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波荣获2007年度亚太人权良知勇气奖

 

亚太人权基金会宣布:2007年度亚太人权基金会将颁发下列人权奖项:授于丁子霖教授代表的天安门母亲群体人性光辉奖;授予独立中文笔会现任主席刘晓波先生良知勇气奖;授予加拿大前亚太司司长David Kilgour和人权律师David Matas正义守护奖;授予黑龙江农民维权领袖杨春林和王桂林公民维权抗暴奖;授予中国自由民主党创始人胡石根民主英雄奖;授予为打破暴政新闻封锁的刘成军烈士丹心汗青奖;授予1989年在北京抗击暴力镇压被判死刑缓期执行、仍在服刑的公民们"六四"抗暴英雄奖。授于湖南“当代商报”编辑师涛先生、“博讯新闻网”国内记者孑木先生新闻自由奖。(颁奖词见附件)

亚太人权基金2007年度颁奖会将于9月5日下午2点到5点在澳大利亚悉尼市,澳大利亚New South Wales议会大厦举办,详细地址是Theatrette, Parliament House, Macquarie Street, Sydney.颁奖仪式对外开放,并欢迎公众参加。

亚太人权基金会授予本会现任主席刘晓波良知勇气奖的颁奖词说:

1989年中国的民主运动和6月4日的屠杀,不仅是当代中国政治史的一个转折性事件,而且是一批中国公民的人生转折点。一些公民从此走上在专制高压和犬儒主义泛滥的情势下,艰难地追寻正义和维护良知的不归路。现任独立中文笔会会长刘晓波先生是一位杰出的代表。

刘晓波原本是独立的作家和评论家,1989年民主运动兴起后,毅然回国,参加民主运动。因此被关押20月。1989年后,为消除政治动乱的根源,中国的执政者在中国政府整肃知识界,以高压和收买两种方式,摧残和腐蚀知识界的良心和独立精神。刘晓波是为数不多的最早站出来公开对抗这一手段的作家。1995年,刘晓波因为策划和组织公民上书请愿被软禁八个月;1996年,刘晓波又因为组织和联合其他公民对中国的重大政治问题发表政治声明而入狱三年。出狱后,刘晓波以自己尖锐和犀利的笔,分析时局,揭露问题,批评执政者,维护中国被侮辱和被欺凌的公民的权益,坚守人类社会共识的良知。2003年10月,刘晓波担任独立中文笔会会长,建立起一个对抗压迫和腐蚀的独立知识分子和作家团队。近年来,笔会在捍卫写作自由、鼓励自由写作、救援狱中作家、促进国内外写作者的交流等方面,作出了一些扎扎实实的努力。由于他和其他作家的共同努力,全球华语世界已经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对抗大陆暴政和腐蚀的中文作家群体。

亚太人权基金会认为,中华民族在一党专制腐败的权钱交易畸形市场化的浪潮中出现的种种问题,都与执政者系统地摧毁社会的良心有关。此时,存续中华民族的精神血脉,需要中国公民尤其是知识分子坚守正义,对抗强权。为鼓励在中华民族精神史的黑暗时期坚韧抗争的知识分子,鉴于刘晓波表现出的勇气和精神,亚太人权基金会决定授予现任独立中文作家笔会会长刘晓波2007年度良知勇气奖。

丁子霖、刘晓波等荣获2007年度亚太人权奖

 

人的价值才是中国社会发展的核心

2007年度亚太经合组织首脑峰会将于9月初在澳大利亚悉尼举行。亚太人权基金会宣布:将与亚太经合组织首脑峰会同时同地举行本基金会2007年度人权奖颁奖仪式。亚太人权基金会希望以此表明对于中国社会发展的看法,中国的发展应当以人作为发展的核心价值,不仅应当发展经济和改善经济处境,而且应当改革其压迫人性的政治制度,将中国建成公民亨有人权尊严和自由意志的文明国度。

2007年度亚太人权基金会将颁发下列人权奖项:授于丁子霖教授代表的天安门母亲群体人性光辉奖;授予独立中文笔会现任主席刘晓波先生良知勇气奖;授予加拿大前亚太司司长David Kilgour和人权律师David Matas正义守护奖;授予黑龙江农民维权领袖杨春林和王桂林公民维权抗暴奖;授予中国自由民主党创始人胡石根民主英雄奖;授予为打破暴政新闻封锁的刘成军烈士丹心汗青奖;授予1989年在北京抗击暴力镇压被判死刑缓期执行、仍在服刑的公民们"六四"抗暴英雄奖。授于湖南“当代商报”编辑师涛先生、“博讯新闻网”国内记者孑木先生新闻自由奖。(颁奖词见附件)

亚太人权基金2007年度颁奖会将于9月5日下午2点到5点在澳大利亚悉尼市,澳大利亚New South Wales议会大厦举办,详细地址是Theatrette, Parliament House, Macquarie Street, Sydney.颁奖仪式对外开放,并欢迎公众参加。

有关颁奖仪式的详细信息请向亚太人权基金会悉尼颁奖会办公室查询。

9月1日至7日:+61-433083418

其它日期:+64-21988248

或发电子联络,邮件地址:[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亚太人权基金会主席潘晴

2007年8月29日

附:《颁奖词》

人性光辉奖

丁子霖与儿子蒋捷连

1989年6月3日中国政府残酷屠杀和平表达政见的中国公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政治史的一个转折点事件。此后,中国政府为了维持统治和掩盖这一罪行,以腐败发展和严厉镇压两种方式,系统地摧毁中国公民的正义感和良知。一时间,犬儒主义在中国公民中迅速泛滥,其后果是政府滥用公权力、腐败、分配不公、犯罪猖獗、道德沦丧、全社会暴力泛滥等问题日益恶化。共产党权贵集团与见利忘义的经济精英和知识精英勾结,在中国建立一个糜烂荒诞的畸形发展模式。

就像中华民族发展史上的其他关键时刻一样,在这段中国政治道义史上罕见的黑暗时期,一批中国公民挺身而出,以良知和勇气抵抗着执政者迫害和腐蚀,维护着人类基本正义感和中华民主的精神血脉。在这批杰出的中国公民中,丁子霖女士领导的天安门母亲群体是最感人的象征。

这批中国公民在1989年的镇压中痛失亲人后,随即受到各种威胁和压迫,逼迫她们 保持沉默,禁止她们悼念亲人,甚至不许他们说出真相。然而,这批伟大的中国公民以人类与生俱来的对亲人的挚爱天性和伟大的母爱,对抗着严厉的政治迫害与庸俗的世俗诽谤,在坚持真理和正义的同时,维护了自己亲人的尊严和荣誉,为整个人类树立了闪烁着人性的光辉的榜样!

更为可贵的是,最近几年,天安门母亲超越了个人的亲情,思考整个民族的政治命运,提出一系列基于人类基本良知的政治诉求,呼吁为中华民族建立一个不再发生他们痛失亲人悲剧的政治条件。天安门母亲在人类政治最严酷的关头表现出的对亲人的挚爱和对道义的坚守,不仅是中华民族的当代正气歌,而且是一笔超越中国国界的当代人类世界的精神财富。

为表达人类世界对于这批中国母亲公民的敬意,为支持人世间最困难的时刻闪现着母爱的光辉对抗践踏人性的黑暗,为激励更多的人们追随这批中国公民的精神轨迹,亚太人权基金会决定授予丁子霖女士及所领导的天安门母亲2007年度人性光辉奖。

亚太人权基金会呼吁中国政府停止对天安门母亲群体的悖逆人伦的迫害,尊重她们对亲人的挚爱亲情,循天理良心回应她们的政治诉求,查清1989年及其后的政治迫害的真相,依法惩办责任人,并启动政治改革,以建立一个确保不再发生这类践踏人性的悲剧的政治制度。

良知勇气奖

独立中文笔会会长刘晓波

1989年中国的民主运动和6月4日的屠杀,不仅是当代中国政治史的一个转折性事件,而且是一批中国公民的人生转折点。一些公民从此走上在专制高压和犬儒主义泛滥的情势下,艰难地追寻正义和维护良知的不归路。现任独立中文笔会会长刘晓波先生是一位杰出的代表。

刘晓波原本是独立的作家和评论家,1989年民主运动兴起后,毅然回国,参加民主运动。因此被关押20月。1989年后,为消除政治动乱的根源,中国的执政者在中国政府整肃知识界,以高压和收买两种方式,摧残和腐蚀知识界的良心和独立精神。刘晓波是为数不多的最早站出来公开对抗这一手段的作家。1995年,刘晓波因为策划和组织公民上书请愿被软禁八个月;1996年,刘晓波又因为组织和联合其他公民对中国的重大政治问题发表政治声明而入狱三年。出狱后,刘晓波以自己尖锐和犀利的笔,分析时局,揭露问题,批评执政者,维护中国被侮辱和被欺凌的公民的权益,坚守人类社会共识的良知。2003年10月,刘晓波担任独立中文笔会会长,建立起一个对抗压迫和腐蚀的独立知识分子和作家团队。近年来,笔会在捍卫写作自由、鼓励自由写作、救援狱中作家、促进国内外写作者的交流等方面,作出了一些扎扎实实的努力。由于他和其他作家的共同努力,全球华语世界已经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对抗大陆暴政和腐蚀的中文作家群体。

亚太人权基金会认为,中华民族在一党专制腐败的权钱交易畸形市场化的浪潮中出现的种种问题,都与执政者系统地摧毁社会的良心有关。此时,存续中华民族的精神血脉,需要中国公民尤其是知识分子坚守正义,对抗强权。为鼓励在中华民族精神史的黑暗时期坚韧抗争的知识分子,鉴于刘晓波表现出的勇气和精神,亚太人权基金会决定授予现任独立中文作家笔会会长刘晓波2007年度良知勇气奖。

正义守护奖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人类政治文明的最伟大的进展之一,是国际人权合作机制。其中,一批具有良心的国际公民跨越国界与各种政治、宗教和种族迫害所作的斗争,是这个机制中最可贵的部分。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这些国际公民的努力,不仅揭露和谴责了各种侵害人权的迫害案,而且为一个个迫害人权(或独裁)的政权倒台从而在这些国家建立保障基本人权的政治制度,做出了独特的贡献。

1999年,中国的政治独裁者江泽民发动的对法轮功信仰团体的政治迫害,是20世纪中国最大的政治和良心迫害案,也是当时世界范围内最引人注目的政治迫害案之一。在这场持续至今的政治迫害中,坚守良心的法轮功学员被监禁、拷打和强迫改变信仰,受到各种惨无人道的折磨和污辱,法轮功学员甚至被剥夺了其他政治迫害牺牲者名义上还能享受的权利,例如信访和申诉的权利。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迫害,法轮功学员与世界各国人民一道,进行了中共建政史以来从没有过的反抗,为澄清真相和维护正义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在这场跨越国界的国际抗争中,加拿大二位人权活动家最近的努力,显著地推进了国际社会对于法轮功迫害案件的调查,有效地改善了国际社会对这一迫害的关注,并为最终制止这场反人类的大规模迫害创造国际舆论条件。

亚太人权基金会认为,今天,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已经无法忍受中国日益恶化的人权状况,中国正在走向新的政治转型,这一转型将在中国建立一劳永逸地制止各种侵犯人权罪行的政治制度。在这场转型中,国际社会和公民的努力将是不可缺少的条件。在这方面,大卫。乔高(David Kilgour)和大卫。麦塔斯(David Matas)律师为我们树立了榜样。他们的努力不仅推动了对于令人发指的法轮功迫害案真相的调查,而且开创了推动中国进步的新的国际合作局面。鉴于大卫。乔高(David Kilgour)和大卫。麦塔斯(David Matas)律师在前段时间的贡献,特别是他们参与发起的“人权圣火”这一史无前例的、在世界范围内传递人权理念和自由精神的伟大壮举,亚太人权基金会决定授予他们2007年度正义守护奖。亚太人权基金会希望籍此激励更多的国际人士加入改变中国的人权状况和政治制度的国际合作机制中来。

亚太人权基金会选择2007年9月在澳大利亚悉尼授予两位加拿大人权活动家正义守护奖,是想对于此时此地举办的亚太首脑峰会,提出我们关于亚太地区发展跨国合作的原则的看法。在亚太区域首脑峰会上,世界最大的民主国家和最大的专制国家的领袖将讨论亚太的发展和区域合作;他们的讨论所传递政治信息是重要的。民主国家不应当忘记人类社会在经历了两次惨痛的世界大战后所获得的政治教训,我们这个世界任何地方发生的大规模对于基本人权的迫害案件,如果不能得到人类世界的有效制止,都会最终影响到人类世界整体的安全和权益。这一政治教训产生了联合国关于基本人权的一系列的国际公约,以及实施这些公约的国际合作机制。

公民维权抗暴奖

自由民主社会保障基本人权,确认公民应当平等地享受人的尊严和权利,不论其出身、种族、性别、社会地位、宗教信仰、政治观念、文化习惯和社会地位有什么差别。然而,在现实生活中,甚至在争取建立自由民主社会的过程中,人们常常基于社会地位高低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期待、要求和评价。那些来自社会底层的民众,在各国实现民主化过程中,都是行动最坚决、牺牲最多和贡献最大的力量,但是他们的信念、勇气和作用常常被低估甚至被忽视。这不仅在政治上不公平,而且会影响到新建立的自由民主社会品质。

今天,中国正面临民主化的转型前夕。越来越多的中国公民加入到争取民主的行列中来。专制制度、黑社会化的基层政权和腐败党政官员给底层百姓造成的灾难、痛苦和损失,使得他们最希望早日结束暴政,享受人的尊严和政治权利。他们不仅参加选举、信访和维权活动,而且他们之中涌现出一批领袖,组织民众集体行动,以各种方式对抗黑社会化的基层政权的暴政。他们的勇气和壮举,引起世界的关注,他们面临的残酷迫害和付出的代价,震撼着人们的良心。最近东北地区代表数万失地农民向国际社会发出"不要奥运要人权"呼吁,并征签了万人实名联署的公开信,震撼了国际社会,杨春林和王桂林就是他们的杰出代表。

亚太人权基金会认为,在中国民主化进程中需要成千上万的信念坚定和勇气卓绝的草根领袖,组织民众集体行动,反抗暴政,推动政治进步。鉴于杨春林和王桂林的出色贡献和高尚品格,亚太人权基金会决定授予杨春林和王桂林公民维权抗暴奖。亚太人权基金会希望籍此奖鼓励更多的有勇气和有能力的中国公民象他们那样,成为即将诞生的自由民主中国的优秀公民。

亚太人权基金会呼吁国际社会关注中国农民失地的案子,要求中国政府尊重他们的基本人权,立即释放他们的维权代表扬春林,并依法解决中国农民最基本的生存资源土地问题。

民主英雄奖

今天的世界,很少有政治力量否认政治民主化是现代人类政治文明进步的主要内容;反对民主的力量越来越多地打着民主化的旗号实施假民主的制度。民主世界普遍相信,政治民主化的根本特征是多党竞争执政地位; 因此,是否存在自由和公平竞争的多党制是区别真假民主政体的根本特征。在民主化进程中,最艰难的一步就是建立反对党打开一党独裁的政治体制,并通过政治斗争将非独裁党挤下执政地位。最先组建反对党的民主运动人士,往往会受到最严厉的政治迫害和折磨。

1949年10月1日,由中国共产党建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不仅取缔人民自由组建合法政党公平参与政治竞争的权利,而且阉割了曾与中共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的民主党派,并将其改造成共产党的政治附庸。20世纪70年代中国大陆民主运动复兴后,民运人士数度组建独立政治团体和政党。其中,1989年六四血腥镇压后,胡石根等人发起组建中国自由民主党是一次重要的尝试。胡石根是北京大学的学士和硕士,原在北京语言学院工作,有很好的事业前程和家庭生活。1989年的民主运动和镇压,震撼了他的良心。其后,他投身民主运动,着手组党活动。1992年5月被捕入狱,1994年被判20年徒刑。在监狱中,胡石根受到令人发指的肉体折磨,被打断手指,并患有肝病、胃病、心脏病、耳病和严重的神经衰弱。

亚太人权基金会认为,自由结社是公民的神圣权利,组建民主政党是中国民主化的必要步骤,鉴于胡石根先驱性的贡献和付出的代价,亚太人权基金会决定授予胡石根2007年度民主英雄奖。亚太人权基金会呼吁各界关心胡石根所受到的政治迫害,对中共施加压力,释放胡石根,并调查胡石根所受到的酷刑虐待,依法追究摧残胡石根凶手的法律责任。

丹心汗青奖

人类世界的进步不仅仅是经济增长、而且包括政治进步特别是基本人权的尊重和保障。然而,1949年建政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一直以各种政治运动摧毁中国公民的尊严和权利。20世纪70年代后期,中共虽然开始经济改革促进了经济发展,但是仍然坚持政治迫害的制度,继1989年镇压和平请愿的人民之后,又在1999年开始大规模迫害法轮功修炼团体的运动。江泽民集团在这场迫害中,不仅动用了国家暴力机器对法轮功学员进行惨无人道的肉体折磨,而且使用其垄断下的国家宣传机器来歪曲真相,法轮功学员被剥夺了所有表达异议、揭露真相的权利,以及向社会诉说不公寻求正义的合法渠道。

面对持续升级的迫害,法轮功学员和有良知的中国人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反抗。在所有反抗中,向世界揭露迫害真相是最重要的方式。吉林省中国公民刘成军等数名法轮功学员通过长春有线电视网络八个频道,插播了40多分钟揭露真相的电视片,不仅对百万听众介绍了事实真相,而且为民间反抗运动树立了榜样。刘成军等法轮功学员的壮举,对打破中共舆论封锁起到了重要作用。为此,当局抓捕了5000多名长春法轮功学员,其中李容(音)、沈剑利、刘海波、刘义、李淑芹和一位姓名不详的法轮功学员等7人死于大搜捕,另有15人被判4至20年徒刑,侯明凯于2002年8月21日被捕后于两天内被折磨致死,刘成军在被关押21个月后于2003年12月26日被折磨致死。

亚太人权基金会认为,中国的发展不应当只是经济发展,还应当包括尊重基本人权在内的政治进步;而这一进步在中国执政者决心依靠威权国家机器镇压任何推动政治进步的努力时,是需要中国公民付出极大的个人代价去争取和实现的。鉴于中国公民刘成军等人在反抗暴政迫害中表现出的良知和勇气、为此付出的代价和牺牲、以及对于鼓舞被压迫人民反抗暴政的贡献,亚太人权基金会决定,授予中国公民刘成军丹心汗青奖。这一奖取名于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文天祥的千古绝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亚太人权基金会相信,刘成军烈士将作为20世纪中华民族的人权卫士,常留青史。

亚太人权基金会注意到,对于刘成军烈士义举的一些争议,主要的不同意见是,公民有没有权利使用违背法律的方式反抗暴政迫害。亚太人权基金会认为,法治和宪政是现代人类社会文明秩序和进步的制度性基石之一;但是,在没有宪政和法治约束的专制统治下,当大规模惨无人道的迫害发生,统治者又剥夺了所有合法纠正错误及反抗的权利时,公民有权利和责任,以所有的和平方式揭露真相,反抗暴政。甚至在宪政法治和民主制度完善的国家中,一些公民为了提醒主流社会关注被忽略的弱势群体问题,也使用违法和平方式吸引社会的关注。这就是甘地和马丁路德金的公民抗命活动;他们仍然赢得了人类社会尊重,他们的政治实践是二十世界最伟大人类政治实践之一。因此,亚太人权基金会认为,刘成军的选择在对抗江泽民集团残酷迫害法轮功的背景下,是可歌可泣的义举。亚太人权基金会希望籍此奖鼓励中国公民,采取各种和平方式反抗中国的暴政迫害;宣示人权高于暴政恶法的现代政治文明原则。

亚太人权基金会选择在亚太首脑峰会相同的时间和地点颁发刘成军烈士丹心汗青奖,希望籍此奖提醒亚太地区的政府首脑和世界人民,中国今天还是世界上最大的专制国家,在那里存在着令人发指的政治迫害;中国公民正在为反抗这些迫害英勇卓绝地斗争,并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民主国家的领袖在与专制国家领袖讨论区域发展合作时,决不能仅仅将发展理解为经济概念,而是要包括普适的人权观念;坚守人类文明价值的道义底线。

"六四"抗暴英雄奖

今天,我们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给十八年前那场血腥屠杀中的英勇的抗暴者们颁奖,以纪念他们的精神,他们的血泪和经历的苦难!同时也将这些微不足道的安慰献给与他们同在困苦和眼泪中的亲人!

那些永远消逝在十八年前血火交织的夜晚之中的同胞们,你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表达了人民对暴政的不屈!那些在强权下被判处死刑的同胞们,你们同样以无畏在生命的终点用生命为我们这个国家书写了热爱自由的篇章!那些因为反抗暴政而入狱的弟兄们,你们没有被忘却,你们所遭受的苦难将不仅永远铭刻在你们的记忆中,也将永远镌刻在我们的心灵之中!我们是栉风沐雨的同道,我们是心心相印的弟兄!

一个民族的苦难与悲痛会写在历史的书卷里,但不会永远铭刻在人们的脸上。心里的哀痛,只会永远陪伴着那些事件的直接受害者们,他们长久以来的悲愤无法释怀。他们将亲人的生命背负在心灵当中,他们只有无奈地向杀人者讨回公道。然而那些杀人的人,他们依旧以国家代表的形象,继续着他们堂而皇之的谎言。继续用残酷的手段,消灭着任何一个敢于向强权发出抗议的人。国家已经变成了他们的私器,手中的公权力已经成为他们营私舞弊的工具。

那些为抗击暴政而坐牢的勇士,他们不仅要长期忍受生活的匮乏,他们还要担负摧残所导致的各种精神和肉体的疾病。他们是国家苦难的直接背负者,而他们却为着民族的良心勇敢地承担了下来。

事实不会给谎言遮羞,却会被当权者涂抹。人们在强权的恐吓下,对公理噤若寒蝉。在恫吓和高压下死难者的鲜血和抗暴者的悲苦被掩盖了十八年!凭借暴力和恐吓的遮掩只是暂时的,决不会是长久的,因为公理毕竟不在杀戮者那里,人民也不会真正忘记!“六、四”依旧是杀人者的梦魇,更何况,现在令杀人者感到难挨和忌讳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多。他们尽可以把谎言用残酷的手段延续,但终究不会再掩盖另一个十八年!

让我们把这个奖颁发给至今仍在北京第二监狱和北京延庆监狱服刑的朱更生(死缓),李玉君(死缓),武春启(无期徒刑),李志欣(无期徒刑),常景强(无期徒刑)。:杨璞(死缓),姜亚群(死缓),苗德顺(死缓),石学之(无期徒刑),宋凯(无期徒刑)等十名受难者为代表的六四抗暴者们,不仅是安慰他们坚强的精神,更是要和他们共同牢记血与火的夜晚,以及那以后的苦难!虽然我们远隔万里,但最终我们还是会并肩,就象今天我们的心已经凝聚一样!

新闻自由奖

亚太人权基金会经过郑重的考虑,将亚太人权基金会2007年度的新闻自由奖,授于湖南“当代商报”编辑师涛先生。以表彰他长期以来在中共严密控制之下,打破禁区,报导那些不见容于中共的负面报导,在隙缝中寻求一个新闻人员的良知和不同流合污的道德操守。也因他向海外媒体发送有关中共要求媒体不得报导有关“六四”“法轮功”以及“群众上访”等的内容的文件。被中共以“泄密”罪被判长达十年的重刑而给于的慰问。

师涛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一直从事于记者和编辑工作,同时他也是一位卓越的现代派诗人。他为人温文尔雅,但作为一个记者,他是一个新闻勇士,敢于直面社会现实不计个人得失,揭露社会黑暗。作为一个诗人,他是一个悲情的歌手,在他忧郁的心中不断地激荡出诗的火花。他是一个对社会现实不公不平有着强烈感受的人,也是一个充满着理想主义色彩的人,他在现实中追求理想,在理想中梦回现实。对于这样一个具有道德和良知的记者,作为一个为社会呐喊的诗人,我们觉得他作为本年度新闻奖的获得者,是名至实归的。

在师涛获得本年度新闻奖的同时,我们还要指出,“雅虎”香港控股公司向中国国安当局透露师涛个人的资料使他获罪入狱,对他所蒙受的损害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雅虎公司还有一息良知的话,应该对他为此所遭受的损失进行全部补偿,特别是担负他入狱而无人照顾的老母亲的生活。

师涛作为一个诗人,他对自己的生活有过这样经典的描述:“黑夜一寸寸地进步/我在黎明之前谋生”。不错我们正处在一个黎明即将到来的黑暗时期,我们相信,师涛一定能在黑暗中等到黎明的来临。

新闻自由奖

亚太人权基金会,经过郑重的考虑决定将2007年新闻自由奖颁发给“博讯新闻网”国内记者孑木先生。以表彰他敢于打破禁区,将国内中共禁止报导的事件传递给海外,和面对中共强权无所畏惧的精神。

孑木本名孙林是南京市人。他出生于干部家庭,自己也曾是一个军人,和政府电台的记者,也曾经是一个有钱的商人,但由着其对民主自由的追求,和担当社会道义的精神,使其不但被叛了自己的家庭,抛弃了自己既得的地位,去做一名被中共称之为“海外敌对势力”的网站的义务记者。在他担当记者期间,他专门报导社会不公正的现象和揭露黑暗内幕,如对城市居民的暴力拆迁,黑道横行无法无天,城管干部恶打商贩,证券部门巧取豪夺,中共干部贪污受贿等等。他的报导为民众叫好,被当地的民众称为“青天”,民众有冤就找他,但他也为之与中共利益集团交恶。他在为博讯报导期间,常常被黑道所追杀,被政府所威胁,在黑白两道夹攻之下,他仍无所畏惧,坚持采访真实的新闻,直到被中共以莫须有的罪名抓捕入狱。

孑木的行为和精神,在一个一切以利益为重的社会是难能可贵的。作为一个公民,他为我们的社会树立了一个重义轻利的榜样,作为一个新闻人员,他不畏强权追求新闻的真实性是新闻界的骄傲。因此,我们觉得他当选本年度新闻奖的获奖人,是当之无愧的。我们今天在这里给他发奖的同时,也是在这里表达对他的最大敬意。

亚太人权基金会敬请社会各界牢记这些杰出的、英勇的反抗暴政压迫、彰显人类正义的代表,他们是中国的良知,他们是人类的精神财富!

亚太人权基金会秘书处

2007年8月29日

廖亦武:基督教传道人王子胜 (上)

 

前奏

2007年1月9日下午两点多,我们在造物主的关照中顺坡直下,一溜烟就抵达武定县高桥乡下长冲村。路左是基督教的“明恩堂”,洁白的墙,粉红的顶,犹如群山环绕中的儿童乐园;路右则是一条条通向苗族村寨的土坎。我们在村民的指点下步步登高,不过几分钟,公路就在十几米深的藤蔓掩映的脚底了。与我们探访过的所有偏远村庄一样,大人、小孩和狗源源不断地自泥土里冒出来,茫然而友好地笑着。可能是有人通风报信,我们远远就仰望到本文的主角王子胜屹立在岔路口,在他之上是变幻多端的裸土,以及亘古不变的群峰。

我们如异姓弟兄一般,握手并彼此拍肩。王子胜生于1940年,67岁,身材矮而壮,像扣着大棉帽的土墩子。寒暄之后,他就引领我们再登十几米蛇形土坎,直达西北角的农家大杂院。

眼下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猪狗鸡人错落混居,异味扑鼻。王子胜率先推开正门,躬身让客;可客还未入,一只爆鸡婆就咯咯招呼着数十鸡娃喳喳抢入。我于昏暗中挖出相机,习惯性地拍了好几张废照片,直待主角在谦让声中落座,其目光坚定的面部特写才清晰地定格在镜头里。

阳光投进来半截影子,孙医生开始介绍我们的来意,跟着,访谈开始。

王子胜:你是教内弟兄吗?

老威:不是。孙医生是教内弟兄,我听他讲述了你父亲的事迹,深受感动,所以特地赶过来采访。

王子胜:听口音,你不是云南人。

老威:我是四川人,在成都长大。不过云贵川三省的口音应该很接近。我目前是职业作家,也就是说靠卖文为生。

王子胜:不容易啊。

老威:你们更不容易。在眼下人心惶惶的乱世,始终坚持一种信仰真的很难。

王子胜:我们家从老爹(爷爷)那代就信主了,顺着这条血脉一直下来,信主就成自然而然的事。

老威:那我们就从头说起啰?

王子胜:记忆中,基督教最早传入本地是1906年,教堂设在离这儿不远的洒普山。当时有两个牧师,一个澳大利亚人,叫郭秀峰,一个英国人,叫师明庆,骑着骡子,颠簸了几天几夜,从昆明过来。进入苗寨时很轰动,因为自所谓开天辟地,好几千年,莫提苗人,就是汉人,也没见过长成这样子的。黄头发、绿眼珠、鹰钩鼻子,个头比一般苗人要高许多,所以不管他们到那儿,隔半里路就能望见。

老威:你的描述令我想起了《山海经》,两种相互隔绝的东西突然遭遇,感觉上是很奇异的。

王子胜:自古以来,无论是贵州,还是云南的苗族,都生活在崇山峻岭。刀耕火种,采桑狩猎,比飞禽走兽好不了多少。《三国演义》里面,诸葛亮七擒孟获,讲的就是招降边陲苗王的掌故。

老威:对,孟获是大苗王,统领各洞苗王对抗蜀汉大军。我还记得书中的苗地瘴气弥漫,汉军水土不服,成天昏昏沉沉,而裹着兽皮、扛着籐甲盾牌的苗兵就乘机来袭。

王子胜:苗族拜鬼神,鬼神却从来没有帮助苗族摆脱被征服、宰割的命运。在旧社会,由于传统的陈规陋习,苗民大事小事、好事坏事都要烧香祭鬼,遇红白事,更要请端公、师娘来家里,摆道场,吹吹打打地跳神作法。本来家家户户都穷得刨地坑,可还要铺张浪费,死1个人,要杀猪宰羊,请全村人大吃大喝7天;尸体要停放10到20天,臭了,水都从棺材板里往外淌了,还在顾及忠孝的名节,还在顾及鬼神的报应,不愿抬出去埋掉。总之,请神送鬼,端公开口才算数。外国牧师来的那一年,恶性循环到了极点,方圆几十里,没有一家富户。房子歪歪倒倒,一场大雨过后,就塌掉。塌掉就塌掉,将就着住,也没那力气重修。人与牲口同宿,吃喝拉撒全在同一个地盘,穷狠了,还讲究个啥?“卫生”这个词都没听说过。可结果呢,1号病2号病流行,跟刮风一样,一个村接一个寨,人一片片倒。

老威:什么叫1号病?

王子胜:1号病是鼠疫,2号病是伤寒。染着就死,根本埋不过来,几个人一个坑也不行。腐烂了还污染土地、水源。端公与鬼神同在,可那时端公也死得差不多了,因为传染病不认你是谁。只有骑着小毛驴来的外国牧师,不提钱,不提端公还是普通人,统统抢救。别人逃出来的地方他们偏要进去,只要还剩一口气,就往你嘴里塞药片;实在救不活了,才低下头,划着十字,在旁边做临终祷告。

就这样,他们的事迹传扬开去,许多死里逃生的人都放弃鬼神,信了耶稣。外国牧师还替大家打井起房子,重建家园;教大家人畜分离、保护水源、讲究卫生、认清端公的骗人把戏。在真正做到了移风易俗后,他们才讲解《圣经》,教大家做祷告。最后,他们选中了洒普山作为传教的据点,并在那儿逐步修建了云南境内最早的教堂。

从此方圆百把里都有了信靠,每逢星期日,苗、彝、傈僳族的群众就自四面八方聚拢洒普山,听上帝的声音,而平时则在家里或村里做祷告。许多家长领着孩子,让外国牧师取名。我已记不得我老爹原来的名字,只记得“王撒世”这个名字是澳大利亚郭秀峰牧师改的,意思是丢开尘世的一切去追随主。

老威:面对不可抗拒的灾难,也只有追随主了。

王子胜:我父亲王志明生于1907年,也就是外国牧师进来的第二年,原籍富民县东村乡芭蕉菁村。1921年上禄丰县大菁小学,1924年被老爹送到洒普山上教会小学,1926年毕业,受教会指派,先后在嵩明、禄丰两县乡下教书并传教,直到1935年回到武定县洒普山,继续在各山村教书、传教。抗日战争爆发,外国牧师受命去别处,我父亲就被推荐为洒普山总堂的传道人,1944年出任洒普山总堂会长。

老威:据你描述,这洒普山算云南境内苗族教会的发源地,那总堂的范围有多大呢?

王子胜:下辖武定、禄劝、富民、禄丰、元谋等5县苗族教会,是最大的教区。当时没有公路,交通全靠骡马,传播一次福音要翻山越岭好多天,十分艰辛。可在父亲的亲自操劳下,教会发展得非常好,据有关资料证明,到解放前夕,仅武定县内,就有5500多苗、彝、傈僳族群众受洒普山总堂之感召,信了耶稣。1945年,父亲他还去昆明翻译编纂了苗文的《颂主圣歌》,这恐怕是全中国第一本苗文赞美诗。

老威:可否讲得更详细一点?

王子胜:我出生太迟,旧社会的事情就只晓得这些。到了新社会,所有的活动都被禁止了……

老威:此地的土地改革是哪一年?

王子胜:1951年,我11岁,记得那年我父亲在昆明受储怀安牧师按立,升任牧师。

老威:储怀安?外国人?

王子胜:中国人,长期住上海。当时所有的外国传教士都被撵跑了,共产党说,洋教是精神鸦片,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工具。

老威:你父亲也算受命于危难之际。

王子胜:对于真正的基督徒,这是自然而然;父亲既然做了多年5县教会总堂的会长,神职升迁也是自然而然,不会受改朝换代的影响。

老威:我在禄劝那边采访过84岁的张应荣长老,他家因为信仰耶稣而被划为地主。

王子胜:我们村子太穷,没有地主、富农,成分最高的是中农,有3户,剩下的统统贫农和雇农。按土地政策,我家划贫农,因为信基督,就区别对待,不能分包括田地、房屋、财产之内的任何胜利果实,不准入小社(初级合作社)。

老威:没有地富分子,阶级斗争如何搞?

王子胜:本村没地主,就从外村借来斗,诉苦呀,游田坎呀,打打杀杀呀,除了不准我们基督徒聚会,运动方面的花样一次也没少。当时父亲曾私下叹气:咋个搞的嘛,人家外村好心好意将田地租给我们种,租子也不多,算施恩了,结果却落得这种下场!

老威:没料到你父亲身为苗族教区总堂会长,家里这么贫寒。

王子胜:可精神并不贫寒。政府查封了洒普山教堂,勒令父亲回家种地,于是他就回村里,在群众的监督下踏踏实实地种地,还兼任小队会计。因为《圣经》里讲,身体要顺从掌权者。

老威:作为上帝的牧者,他中止了放羊吗?

王子胜:每日的祷告从未间断,各村的基督徒也经常在半夜三更摸上门来,由于当时的政治气氛,相互的祷告紧紧张张,完全是地下活动。接着,上面派了民兵,专门看守,逼着父亲交代与外国牧师的关系,是不是帝国主义留在本地的定时炸弹,等等。没办法,基督徒之间的往来只能中断。1954年,公安局还以“死不悔改,继续从事宗教间谍”的罪名逮捕了父亲,在禄劝县监狱扣押了好几个月。

老威:据我所知,有相当一批基督徒在所谓的解放初期惨遭迫害。

王子胜:父亲在苗族教众里威信极高,加之身体能够顺从掌权者,所以政府经过再三考虑,在严厉镇压的同时,要树一个正面的可以对外宣传的典型。于是父亲莫名其妙被扣押,又莫名其妙被释放,还进入楚雄州政协筹委会。1956年,他竟以牧师身份,任少数民族代表团副团长,上北京参加国庆典礼,受到毛泽东主席的接见。

老威:你父亲有幸成了共产党“三自爱国”的统战工具。

王子胜:这在当时的确比较轰动,《人民日报》都刊登了消息。后来父亲从农村调到武定县文化馆,还当上第一届州政协委员。

老威:帝国主义走狗被改造为社会主义新人了?

王子胜:绝不可能!因为共产党始终不放心父亲,父亲也觉得心不在那儿,他一直祷告,求主宽恕。他的人生就这样起起伏伏,虽然是见过毛主席的名人,可在每次政治运动中都叫揪出来,写交代,挨批斗;到了1964年的“小四清”和“大四清”运动,他就被解除一切职位,彻底清除出阶级队伍,重回村子接受监督劳动,好比兜了一个政治荣辱的大圈子。其实他晓得,置身这样的无神论社会,自己的最终归宿是什么。在十字架和共产党,在上帝和撒旦之间,最终必须要有个了断。他在等待,在逆来顺受,可从不随波逐流。

老威:基督教最著名的箴言是:有人打你左脸,就把右脸也给他。

王子胜:是,无论是耳光还是亲吻,都一样。父亲他晓得自己一出生就被选中,将以人子的血肉之躯去重蹈神子之路,上十字架!在荣耀主的同时复活!

老威:后来呢?

王子胜:后来就是文化大革命。革命群众涌入家门,抄家打人,我们被绳子拴成一串串游乡。父亲戴着“帝国主义间谍走狗”的高帽子,揪去开万人大会,简直就叫拳头和口水给淹没了。可不管遭多大的罪,父亲他都坚持祷告。这样熬了两三年,风浪看上去平静些,造反派忙着打内仗,也顾不上天天上门。父亲借此空隙,又和村里的一些老基督徒串联,半夜跑到附近山洞秘密聚会,手里没《圣经》不打紧,只要心里有《圣经》,就能领受福音。苗族虽然穷,还是比汉族纯朴,毛泽东这种“万寿无疆”的人间邪灵,尽管热闹一时,最终却蛊惑不了本族的心。福音又慢慢在村子里传开,也没人去告密。

可最后的考验到底来了,1969年5月11日凌晨,我父亲被正式逮捕。

老威:当时你在场吗?

王子胜:我一家住在这边,我父母、我小弟一家住在公路那边。你顺着我的手指望出去,教堂的屋顶往上,过那片包谷地再往上,对,就是那座崖子下的草坡。现在草坡间的几个房子已经属于别人,可我们一大家在那儿住了好几十年。后来茅草屋失火,烧得精光,我就搬这边来建房子。我父亲是半夜鸡叫时被抓的,我正在梦中,听见嘭的一声枪响,比打雷还凶,比山崩地裂还凶,我全家大小6口都惊醒了。我急忙拱出门,望见公路边的汽车灯,有两三盏,刺亮刺亮的;草坡周围的电筒光密密麻麻,真的,比阴历七月七的星星还密。又嘭的一声,不是枪声,是门被撞开了。人的叫喊比刀子还尖,可隔得远,这边不太清楚,只能辨出大兵的吼和老小的哭。

我将4个娃娃安顿在屋里,一再叮嘱不要出门。我和老婆往对面没命地跑,公路上码满了解放军,不敢过,我们就远远地绕。可能是圈子兜得太大,还没拢那边,汽车就轰轰地发动了;等拢了那边,车灯已经移到半坡,在山嘴壳晃两晃,就消失了。

跟着我才晓得,是两个大兵守在外面,另两个大兵踢门进屋。刺刀上架,子弹上膛,鸣枪为号朝里冲,谁有异常就弄死谁。大兵挺枪直扑父亲床前,刺刀一下挑起被子,甩开,大吼道:不准动!起来!跟我们走!

父亲似乎早有预感,就和平时一样,一言不发地起身。他的内衣内裤都没脱,外衣外裤整齐地叠压在枕头下,所以很顺当就穿好了。脚落地时,当兵的一左一右来扭胳膊,他却轻声说:不用吧,我会跟你们去。接着抬起手腕,让当兵的给自己戴手铐。临出门,他一再回头,用目光暗示母亲,不要有任何举动。可毕竟是生离死别啊,母亲还是忍不住跟出去,叫了一声,当即被当兵的迎胸一脚,踢飞起来,顿时昏厥。

我赶到时,母亲已抬回屋内,全家大小数口正围绕着。她老人家大小便失禁,衣裤全湿。我们忙乱了好久,才听得一声哎哟,算还过魂了。我们替她擦身子,重新穿戴,她却直嚷口渴,喝了好几大碗水——这一来,落下一个心口疼,终身未愈。

而父亲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关押在武定县看守所,长达4年多,直至1973年12月惨遭杀害。

老威: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王子胜:正式宣布的是“5顶帽子”。其一,帝国主义走狗,死不悔改的间谍,麻痹人民的精神鸦片;其二,现行反革命;其三,一贯抵制国家宗教政策;其四,地主党;其五,红军长征经过禄丰县境时,曾率领一大批地主狗腿子,阻拦红军过路。还真刀真枪地干,亲手打死了7个红军战士。

老威:基督徒成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了。

王子胜:全是诬陷!几十年前,禄丰那边的确发生过当地民团与红军交火,双方各有死伤的事,可距离武定这边很远,跟父亲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老威:唉,覆巢之下有完卵乎?

鲁迅的国学观

 

鲁迅有时候也很欣赏孔子的一些言论,但是总体上他觉得孔子的东西是为了统治者,是为了治人。在“五四”时代,“打倒孔家店”是很必要的,如果你不打倒这个,新的文化就起不来,新的文学也起不来。鲁迅有一些话很过,但是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现在来看我觉得不是鲁迅有了问题?

时间:2007年4月 地点:鲁迅博物馆

主持人(王玮光明日报记者):在今天中国文化复兴的背景下谈论鲁迅的国学观,有很多值得我们探讨的东西。当年鲁迅对传统文化采取的是批判的态度。快一个世纪过去了,今天我们如何看待鲁迅的批判?有没有偏颇之处?我们还知道,鲁迅没有媚骨,那么他的精神力量是从哪里来的?与中国传统文化有哪些关系?这些问题都要请两位来探讨和解答。

孙郁(鲁迅博物馆馆长):鲁迅所有的藏书都在我们博物馆里。这些藏书里面古典文献的资料特别多。其中大量属于“旁门左道”,是当时不入流的、属于一些边缘的文人写的东西,是在主流意识形态之外的。鲁迅有时候也很欣赏孔子的一些言论,但是总体上他觉得孔子的东西是为了统治者,是为了治人。鲁迅认为中国文化虽然博大精深,但是整个文化都是皇权的,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中国的文化不应该是自上而下的,而应该自下而上。

顾农(扬州大学中文系教授):鲁迅本人国学修养很深厚,他从小在三味书屋读书,四书五经都学完了。还有余力,于是又学了《尔雅》、《周礼》、《仪礼》。到了日本以后,鲁迅师从国学大师章太炎。他跟着章先生学习,把文字、音韵、训诂全都学了。所以我们可以说,鲁迅是正宗的国学出身。鲁迅还整理过许多古籍,水平非常之高。

孙郁:现在我们看鲁迅辑校古籍有六函之多,都是从野史杂记里钞校、记录的。

顾农:鲁迅在厦门大学开过一门选修课,就叫做声韵文字训诂专书研究。因为选修的人太少,所以最后开不成课。这门课是典型的国学,而且属于经学的范畴。按照传统的知识分类,小学在经学里面。鲁迅还打算写一本《中国字体变迁史》,没有能写出来,太可惜了。

鲁迅把当时的很多所谓国学家批得一塌糊涂,但他对真正研究国学并取得成就的人,比如说王国维,评价很高。他说王国维先生这样的人才是一个搞国学的人。

他批国学了没有?当然也批了。例如他狠批了鸳鸯蝴蝶派。鸳鸯蝴蝶派的才子们用文言文写小说,其中有些人“五四”前后也自称国学家,鲁迅写了篇文章叫《所谓国学》,一嘘了之,这算什么国学?鲁迅看不上这个。

“五四”前后,许多搞国学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尊孔。尊孔鲁迅是不同意的。我认为鲁迅当时对孔子的批判没有错。在鲁迅看来,孔子的策划和设想主要是为了治人者、权势者。鲁迅说的这话我觉得是对的。现在我们当然要发扬孔子思想中好的东西,例如他的教育思想之类。他的许多东西可以做现代性的转化,作为一种营养。这样的工作我觉得很有必要。但是我们要历史地看问题,在“五四”时代,“打倒孔家店”是很必要的,如果你不打倒这个,新的文化就起不来,新的文学也起不来。

在学术层面上鲁迅的态度是很平和的,他在《汉文学史纲要》里就很平实地评价孔子、孟子。如果一般地说鲁迅反对国学,反对孔子,那是不准确的。

周作人在1956年纪念鲁迅逝世二十周年时,写过一篇文章,叫《鲁迅的国学与西学》,里面讲鲁迅的国学修养,提供了许多材料。他说鲁迅最喜欢的古代的东西都是非正宗的。这个提法很有道理。正史他看不上,野史笔记他却很喜欢。他对儒家正统不喜欢,倒是喜欢庄子、韩非子。本来儒家也是先秦诸子中的一家,与其他各家都是平起平坐的,汉朝独尊儒术以后就不得了了。正宗里面封建性糟粕比较多,被统治者利用得比较多。鲁迅对佛经很有兴趣,对小说很有兴趣。这些非正宗的东西里面精华比较多。所以应当说鲁迅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比较深,但大都是非正宗的传统。正宗本身有问题,尤其是正宗被后来的统治者利用得比较充分,不被利用也成不了正宗。鲁迅就是把中外的好东西拿来。我们不能笼统地说鲁迅反传统、反国学。这个说法很容易引起误解。

主持人:孙馆长,我刚才听顾先生说的话,就是从技术层面,鲁迅继承了中国传统中很扎实的东西。而在精神、思想观念上,说鲁迅反传统、反国学是一个误解,您同意他的观点么?

孙郁:顾先生的意思是鲁迅对国学很有研究,而且对很精华的东西把握到了。但是鲁迅却是反对传统最勇猛的一个人。比如说他说传统文化吃人。在小说《祝福》里面他几乎把儒道释三种文化都批判了。鲁迅在一些小说里写了传统对知识分子内心的戕害。翻开中国的历史,鲁迅认为中国的历史是瞒和骗,先秦两汉以后,文人写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给主子们做家谱,而这些正是当时的国学家们所捍卫的东西。鲁迅当时是一个叛逆者,没有融入社会主流。他在杂感里面不断地讲国民劣根性、残疾心理。鲁迅认为这是统治者“治”的结果。鲁迅辑校古籍,多注重鸟虫、山川、民俗。但是中国的二十四史不太记录这些东西。鲁迅译《域外小说集》的时候,士大夫们是看不上的。等到了20世纪三十年代小说红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鲁迅就不玩这个了,去写杂文了。鲁迅最早搞的《中国矿产志》,翻译的《药用植物学》,这些在当时主流的视野里都是没有用的东西,但却恰恰表达了人的心绪的自由。几千年中国所有御用的东西都是载道,面目可憎,但是鲁迅研究的那块是没有道学气的。鲁迅觉得他要打捞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飞扬的思绪。他认为一些国学家们扑在前人的躯体上,这是不行的。不否定这点就没有人的文化。鲁迅说我为什么要偏激,就像一个房子,所有人都不让打开窗子,然后他说他要掀房盖了,才有人让他打开窗户。鲁迅有一些话很过,但是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现在来看我觉得不是鲁迅有了问题,而是中国社会和当时的知识阶层有了问题。当时的知识阶层整体有了问题。鲁迅当时的基本判断是很人性的,站在个人的角度看待问题。鲁迅觉得中国的传统文化没有解决个人的问题,是治人的文化,他坚决反对这些。

顾农:国学我觉得应当是一个很宽广的概念,包括全部中国传统文化。主流的东西,儒家那一套,鲁迅确实比较反对。拿他的小说来看,阿Q这样最底层的人物也受到主流意识形态的严重污染。至于知识分子,像孔乙己,他的学问还是不错的,字写得很好,不然怎么会让他抄书呢?他引用经典也还算恰当,但是这人好吃懒做一无所长,道德上还有些问题。可见在中国的古代,被宣扬得很厉害的主流意识形态,对人民群众对知识分子,都有损害。

鲁迅在技术层面上是承认国学,很懂国学的;从大的立场上来说,我觉得他也是承认国学的。1907年鲁迅写过一篇文章叫《文化偏至论》,其中说,从外面讲我们要赶上时代潮流,从内部来说则不能丢了固有的血脉。不过他更重视前一条,他首先是一个翻译家,翻译了许多书,字数比他写的还要多。

孙郁:他一年出一本杂文,有时候两本,但是他翻译的著作有时一年多达三本以上。

顾农:鲁迅说我们的文化方略应当是“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这两条是有关系的。他在《摩罗诗力说》里介绍了拜伦等一批伟大的诗人,又说我们中国这么多年闭关自守,如果我们早一点开放,就不至于弄到现在这一步,弄得非暴力革命不可。可见鲁迅是一个爱国者,他对中国固有的文明感情非常深。但是用国粹派的思路是搞不下去的。当时有一个很有名的藏书楼叫皕宋楼,藏了许多珍贵的古书,后来子孙守不住,很便宜地卖掉,被运到日本去了。鲁迅后来提到这件事,说如果你自己不革新,不争气,想守旧也守不住。要想守住,就得改革、进步,就得从国外学新东西。鲁迅这种爱国主义比那种抱残守缺的人们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我们今天也应该从这个层面上思考文化问题,首先是要学外国的好东西,把自己的国家搞强大。(未完待续)

我们曾经有过没有受儒家思想污染的那样一种舒朗的东西。你看那种想象力,在天地之间神思。鲁迅认为这是个好东西。当日本军队侵略中国时,鲁迅曾说过这样的话:我冒着被骂为汉奸的危险,强调向我们的敌人学习。《野草?过客》里那个过客,一味往前走,不停顿,不倒退,哪怕前面是坟墓也要往前走。这个精神了不起。

主持人(光明日报记者王玮):很多学者提出,国学不是故纸堆,而是中国人的精神,一而贯之的,代表中国人精神实质的那些东西,使中国人成为中国人的东西。我想问,对于这个东西,鲁迅是一种什么态度?在鲁迅眼里,中国人精神特质本身有没有问题?

孙郁:你的问题提得很好。鲁迅在这个问题上,跟海德格尔思想非常接近。其哲学的一个基本命题为人是有限的,任何文化都是有限的。人的意义在于自己选择。我们旧有的文化是什么呢?你一生下来就被前定了,就是儒道这些东西,就规定了你中国人就应当这样那样。鲁迅认为这是扯淡。人的意义不是被祖先的文明前定下来的。人的意义在于在没有路的地方走路。当你一生通过自己的选择(是自己,而不是别人)走向坟墓的时候,你回过头来看,一切是你自己的选择,这是你的本质。鲁迅认为人各有己,不可齐一。鲁迅有一句话,自他两利。人的文化是什么?首先要有自己。但不是我吃你,也不是你吃我。自他两利,我们是互利的。男女均权。他的思想非常有意思。人靠自己选择。怎么选择呢?鲁迅说在没有路的地方走路。当时北大很多教授,包括胡适等人愿意做人的导师。胡适说年轻人很迷惘,将来怎么办?要寻找导师,胡适就告诉你走美国道路,走实用主义的路,这是一种科学的选择。指出光明的道路,指出中国未来就是这样的。鲁迅认为这是可疑的。当你选择什么的时候,你很有可能成为你选择的对象的奴隶。选择了什么就会成为它的奴隶。所以鲁迅很警惕这些。他当教授的时候,就发现自我创作性没有了;当公务员的时候,要去参加许多不喜欢的工作,有时并不自由;当自由撰稿人的时候,和社会隔膜了。鲁迅不断地写杂文,和社会沟通,看报纸,了解社会。他怕自己成为一个自闭的人。那么怎么办?就反抗这个奴隶过程。反抗所选择的东西,就是我选择了什么,我就要反抗我选择那个东西。鲁迅的思想是一条河流,他不是把自己固定在一个什么地方。他有着一个川流不息的精神,现在我们读他的书,依然心神俱动,为什么呢?因为他是一个活动的东西,他让你在社会里变动,不断地选择。但是当时的国学家们,他们把中国人固定到一个模式里面去。你应该是这样那样,这个东西是好的,而不应当是那样。包括胡适把美国的文明都给恒定化了。鲁迅是不断怀疑恒定的存在的。他有时甚至对自己都不相信了。他是有矛盾的。他以这样矛盾的心理,和中国古老文明对话的时候,就发现我们从汉代以后的文化基本上是一个死人的思想,是僵硬的东西在统治古代中国。历代皇帝基本上没有好东西。你想想皇帝从汉高祖开始,就蔑视文化人。

主持人:我听您的话里头,鲁迅的内心也有矛盾。为什么呢?您刚才说人关键在于选择,而在选择的时候,就很容易地成为选择的奴隶。在您的话语里头,鲁迅是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者。他所选择的、坚定不移走的这条路不光是批判、抛弃,也有守护、弘扬的东西。他守护、弘扬的是他认为有价值的、神圣的东西。那么这些东西是否属于国学,是不是我们中国文化的真精神?

孙郁:对呀!鲁迅是有矛盾的。他经常讲书生身上的那种冷气、那种毒气,内心是黑暗的。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走。他讲他连自己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怎么能去指导别人。

鲁迅曾给蔡元培写信,说日本的浮世绘是受到了中国汉画像的影响。鲁迅十分喜爱汉代艺术,很舒朗,很大气,很人性。那个艺术非常好,为什么?因为精神是自由的,你看我们的汉画像,当时河南南阳出的汉画像,鲁迅买了很多。后来台静农给他搜集。鲁迅说你看这个是我们真正的文化。日本学到了我们这个东西。鲁迅的意思是什么呢?我们曾经有过没有受儒家思想污染的那样一种舒朗的东西。你看那种想象力,在天地之间神思。鲁迅认为这是个好东西。但是我们后来这个东西没有了。所以鲁迅为什么不断地找汉画像汉砖。他又找六朝,他搜集大量的文物。他觉得那个东西可能是我们中华文化当中具有创造性的元素。觉得这些消失了,没有了。当然他也认为,那里面也有问题。不能把所有东西美化。而且中国文化最后成为治人的文化,完全是统治阶级的权术,让你变成一个傻瓜,没有思想。咱们讲像明末的傅山这样的人,像陈老莲,像徐渭这些人身上才有美丽的东西。鲁迅说这是民族的脊梁。虽然给皇帝做家奴,但是他们是民族的脊梁。在这个夹缝里面确实也表现了我们民族好的东西,也有好的传统在里面。就是民魂。但是这样的东西太少了。所以需要再造文明。所以我觉得“五四”新文化运动意义怎么估量都不过。说破坏了什么什么,我觉得破坏就破坏了。鲁迅说你保护那些国粹,那国粹能保护我们吗?谈到被现代化问题,可以举个例子。有人说鲁迅是汉奸,鲁迅说你抵制日货,首先你强大起来,你造出比日本的货更好,才叫抵制。当日本军队侵略中国时,鲁迅曾说过这样的话:我冒着被骂为汉奸的危险,强调向我们的敌人学习。为什么呢?我们不行啊!我们的社会那时整体愚昧无知,从官僚到民间你有什么现代化常识。你既不认真,也没有学识,也没有科学理念,整个社会也没有法律,什么都没有。你不向鬼子学习,向谁学习啊!所以那个时候鲁迅带着一种痛感,带着极其悲凉的心理,提出向我们的敌人学习的观点,以此来改造我们。他是最热爱中国人民的一个人。但是他说我们有问题,我们的文化出现了问题。在当时那个情况下,你讲国学可以拯救社会,就有一点说梦话。鲁迅有一篇文章《听说梦》,就是指一些人在说梦话,现在讲传统文明的,很容易被实用主义利用。但是鲁迅这种传统是不太会被流行所利用的。

讲到儒学,我就想起了马一浮。马一浮先生的儒学研究,我认为是真正的儒学研究。他甚至于认为章学诚的《文史通义》把思想的路弄歪了。《文史通义》说六经皆史也。这个观点现在很多学者都用。就因为说是六经皆史,就把儒学给实用化了。把它当历史来看,马一浮对儒学的解释,是很人性的。儒家有一些东西是很诗化,很人性,很暖意的东西。马一浮的解释更趋向于原来儒家的东西。

我想一个文化之所以长久存在,它一定有一些本质性的东西,能够固定下来的。那是因为它能够区别于其他的东西。“五四”前后的文化人,发现旧有的文化出了问题,有亡国灭种的危险,所以才提倡新文化。新文化就是要反掉落后的东西。我们现在讲国学里面这几位大师,都是通一点西学的。陈寅恪、胡适都是学贯中西的。你看王国维,王国维对出土文物有深入的研究。《观堂集林》博大精深,大部分考据少数民族的历史,鞑坦考、蒙古考,都做得好。他又是最早研究康德的人。他对康德的三批判书是了解的。他是在这样背景下,对中国文化进行研究,鲁迅说要讲国学,王国维才是真正的国学家。王国维的成功是因为有开放的眼光。陈寅恪的哥哥陈师曾和鲁迅关系很好,两个人一起在日本留学。后来一同在教育部工作。陈氏兄弟的视野很开阔,陈寅恪研究中国西域的历史。他也对各种文字进行研究,视野很开阔,是在开阔的文化的视野里进入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的。包括章太炎,章太炎有时是从佛学里面研究文化现象,又参之以西方的学说,文章的分量就不同了。

顾农: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未必有固定的传统。这是一条途径,一个过程。一个人的一生固然是一条途径,一个国家也是一条途径。唐朝对外开放很充分,首都长安外国人的比例比现在北京外国人所占的比例恐怕还要高。那时候长安是世界第一大都市。西域的文明,中亚的文明,欧洲的文明,都来了。鲁迅讲,汉唐之所以能够那样强盛,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时候中国人非常大胆地吸收外来文化。鲁迅有一篇文章叫《看镜有感》就是讲这个道理。汉朝人用的镜子上刻的装饰纹样、唐朝皇帝陵墓前刻的那些石头动物,有些是中国本来没有的。汉朝人、唐朝人因为自己国力比较强大,所以他吸收外来文化的时候,气魄很大。他不怕这些东西。他不是觉得外来的东西要抓我们,反觉得可以拿来为我所用。这个也是中国传统,可惜后来中衰了。

讲到翻译,唐人翻译佛经就直译,看不懂也这么译。他们要把外来文化原汁原味地引进来,引进来以后再来消化。所以鲁迅也搞硬译。后来好多人批评鲁迅,批评他主要是在技术层面。其实鲁迅并不是只会硬译,他也能译得很流畅好懂,文字优美。他搞硬译是要原原本本地引进外来文化,在表达方式上也要引进外来的句式。这些东西有些将来可能不合用,那就淘汰掉,合用的就留下来。我们有很多词都是外来词,欧化的句子大家也习惯了。虚心地学外国,这个也是中国传统。

我们现在如果说把中国传统说成是一个固定的不变的东西,是几句教条,恐怕不合适。一旦固定下来,这东西就没有多少生命力了。鲁迅讲自己是进化链条中的一段。《野草?过客》里那个过客,一味往前走,不停顿,不倒退,哪怕前面是坟墓也要往前走。这个精神了不起。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中华民族本来就有这样一种开拓进取的精神。

鲁迅曾经谈起编家谱的事情,他说凡是始迁祖,到这个地方来,总是单身闯荡的。等到开始编家谱,这家族已经走向没落,至少已经守成了。鲁迅说这话就是让你有一种开拓精神。好比我们现在对待子女,总是希望他更有出息。所以中国文化传统有好东西,而且不断在进步之中,而在这一进化的过程里头,“五四”运动是一大关键。对于儒家老文化传统和“五四”新文化传统,或者干脆讲就是鲁迅传统,我认为后一个传统现在更是需要我们发扬光大的。

林  达:请告诉民众为什么(远华案)

 

最近在电视上看到了海关总署署长牟新生回顾“厦门远华走私案”的专题节目。谈到七年前轰动一时的走私大案,主持人用了“触目惊心”、“惊心动魄”等形容词。不过,真正让我感到惊心动魄的,其实并不是赖昌星闻讯带了三千万进京活动这样的细节,也不是走私集团放言要将中央派来的老公安“摆平”这样的威胁,而是牟先生在节目最后一部分告诉观众的事情。

牟先生说,“当真相渐渐浮出水面的时候,一些在海关工作了几十年的老人,找到我,跟我说了一番心里话。”这番话“在我的心里掀起了波澜”。为什么呢?因为这番话给这位远华案查办总指挥指出了两条路:“一条是把案件彻查到底,挖出所有的案中人;而另一条路则是接受海关老人的劝告,手下留情。”那么,后来到底是走的哪条路呢?

仔细听电视访谈里牟新生透露的细节,牟新生说到了一个给他谈“心里话”的老人。这个老人说:“我觉得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发生这种情况,是不是中央可以采取网开一面的办法,不一定都这么翻腾,这得多大的精力啊,再一个效果怎么样也很难说。”

最后的处理结果,可以套一句以前的话:教育为主,惩罚为辅。别看南方六大海关关长两个死刑,一个死缓,两个无期,一个15年,反腐力度举世瞩目,其实很多涉案者是“教育为主”了。牟新生显然想告诉观众这一历史性的处理决定,他后来还出版了两本书回顾此案。

如今,这是已经过去七八年的陈年旧案,我丝毫不怀疑当初牟新生面对两条道路“考验智慧的难题”,作出这个“出乎不少人预料的抉择”的时候,有 “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具体考虑。可是,在经历过海关“沿海沿边的这十多个大官在前些年可以说没有一个干净的”这样一种现象以后,要记取历史教训,防止未来的腐败,仅仅把干部的教育搞得“有声有色”是不够的,必须找到制度上的症结,在修补和改善制度方面下一番工夫。

在制度层面上,有几个明摆着的“为什么”,牟新生没有告诉电视观众。

第一个问题是,谁最终拍板“网开一面的办法”,谁有权作出这个决定?

这个问题,就是制度内“权力配置”问题,也是宪政和法治最重要的问题。在有宪政和法治的国家,权力配置的根本依据是宪法。体制内的每一个官员,上至总统议长大法官,下至警察门卫办事员,手里有什么权,谁给你这个权,你怎么用这个权,谁有权撸掉你这个权,都有法律的依据。远华走私案是一起刑事大案,对此案的处理,照理已经超出了海关总署和公安部的权力范围,应是检察机构的职责;而对此案的判决,则是法院的职责。海关、公安、检察、法院,职权分明,既不可以联手,也不可以越位。远华案最后“网开一面”的办法,是谁家做的决定?

第二个问题是,在有合法权力的前提下,这个决定是按照什么程序作出的?

权力配置不仅回答权力的归属,也回答权力运行的规则。权力结构内任何人做事情都要按照一定的程序,所谓“正当程序”原则是法治的根本原则之一。对远华走私案这样一个大案作出处理决定,不论是谁有这个权,都不可以一拍脑袋计上心来,也不可以沉思良久就斟酌出一个权宜之计,你必须看法律给了你什么样的途径,规定了什么程序性的约束。最初提出这个“网开一面办法”的老人是谁,他的理由是什么,这一建议经过了哪些部门哪些人的讨论和批准,根据又是什么?这些是任何一个法治国家的官员对自己的决定都必须回答的问题,这是人治和法治的区分所在。

第三个问题是,远华走私案的调查,有没有发现制度上的问题,这些问题是什么,此案的处理又对这些问题作出了怎样的修补和改善。牟新生说,处理以后“那些犯错误的同志很激动”,“我说你们应该感谢党中央,但是必须得下定决心不能再干坏事了,必须总结教训,立地成佛,要不然法律不会饶恕的,这样做的结果是很不错的,因为教育了大多数。”可这样做是不够的。远华走私案的出现,不是干部教育不够的问题,而是权力配置和运作失去制约的制度性问题。以后防止海关官员监守自盗参与走私之类犯罪活动,也不是加强教育就够的问题,必须在制度上找到症结,对症下药,立法修补。

在远华走私案过去七年之后,对这些问题的答案,民众一无所知。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你只有回答了上面的问题,这决定才有合法性和正当性,才经得起质疑,才能在历史上站住脚。请把这些问题的答案告诉民众,民众有权知道。民众知道了,才可能信任政府。否则,不管杀了多少,关了多少,你怎么让底层民众不怀疑,最终不过是当官的在处理自己内部的事情,没老百姓什么事? (作者系知名旅美作家)

余  杰:从马力到叶刘淑仪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大腹便便的民建联主席马力先生。

就像意大利文豪但丁在《神曲》中所描写的那样,我漫游到了充满污秽与血腥的地狱的最底层,突然发现马力主席全身都陷入了茫茫血海之中,只能露出头部来艰难地呼吸。

于是,我问他说:“马主席,你真是了不起啊,居然还能露出头部来。”

马力回答我说:“是啊,我的罪孽并不是最大的,我是踩在邓小平、李鹏和那些开枪杀人、开坦克碾人的解放军官兵的头上,他们早已被血海淹没了。”

流义人的血的人,说僭妄的话的人,只配获得如此下场。古人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是,马力主席在死亡即将来临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他的身上还有仅存有一丝的善良与真诚。倘若他身上还残存一点善良与真诚,就应当作出最后的忏悔与反省,将自己多年来如何从北京领取津贴,如何为中共香港地下党效犬马之劳,如何在香港媒体上发表颠倒黑白的专栏文章等等恶劣行径,一一曝光于香港民众面前,并请求近七百万香港人宽恕和原谅。

可是,马力主席不仅没有这样做,反倒在临死之前不惜触犯众怒、不惜颠覆人伦,说出连北大人也不敢说的荒唐话来。北大人也不敢公开宣布说“六•四”没有杀过人、没有坦克碾压过人,马力却悍然如是说,甚至扬言可以用猪头来做实验。其实,正如八九学生领袖、我的北大学长王丹所反驳的那样,不必再去寻找猪头了,马力主席将自己的头放到坦克下去试试看,这才是成本最低的科学实验。不过,我有点担心实验的效果,因为我不知道马力主席是否练过铁头功,万一他练过铁头功,功夫比李小龙、成龙还要了得,他的头可以承受坦克的压力,岂不验证了他说的是真话?

马力主席为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这个“党”究竟是民建联,还是中国共产党呢?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他如果真的对党忠心耿耿,应当继续将遗体捐献出来完成此一实验。另一位主席毛泽东先生,不正是将尸体捐献出来,宁可违背中国人“入土为安”的祖训,也要供万民唾骂吗?马主席何不向毛主席学习?

马主席留下的立法会的议席,据说北大人要安排叶刘淑仪这个“铁娘子”来接任。这名前保安局长、执意推动二十三条立法的“香港的江青”,当初被香港民众所唾弃,不得不含泪辞职,携带女儿赴海外“求学”。如今又信心百倍地重返政坛,如同大陆文革时期八个样板戏中家喻户晓的伪军头目胡汉三那句有名的台词:“我胡司令又回来了!”

但是,我相信香港市民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没有人希望香港变成德国电影《窃听风暴》(原名《他人的生活》)中那个冷酷可怕的世界,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私人生活遭到他人的侵入和伤害。而不投票给叶太这名“准克格勃”、投票给泛民主派候选人,才能确保避免香港的苏联化、东欧化和中国大陆化。

李  劼:清末民初的历史缅怀--综评大陆兴邦电视剧

 

人们通常说的时代特色,在大陆的电视剧里是晚了二拍才显示的。在改革开放将近二十年之后,大陆的电视剧才义无反顾地从过去的革命主题转入了以关注国计民生为主的选材。从此,电视剧的制作者们所热衷的不再是革命和造反,清末民初的实业救国故事成了时尚。铁路的初建,票号的传奇,盐商的故事,印染业的起步,乃至药铺的秘辛,古玩的堂奥,诸如此类被历史风尘掩埋已久的遗闻轶事,一下子从人们的记忆深处涌上电视屏幕。人们可以说,这才是真正的出土文物;人们也可以说,这才是真正的历史。事实上,一百多年的中国晚近历史,不外乎是由二种相反相成的内容构成的。一种是革命,另一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实业,还有一种说法叫做洋务。而我宁可将此称之谓兴邦。

兴邦剧在大陆的电视剧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可例举出《乔家大院》、《白银谷》、《天和局》、《大宅门》、《大豪门》、《大染房》、《大盐商》、《京华烟云》、《五月槐花香》、《天下第一楼》、《人生几度秋凉》和《风吹云动星不动》等等。这些作品在艺术造诣上参次不齐,在美学趣味上也各有所好,但其中的内涵意蕴,却无一例外地怀有一种兴邦的激情。开票号的有志于货通天下,建铁路的不惜倾家荡产,从事丝织和印染业的不约而同地以振兴民族工业为己任;古董商们舍生忘死地保护文物,无论是一具商樽,还是一片甲骨,都不让异国人染指。如此兴邦爱国的艰辛之中,免不了要掺杂着种种悲欢离合,萦绕着无数缠绵悱恻,外加恩怨爱仇。情深处,浓得化不开;沧桑后,淡得如轻烟。这里有着历史和人性的底蕴,也显示了文化心理的悄然嬗变和审美趣味的潜移默化。

1 兴邦的焦灼

在二十世纪下半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陆的中国人认为所谓的历史,就是不断的造反和革命。直到这个世纪行将结束的时候,他们才突然发现,原来历史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和写法。象征着历史的不再是红旗和枪炮,而是一些非常具体的东西。比如一张银票,一匹花布,一团盐巴,一把掸子,一段铁轨,一只酒樽,或者一片残缺不全的甲骨文字。所谓的兴邦电视剧,就是从这些物件上开始起步的。比起稍前出现在大陆的那些历史剧,不仅革命和造反的故事退而居其次,就连中国人所津津乐道的帝王将相,也被推向景深处,渐渐地显得模糊。有趣的是,剧中的人物在形象上却依然英雄气十足。几乎所有的兴邦电视剧,在写法上都不改传奇手法,并且是千篇一律的英雄传奇。只是,英雄不再由造反者和革命家扮演,而是被掌柜们所代替了。这些掌柜们豪气十足,很像战场上的战斗英雄;嗓门一律的粗大,形象也一样的结实,手中又大都挥动着一根手杖,好像是在代偿将军手中的利剑。这样的形象乍一看不无发噱,仿佛只是把战场上的英雄转变成商场上的斗士。人物的外形有所改观,但在骨子里却大同小异。这样的形象变换,与90年代大陆文化界的晚近历史热倒是不无对应,而且所关注的同样是被历史的风尘所掩去的人物,诸如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或者胡雪岩,盛宣怀,等等。正如学者们阅读这类人物读得很吃力,电视剧的创作者们塑造掌柜们也造得很费劲。好在不管怎么说,历史毕竟被重新缅怀过了。

兴邦剧的历史缅怀方式,仿佛是在向人们证明,历史是在建造什么的过程中形成的,而不是在争夺什么的过程中被造就的。按照以往的说法,历史就是一些人跟另一些人的斗争。一伙人剥夺了另一伙人,历史就算成功了。兴邦剧颠覆了这样的说法。兴邦剧异口同声地表明,斗争和剥夺并不是历史的主要内容,提供人们所需要的东西以及提供人们所需要的谋生机会,才能算作是历史的创造。

必须指出的是,由于这样的意思表达得太过理直气壮,致使兴邦剧在人物造型上不无刚硬和强横。虽说商人形象并非千人一面,但与战士或者造反者、革命家毕竟不同。商人形象在巴尔扎克的笔下是《欧也妮?葛朗台》中那种高老头式的,在莎士比亚戏剧中是夏洛克式的;但在中国大陆的电视剧里,不是曹操式的枭雄,就是刘邦式、朱元璋式的发迹者。

正是按照这样的英雄传奇写法,《大宅门》把一个什么堂的药业老板,弄得豪情满怀。作为一个商人,精明与否似乎并不重要;要紧的是,有没有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不仅做生意一往无前,即使追女人也同样如此。倘若要问《大宅门》大在哪里?也许就是大在这里。生意再大,也大不过如此一番豪情。

这样的大模大样,在《大染房》是以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的。其主角的豪迈直接与社会的草根阶层相连接。主人公出自底层,是个饥寒交迫的小叫化子。可怜的孩子食不果腹,却酷爱听人说书,从而得以知晓了朱元璋是何许人物,并且以叫化子到皇帝的光辉历程作为人生奋斗的崇高境界。歌德的那句名言,永恒之女神,引导我们前行;在《大染房》里是,永恒的朱元璋,引导我辈前行。仿佛既然是中国式的商业,就得有中国式的商人精神。虽然在文化上如此嫁接,令人莞尔,但那股豪气毕竟很豪迈。

比起这样的草莽气十足,《乔家大院》里主人公似乎文雅了许多,把自己的出处跟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挂上钩,并且以货通天下为己任。无奈理想和现实总是冲突的。在这样的冲突里,革命者是以舍命成全理想,商人通常是以见机行事谋求成功。但《乔家大院》却刻意把乔东家写成了一个不要命的大商家。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保持那么股牛皮哄哄的豪气。在此,由一个商人所体现的理想主义色彩,丝毫不下于一个抛头颅洒热血的殉道者。

这样的理想色彩,在《天和局》里是通过“修齐治平”的儒家信条标画出来的。让两个商人家族共同说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豪言壮语,虽说有些不伦不类,但还真的成了一部兴邦剧的基调。同样一个上乘的演员,饰演《白银谷》里的男主角时,还留有许多商家的精明和无情。可是到了《天和局》里,这个演员所塑造的那个老总办,却一下子变成了外冷内热、外刚内柔的理想主义者。为了修建云南的第一条铁路,不惜倾家荡产,不惧家破人亡。基于如此一种热血沸腾,老总办虽然不是剧中的首席主角,却被演得先声夺人,俨然一介范仲淹、欧阳修或者岳武穆再世的感觉。

从诸如此类的传奇写法中,透露出兴邦剧的创作者们,似乎有一种共同的十分急迫的心愿:以对国计民生的关注,改写过去以革命为中心的册定历史。或者说,以兴邦淡化革命。摸着石子过河摸了二十年,大陆的电视剧终于摸起了一块可以称之为兴邦的石子。只是这块石子摸得相当焦灼,仿佛再不摸起来就会永远丢失一般。

很难说这样的焦灼究竟是改写历史的焦灼,还是兴邦的焦灼。大陆的中国人,实在是被数十年的革命革怕了。一旦过上小康日子,不管小康到什么程度,都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惊悚。莎士比亚把商人写成夏洛克,乃是基于一种居高临下的贵族立场。这样的立场在中国,早先只是在曹雪芹的《红楼梦》里曾经有过的。经过一场革命的洗礼,贵族和商人一起被清除得干干净净。等到人们在电视剧里捡回商人的时候,贵族早已不知去向。随着贵族的消失,那种对商人的俯视心态,也成了无以记忆的历史烟云。不管《大宅门》里的主角如何模仿贵族的腔调和贵族的神情,骨子却总也摆脱不了小人得志式的装腔作势。那位主角分不清什么是高贵,什么是骄横;什么是内心的充实,什么是空虚的掩饰。相比之下,倒是剧中一个不起眼的宫中太监,露了手维妙维肖的真实。

由于贵族作为一种精神的阙如,兴邦剧一旦面对商人,只好沿用塑造革命者的高调,集中所有的舞台灯光,努力使之光芒四射。比起莎士比亚,巴尔扎克应该算是个相当世俗的作家。可是巴尔扎克再俗气,也不曾把生意人写成拿破仑。他只是自己企图在作品中扮演一把拿破仑。可是大陆兴邦剧中的那些商人们,似乎个个想做毛泽东。不管是造铁路的,还是弄盐巴的;也不管是做药业的,还是干印染的。毛泽东的旗帜,在商人们的心中也一样的高高飘扬。

应该说,在这样的焦灼背后,隐藏着一种巨大的空虚。这样的空虚似乎不用“还看今朝”那样的豪气不足以填补,不对过去说声“俱往矣”不足以显示今日的伟岸。要真说起来,上述兴邦剧中的商人主角们,还都是自家领域里的创业者。只是创业并非一定跟伟大相关。早在春秋战国时代,中国就有著名的创业商人。其中一个叫做陶朱公的,曾经号称范蠡。在两国搏弈时,此君是个智者;在饮食男女间,此君是个情种。但智者也罢,情种也罢,跟伟大却是不沾边的。就商人的本性而言,主智,并不主情,更不主气。可是在大陆电视剧里,商人们一不小心就会弄得气壮如牛;而在许多出智慧的地方,又总是以《三国演义》式的心计和算计搪塞之。商人们的创业确实是兴邦之举,但没必要那么焦灼。从容一些,也许更加真实,也更让人细细品味。

清末民初,确实是个让人十分焦灼的年代。多少事,多少人,在那个年代里如同沸水一般翻滚。清末民初,也确实出了许多传奇。秋瑾是一种传奇,赛金花是又一种传奇。还不算那个年代的许多热血男儿,不管是铁肩担着道义的,还是独立寒秋的。只是兴邦的故事和相关的人物,却很少带有传奇色彩。相反,其中不少人还顶着许多罪名,比如曾国藩,比如李鸿章。那个年代里的商人,更是置身夹缝,人格复杂得难以尽述。就像《风吹云动星不动》一剧中所描述的那样,一个在实业上雄心勃勃的大商贾,在政治上却是个出卖朋友的行家。传奇中的人物,通常具有一定的偶像性。可是清末民初的那些个商家,名动一时不在少数,但能够成为偶像的却实在寥寥。

《五月槐花香》的作者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故而以老舍式的笔法写了一个小人物。那个琉璃厂的掌柜,让人想起的不是叱咤风云的什么人,而是《骆驼祥子》里的“傻骆驼”。那样的忠厚,只能是鲁迅痛感的无用。这样的商人形象,虽然远离了伟大,却也不曾抵达慈悲。假如这是个典型的北京市民,那么一定会遭到自以为精明的上海小市民的嘲笑。假如这是一种白洋淀式的质朴,那么更为质朴的女主角却只是个卖烟卷的姑娘,而绝对不可能成为哪家铺子的老板娘。从这个商人形象身上,人们看到了把商人写成英雄的另一面:与生俱来式的奴性。

英雄和奴才,其实不过是一张纸的两个面。假如说,过去旧式演义中的黄天霸是一种奴才,那么如今电视剧中的英雄人物,也具有相类的奴性。他们通常隶属于某种观念或者说某种意识,从而被有意无意地派了某种煽情的用场。因为在商人形象塑造背后的那种焦灼心态,源自于对权威性观念和威权性意识的臣服。精神上的高贵一旦丧失,那么只能寻求某种威权来填补;人物形象没有精神性的内容得以支撑,只能以臣服威权解决其内心深处的空虚。此前一些帝王剧里的霸气,由此也不知不觉地浸染到了兴邦剧里。剧作一起笔,就渴望着君临天下,美其名曰:以天下为己任。这可真不知是江山太多娇,还是剧作者们太霸道。

从这样的焦灼里,可以看出自由的有限。历史上的兴邦,本来是由许多十分朴实的故事构成的。这些故事到了大陆的电视剧里,却由于自由的阙如,被不约而同地诉诸了高声的唱赞。要不是大陆演员在演技上的突飞猛进和进退自如,这样的唱赞很可能会陷入样板戏时代的拿腔拿调。好在毕竟时代不同了,虽然高贵依然阙如,但至少有许多朴实的质地和细节,包括朴实的目光、朴实的神情,回到了人们的心中,也回到了电视剧的屏幕上。兴邦的焦灼再炽烈,也不会沦落为造反有理的狂躁。不就是想出盐么,不就是想筑路么,不就是想织锦么,不就是想开票号么,有什么急不可待的。从从容容地慢慢做就是了。不争朝夕,也不需要争朝夕。这既不是牛田洋,也不是在编造金光大道。这是实实在在的实业,也是具体而琐碎的日常生活。生活是朴实的,故事是朴实的,人物也应该是朴实的。人不再需要变成高山上的青松做英烈状,只消回到泥土,就会自然而然地显得生动起来。即便是面对焦灼的年代,即便是面对传奇般的故事,也应以平静而自由的心态为创作前提。

比较起来,《大豪门》的别具一格,也许就在于这样的平静和自由。以江南古镇为背景的《大豪门》一剧,很少兴邦的焦灼。该剧因此获得了一种为其它兴邦剧所没有的诗意。该剧所聚焦的那把掸子,无论是与印染、食盐、铁轨、银票,还是与古樽、甲骨文等等相较,都显得微乎其微。但该剧恰恰从如此不起眼的一个小物件上,写出了那些大物件所没能具备的形而上意味。真可谓一片羽毛压死了众多的骆驼,一把掸子足以傲视天下万物。由此可见,剧作的诗意并不在于如何的君临天下,而在于如何的朴素无华,如何的宁静以致远。在这样的诗意之中,兴邦的焦灼就会烟消云散。江山本无意,不需要任何人为之折腰。一旦对江山没有了占有欲,那么创作的心态就会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这也就是所谓的平常心。对于兴邦剧的创作来说,有无平常心乃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心理前提。

2 人性的困扰

有关人性的洞悉和把握,《红楼梦》无疑是极致。倘若希望大陆的电视剧能够达到那样的炉火纯青,只能说是苛求。因此,《红楼梦》可以作为一种标高,却不能当作什么标准。就文化背景而言,在中国文化背景底下挣扎的人性,可能是最为复杂的。相比之下,不仅阿拉伯人显得简单,就是犹太人,也没有中国人这么复杂。能够把中国人的人性写成功,那么其他任何一个民族都不在话下了。比如陀斯妥也夫斯基的《卡拉马卓夫兄弟》,不过是精神分析的一个临床病例罢了。

西方文学中的人性个案,一般以彻底见长。中国人不追求彻底,而讲究“世事洞明、人情练达”那样的圆融中庸。可以说是老于世故,也可以说是灵变通达。以这样的特色,通常是人物越是年长,越容易见出峥嵘。比如《大宅门》里的白文氏,《白银谷》里的老太爷,《天和局》里的老总办,《风吹云动星不动》里的钮世铨。这可能是整个兴邦电视剧中塑造得最为成功的一群人物,一如《红楼梦》里的贾母老祖宗之类。中国人活到他们这个份上,算是活到家了,也活成精了。一方面,他们都是强者,哪怕是女子,也颇具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又深为传统的因袭所囿,不是显得无情,就是做得无义。白文氏以力挽狂澜于既倒的过人能耐,拯救了整个家族,成为人人服膺的家族领袖。可她一旦面对儿媳们,马上就变成了一个中国式的恶婆婆。钮世铨无疑是一代实业英才,有眼光,有心胸。可惜他的成功,却是从出卖朋友起步的。《白银谷》中的康老太爷,在商场上叱咤风云,领袖群伦;可是对他的女人们,此君却阴狠冷酷到了只能落得个孤家寡人下场的地步。人性的秘密往往在于:具有英雄气概者,同时又有魔鬼的一面。歌德深知个中三昧,所以在《浮士德》里让魔鬼、而不是让天使,把想要有番作为、想要成为英雄的书生引出书斋。就此而言,上述电视剧在这类强势人物的人性把握上,是恰到好处的。

困扰在于血气方刚的年轻创业者形象的塑造上。比起有声有色的白文氏,《大宅门》里的男主角白景琦缺少了一点灵气。按说,这个人物不仅阳刚,而且灵动。然而,遗憾的是,孩提时代的聪颖,成年之后不知怎么的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股牛皮哄哄的牛气。在商场上时常能够左右逢源,转危为安,光凭一往无前的勇气是远远不够的。不知是剧作者没有意识到,还是演员表演得有些过火,一脑门子的英勇,把人物刻画得过于火爆了。大家子弟,在人情世故上没有一点内涵,不说是贻笑大方,至少也是智力不高。

这样的火爆用到《大染房》的男主人公身上,倒是恰如其分。出自草根阶层没有火爆性子,才是咄咄怪事。而陈六子形象的成功,就在于风风火火的火爆上。可是该剧不敢进一步开掘这个人物的情感世界。陈六子一涉入男女情感,剧作马上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朱元璋虽然感念糟糠马皇后,但也并不曾在情感上无动于衷。陈六子面对如同沈远宜那样风情万种的女子,怎么可能除了做个哥哥而别无他念?既然恨可以恨到吐血,何以爱就没能爱到失魂?饰演陈六子的侯勇,虽说此作使他一举成名,但假如剧作能够在情感上提供更多的天地,应当还可以有进一步的发挥。

对于侯勇来说,在《大染房》里的遗憾,在《白银谷》得到了补偿。康三爷在二个女人的挚爱间,尽吐心曲,一展男儿柔肠。相比之下,《乔家大院》里的乔致庸,面对同样的两难,却以滑入妻子的怀抱搪塞了爱的悲凉。

乔致庸形象的不足,与《大宅门》里的白景琦颇为相似。过度的牛皮哄哄,缺乏应有的审时度势之大家风范。不知为何,剧作者和演员在这类人物身上有一种古怪的心照不宣,那就是把形象往气贯长虹的方向上使劲推,根本不顾人物应有的丰富性和圆融度。甚至为了追求人物在道德上的完美,不惜让他在马车里推开心上人烈火烹锦般的爱意。剧作似乎尽可以让乔致庸在商场上捅漏子,但绝不让他在女人身上载跟头。这样的呵护倒是很像组织上对一个培养对象的关怀:在工作上摔打摔打不要紧,但生活作风不能出差错。因为乔致庸形象关涉到一代商家英雄,人性的复杂就只好从简了。

这样的从简在《天和局》的闵华堂身上,尤为突出。剧作相当周全地将闵华堂写成了一个家族的继承者、两种家族承传的一方代表,天和马店的大掌柜,顺应潮流的变革者,挚爱弟妹的老大哥,有情有义的好丈夫,却唯独忘记了此君作为一个男人的内心波澜。婚姻和爱情的巨大冲突,在这个人物身上被轻描淡写地交代了。饰演闵华堂的演员是出色的,无奈剧作提供的表演空间有限,从而使人物有失呆板。

当然,比起《大盐商》里的人物塑造,上述几出剧作中的年轻创业者形象不过白璧微瑕而已。《大盐商》的人物设计,可能是在所有兴邦电视剧中最为乏力的。两个男主角,无论就剧作还是就表演而言,都有走板荒腔之嫌。饰演吴冀鹏的演员是相当出色的,无奈演到后来变得无所适从,捏着云子看着棋盘,不知何处落子。至于他的冤家对头刘子樵,更是荒唐得令人不可思议。本来是一个饱读诗书、满腹经论、且又城府极深的一个曹操般的枭雄,还有着官商一体的身份,既作裁判又充当主力球星,结果突然变成了一个街头小混混般的下流坯子,整天抱着姨太太办公。有关这两个男主角的内心世界和人性展示,该剧显得十分茫然,束手无策,于是只好胡编乱造。一个万贯家产的继承者,被误写成了暴发户。彼此间的逐鹿,被诉诸下三滥的泼皮斗殴。所谓的大盐商,全都变成了小混混。

过份地关注一个行业的兴衰,从而忽略了故事的人性内容,这样的失败当数《大盐商》为最。就此而言,《大盐商》难以跟《大染房》在艺术上比肩。不过,《大染房》跟《大宅门》一样,又都被大而无当的观念所左右;并且还都是岳飞那种“朝天阙”式的忠君爱国。俗话说,真咬人的狗不叫。其实爱国也一样。过去说,做个口头革命派是容易的。如今,做个口头爱国者也同样轻松。以兴邦为己任的电视剧,一旦遇上这样的情结,故事因有的人性内容就马上抽身而退。在爱国激情面前,不要说人性的复杂性了,即便是人性的合理性,也得像个奴才一般,说声“喳”,滚到一边去。说句笑话,这样的退避三舍,还及不上当年的样板戏来得幽默。《沙家浜》里的抗日问题,是通过舞台上的中国人和中国人之间的“智斗”得以解决的。整个一出戏里,就没见过一个日本兵。中国人的内斗,乃是千年不变的光荣传统。

早在大宋年间,岳飞和秦桧的轻劲就在国人的心目中远远重于岳飞和金兀术的交战,以致于长年跪在岳飞坟前的不是金兀术,而是秦桧。可是,这样的传统到了《大染房》和《大宅门》里,却突然不见了。所有的商家,一律的同仇敌慨,连个“皖南事变”那样的插曲都没有。中国人的人性之复杂,变得如此简单,仿佛大家真的就筑起了一道血的长城。由此可见,慷慨激昂的兴邦电视剧,一碰到日本人就认输。以过度的亢奋,掩盖了内心的脆弱。

对于自由的创作来说,人性是丰富的矿产。但对于被威权所左右的创作来说,人性却成了难以解脱的困扰。同样是两兄弟,《大豪门》里的耿汉良和耿元良,在形象上就比《天和局》里的闵华堂和闵华全,要生动得多。因为《大豪门》所呈示的,几乎全都是人性的较量;不仅兄弟之间的龃龉是人性的,与为匪的仇家之间的冲突,也是人性的。而《天和局》却由于爱国主题的介入,强烈的民族感情左右了兄弟间的人性走向。忠孝节烈,因为爱国主题而成为人物情感的主宰。两兄弟之间的性格差异再大,也得服从爱国基调。当然,比起《大染房》和《大宅门》不无喜剧性的爱国演义,《天和局》把爱国激情付诸了悲剧。轰然一声爆炸,炸毁的不仅是法国人设计的铁路,还有一对同样爱国并且以实业救国为己任的青年男女。

《天和局》一剧对于爱国高调是相当警惕的。该剧显然意识到,故事的主轴应该以人性为前导,从而不能以对西方人和西方文明的好恶,来划分好人坏人。但也是由于这样的小心翼翼,在人物的刻画上没能充分展开。那对留洋归来的竺万良和林美娟夫妇,明媚得如同晨曦中的鸟啼。而这样的明媚又显然是专门为了他们日后的牺牲作铺垫的。因此在人物的性格上,这对夫妇简单得就像是个留学生的概念一样。人性,在该剧中依然是个困扰,弄得剧作者时不时的有些捉襟见肘。不仅竺家的孩子在形象上过于单薄,闵家的孩子也因为一味的仇外而头脑过于简单。《天和局》一剧在剧本的营构上,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遗憾的是,在人性的发掘上,却没能匠心独具。

以人性为底蕴的种种人情味,通常是电视剧收视率的根本支撑。且不说其它,就以女性在剧中的份量,就可以明了电视剧是靠什么赢得观众的。几乎在上述所有的兴邦剧中,都有一个全剧的亮点,并且又都是由剧中的女性角色来担当。其中,有的是女主角,比如《天和局》中闵家大嫂(也是竺家大小姐),《乔家大院》里来自大户人家的当家二奶奶;《大染房》里的沈远宜,《大盐商》里的杜疏影,等等。但也有的并非是女主角,却以其独特的秉性照亮全剧。这样的例子可以举出,《大豪门》里既清新亮丽又豪气十足的秀雨,《大宅门》里的情痴白玉婷。兴邦剧虽然说的是男人如何创业的故事,但真正吸引观众的,却是这样一些或者令人赞叹或者让人唏嘘的女子。胸怀天下,忧国忧民,忠君爱国,创业守业,这些内容对于观众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少吸引力。时时让人一掬同情和悲悯之泪的,乃是那些如泣如诉的女性形象。假设没有这些女性形象,兴邦剧的收视率定将一落千丈。人性的力量虽然朴实,却源自于人们的内心深处,不为任何权威和威权所转移。兴邦电视剧理当尊重这样的事实。

3 复杂的怀旧心理

由于兴邦剧大都以清末民初为背景,难免涉及相应的年代和风尚。非常有趣的是,这些剧作大都回避“五四”启蒙对于那个时代的影响。就算偶尔闪过一些个镜头,比如《大染房》里的学生游行,突出的也是爱国,而不是启蒙。时代跨距将近上百年的《大宅门》,提都不提一笔。即便是恰好处在“五四”时代的《京华烟云》,也宁可以北伐战争作点缀,而不愿涉染“五四”。这样的回避也许是无意的,但假如关注一下这些兴邦电视剧不约而同的种种怀旧,又可发现那样的无意之中,多多少少含有故意的成分。这是带有一种中国式的老于世故,彼此心照不宣。“五四”毕竟不能轻易否定,因此,怀旧也只能适可而止。许多很难改回去的东西,可以在电视剧的屏幕上作一下代偿。

仿佛是叫了几十年的同志有点叫腻了,人们对老爷、太太、大小姐、少奶奶一类的称呼悄悄地热衷起来。虽然现实生活不可能再回到那样的年代里,但至少可以在电视剧里叫它个不亦乐乎。仿佛一场革命过后,人人都想回到革命前的日子里去。就连满清王室的那些个老词儿,都被电视剧做得热情洋溢。恭请皇上圣安一类是不用说的了,即便是什么大阿哥、大格格,请安,跪安一类的词儿,也都像一笼又一笼的白面馒头似的,热气腾腾地端上屏幕。看着这样的电视剧,人们也许会产生一个疑问,皇帝难道是只有袁世凯一个想复辟的么?在一个没有皇帝的中国,真不知有多少人在苦苦地思念着圣上。所谓新婚不如远别,刚刚称帝的新鲜,远远及不上皇帝远去如许年之后在影视屏幕上与民众的突然重逢。制作者做得激情澎湃,观看者看得火烧火缭。仿佛一场空前的集体意淫,上上下下一起扭动;一个个如同躁动于母腹中的婴儿,不安得很。

中国的革命要说彻底吧,就好像没有革过一样;而要说不彻底吧,却怎么也回不到圣上时代去了,至少在话语上回不去了。更加回不去的,是跟皇帝同时代的家庭结构和家族制度。辜鸿铭声称的那个茶壶茶杯理论,在当今中国的一些暴发户男人,只能以二奶三奶的方式加以代偿,无法以二房三房的体制来实现。革命后的一夫一妻制,对于许多男人来说,嘴上不说,心理上却是难以接受的。兴邦电视剧由此搔到了中国男人的痒处,让他们像看色情电影一样地观摹着过去爷们过的三妻四妾日子;还不时跳出诸如娶小、收房一类的话儿,逗得他们心猿意马。

按说《大宅门》里的那个男主角白景琦,也算是个离经叛道的主了。正室太太娶了仇家的女儿,第二房姨太太是个烟花女子,第三房姨太太是母亲赏赐的丫环;而后来始乱终娶的那个填房,又是个抱狗的丫头。按照门当户对的规矩,此君应该算是一个异数。可是,按照辜氏茶壶茶杯理论,这爷们还是照样做了把茶壶。

做把茶壶,然后让尽可能多的茶杯众星捧月般地围着,这可能是中国男人的集体无意识。不管是创伤意义上的,还是本能意义上的。白景琦的爱国情怀,表演的成份居多,看过也就看过了。但白景琦的如此一番婚姻情爱,却会让中国男人看了过瘾:这爷们真会玩儿。该剧特意展示的白景琦跟丫环的调情场面,与其说是剧情需要,不如说是让他也“西门庆”一把。假如在中国男人当中做一次民意测验,是选择做西门庆还是做贾宝玉;那么,选择贾宝玉的不会超过百分之一,而选择西门庆的不会低于百分之九十。《大宅门》一剧深谙此道,既让白景琦过了把瘾,也让中国男人过了把瘾。

与对男人茶壶角色的热衷相应的,是对女人的茶杯身份的确定,对其恪守妇道的强调。这样的确定和强调,《京华烟云》堪称一绝。该剧向观众出示了二样宝贝,一箱甲骨文,一个叫做姚木兰的女子。甲骨文是国宝,姚木兰是家绝。姚木兰之绝,并不在于容貌,而在于德行。这个人物仿佛是从《红楼梦》里偷来的,只是在那里叫做薛宝钗,到了《京华烟云》里改称姚木兰。她所嫁的那个公子哥儿,好像也有点贾宝玉脾气,无奈他所钟情的那个女子,并没有林黛玉的才情,最后又像金钏儿一般惨兮兮地死去。在这故事的前前后后,剧作让姚木兰施展出了惊人的收心本事,硬是把自己男人的心,从其他女人身上收了回来。这种本事的全部秘诀在于忍让和默许。不管男人荒唐到什么地步,都得忍受,都得默认,绝不发火,更不失态。这样的女人,在中国男人心目中应该算得上又懂事,又大气。非但不会成为妲己、杨贵妃一类祸水,而且还有希望成为楷模。就连其公爹,都会在弥留之际大叫着“又是一个姚木兰”仙逝而去。所谓的三从四德,在这样的表彰中得以凯旋。这是林语堂式的“吾土吾民”,与“五四”启蒙不相干,也与《红楼梦》的世界不相干。这样的“吾土吾民”,只跟同病相怜的电视剧相干,只跟西门庆式的中国男人们相干。

昔日的泛黄岁月,好像是一坛陈年老酒;年代越久远,酒味越香醇。兴邦电视剧一面演绎如何振兴中华,一面怀念逝去的种种国粹。即便是相当开明的《天和局》,也会下意识地在如何梳理男人的辫子上,做了下深情款款的文章。更不用说《大盐商》里的男主角,会在生意和爱情之间、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的冲突面前,选择将心上人娶作小妾,解决两难。也许是现实世界中的女人们越来越解放,解放到了超女形象不以男人的审美眼光为转移的地步,以致于电视剧的制作者们一个劲地把解放得不成样子的女人们,推入旧时代的藩篱中。

兴邦剧里的女主角,不管如何有个性,几乎没有一个不想成为男人的贤内助;或者说,成为一只被男人所称道的好茶杯。《乔家大院》里的乔陆氏,算是相当有个性的一个女子。可是一旦嫁入夫家,不仅像猫咪一样可人,还像孟姜女一样忠贞刚烈。《天和局》里的竺晚秋,既是如母的长嫂,又具有不惜为夫家的传宗接代鞠躬尽瘁的非凡美德。《大染房》里的沈远宜,身陷青楼而不忘旧日恩情,时时刻刻地与她钟爱的六哥同呼吸,共命运。《大豪门》一剧,格调不俗,可是在女人身上,丝毫不含糊。不管什么样的女人,一嫁入耿家,就成了死心塌地的夫家人。《大盐商》里的杜疏影,可谓沦落风尘,历经沧桑,却依然矢志不移地如同卫兵一样,默默地守卫着心爱的男人,不管那个男人如何的不以情感为重。另一个女子赵幺妹,更是忠烈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不仅不计较男人的负心,而且还甘愿为负心男人去做荆轲式刺客,最后英勇就义。总而言之,在现实生活中的女人身上所缺少的、或者正在消失的种种妇德,在兴邦电视剧里就像黑亮黑亮的石油一般,从看不见的油井中汩汩涌出。且不说现今的女人们看了这种男人的一厢情愿,会不会感到好笑,但榜样是树立在那儿了,学不学另当别论。

当然了,平心而论,兴邦剧的怀旧也含有一种明亮的色调。工商业者的文学形象或者银幕造型,自上世纪三十年代茅盾的《子夜》以降,在中国大陆一直是负面的。凡是被叫做老板的,一律的见钱眼开,卑鄙萎琐。如此造型到了兴邦剧,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工商业者形象,有了以前通常只有革命者才有的光彩。几乎所有的兴邦剧,都无一例外地怀念工商业者当年的创业风采。应该说,这样的怀旧是有历史的合理性的。因为清末民初既是个灾难深重的年代,也是个理想主义的年代。在那个年代里,不仅革命者充满理想的激情,工商业者也同样胸怀实业救国的大志。正如革命者并非完人,从事实业或者经商的也并非都是小人。当年致力于实业救国的人生境界,远不是如今许多经由权钱交易致富的人们可比拟的。也正是今日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才导致人们在电视剧里深情款款地怀念当年的东家和掌柜。这样的怀旧,于理想的高调之中,颇有一种悲凉的无奈。

兴邦剧的怀旧心理,是相当复杂的。有时是“往事不堪回首”,有时是“旧时王谢家中燕”;有时是不无庆幸的追悼,有时是感叹今日的恋旧。《大豪门》里的那把鸡毛掸子,哪怕落魄到了靠自欺欺人来维持的地步,也不能不出掸亮相。如此恪守无疑是悲壮的。《风吹云动星不动》里的那块贞节牌坊,把一个活人整整压了三十年。如此名节令人毛骨悚然。《天和局》里闵家老爷子临终前刻下的“诚守”二字,实在令人玩味。“诚”固然是种美德,但跟“守”结合在一起,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乔家大院》里的东家崇尚“诚信”的儒商境界,其中既有商业信誉,又有或者迂腐或者虚伪的装饰意味。至于什么时候是信誉,什么时候是装饰?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谁也说不清楚。即便是兴邦剧向旧式女子表达的绵绵不断的怀念,也有许多无以是非的情愫在其中。男尊女卑固然可憎,可是女性不再像水一般温柔,而是像钢铁一般坚硬,似乎也会让男人尴尬。

怀旧原是很有美学意味的。许多著名的文学和艺术经典,都是怀旧,而不是履新。尤其是现实的困顿,更加让人怀念往昔的林林总总。在一个精神性的存在严重阙如的浊世,怀旧既是审美,又是慰籍,也是治疗。生活需要从什么东西会有的开始,而文学却只能从什么东西没有了写起。电视剧是如此,兴邦剧更是如此。

4 感伤的叙事风格

感伤风格,是中国文学至关重要的美学传统。诸如李后主的词,李商隐的诗,曹雪芹的《红楼梦》,更不用说汉乐府,魏晋文学,《西厢记》、《牡丹亭》。有时,感伤风格的有无或者强弱,决定一部作品的优劣。《金瓶梅》逊于《红楼梦》的原因之一,便是叙事的毫无感伤。同类电影《花样年华》不及《苏州河》之处,便在于感伤程度的微弱。感伤风格,同样也是兴邦电视剧叙事成败之所在。

或许是受了此前大陆帝王剧中的霸气影响,兴邦剧在叙事上,也留有牛皮哄哄的摆谱痕迹。动不动就摆大场面。不是壮怀激烈,就是惊天动地。演员也跟着动辄端起大而无当的架势。无论是卖药,还是开票号;也无论是丝织,还是扎鸡毛掸子,一律的气吞山河。不是天下第一,便是天下唯一。一碰到外国人,那么叙事格调马上高耸入云。《天和局》里碰到的是法国人,所以还讲点客气,还有点反省。《大宅门》和《大染房》碰到的是日本人,那就无以自持了。又是当众自杀,又是口吐鲜血,怎么激烈怎么来。当年的日本侵略者确实可恶,可是抗日的激昂非得如此表达,却是一个疑问。就拿日本文学来说,也有非常激烈的。比如那个山岛由纪夫,其小说把樱花的柔美和富士山的暴烈同时表达得淋漓尽致,而且人家最后是真的按照自己小说所描写的方式自杀的。可是我们的抗日电视剧拍了那么多,也没听说有人真的吐血,更没听说有人真的当众自杀。倒是南韩人,据说还真有人剁了自己的手指。

好在如此的壮怀激烈,并非是兴邦剧的主要格调。几乎每一部兴邦剧,不管如何壮烈,都含着或浓或淡的感伤成分。而且,又大都由女性形象,出示那样的悲凉。比如《大宅门》里的白玉婷,杨九红,《大盐商》里的疏影,《大染房》里的沈远宜,《白银谷》里的杜筠清,《乔家大院》里的江雪瑛,《五月槐花香》里的茹二奶奶,《风吹云动星不动》里的妓女林墨琴,三姨太银杏,等等。

不要小看上述女性形象给电视剧带来的感伤情调,假如去掉这些成分,剧作立即变得索然无味。正如英雄没有美人,会变得形同枯木。侠骨没有柔肠,不过草莽而已。《乔家大院》里的乔东家,假如除了生意没有情感纠葛,简直傻冒一个。没有二个女人的爱,乔东家生意做得再成功,也吸引不了观众的眼球。观众最想看的不是乔东家如何赚钱,而是乔东家如何谈恋爱。在现实生活当中,钱可能是人见人爱;可是在电视屏幕上,情才是最有魅力的。《白银谷》中票号间的竞争,绝对比不上杜筠清和康家父子之间的婚姻爱情故事更具感染力。

一部电视剧,想要让观众回肠荡气,就得有感伤的爱情,或者悲凉的婚姻。即便是哈姆雷特那样的王子,没有奥菲莉娅的爱情,其悲剧的审美意味也会大打折扣。感伤虽然还没有成为所有兴邦电视剧的主要格调,但至少没有一部兴邦剧不把感伤故事和感伤风格当回事。每一部兴邦剧里,都会有一、二个女子,担当这样的悲剧角色。唯有《大豪门》,是个例外。该剧将感伤意味聚焦在一个叫做蒋克儒的男子身上,从而使剧作显得悲凉无比。这是《大豪门》最为匠心独具之处。

蒋克儒形象颇具山岛由纪夫的美学特色,将暴烈和柔情同时向极致处推演。此君原是军中副官,因为爱情而愤杀上司。此后,因为爱情而与耿家结仇,又因为爱情而上山为匪;最后再因为爱情,让所爱的女子所杀。此君既是一个复仇的魔鬼,又是一个非凡的情种。《浮士德》是由梅菲斯特把浮士德引出了书斋,《大豪门》则是由蒋克儒的爱情,造就了整个故事。蒋克儒爱得血雨腥风,爱得天地变色,爱得所有人不得不显露出真实的面目,不得不经受命运的生死考验。而蒋克儒所爱的二个女子,又都个性独具,并且都不为其爱所动。她们先后嫁入耿家,因为她们不爱这个情种。她们不约而同地不肯认同这颗满是荒野气息的灵魂,不约而同地向往居家的温馨,为耿家老爷和少爷所折服。如果说,蒋克儒的性格本身具有一种张力的话,那么这二个女子的个性和选择,构成了另一种张力。整个剧作由于这样二种张力,撑开了充满悬念的故事构架,也形成了又凄楚又悲壮的格调和氛围。再加上对那把掸子的怀恋,该剧的感伤于男女情爱之外,又有了文化的象征意蕴。该剧可能是在所有兴邦剧中,把感伤的故事和悲凉的爱情营造得最为成功的代表作。

另一部成功之作,是《风吹云动星不动》。此剧把巴金两类小说中的故事内容,经由感伤的叙事组合到一起。一类是巴金的《家》、《春》、《秋》,一类是巴金的《雾》、《雨》、《电》。前一类是旧式家族的败亡过程,后一类是风行一时的革命风尚。实业和革命,爱情和婚姻,城市和乡镇,时代和历史,个人的情感和家族的恩怨,被错综复杂地编织到一起,从而获得一种全景式的展示。该剧让剧中的所有人物都经历一番命运的折腾,最后以悲剧收场,即便不死也得受伤。该剧的审美张力在于,不可分解的仇恨和爱情,如同埃舍尔绘画那般互相缠绕;从而于感伤之中,时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恸。由于构思巧妙,该剧的人物塑造也很有分寸,该张扬的张扬,该凄凉的凄凉,该含蓄的含蓄,该幽默的幽默。兴邦剧写到这样的份上,有了一种新的气象。

兴邦剧的主要意向,在于对国家命运的关注。然而,就美学而言,个人的情爱比国家的兴亡更具张力。古人说,商女不知亡国恨。殊不知,亡国不亡国确实是君王的责任,确实跟商女无关。兴邦电视剧在叙事上的两难往往在于:既要写出国家命运所系,又得以个人的悲欢离合招睐观众。因此,兴邦剧在叙事上经常会陷入不知所措的混乱。写到生意时如同“十面埋伏”,写到面对外夷时总要光顾一下岳飞的“满江红”,写到爱情时只好“相见时难别也难”。回首往事,自然是“流水落花春去也”;一想到命运,又会即兴弹一曲“春江花月夜”。这种在叙事上的难以风格化,导致电视剧不得不以媚观众之俗,解故事之困。

感伤的叙事,往往是十分投入的,不以观众的目光会转移。电视剧的制作是不得不带商业性的,而电视剧的创作却是应该以审美为导引的。且不说其它,当年孔尚任的《桃花扇》,也得凭借感伤不已的李香君,突出亡国的悲凉;更何况以兴邦为己任的电视剧?

当然,叙事上的感伤力度,最终取决于美学上的感悟程度。而审美上的根底,又以自由为底蕴。剧作的创作是自我修练,也是自我解放。就审美意识和审美心理而言,大陆的兴邦电视剧,多多少少留有裹小脚的痕迹。仗着威权而吵吵嚷嚷的自我夸张,与裹着小脚的可怜,其实没有什么两样。而感伤的叙事风格,很可能成为走向天足、回归自然的必要途径。当电视剧的创作者们意识到,之所以创作,是因为有悲凉要诉说,而不是因为有责任要承担,那么其剧作就会在艺术上有所作为。

高一飞:粗糙立法下的粗暴执法

 

8月21日晚,“感动绵阳”人物候选人邓女士与丈夫在家中就寝时,遭遇3名便衣民警破门而入查“娼”。(8月23日新华网)

处女打工妹卖淫案、处女大学生卖淫案、夫妻黄碟案都出现过后,新的一起夫妻嫖娼案,已经了无新意,难以引起媒体和民众的震惊了。

即使是根据我国现有的立法——2006年3月1日起施行的《治安管理处罚法》,没有检查证入门抓嫖娼的行为也是违法的。夫妻嫖娼案中所涉及的“破门而入”,在治安管理处罚法中归入“检查”这一调查措施中。该法第八十七条规定:“公安机关对与违反治安管理行为有关的场所、物品、人身可以进行检查。检查时,人民警察不得少于二人,并应当出示工作证件和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公安机关开具的检查证明文件。对确有必要立即进行检查的,人民警察经出示工作证件,可以当场检查,但检查公民住所应当出示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公安机关开具的检查证明文件。”而绵阳的抓嫖警察没有出示任何证件就要求当事人“到派出所走一趟”,当然是违法的。

这种所谓的“检查”,因为其针对是公民的人身、财产权利,采用的是强制性措施,与刑事诉讼法上的搜查无异,其标准是相同的。我国立法没有关于搜查标准的规定,学术上的搜查标准来源于美国1967创立的“凯茨测试”。在Katz一案中,联邦官员将窃听器置入Katz使用的公用电话亭。由于联邦官员没有进入电话亭因此未构成身体侵入,下级法院认为警察在窃听Katz谈话时并未构成搜查。而最高法院认为修正案是“保护人民而不是场所”,“政府的电子窃听和记录行为侵犯了他在使用该电话时合理期待的隐私权”,因此构成搜查。搜查的定义由此转变为隐私概念,即搜查是“公民有合理的隐私期待的行为和处所受到警察的检查”,简称为“合理的隐私期待”。包括两层含义:一是公民证明有现实(主观)的隐私期待;二是社会(通过法院)认为该隐私期待是合理的”。

同样,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法中的检查与刑事诉讼法上的搜查只是叫法不同,实施的主体不同,其性质和程度并无二致,也就是说,公民对它的感受、公民隐私权利所受到的威胁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西方法治国家,搜查是一种严重的限制和剥夺公民权利的措施,而搜查又可以根据不同的标准分为白天搜查与夜间搜查、户外搜查和住宅搜查、全身搜查与拍身搜查、有证搜查与无证搜查,而夜间在住宅内对人进行的全身搜查,被认为是最严厉的强制措施。可以说,我国警察进行得很多的进入住宅(包括临时的宾馆,我们只记住了它是“公共场所”)抓嫖娼的行为,是实质上的“搜查”中最需要严格控制的一种强制措施。

治安管理处罚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规定在检查中,“确有必要时”,可以没有检查证,只出示工作证就可以进行检查,而对检查住宅则特别强调:“应当出示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公安机关开具的检查证明文件。”对“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住宅及其内的人的特别保护,不光是因为合法财产不可侵犯的原因,其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人的尊严和隐私。

我国对于治安检查的行为之所以没有纳入刑事诉讼程序,而是归入行政行为,理由是行政行为是针对不构成的犯罪的轻微违法行为的。这从实体处罚角度而言也许还有一定的道理——较轻的处罚,可以适用更简单的程序,即行政程序而不需要司法程序。但从强制调查行为本身来看,就没有道理,因为调查较轻的违法行为与调查较重的违法(犯罪)行为一样适用严厉的强制调查措施,更需要严加控制和审查。世界大多数国家要求所有强制调查行为都纳入刑事诉讼程序,适用同样的限制措施。

其中,最重要的限制措施就是司法控制,所谓司法控制,就是由中立的第三者——法官对调查机关所有强制限制或者剥夺公民权利的措施进行司法审查,经法官同意并签发令状后方可进行。世界刑法学协会第15届代表大会关于《刑事诉讼法中的人权问题的决议》在第11条规定,“严重侵犯隐私基本权利的证据方法”,“必须是经法官命令进行并且法律明文规定的,方得接纳为证据”。

已经暴光的违法抓嫖案之所以能够暴光于天下,是因为“夫妻”、“处女”这些最有力的证明让警察的行为成了法盲都可以看懂的笑话,但是,如果抓住的人确实是在嫖娼,则会因为“大方向正确”而忽略这些程序上的违法。而文明的法律的“大方向”是:即使后经证实是嫖娼,这样以侵犯人的尊严为代价取得的证据也是不能使用的,违法的国家工作人员也应当受到处罚。

夫妻嫖娼案是粗暴执法下的恶果,粗暴执法当然有执法不严、恶劣文化等方面的原因,但是,其深刻的原因之一则是粗糙的立法:没有制约的权力容易侵犯公民权利,公安机关内部的制约是靠不住的,只有将行政强制措施改为刑事诉讼措施,并引入司法制约,才具备了制约粗暴执法的制度基础。

杨支柱:政府不是“真理府”

 

最近“谣言”似乎特别多,各地警方对“谣言”的惩治也似乎越来越频繁,自今年六月以来媒体报道的就有: 5月31日,“站在墙头等红杏”在温州某网上论坛转贴“抢劫不如去炒股——市公安局宣”的横幅图片,并自称是自己开车经过瑞安塘下罗凤花园时所见,被温州警方治安拘留(温州网2007年6月2日);太湖蓝藻污染期间,无锡市民丁某自5月31日起向130余人散发“太湖水致癌物超标200倍”的手机短信,受到无锡警方治安拘留(新华网南京6月6日消息);黄、萧、蔡三人将今年3月19日至5月31日广东信宜市共发生的6宗歹徒强拉妇女上车抢劫强奸的案件“制作”成“奸杀女生、盗卖器官、凌迟同胞”等谣言在网上传播,受到治安处罚(新快报7月7日);四川广安3名男子7月5日在汽车站附近闲谈,捏造“公交车翻到渠江大桥河里”的事实并被他人广为传播,导致市民争先恐后到渠江大桥观看,被广安警方处以治安拘留(华西都市报2007年7月18日);7月18日济南暴雨之后,网名为“红钻帝国”的某婚纱影楼员工李某在某网络论坛大量跟贴称济南银座购物广场淹死了人,被济南警方治安拘留(齐鲁晚报2007年7月24日)……

对“红钻帝国”的拘留侵犯了她的言论自由,对无锡丁某的拘留侵犯了他的通信秘密和通信自由,这样的批评是无力的。事实上受到拘留行政行为更直接侵犯的是他们的人身自由,虽然法学有理由批评不经司法程序剥夺人身自由的立法,犯罪嫌疑人却不能以刑罚或刑事诉讼强制措施侵犯他的人身自由作为自己的辩护理由。自由有它的界限,言论自由并不例外。一种言论如果足以侵害他人的权利或公共秩序,它在法律上就不再属于表达思想的言论,而转变成了足以造成他人或社会损害的“行为”。诽谤、侮辱、煽动暴乱、教唆杀人都是以“言论”形式从事的违法行为甚至严重犯罪行为。“因言获罪”之言有它特定的含义,就是表达思想的言论。在现在这个自动化时代,利用职权动动键盘就可能贪污成百上千万元,总不能因为这种贪污行为是用敲键盘的形式完成的,就把它等同于我现在同样以敲键盘形式进行的言说吧?所以得先证明警方对“红钻帝国”和无锡丁某的拘留是错误的或违法的,然后说有充分的理由说警方侵犯了他们在自然法或实在法上的言论自由、通信自由。言论自由的原则代替不了对具体情景的分析,正如“人身自由”的盾牌不足以对抗杀人、放火的指控。

本文不打算探讨言论自由与个人权利的冲突及其所产生的赔偿问题,只探讨公共秩序对言论自由的限制,并对上列谣言治安案件逐一做出自己的分析。

言论自由与信息真伪无关

关于应受处罚的谣言,我国法律有两处规定:一是“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五条第一项“散布谣言,谎报险情、疫情、警情或者以其他方法故意扰乱公共秩序的”,一是“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条第一款“投放虚假的爆炸性、毒害性、放射性、传染病病原体等物质,或者编造爆炸威胁、生化威胁、放射威胁等恐怖信息,或者明知是编造的恐怖信息而故意传播,严重扰乱社会秩序的”。

由此可见:“故意扰乱公共秩序”或“严重扰乱社会秩序”就要受处罚,不一定以散布谣言为手段;而谣言如果不足以“故意扰乱公共秩序”或“严重扰乱社会秩序”,则不应该受到治安或刑事处罚。是否已经或足以扰乱公共秩序或严重扰乱社会秩序,而不是所散布的信息的真伪,才是处理谣言案件的出发点。现场煽动暴乱的罪行远比散布谣言严重,总不能说因为煽动是假的所以才应该受到惩罚吧?煽动一般使用的是祈使句,何来真假之分?散布他人隐私承担民事侵权责任,则恰恰因为所散布的信息是真的。所以言论自由的界限,只能是他人的权利或公共秩序,与言论所承载的信息的真假无关。

那么为什么“治安管理处罚法”要规定“散布谣言”扰乱公共秩序才受处罚,而不规定“散布言论”扰乱公共秩序应当受处罚呢?因为揭示真相而能够扰乱公共秩序,必定是有重大的灾害或危险即将或已经来临,需要警告人们躲避或迎战。例如电影院里失火,有人大喊“失火了”,结果观众逃离过程中发生拥挤踩踏事件导致数人受伤、一人死亡,这危害还不大吗?但是这总比没人警告导致更多的人烧死在电影院里好得多。政府不是上帝,它关心的不应当是真理而应当是公共利益。不实言论虽然带来了或可能带来混乱,但是如果因为它而避免了或可能避免另一种更严重的损失,依照同样的逻辑也不应受到惩罚。当言论带来比较复杂的后果时,是否扰乱了公共秩序应该计算受它影响而产生的正、负公共利益的总和。

强调谣言所带来或可能带来的后果,是为了免于不必要的甚至危险的真假判断,并不是要求言论者对于谣言所带来的一切后果负责。违法行为发生后如果受害人能够采取措施避免的损失的发生或扩大而未采取,则相应的损失不应由侵权人承担。造谣者散布谣言后政府能够采取措施而未采取措施导致的损害,是不应该由谣言发布者承担的。

基于保护言论自由的需要,判断一种言论是否扰乱公共秩序,应该采用“明显而紧迫的危险”标准;因为允许政府因不明显的危险阻止或惩罚言论将使言论者发表任何言论都胆战心惊,而非紧迫的危险是政府有时间采取措施避免的。

一个谣言是否有“明显而紧迫的危险”,跟国民的敏感神经有关。譬如在那些双方斗争激烈的村委会选举或业主委员会选举中,如果谁在一方群众经常光顾的论坛或博客上散布对方打死、打伤自己人的谣言,的确是有可能引起械斗的。凡文明国家惩治扰乱公共秩序的谣言时都必须坚持“明显而紧迫的危险”标准以保护言论自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各国处理同样的案件都会得到同样的结果,因为同样的言论在不同的国家危险程度是不同的。

有证据未必是真相

凡是突发自然灾害或意外事故发生后能逃离的人已经逃离,则无论怎么夸大损失都不可能造成更大的损失。即使人们正在逃离,只要不在灾难或事故现场煽动,仅仅用键盘或手机短信也不足以扰乱公共秩序,很难想象急于逃命的人还有闲心看“掌中宝”或手机短信。“红钻帝国”在人们早已逃离灾难现场后通过互连网发表言论,就算是故意造谣说银座购物广场淹死了几千人,都不会增加一个任何人命和财产的损失,更不可能让老天爷再在济南下一场灾难性的暴雨。因此“红钻帝国”不仅事实上没有扰乱公共秩序,而且也不可能扰乱公共秩序。

夸大灾情当然会在短时间内造成更多的人更大的心灵痛苦,但是扰乱公共秩序显然不包括增加人们的心灵痛苦在内;否则播放一部感人的爱情电影,都可能被警方以扰乱公共秩序的名义拘留。

警察属于公安局,不属于“真理局”,灾难或事故面前警察首先应当关心的是一种行为是否足以危害公共秩序尤其是公众安全,而不是一种言论中是否含有虚假的成分。

警察不属于“真理局”,政府也没有能力扮演“真理府”。据新华网济南7月21日电,“7月18日,济南市遭遇罕见大暴雨,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19日凌晨的灾情统计显示,共有22人遇难,6人失踪,142人受伤;19日上午,因灾死亡人数上升至25人,失踪人数减少为4人,受伤者升至171人;19日晚上的灾情统计显示,济南市因大暴雨死亡的人数达到26人,另有6人失踪,171人受伤。”这说明政府对灾情的认识也是不断变化的,时至今日,也不见济南当局告诉我们那失踪的6人到底是死是活。这并非济南市政府的能力问题,即使发达如美国,对“卡特里娜”飓风死亡人数的统计也由最初的513人、657人不断增加至1209人(由于本人搜集信息不全面,不能保证后来没有再增加)。由于人类认识固有的局限性,在大的自然灾害或意外事故发生后较短的时间内,有证据的,未必就是事实真相;无证据的,未必就不是事实真相。既然如此,判断人们传说的死亡人数是否谣言的标准是什么?如果连判断标准都没有,却以散布“谣言”扰乱公共秩序的名义把人拘留,不但无助于人们掌握真相,相反只能让人怀疑警察要以杀鸡告猴手段阻止人们揭示真相,掩盖灾难的严重程度或官员的失职。

在中国各地政府总是习惯性地低估灾情时,民众“夸大灾情的谣言”传播往往被随后增加的灾情统计证实,引起媒体和中央政府的重视,最后导致中央政府直接救灾或督促地方政府加大救灾力度,多少起到了“亡羊补牢”的作用。而“谣言”稍有不实,其制造者或努力传播者却可能因此而失去自由。在中国,公共秩序常常被灾害或事故地的政府歪曲成地方形象和官员政绩。

适当地夸大可以引起政府对灾难的重视,有利于救灾、救济工作的及时开展。个别人在灾难现场外捕风捉影无限夸大灾害结果也不会形成实质上的危害,因为足以影响政府行为和公众心理的社会舆论并不是个别人的言论所能左右的。

公众不是弱智或文盲

无锡警方对丁某的拘留与济南警方对“红钻帝国”的拘留本质上属于同一性质的事件,都是灾害或事故已经发生后告知他人自己对灾情的估计。

稍有不同的是,济南暴雨之后夸大灾难后果还可能增加人们的心理痛苦,而无锡丁某的短信甚至不会在收信者中造成更多的心理痛苦或恐慌。中国民众早已习惯了政府官员“用证据说话”缩小灾情,面对自来水刺鼻的腥味,很少有人会真的相信政府发言人关于水质没有生化和毒理变化的宣言。同样很少有人会真的相信一个并非专家的亲友或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对“太湖水致癌物超标200倍”的断言。绝大多数民众并不是弱智,作为正常人他们会很自然地把“太湖水致癌物超标200倍”理解成“太湖水污染严重,不能喝”。而太湖水那段时间确实污染严重,喝不得。如果是这样,丁某所发短信不就成了有事实根据的善意警告吗?判断一个“谣言”是否已经造成恐慌,最好的指标当然是看收听者的行为有什么改变。而在一个“谣言”事实上没有引起收听者外在行为改变的情况下,要判断它是否可能引起收听者心理上的恐慌和行为上的改变,当然应该尊重收听者对该“谣言”的通常理解。无锡警方并未通过调查得出收听者对“太湖水致癌物超标200倍”的通常理解,却指控丁某的“谣言”造成了市民很大的恐慌,这是明显的武断。警方凭什么断定民众读了“燕山雪花大如席”的诗句都会信以为真?

何况,正如民众的心灵痛苦不属于公共秩序一样,民众的心理恐慌同样不属于公共秩序。只有当心理恐慌转化为外在的行为如奔逃、哄抢或暴动时,引起恐慌的言论才扰乱了公共秩序。试问散布“太湖水致癌物超标200倍”的“谣言”,有多大的可能引起人们奔逃、哄抢或暴动呢?

“犯罪黑数”与“瘟疫黑数”

信宜三网民因传播“夸大”的犯罪信息导致当地人心惶惶而受到治安处罚,是谣言案中的另一种典型,案子不少。散布类似这类谣言而没有受到处罚的就更多,许多人都曾传播类似的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提醒亲友注意安全。

关于犯罪嫌疑人尚未抓获的犯罪行为及其后果的小道消息跟前几类谣言不同的是,它不像前几类谣言那样是单纯描述和评价已经发生的事,它通向未来,能造成恐慌并改变人们的行为;但是它不会增加犯罪的危险,只会增加对这种客观存在的危险的防范。防范自己被犯罪行为侵犯当然是需要付出成本的,但是这种防范增加了防范者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后者显然具有更高的价值。

对有关犯罪信息添油加醋进行传播最大的危害,也就是提高恐慌程度导致过度防范。但是否过度防范其实也是找不到标准的,因此很难说“谣言”导致过度防范造成了他人的损失。 已经发现并查实的案件,并不等于全部实际发生的案件,甚至不等于被抓获的罪犯实际所犯的案件。这些不能进入政府视野的犯罪被称为“犯罪黑数”。李克杰认为,对“犯罪黑数”的推测出自追求真相的愿望,不能说是传播谣言(李克杰:《推测犯罪黑数≠传播谣言》,检察日报2007年7月11日)。我想补充的是,普通民众不是法律人、新闻记者或语文老师,他们对犯罪黑数的推测往往使用肯定的语气或编故事的形式,但这并不影响所谓“谣言”的推测本质。小道消息不同于权威信息的地方就在于,我们只是在消息内容与自身有利害关系时“宁信其有”,有备无患,好心地提醒亲友,其实是并不确信的。认定谣言扰乱社会秩序不能建立在把听众或读者当傻瓜的认识基础上。

由于“犯罪黑数”的存在,甚至凭空杜撰一个“已经发生”的犯罪案件来提醒人们加强防范,也同样起到“恐慌换安全”的作用;只要不报假案,就不大可能扰乱公共秩序,于听信谣言的人也未必不是利大于弊。

必须强调的是,虚构一个或若干已经结束的犯罪案件与在公共场所面对公众谎称附近某地正在发生暴力犯罪是完全不同的,后者造成的恐慌要大得多,而且会导致警察立即出警,足以扰乱公共秩序,甚至可能触犯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条规定的“故意传播编造的恐怖信息罪”。

萨斯、霍乱、鼠疫等瘟疫虽然从来源上讲一般属于自然灾害,但瘟疫肆虐期间对萨斯、霍乱、鼠疫等疫情的夸大性质上却跟夸大犯罪信息属于同一类型。瘟疫就像没有归案的连环杀手一样具有进攻性,这种进攻性会导致疫情不断突破政府“有事实根据”的报告,对被遗弃或隔离的恐惧还导致患者的隐瞒,因此政府的疫情统计特别需要“谣言”来平衡舆论才能接近事实真相,提醒人们保持足够的防范意识。我认为“瘟疫黑数”是存在的,而且通常比“犯罪黑数”还要大。

不过“瘟疫黑数”虽然在瘟疫爆发时可能比“犯罪黑数”还大,却不像“犯罪黑数”那样存在于日常生活中。传播杜撰的瘟疫谣言引起的恐慌是有害无益的,而且通常比发生一件罪案引起的恐慌大得多,几乎必定引起听信者行为的极大扭曲,应当认定为扰乱公共秩序。

要当心文艺创作被当作“谣言”处罚

“抢劫不如去炒股——市公安局宣”最初出现在深圳某网络论坛上,深圳警方虽然否认了它的真实性,但是似乎并没有想到要抓人。“站在墙头等红杏”把它转到温州的论坛上并自称是亲眼所见,结果却被温州警方给抓起来了。可见不同地方的警方对这样的“恶作剧”会不会扰乱公共秩序,是有不同看法的。

正常人大概没有几个相信“抢劫不如去炒股”是公安局张贴的宣传横幅。非要把“抢劫不如去炒股——市公安局宣”当作谣言,它也是一种无害的谣言,类似于歌谣、民谣那样的谣言。它是一种幽默,或者是一种讽刺。它使我们的生活丰富多彩。如果所有的人说话、行事都像写学术论文那样严肃,这个世界会多么乏味!一个谁都认为是谣言的谣言,只能引起人们开心的一笑,是不可能改变人们的行为扰乱公共秩序的。即使某些欠缺幽默感的人把“抢劫不如去炒股——市公安局宣”当了真,市公安局也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损害,公共秩序更不可能因此而被扰乱。民众怎么可能会因为公安局玩了一把幽默而采取过激行动呢?如果所有这样的小玩笑都要抓人,那么愚人节那天就算把所有的监狱、看守所都腾空了专门关押“造谣”者,恐怕也关不下。

惩治真谣言也尴尬

这里所谓“真谣言”,指已经扰乱公共秩序或足以扰乱公共秩序的谣言。它具有三个特征:纯属杜撰,并且能让相当数量理智正常的成年人相信,已经扰乱或足以扰乱公共秩序。

7月5日四川广安的“公交车坠江”谣言就是一个真的谣言,不过该案中三位摩托司机因“散布谣言”而被拘留却是飞来横祸。据新浪网转载的华西都市报7月18日《3名男子捏造公交车坠江谣言被拘留》一文报道,他们造谣的经过是这样的:

消防车拉响警报器,经洪洲大道快速驶过广安汽车站出站口时,在此候客的摩托车驾驶员刘某说:“哪里烧起来了?”摩托车驾驶员黎某接着说:“哪里是烧起来了,是大桥那里撞车了!”另一摩托车驾驶员彭某说:“是公共汽车被撞了,撞到大桥下的河里去了!”当时出站的旅客很多,这一虚构的事实很快传遍了广安市。

刘某见消防车经过,问了一句“哪里烧起来了”,居然也被以散布谣言的名义抓起来,岂非比窦娥还冤?黎某、彭某看到消防车不回答哪里着火,却瞎编一个撞车坠江事件,也让人怀疑他们精神是否正常。如果他们精神正常,那么极可能的真相是:黎某和彭某先从别人那里听到了渠江大桥撞车和坠江的消息,他们只是在三人闲谈中重复了一遍自己所听到的虚假信息而已。此二人既非谣言的制造者,也未面向公众散步谣言,不过是私下谈话传递了谣言信息,这样的传谣者在当时当地成千上万,抓得过来吗?只单单把他们抓起来,公平吗?

报道中一句“广安市委书记王平批示严肃查处谣言散布者”,让我们对事件的真相能够做出更合理的猜测。真正散布谣言的很可能另有其人,选择汽车站除了因为那里人多外,还因为从那里可以坐汽车迅速逃离或者让警察相信他已经逃离。既然书记要求严查,汽车站这样一个人员流动迅速的地方又难查,那么抓经常在那里拉活的摩托司机做替罪羊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在汽车站、火车站这种地方,一旦司机承认了自己曾经传递过谣言,再要想证明他自己也是因为听信了旁边的陌生人的话,那比登天还难。由于传谣者众,这几位司机被抓,与其说是因为他们曾经传谣,毋宁说是他们比较诚实,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警察的提问。

结束语

网络和手机短信谣言因为远离事件现场,即使具有明显的危险也未必紧迫,一个高效而受公众信赖的政府通常是有时间、有能力及时公布官方信息澄清事实真相的。而广安“公交车坠江”谣又提醒我们:最具危险性的现场谣言,由于口头言论不会留下物证,恶意造谣者往往又早已逃之夭夭(他们具有更强的自我保护意识),对传谣的惩治很可能落在众多传谣者中那些诚实地回答了警察询问的人身上。所以防止谣言扰乱公共秩序主要应该依靠政府及时的信息公开,并提高自己的公信力。而滥用人身强制手段查禁“谣言”,却往往进一步降低政府的公信力,人们会怀疑政府不让人说话到底想掩盖些什么。尽管如此,依法惩治具有明显而紧迫的危险的谣言仍然是维护公共秩序所必要的,而且减少谣言也可以降低政府阻止谣言扰乱公共秩序的成本。

中国青年报:花钱"买"监督的黑色幽默

 

据《天府早报》报道:“有意见,欢迎提,只要你提的是‘金点子’”,成都市成华区“规服办”将代表区政府给予最高1万元的奖励!同时,成华区“规服办”还向社会公开征集100名政务服务监督员,全面参加政务服务监督。今后,这些监督人员将像100双“鹰眼”,分布在各领域和行业,随时监控成华区大大小小的事情,同时,他们也有机会获得“金点子”大奖。

政府花钱买“金点子”,征集100名老百姓当政务服务监督员,从表面上看,这是相信群众、依靠群众、提升政务服务水平的一条途径。但我认为,政府花钱“买”监督,在也许很好的本意前提下,也有黑色幽默味道,背后隐含着诸多无奈和矛盾。

首先,从法律上看,成华区的群众其实都是“政务服务监督员”。我国《宪法》第41条中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有提出批评和建议的权利;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的违法失职行为,有向有关国家机关提出申诉、控告或者检举的权利,但是不得捏造或者歪曲事实进行诬告陷害。”另外,从法律上讲,对公务人员的决策与行为,上级主管部门、地方人大、政协、纪委、监察,以及各社会团体、媒体,都拥有监督权,其监管范围、力度、深度,显然大于这100名政务监督员。

其次,区区100名“监督员”,能有何作为?成华区大小干部成百上千,他们分布于各个部门、岗位,我想,这100名“监督员”既管不了那么多干部,也管不过那么宽的事。即使有零星半点的“监督”成果,也是挂一漏万、于事无补。

第三,我想质疑的是,成华区“规服办”征集的100名政务服务监督员,到底拥有多大权限?成华区委常委、纪委书记李良安表示,政府并没有授予监督员什么权力。那么,这些监督员有多大的“杀伤力”呢?我们不妨听听成华区一位政务监督员的“独白”——我虽然是政务监督员,但除了规定动作的监督之外,感觉不好拓展“业务”,找不到什么可以监督的事情,甚至他感觉是在“混”政府的监督费。难道真的“找不到什么可以监督的事情”吗?另一位政务监督员吐露的实情是:部分“通病”问题难办,由于人情和人之常情等原因外,确实没有办法真正斗硬。

由此可见,政府自身监督无力,固然有制度设计的缺陷与漏洞,但也折射出有些地方缺乏依法行政的良好氛围,人情大于法,权大于法,违法违规者不能及时得到惩罚和纠正,久而久之,监督流于形式、成为摆设,监督人员最终只能成为唬人的“纸老虎”。所以,要堵住这些漏洞和缺陷,如果指望区区100名手中并无实权的“政务监督员”,显然是远远不够的。