向解体,公民社会的基础才被抽空,进而影响到整个政治经济社会秩序之健全发育。

私民社会的毁灭

人总是呈现为私人-公民(private-citizen)的复合体,因而也同时生活于私人社会及公民社会中。人作为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社会的动物”,首先生活于家庭及亲属网络等私人性社会关系中,他可能具有某种私密的个人信仰,他需要从事经济养活自己及家人,等等。因此,他生活在私人社会中。当然,人作为共同体的公民,生活于更为复杂的社会网络中,社区、国家的治理与他的个人生活、命运是息息相关的,所以他也总是以这样那样的方式表现自己作为一个公民的身份。

人的这两种身份在不同时代各有侧重。在古代社会,大多数民众基本上只生活在私人社会。20世纪初那些对中国积弱积贫痛心疾首的先进人士就形容中国人是“一盘散沙”。但这说法未必准确。那个时代的人并不是近代以来的个人主义者所主张的原子式的生存,而是生活于完整的私人社会结构中,这个社会结构可以满足他的几乎全部心灵、精神、物质、社会甚至公共参与的需要。当然,这种参与没有达到民族国家的层面,因而,人确实不是西方那种参与城邦或民族国家公共事务的“公民”,但不能否认,他的生命存在大体上是完整的。

从20世纪初开始,激于中西发展水平的强大对比及中国近代化过程的挫折,知识界一步一步地向着启蒙的惟理主义狂奔,最终形成了林毓生先生所说的“全盘性反传统主义”。启蒙者以自己充满激情的理性为标尺,对各种自发形成而历史悠远的传统制度、观念、价值,从知识上、价值上予以彻底否弃。

这已成为一项新传统。今天,听到重建私人信仰、重建传统的社会制度的呼吁,看到民众在这方面的行动,有些知识分子就忧心忡忡,惟恐被解放出来的人被重新置于道德的枷锁中。有些人提倡国学教育,也立刻有知识分子激动地表示反对,其理由是:与其进行国学教育,不如进行公民教育,仿佛这两者是相互冲突的。

确实,现代以来,很多坚持启蒙理念的知识分子近乎偏执地强调“私德”与“公德”的区分。他们是坚定的个人主义者,在他们眼里,个人作为儿子、丈夫、教师等等的身份是多余的,甚至更糟糕,从原子式的个人的角度来看,这些社会关系是压迫性的不平等关系,应当彻底打破。在启蒙的心灵看来,私人社会对于人的科学、理性、民主生活来说,根本就是多余的。启蒙的目标就是把人从他们心目中愚昧、非理性的价值、社会结构、信仰中解放出来。启蒙分子是价值上的专制主义者:他们相信,人需要由他们本人用理性来启蒙,不经他们批准的伦理道德体系对人进行教化则是不文明的。

这种摧毁私人社会的理念在二十世纪中期变成了广泛的破坏性政治社会运动。经由这场文化与社会的大浩劫,各种原有的社会关系,比如宗族、行会、乡社、私人企业等等制度,被国家权力全部打碎。人成为直接面对国家的个人,并被国家自上而下地编入单位、街道、公社中。但此时的人并不是公民,而只是被动员的对象而已。最重要的是,传统的家庭关系也被打碎。残缺不全的家庭不再承担多少道德教育与信仰熏陶的功能,学校和单位则成为几乎是惟一的教化机构。这样的教化,免不了完全被政治控制,目标仅在于塑造国家与国民之间的关系。国家为了这一目的,也刻意地抑制私人之间关系的任何发育,不论是在家庭内,还是在家庭外。

因此,在二十世纪中期的几十年时间中,私人生活的各种必要组织、制度遭受严重破坏,两三代人没有条件去享受完整的私人生活,个人安排自己生活、安顿个人心灵、精神的私人社会,比如家庭、宗教、社区等,基本上解体了。而且经由反复的灌输教育,人们从心理上、价值上对那些私人关系已经不再有敬意。尤其是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们普遍认为,人情往来、亲戚邻里关系等等,纯粹是一种多余的、没有意义的人情负担,竞相以推脱它而自豪。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开始了市场化。国人在商业化生存中如鱼得水,经过此前文化上、知识上的解构及政治社会运动的冲击,人已经从私人社会的结构中剥离出来,成为原子式的个体。他完全受霍布斯所说的自保的欲望、增加自身利益的动机所驱动,不用考虑其他价值,也不受烦人的规范的约束。利益计算的商业交易关系毫无阻拦地支配了社会和个人生活的一切领域。

这恐怕是中国经济奇迹的精神根源。只是,人们在发财的同时,也觉得很累:人人都叹息,别人缺乏诚信。不论是在商业领域,还是在公共生活中,甚至在家庭生活中,最起码的信任都成了稀缺品。人果真成了主流经济学所设想的“经济人”。

但是,这样的时代只有商业而无社会。在私人社会的废墟上,信任和合作几乎成为不可能。而缺乏了这种信任,公民社会当然只能是空中楼阁。某位老板捐资一大笔钱用于慈善企业,人们本能的反应是:这小子肯定是要拿这笔钱换来赚大钱的机会。热心社区自治的人士推动成立业主委员会,必然会有很多邻居站在一旁看热闹,他们想,这些家伙肯定是要自己成名,自己获利。

同样,很多从事NGO事业、从事公益事业的人士都有一种深刻的无力感。这部分地是因为法律与政策管制过于严厉,但更多地是因为,他们发现,在这个财富遍地的国度,他们却筹集不到资源;他们所从事的活动,很难得到道义上的支持,反而经常遭遇猜疑。在道德荒漠中,是没有公共之善可言的。

私民社会与公民社会呈相关关系

回过头来看,不能不承认,没有健全的私人,就不可能有负责任的公民;没有正常的私人社会,就不可能有成熟的公民社会。

私人社会与公民社会之间有一种复杂的双向互动关系。私人社会培育民众最基本的道德,形成一种主流价值,培育社会成员之间最基本的相互信任。而正是这些私德构成了人们参与公共生活的动力及行动的精神基础。中国古人讲,“求忠臣必入孝子之门”,十分生动地说明了私德与公德的关系。健全的私人社会有助于把个体训化成公民。

私人社会也为公民参与自治、参与公共事务提供组织资源。公民社会所追求的治理形态肯定是自治,而私人社会的很多组织,可以直接用作自治的手段。公民以个体身份参与公共事务是无力的,而私人社会则提供了参与的最基本的组织手段,至少可以训练人们的合作、组织技巧。健全的私人社会让人们知道如何做公民。

因而,如果对不同共同体进行横向比较就会发现,在私人社会与公民社会之间存在着一种正相关关系。很多人羡慕美国的民间基金会十分发达,公共社会的方方面面十分发达,而这与美国相对健全的私人社会,相对古典的价值观念,直接相关。人只有经过私人社会的驯化,才有可能节制利己本能,使同情心、良知展露出来,从而使其行为可为他人预期,并对他人有基本的信任。

私民社会以传统为根基

启蒙者或许并不反对人具备美德,但他们过分乐观地坚信,单纯依靠个人理性的思考、觉悟乃至计算,再加上启蒙者的理性教育,人就可以具备私人生活中需要的私德,也可以形成认同自由民主价值的现代公民精神。他们对人、进而对公民有一种理想化、浪漫化的认知,当然也就觉得,不需要私人社会的中介,人就可以从每个人对所有人的战争的状态,直接通往完美的公民社会。

这是一个巨大的谬误。人的理性没有这么大的魔力。私德不可能因为启蒙的理性教诲就自然生成,公德更不可能。相反,私德必须借助于某种教化体系来养成。人节制自己本能的道德习性是在个体成长过程中通过耳濡目染、通过专门的教化而习得的,而不是理性反思的产物。哈耶克毕生都在批判那种理性的自负。人的理性没有能力分辨,什么样的规则对于共同体的存续、对于人们社会生活中的合作是合适的、必要的。相反,人们只是在私人社会中习得那些经过时间考验的传统伦理规则,因而过上了文明的生活。公德则是以这种私德为基础,并在其与人们参与公共事务的行为的互动中逐渐地生成的。

因此,一个健全的私人社会,必然呈现出相当程度的保守性,因为那些合理的道德规范不可能被理性地设计和重新构造,相反,它们蕴涵于传统的价值、道德、宗教中,并渗透在私人社会的这种传统制度、组织中。道德教育只有借助于传统宗教、信仰的神秘魅力才能有效地对个体发挥作用,具体单个人的理性计算和理性反思不可能在个人内心中生成具有约束力的道德规范。至于启蒙者依据理性所设计出来的新道德规范体系,终究不过是过眼烟云——大约只有启蒙者才会自负到去为全人类设计道德规范体系。这种努力不过是一种理性的滥用而已。

故此,若人们希望本共同体的公民社会健康发育,就必得接受传统教育作为教育的基础。正是基于这个原因,笔者近年来支持某些人士所倡导的国学教育。儒家的振兴、其他各种宗教的复兴、各种传统节日的复兴、人们对家庭价值的重新珍视乃至国学教育等等,都是一种有助于社会发育的可喜迹象。这种私人社会的重建,当可为公民社会的发育提供丰厚的土壤。只有具有善心的企业家才会成为慈善家,只有孝敬自己父母的人才会想到帮助他人的父母,只有关心心灵生活的人才会关心自由。

不过,有些人士把国学教育、传统复兴与公民教育、公民社会对立起来,他们说,与其复兴传统,不如创造自由的新传统,与其进行国学、儒学教育,不如进行公民教育。他们这样说,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以为个人可以直接从时刻计算利害得失的理性的狼,进化成为负责任的公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认定,传统道德就是“三纲五常”,这种纲常名教是落后的、反动的,只会培养出奴性的人格,阻碍现代自由社会所需要的公民人格的发育。

后一个认知,被人重复了无数遍,但终归是思想偷懒的情绪化判断。从政治性功用的角度来观察,任何一种宗教、道德体系都是含混的。西方的道德、宗教体系恐怕也与自由的公民人格之间不是那么严丝合缝。这并不奇怪:人在私人社会中所习得的道德习惯,只是其参与公共生活的基础,公民人格、公民道德终究是在这种私德与人们的公共活动的“资相循诱”中生成的。传统道德纲目中那些适合于公民生活的部分会在这个过程中生长、放大。但是,没有种子,这一过程本身就无从谈起。

公民社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论公民是指古典意义上参与城邦公共生活的公民,还是现代意义上积极争取自由、维护个人权利的公民,或者是当代意义上积极参与自我治理、从事非政府、非赢利性活动的公民。但是,人不论扮演哪种公民角色,都以其系明理的、有良知的、有道德的私人为前提。

更进一步可以说,一个人可以不必是积极的公民,只要他是个好人,具备常识、遵守基本道德规范的人,则不论对社会还是对自己,就差不多够了。假如在此基础上,他又具有公共精神,自可推动社会治理更上一层楼。但假如社会缺乏“好人”,那社会就连最基础的秩序都不存在,又何来善治?如果连私人社会都残缺不全,又何来健全的公民社会?而私民社会的发育或者说恢复,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传统的复兴。

雷  颐:美类李安

 

看罢《色,戒》,彻底认定李安和大陆导演是不一样的,不是同一类。无以名之,姑且称作美类李安吧。既然汉语有“丑类”一说,那也可以有对立的“美类”。如果对这“美”字另有联想,那么李安能达到大陆导演无可企及的高度,确实和他的美国经历有关。

《色,戒》的对话,完全是英语小说的路子,废话如流水的大陆作家写不出来。两名编剧,台湾作家王蕙玲是李安的老搭挡,另一位是老美。难道李安算准了,对这样的道德界限“模糊”的题材,一定要用英语小说简练而意在言外的对话模式,所以他请了洋人?

按文艺修养分,世界上人分七等:一等人吟诗,二等人听音乐(当然是古典音乐而不是流行音乐),三等人读小说,四等人看报,五等人看电影,六等人看电视,七等人看文件。这部片子,看文件的人会说是汉奸电影,女主角变节投敌;看电视的人会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看电影的人会说女人过不了钻戒关;看报纸的人会说“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但是,如果你以读小说的眼光看,特别是注意那些张爱玲小说里没有、李安加上去的部分,就会发现李安拍出了人性的复杂和无奈,而且心理发展非常令人信服。

李安拍了部读小说的电影,整整跳了两级。

电影首先是加了女主角王佳芝的身世,不妨说就是张爱玲的身世。父亲远在英国,另娶继母,孤女流落香港。回上海后住在姑母家里,寄人篱下。时局维艰,多一口人都难。所谓小说都是作者自传,电影《沙翁情史》(Shakespearein Love,1998)曾用莎士比亚剧本推想沙翁的热恋;电影《成为简。奥斯丁》(Becoming Jane,2007)用奥斯丁的小说演绎的爱情,这已是好莱坞成例。但李安反过来用作者生平补充她笔下的故事,倒也不失为创新。而且这一补充点明了王佳芝的感情孤独——她是时局和家庭的双重弃女,所以她会和那群爱国学生聚了又分,分了又聚,所以她对易先生会有所依赖。

李安还加了学生们在香港公寓刺死易先生手下的情节。正是场面的血腥,使得王佳芝离开了那群学生。这一小说中没有的伏笔,却对王佳芝的后续表现有大用。

王佳芝最后在珠宝店提醒易先生逃走,是被钻戒打动,以为易先生真是爱她的,还是因为“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在耳鬓厮磨的床戏中动了真情?这是小说里提供的两种可能解释(张爱玲并没有给出任何确定答案),但李安的诠释远为复杂。

在电影增加的细节里,易先生本来是可以多活几天的。王佳芝向学生头目邝裕民和指导他们的老吴汇报时,邝要求尽快干掉易先生,他们完成任务后可以转移去后方。老吴却想利用王佳芝这条线打探情报。邝指出王佳芝没有受过特工训练;吴说她就好在没受过训练,只想着做她的马太太。王佳芝脸色大变,声泪俱下,向两个男人倾诉了她在这种处境下的痛苦。老吴听得摔门而去。邝裕民听得送她下楼时要抱一抱她。王佳芝说三年前(在香港她为爱国失身时)你可以的,现在不可以。显然三年来邝裕民和那群学生对她并没有表现出爱国之外的多少个人关怀。

然后王佳芝夜闯易先生书房,向他哭穷,换来了买钻戒的行刺机会。我们可以假设,王佳芝的倾诉,终于使得老吴批准邝裕民他们提前行动。如果她的同学们在跟踪她时突然干掉易先生,王佳芝大概至多有点惆怅,反正她已经唱着《天涯歌女》在心里跟易先生道别过了(这也是电影增加的情节)。但是,由她本人直接利用感情将易先生早早送上死路,这或许是一个太重的负担。在这负担下让她重睹那杀人的血腥,这或许是一种太强的刺激。再加钻戒,再加昨日的缠绵,王佳芝终于吐出了那致命的两字:“快走!”

这两字凸显了王佳芝的个人悲剧,但令人更悲哀的是,以易先生的狡猾干练,以学生仔的粗率稚嫩,即使王佳芝不说这两字,最后结局大概也是一样的,至多易先生受点伤而已。学生们三年前杀人时的笨拙,已经透露了这场行刺的终究失败。

据说王佳芝的原型是中统特工郑苹如,易先生的原型是汪伪特务头子丁默邨。曾有知情人回忆,当时郑苹如拟定在一家叫作“西伯利亚”的皮货店行刺丁默邨,传给枪手的纸条上用英文写了Siberia,但枪手不识英文,寻找店址时被丁的随从窥破行藏,郑的计划全盘暴露,她本人被捕牺牲。这不由让人想起黄仁宇先生说到抗战时的感叹:当时中国各方面都落后,只能有什么人用什么人,政府种种举措之艰难,岂是后人能知晓的。

配合郑苹如的枪手没有文化;配合王佳芝的学生仔没有训练和经验。而她们的上级,也没有心思来特别关照两位青春女子的美丽头颅。当王佳芝把写给父亲的遗书交给老吴时,老吴不是一转身就烧掉了吗?王佳芝应该是有预感的吧?所以李安要把她和易先生的床戏拍得如此自然流动——两个对命运至多只能希求“奇迹”的人,性是他们惟一的暂时解脱。

也只有李安,60余年后,重新为我们铺排当时种种举措之艰难——不但是国家的艰难,也是个人的艰难,甚至更是国家艰难遮蔽之下的个人艰难。

李安在《色,戒》里精细的人物刻划,有如现代优秀小说般繁复多面。有这块钻石在,大陆电影今后十年内的产品都是破砖碎瓦了。大陆导演能讲顺一个故事已是超水准发挥,哪里顾得上角色的性格展开?

走出影院,惟一的遗憾是汤唯今后怎么办?初出道就拍了这么好的电影,回过头去再拍大陆影视的粗制滥造,受得了吗?

参加墨尔本笔会年会  共同朗诵缅中狱中作家诗歌

墨尔本笔会会员朗诵张林的诗歌

老戴维朗诵张林的诗歌(下面是阿森)

墨尔本笔会会员和阿森朗诵力虹的诗作

部分听众

诗人 Judith Rodriguez朗诵严正学的诗歌

阿森、齐家贞、Judith Buckrich、简昭惠、Mar Khim、阿木、老戴维

 

(独立中文笔会墨尔本) 老戴维  齐家贞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四晚上,独立中文笔会的五位会员和一位笔会活动的积极支持者共六人,参加了同为国际笔会属下的墨尔本笔会一年一度的笔会日,共进晚餐,并且以朗诵缅甸和中国狱中作家诗歌作为该日的标志性活动。

墨尔本笔会有一百个左右会员,他们用英语交谈用英文写作,大部分是澳洲本地人,也有不少从其它国家移民而来的作家,英国、印度、斯里兰卡等。

这次晚会共有约五十人出席。主持人Arnold Zable,原国际笔会妇女委员会副会长、诗人Judith Rodriguez,现任国际笔会妇女委员会会长Judith Buckrich等都是澳洲知名作家或诗人。

墨尔本笔会的邀请信上写着:“今年,我们将把这个傍晚奉献给缅甸和中国的作家们,世界上任何作家的处境不会比他们更糟,他们的作品被审查,他们不断被骚扰、被判刑,甚至被杀害,作恶者却逍遥法外。”

墨尔本笔会邀请了正在堪培拉国立大学读博士学位的缅甸流亡作家 Mar Khim女士出席了今天的活动。她是一位为捍卫儿童、特别是被拐卖儿童权利的民主斗士,她在餐会上首先发言。

Mar Khim   向大家介绍缅甸人民和平请愿争取民主运动的慨况,谴责最近缅甸当局血腥镇压和平示威者的残暴行经。Mar Khim 向听众展示了国内民主人士的书信,及孩子们向国际社会发出的呼吁。在演讲中,她特别指出,缅甸民主运动被镇压和军人政府有恃无恐,其主要原因是有中国政府在暗中支持。中国和缅甸是邻国,中国害怕缅甸的民主运动波及中国,引起中国政局动荡。Mar Khim还满腔热情地朗诵了缅甸一些狱中作家和她自己的作品。

接着是独立中文笔会会员齐家贞发言。她首先感谢墨尔本笔会的朋友们,他们在自己完全享有思想及写作自由的情况下,关注世界上其他专制国家里被剥夺了言论自由的作家们,向专制政府发出呼吁,希望他们释放狱中作家,给作家以言论自由。齐家贞还向人们展示独立中文笔会狱中委员会在很困难的情况下,搜集到的并不完全的狱中作家名单(之前,已经把这个资料发给大家)。她说,这个名单里的七十六个人,他们是作家、新闻记者,他们被判的刑期从无期、二十年、十五年、十年到八年五年不等,每个人的罪名都一样,就是写文章讲了真话,在互联网上揭露了中共的真面目。今天晚上我们在这里朗诵他们写的诗歌,就是在表达我们对他们的支持。齐家贞还提到师涛的母亲在美国状告雅虎向中共泄漏私人资料,致使师涛被判十年刑期。这次,雅虎最高负责人公开道了歉并将给予家属经济赔偿,这是一个胜利。但是,现在师涛还关在监狱里,许多人还关在监狱里,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没有获得言论自由,我们就不能算获得了言论自由。

接着开始朗诵中国狱中作家的诗歌。

张裕寄来了狱中作家的中文诗歌和英文翻译,他们是师涛、张林、严正学、杨天水、郑贻春、力虹六位(其中,包括了曾仁全寄来的杨天水的狱中诗选《我之爱》里面一段的翻译)。诗歌先由数个墨尔本笔会会员用英文朗诵,再由我们笔会的阿木、简昭惠、老戴维、阿森用中文朗诵。每首先英文后中文,大多数人即使听不懂中文,也已清楚那首诗的意思和所要表达的情感了。在朗诵杨天水诗歌之前,齐家贞向大家解释,这位作家现在已经是第二次坐牢,第一次坐了十年,去年,他第二次被判刑十二年,都是因为在网上发表了文章。

在这个缅甸和中国狱中诗人朗诵会开始之前之后,组织者提议大家为被囚禁的文友捐款,还利用抽奖活动为他们筹款,奖品都是英文版的各国文学新作。

朗诵会中英文配合协调,互动良好,每个朗诵者感情都很投入,感染了每一位在场者。会场气氛庄重中不乏活泼,不时响起阵阵掌声。

缅甸作家Mar Khim 会后与我们交谈并且赠送了昂山苏姬的像章一枚,留作纪念。墨尔本会员对今晚的朗诵印象深刻,离开会场时,他们不断向中文笔会会员表示感谢。

贺卫方:“虎照门”与真理的雪崩

 

在一年前的一次朋友聚会上,大家谈到现代国史里一些事实的扑朔迷离,裴敏欣先生说到对真相的长期掩饰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他用了“真理的雪崩”这个独特的表达,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真理之所以雪崩,是因为有谎言。过多的谎言会导致真理以及真相的“淤积”,一旦某一个时刻真理之门被打开,哪怕是只是开一点门缝,则人们面对着的就是汹涌澎湃的真相之潮,或者就是真理的雪崩(avalanche of truth)。想想看,真相如果被掩饰,谎言就必然盛行。而且谎言是会不断地自我繁殖的,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加以掩饰,长久生活在谎言环境之中,人们会陶醉于一种虚幻的世界里。这个时候,来自真实世界的一点声响,就会引发极其可怕的雪崩效应。往昔被掩盖的真相如海啸盖地,火山毁城,古人所谓“川壅而溃,伤人必多”的结局乃是必然的。

陕西镇坪华南虎照片事件已经持续两个月多了,虽然老虎原照已经揭露,几个机构的鉴定结论也已断定虎照为伪造之作,证据确凿,事实昭彰。本来以为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参与其事的政府部门也会老实承认上当或者参与造假的实情,造假者受到应有的处罚,失职者作出必要的道歉,故事也就宣告终结。但是,事情偏偏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看到的却是谎言的继续盛行和涉及到的所有机关的遮遮掩掩,甚至信誓旦旦。亦真亦幻华南虎,非鹿非马周正龙。千万网民呼唤真相,要求政府给出确切的答案,等来的却是国家林业局的太极拳法:他们不会越位对虎照真伪作出鉴定,他们“相信陕西省人民政府和陕西省林业厅,会科学认真地对待公众的质疑。”可是国家林业局为什么不“科学认真地对待公众的质疑”呢?如果陕西方面一味地坚挺,国家林业局是否就要一直地坚持疲软下去呢?

这可真是“死诸葛吓走生仲达”。难道这起“虎照门”事件真的要演成永无结局的连续剧了么?

毫无疑问,面对这起事件,国家林业局的这种推卸责任的做法已经涉嫌行政不作为。作为野生动物保护的最高政府部门,它需要正面回答公众的质疑,需要以公开透明的方式作出权威的鉴定。我甚至认为陕西方面——无论是陕西林业厅还是省政府——都不再是适格的鉴定主体了,不仅因为它们都是利益攸关的当事人,而且由于陕西林业厅一开始就介入事件之中,副厅长一再高调挺虎,如果最终虎照为假,林业厅难逃与周正龙联手造假之指控。所以,让陕西省进行调查,作出结论,完全无法取信于民。在这样的情况下,国家林业局主持调查决不是什么“越位”,而是责无旁贷。相反,依照任何人都不可做自己案件的法官这一程序正义的基本原理,由陕西省进行鉴定却实实在在是越位。

说到这里,我们就触及到了整个国家治理中的一个大事项。按照所谓代理人信息优势(agent‘s information advantage)的原理,主管者需要有一种机制去发现代理人刻意掩饰的信息或真相。例如,无论是作为国家主人的国民,还是作为地方政府上级的中央政府,都需要及时准确地了解各级机关行使权力的真情实况。但是,就中央与地方之间的关系而言,我们的一个结构性缺陷在于,行政、立法以及司法三种权力都强调横向的控制,而缺乏纵向的制约。在司法方面,苏联的体制尚有检察机构的纯上下结构的构造,从而打破了地方政府对于公权力的垄断,为中央政府监控地方官员提供了制度管道。但是,我们在1950年代借鉴苏联检察体制的时候,却把苏联式的垂直领导变通成为上级检察院与同级党委双重领导。因为人事与财政事项都受控于同级党政,于是所谓双重领导终究还是同级党委占据了主导地位。法院在与本地党政之间的权力关系上,甚至较检察院还要等而下之。

这样的体制安排固然使得中央在人事和财政事务方面少操心、省气力,然而却带来了地方权力对上不透明的后果。平常所谓“一手遮天”,在一个地方,只要“一把手”要掩饰一件事情,只要能够封锁媒体,其他诸如人大、司法等部门也只有乖乖听命的份。蒲松龄感叹“覆盆之下多沉冤”,我们这样的体制架构不就是在强化着一个个地方权力的“覆盆效应”么?“虎照门”涉及到的还只是一起没有直接受害人的事件,那些冤狱的受害人当更能感受到不透光的“覆盆”之下的无可奈何啊。

“虎照门”事件已经不仅仅涉及到华南虎存在与否,也不只是周正龙是否涉嫌欺诈犯罪的问题,它折射出的是我们整个治理体制上的大缺陷,对于政府能否诚信地对待国民也是一个大考验。也许地方政府可以在某些事件中蒙混过关,但是,掩饰真相却必然种下恶果;真理的雪崩会导致人们在猝不及防的状况下产生受骗的极度羞辱感和普遍的不信任,从而从根本上动摇统治的合法性基础。

北  冥:从约翰逊焚国旗案到纽约展示布什“被捕照片”

据美国媒体报道,美国纽约公共图书馆第五大道主馆近日展出了艺术家们虚构的有关反映布什总统、切尼副总统、赖斯国务卿、前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在一个警局内被逮捕后”所拍的六张“存档照片”。这些虚构的图片引发了人们的激烈争议。

这一名为“站队”的展览是艺术家利戈拉诺和里塞创作的作品。“被捕照片”中的布什和高官们手拿着一个标明“被逮捕日期”的隔板,“被逮捕日期”是布什和政府高官们就伊拉克战争发表“犯罪性”言论的日期。展览还包括政府高官发表言论片段的录音以及灯泡破碎和监狱的门被重重地关上的声音。 (引自新华网)

美国是一个判例法国家,自从约翰逊焚烧国旗被最终宣判无罪以来,并没有引发中国人惯常思维逻辑所推演的结果:大家都烧国旗怎么办。在美国的法理中暗含这样的逻辑,如果大家都来烧国旗,那肯定不是大家的问题,也不是该制订更严厉的法律来禁止国民焚烧国旗,而是该更换国旗来适应民众。当约翰逊胜利地走出法庭时,人们获得了一个感悟:一个连国旗都允许它的子民焚烧的国家,还有什么理由去烧它的国旗呢?

象新华网刊登的布什“被捕”的照片,虽然很多美国媒体批评它,认为它太尖锐,太一边倒,可是同样,它和约翰逊焚烧国旗的行为一样,都属于民众表达自由的范畴,而表达自由是受到宪法保护的。约翰逊当年被最终判无罪,就是宪法救了他,因为州高级法院根据他焚烧国旗时表达愤慨的内容和焚烧的具体行动判定,他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意愿,人民有表达自己意愿的自由,也就是民众有表达意愿的权利,当然也包括,允许民众表达自己的愤慨,我们或许还可以进一步推演:民众是什么,就是人,人就有感情,感情中当然包括愤慨,人表达愤慨不行吗?违法吗?当然不!

除了象萨达姆、穆沙拉夫这种军政府的独裁者能够通过杀戮、镇压、封锁和伪造的方法获得高达100%、98%的选票外,任何正常国家的领导人,政府,绝对不可能使自己的政策让所有的国民满意,那一部分不满意的人,难道就真的必须绝对服从大多数的意见,甚至连愤慨的情绪都不能表达吗?

中国的媒体经常报道某国家的政策、某国家的领导人受到民众的反对,民众走上街头,罢工游行,示威抗议。其实这种状况正好是这些国家的优点,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在中国,对领导人的任何与官方不一致的评价始终是被禁止的,任何媒体都不可能刊登哪怕是一点点对领导人善意的批评,更遑论严厉的,甚至可能是错误的批评了。与约翰逊焚烧国旗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浙江一小民,焚烧国旗之后被判入狱两年半。前两年有位闲汉,把嘲弄本县太爷的几句戏言做短信与他人发来发去,竟然最终被高效率的公安人员追查出来,令人悲不可胜。

当我看到连美国百分什总统都被人如此恶搞,还美其名曰“艺术”的时候,也许很多人会有一种莫名的爽意萌生心头,我希望,这些人在爽过之后,思考一下,美国人为什么能够去如此恶搞,难道他们不爱戴自己的总统吗?那他又为什么能够被选举上任呢?并且连任依然成功呢?

王  怡: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粉:电影《太阳照常升起》

这是叶弥的小说原著《天鹅绒》中的句子。下放的老唐撞见妻子与李队长偷情时说,“我家老唐说我的皮肤像天鹅绒”。他提着枪去找穷乡僻壤的李队长。小李说我该死,但我必须要知道一件事,不然死不瞑目——“什么是天鹅绒”。电影中姜文扮演这位老唐,他说这是一种布料,想了想,很有文学性的描述说,“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粉”。

电影看到这里,我唯一一次有点想哭。我还不认识任何一个捷克人或格鲁吉亚人。所以我和朋友们也常常问,什么是天鹅绒?有一种天堂叫天鹅绒,好多人这辈子都在谣传,却在半路上就被干掉了,包括我死在青海的爷爷。我很想这句话也是对他说的,嘿,知道吗,我是你没见过面的孙子,你没去成、我们都没去成的那个地方,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粉。你问我呢,他们说我有点像爸爸,有点像你。不管社会姓什么,我们的脸世世代代都是姓王的。爸爸的爸爸死了,儿子的儿子生了。你相信吗,一辈子接着一辈子,总有枪声响起,也总会有安息。

有一种革命也叫天鹅绒,但我们的脸就像李队长一样茫然。老唐天南地北的去找天鹅绒,如果李队长拒绝承认他对天鹅绒的了解,老唐觉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但在电影描述的文革时期,这种寻找实在过分奢侈。老唐差不多放弃了复仇的念头,这时李队长却说出了两个版本找死的话。一个是小说版的,他说,“我想来想去,已经知道天鹅绒是什么样子了”,臭小子说,“就和你老婆的皮肤一样”。另一个是电影版,他说,我已经见过天鹅绒了,“可是,你老婆的皮肤不像天鹅绒啊”。

不管他说的是哪一句,结果都是老唐愤怒的一枪。我觉得姜文这一改动很漂亮,因为在这两句话之间,中国人已经活活地活过了四十年。草地是拿来躺的,面粉是拿来啃的。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粉,听起来就像身体与灵魂的双重按摩。太阳照常升起,姜文的电影却没有讲一个天鹅绒的天堂,也没有讲一个天鹅绒的革命,只是讲了一个天鹅绒的偷情。可太阳底下无新事,也许偷情就是革命,也许革命其实就是偷情,天堂其实就是地狱。也许姜文什么都想讲,什么念头都舍不得,所以把一个简单而深刻的故事,反而拍得复杂而粗浅。

如果天鹅绒的故事让我有哭意,那么摸屁股的故事的确让我噗嗤笑出声来。可我在夜里一笑,我孩子就哭了。里面的坝坝电影,一束革命的光打在黑暗里,然而先是一个、后来几个,响起夜莺般的尖叫,“有人摸我屁股”。革命群众从自发到自觉,开始围追堵截。于是领导让揪出来有生活作风嫌疑的同志,一个一个再去摸受害者的屁股,好让她们辨认自己的感觉。

其实我笑,一小半是因为想起了张艺谋。

今年戛纳电影节的60周年庆典,全球35位著名导演,每人拍了三分钟的同题短片,合成一部《每个人的电影》。华人中有张艺谋、陈凯歌、王家卫、侯孝贤、蔡明亮五位。张艺谋拍的正是坝坝电影,李队长的穷乡僻壤,孩子们怎样为晚上放电影而雀跃。乡民们神态各异,但都洋溢着幸福的品牌效应,仿佛一家奥运开幕式的加盟店。但这段摸屁股的故事一出来,就仿佛张艺谋的屁股被摸了一把。到底什么是天鹅绒,“我想来想去,天鹅绒就是张艺谋的电影”。或者“我看了张艺谋的开幕式了,可那不像天鹅绒啊”。

这两个故事是真正的黑色幽默。就如当年田壮壮的《蓝风筝》中,出去撒泡尿,回来就成了右派。或者更早的《黑炮事件》,一个棋迷发电报说,“带炮进京”,惊动了整台国家机器。这样的幽默在银幕上十年才有一回。可惜姜文想要的东西,也是“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包”,有点像艺术,有点像市场。又想拿来躺,又想拿来啃。把这两个核心故事用了无数无谓的镜头,花哨的编排,艳丽的色彩和炫耀式的拼贴给大大稀释了

其实老老实实把这两个故事拍好,就是大师。这时代被放在这里,就是给大师拍电影的。这时候不拍,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为什么连姜文这样的导演也想不明白这时代的异象呢。在这部影片中,他明显掉入了一连串自我把玩的陷阱。把黑色幽默处理成一种明亮而戏谑的样式,当代导演中,也许没有比南斯拉夫的库斯图里卡更棒了的。姜文显然是在模仿他,尤其是最后戈壁中的段落,差不多是一出库斯图里卡与王家卫的鸡尾酒会。

也是的,我们这个世界,比库斯图里卡的前南斯拉夫更加香港化,又比王家卫的香港更加东欧化。天鹅绒已经不见了,当第五代导演拍摄旧中国的场景,人们说这是以异国情调迎合西方。而当姜文以一种浪漫手法继续描述文革中的欲望与人心时,竟然对这个四十年后的社会,也产生了一种“异国情调”。想起杰斐逊说过一句话,“一代人之于另一代人,就如一个国家之于另一个国家”。到底是姜文把历史“异国情调化”了,还是这个社会掩面不顾,正不断地把自己“异国情调”化呢。

什么是异国情调?其实当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时,异国情调就开始了。当年,休谟提出那个著名的命题,“明天太阳是否照常升起”。他的回答是,一切逻辑、经验和理性,都无法给出有效的证明。唯独信心,可以让你在夜晚安然闭目。我的家族的理想,和族群的理想一样,都经过死亡,也经过新生。姜文的这部电影说,太阳照常升起,但不是为你。所以明天还是要继续。这个结论过于仓促了,过于“天地不仁”。可我们心中那个“有点像草地,有点像面粉”的天鹅绒到底又是什么呢,叫一个人死不瞑目。

2007-10-14

杨恒均:蒋家父子的“大中至正”该不该拆?

 

 

台湾这两天又在闹事,至少大陆的朋友都这样认为。以陈水扁和民进党为后台的台湾文化部要拆中正纪念堂门楼牌匾上的“大中至正”,以台北市郝伯村之子郝龙斌为首的台北市要搞对抗。

 

事情本来很简单,但在大陆的新闻里就复杂了。无论从昨晚的中央台海峡两岸还是从各种报纸媒体得来的消息,都给人这样一个印象:台湾正被流氓政府把持,他们要去中国化,要拆掉所有的历史古迹,要搞打砸抢,台湾民众已经成群结队地自发组织到广场上去静坐示威,冲突一触即发——

 

我到过台湾,还不止一次,也很喜欢中正纪念堂这个地方,而且还留了好几张照片。下面这张照片中,我头顶上的那块牌子就是这次要拆除的“大中至正”,这块牌子宣示的不但有蒋介石的名字,还有“伟、光、正”的意思。大陆的朋友见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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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湾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什么呢?说实话,那就是到处都弥漫着蒋家王朝的痕迹,三步一个纪念堂,五步一个纪念碑,还有路名地名等等。当时我就想,谢天谢地,幸亏现在台湾的领导人不再给自己搞那些树碑立传的东西,否则以台湾这个弹丸之地,再过五十年,我可真要在纪念堂和墓碑之间穿梭了!

 

台湾部分人士对蒋家父子感激不尽,情有可原,我们不能离开历史来评价历史人物。相比较他的对手毛主席,蒋介石给台湾民众做的贡献并不少。可是,听到昨天的CCTV海峡两岸里的嘉宾说,蒋家保持了台湾经济高速发展,人民要感激他时,我还是差一点呕吐了——我没有继续看下去,我觉得昏、觉得恶心。

 

蒋家父子在台湾统治那么多年,如果按照以前封建王朝的标准,台湾人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是蒋家王朝御赐的,都应该感激涕零了。人家独裁没有杀你,还让你发财了,你不该感谢吗?再说,连以前的奴隶对奴隶主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谢之情呢。

 

国民党的失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走不出蒋家父子的阴影,他们背负的最沉重的包袱就是独裁蒋介石和威权蒋经国。台湾有个宋楚瑜,人不错,但我电视上看过两次后,就在十年前断定,此人没有什么出息。为什么?因为这位汉子一提到蒋家父子眼圈都红了,简直像提到他的老祖宗一样。我可以理解,他是蒋经国培养的,但你也不能那么露骨呀,蒋家父子给台湾人民的好处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多。就在蒋家父子独霸台湾的时候,全世界的经济不都在飞速发展?人家也没有你的蒋家父子。历史要发展,独裁者也挡不住,如果把历史的进步都归功到不是靠合法选举上台的独裁者手里,我们现在大概还在唐朝和宋朝皇帝的统治下一拜九磕头地三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否该拆除一些蒋家王朝遗留下来的歌功颂德的纪念性质的玩意,我认为要考虑如下几个因素:

 

第一,蒋家王朝那些遗留下来的东西是否算是历史遗迹,是否需要保护,这得由专家来决定,而不是政客,更不是蒋介石时代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国防部长郝伯村的儿子来决定。我个人认为,那些东西毕竟才有几十年的时间,是否有历史保留价值,很值得商榷。有些大陆的朋友把他们和文化大革命时打砸抢相比,是无知了。

 

第二,蒋家王朝的纪念牌、题字等东西,都是他们在位时搞的,有些是老子在位时搞个人崇拜时的作品,有些是儿子上来后为老子歌功颂德,有些是指定的继承人当权后感激涕零,几乎所有的“遗迹”都不是他们死后出自民众的意愿。对蒋家父子身怀感激和知遇之情的人毕竟是少数,就此要让蒋介石这个独裁的名字永远霸占已经民主了的台湾的最重要广场,我想,台湾民众不会答应的。再说,你对他有感情,但还有更多的台湾民众对他很不满,甚至很厌恶。他们的这种不满和厌恶如果在当时被蒋介石发现,是要杀头的。那么现在他们能够自由表达了,并没有去做不理智的事——要是我的父辈被蒋介石镇压、屠杀,现在我可以用选票不选他们的人,也可以独立自由地表达的话,我非得到那个广场去把独裁的纪念堂砸掉!——感谢台湾民众,他们比我有理智得多,他们没有这样做!

 

第三,如果还有争议,这事情可以广泛议论,万一不行,在确定这块牌匾不是历史遗迹和古迹的前提下,大可实行台湾全体民众的公投,由台湾人民来做决定。毕竟现在的台湾民众比起蒋介石父子时代要享受不知道充分多少倍的自由和民主了。加上台湾资讯发达,民众享有前所未有的知情权,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力。

 

最后我还想提醒大陆的一些朋友,特别是那些做媒体的朋友注意一个事实,关于拆那块“大中至正”牌匾的冲突没有那么严重,最多时也就几十个人在那里吆喝来吆喝去,我的台湾朋友受我委托随时在关注。不要一报道到台湾就唯恐天下不乱。台湾这两天到广场上去静坐护牌匾的也就几十人,比我们刚刚在一个矿井中死亡的70人要少很多。乱不起来的。

 

我也想提醒,那些在台湾混不下去,那些在蒋家王朝的独裁和威权庇护下作威作福的“台湾人”到大陆来大肆攻击台湾民选的政府,诬蔑台湾民选政府是土匪,充满怀恋蒋家父子时代,他们其实是台湾民众的败类,是垃圾。正是这些人在蒋介石时代,阻碍中华民族的统治,恶毒攻击大陆共产党的统治。现在他们只不过调换了主子而已。

 

至于是否要拆除“大中至正”,台湾有宪法,有刑法,还有更重要的民意,我相信他们会妥善解决。但,让人高兴的是,他们已经把台北最重要的广场的名字从“纪念堂”和某些独裁者的名字改成了“自由广场”。如果大陆的朋友不喜欢这些自由和民主的名字,那没有关系,你还有天安门广场可以去。

 

我就刚刚从天安门人民广场回来,站在那里,面对天安门,你看到的是伟大领袖俯瞰你的巨幅照片,你身后那个纪念堂里,还躺着他的遗体。

武宜三:上将别墅和《二十条纲领》

 

一、1957的思想解放运动

新华社记者孙振、朱冰菊于1957年5月31日发了一篇关于南京大学地质系学生雷戡在学校“民主墙”上张贴《二十条纲领》大字报的电讯报导,并把大字报定为“反动思想的暴露”。《二十条纲领》讲些什么呢?讲了“继承发扬54光荣革命传统,力争民主平等自由”、“拥护罗隆基委员意见,肃反错了要平反”、“反对党团特权、教师为学校之长!学生会不能御用,彻底整顿人事处”、“出版要自由,党老爷开禁锢”、“对胡风事件迅速审理,阐明真相”、“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应与中共平等”等,共为20条。

一个20多岁的青年学生和他这张《二十条纲领》大字报,再一次证明了在1957年的中国,确实发生过一场争取民主自由、争取人权法治的思想解放运动。然而,毛泽东和中共极少数特权分子却为了一党一帮甚至一人之私利,血腥地镇压了这一场运动。他们不顾一切地维护既得的政治利益、经济利益、生活利益,甚至是性利益。特权与反特权的斗争是引发这场思想解放运动的重要导火线,《二十条纲领》涉及的“上将别墅”事件就是一例。

时任南京军事学院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的钟期光上将住的花园别墅,原是何应钦的公馆,位于南京大学校园内。校工要经常起来为深夜归家的将军开门;一天,据说校工睡着了,将军就让警卫员用斧头劈开门锁,不但以“你不知道我住在这里吗”责问校工,还让公安局连夜派人把睡梦中的孙叔平副校长叫起床来问罪。事后两个校工被记大过,其中一个还气得回家去了。又有一次,将军一个亲属要进校门,校工让她填《会客单》,可她坚持不填,还说:“叫你们头子出来。”甚至于学生在将军门前大声说话,也会遭警卫员吓唬:“你们不要吵,再吵就要开枪了。”

南大多次与南京军事学院协商调换房,但终因无法让将军一家满意,而不能成事。最后,已经脱下军装的孙叔平只好为还攒着枪把子的钟期光让路:南大校门移后30公尺。学生、工友和部分领导干部对钟期光久已积聚的不满,也自然而然地趁毛泽东号召大鸣大放之机,爆发出来。1957年5月31日,将军门上就被贴了17张标语和大字报,围墙上也贴满了标语、大字报和漫画。

二、满腔热血的青年学生跌进毛泽东的陷阱

“你过的是共产主义生活,但你可曾想到还有农民没有饭吃。你坐的是最漂亮的轿车,但你可曾想到同学教师吃尽尘灰。你住的是上等别墅,但你可曾想到南大因此把校门移到后面。请问将军,你究竟是为大家还是为自己……”“将军呈能,夜晚独劈南大门;工友倒楣,可怜无故记大过。”“夜半12点,将军汽车抵,只为不开门,斧劈。将军发怒吼,校长满腹愁,今夕非往日,请走。”“将军呵,你忘了吗,你首先是一个公民,没有什么特权,你又是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吃苦在先……”“将军一天不走,我们一天不休。”“还我校园!”

书生们的对牛弹琴,当然吓不了、更感动不了将军。将军“我自巍然不动”,加上校方对包括肃反中逼死人命等所有鸣放问题的压制,更激怒了学生们。1957年6月2日,南京大学学生一次到中共江苏省委机关报《新华日报》社、两次到中共江苏省委请愿。迫使惠浴宇等三个书记出来接见和安抚学生。

结果可想而知,惠浴宇等作为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中共统治集团中人,开出的支票,当然是永远没有兑现的一天;大学生们反而要大倒其霉,右派分子的帽子人头一顶,满腔热血的青年学生一大批一大批被推下毛泽东挖的罪恶陷阱。

三、从昨天看今天

雷戡《二十条纲领》涉及“新中国”的政治制度、法治、思想意识、人权、民主、自由、平等、出版、文化、教育、领土等各领域的弊病。然而,在中国这个古老而落后的东方帝国里,在一党专政、个人独裁的体制中,无权无势的青年学生、老百姓除了当奴隶、任人宰割之外,说话是有罪的。

体制内一时得势的爪牙、打手如惠浴宇又怎么样呢?在惠浴宇任省长的富庶江苏省,三年人祸中也毫无例外的饿死了几十万人;但惠浴宇却不敢把“江苏究竟死了多少人”告诉他当副总理的老首长陈毅。惠浴宇后来说:“1959年庐山会议后,稍有点政治阅历和身分的人都遄遄不安,或噤若寒蝉,或谨慎言行。”(《聚客网》)其实,庐山会议只是反右运动的继续和必然:陈毅、惠浴宇们也深陷在自己参与编织的恐怖罗网之中了;他们在文化大革命中更被加上“走资派”、“2月逆流黑干将”、“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等罪名受到折磨。

至于恶霸钟期光,虽呈凶一世,却也倒霉一时。文革中被加上“反对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反对林副统帅”、“反对突出政治”等罪名,受到长期批斗、监禁和摧残,直到1973年被解除隔离审查,1978年获“平反”;他只不过比贺龙、林彪们幸运一些,多苟活几年而己。

在50年后的今天,在不管制造灾难还是承受灾难的人们都不肯或不大肯反思过去的今天,在一小撮特殊利益集团仍然以谎言和暴力为治国法宝的今天,重温雷戡《二十条纲领》、呼唤雷戡,还是有着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雷戡,你如今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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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件」(南京大学地质系)雷戡:《二十条纲领》

◆继承发扬五四光荣革命传统力争民主平等自由!

◆对违法乱纪者不能和风细雨!

◆拥护罗隆基委员意见,肃反错了要平反!

◆因陷害所致错误档案当众销毁!反对学生作政治鉴定!

◆反对党团特权、教师为学校之长!学生会不能御用,彻底整顿人事处!

◆上将要道歉要乔迁!

◆孙叔平要对大棒牺牲者检讨!不得无礼!

◆保障充分“鸣”“放”,打倒大帽子!

◆不许侮辱铁托元帅!向南斯拉夫民主政治学习!

◆各民主党派有发展青年组织的自由!

◆学校要开“孙文主义”课,马列主义要选修!

◆反对从上而下的文字改革,反对拉丁化!

◆出版要自由,党老爷开禁锢!

◆领土疆界划分要公开!阿尔泰南段,达里冈牧场北部不属中华矣!

野人山寸土不让,帕米尔是中国的!

◆反对指派班长!反对党团权威!

◆反对特权!特权是官僚主义的特征,它产生奴颜媚骨,阿谀奉承,趾高气扬,鱼肉民众!

◆支持与学习台湾青年,铲除一切倒逆!

◆对胡风事件迅速审理,阐明真相!

◆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应与中共平等!

◆一切干部、贤者就任!愚者滚蛋!

(新华社记者孙振、朱冰菊1957年5月31日南京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